何苏叶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跟沈惜凡在一起时候总是心情舒畅,不管是她精明干练的一面还是迷糊无奈的样子,他都觉得有趣,越深入了解她,越觉得她难得可贵,越有惊喜。平安夜,果然特别的煽情。沈惜凡犹豫半天终于说出口,“何苏叶,我发现跟你在一起就特别开心。”他笑起来,意料之中,他难道不知道她滴溜溜的眼睛都往哪转,喜欢不经意的瞥他,然后又若无其事的收回来,跟他说话会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才相处几次,她就表现出对他的好感,他居然不排斥,有时候还暗暗希望再明显一点。今天晚上,足够明显。有时候下楼去买东西会想,不知道沈惜凡这个小丫头会不会在超市,她应该多吃一点水果,而不是那些饼干之类的;有时候写论文到一半,会抬头往窗外看,不知道小丫头家住在哪,小区那么大,那次只注意到她向F区那走去;小丫头会不会再失眠,或是折腾出别的什么病来,哼哼唧唧的又跑来看病。他有些惊讶,但是随即又释然,何必考虑那么多自己该不该把她挂在心上,既然挂着了,那就挂着吧。只是他不确定,那是什么样的感情。对张宜凌,他有些依赖,因为是她,把他从深渊里拉出给他温暖,这场爱情中,他们都习惯接受对方的好,尽管相较,她并不爱他。很奇怪,对沈惜凡,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一种叫责任的东西。只是因为她比他小,只因为她曾经是他的病人?郁金早上六点没到的时候,何苏叶就被电话铃吵醒了,他一接起来,那边一个女孩子心急火燎的喊:“刘医生,快来抢救!18号床的病人怕是不行了!”他立刻愣住了,刚想告诉她打错了,对方又是一阵道歉,“不好意思,打错了,打错了!”他哑然,笑笑挂了电话,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来。冬天早晨天亮的极晚,快六点的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小区的路灯静静的亮着,举目望去,也只有寥寥几家亮着灯,也许是有上学的孩子需要早起。他一手就着热牛奶蘸面包吃,一手翻着论文,眼睛不停的扫视,他越看越堵,不住的叹气,李介那小子越来越会偷工减料了,这样的论文拿去交给老板,也不怕被剥皮。顺手抓起笔大段的划掉无用的内容,打电话给李介。彼时李介正在医院值班室睡的天昏地暗,电话一响立刻吓的魂飞魄散,一看是何苏叶,便开始抱怨,“大师兄你想吓死我呀,我以为病房出什么事了呢?”他忽然想起早上那通打错的电话,连忙问到,“你那里没出事?”李介一脸茫然,“什么事呀,我不知道呀,不是我们科室的吧,话说你这么早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大师兄你也太不厚道,欺负我们这些住院医生。”何苏叶有些愠怒,“我不过是随口问一下,找你还不是为了你论文的事,我刚才看了一遍,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怪不得不敢亲自交给老板,你那有底稿没?好,拿笔出来我给你念着,让划掉就划掉,让重改就重改。上班时候我会去住院部,到时候电话联系我。”李介乖乖听话,笑嘻嘻,“我就知道大师兄不忍见我水深火热。”早上去内科住院部,他本不需要去查房,但是因为他给一些病人开了中药辅助治疗,是要去问问药效,然后再对症下药。走到内分泌代谢科病房门口,见到几个医生、护士围在一起小声嘀咕什么,有个医生看见何苏叶,招呼他,“何医生,你说怪不怪,明明昨天好好的人今天说不行就不行了?”他思索了一下,“早上六点多是你们病房急救的?”“可不是,甲亢突眼病人,刚入院两天今天清晨就去了。”“甲亢心衰?”另一个医生接话,“没准真是,当时谁知道,只是入院观察,现在大家都怕医院惹官司,唉,你说咱科室最近邪门不,一个星期连去了两个病人,一个甲亢突眼,另一个心衰肾衰,都要元旦了,整个病房愁云笼罩,人心惶惶。”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接口,没大没小,“还好没再爆发什么非典,比起那个这个算什么?”何苏叶心里一惊,两个资深的医生脸色突变,护士长训斥小护士,口气严厉,“别乱说话,该干啥干啥去!”有护士在病房门口喊,“主任来了!”立刻大家“呼啦”的散开,何苏叶摇摇头,径自去值班室找李介。非典,好久没有被提出的词语,那年,全国都为之色变的疾病。这家全国百佳医院当然也不例外,不光是非典病人接连呼吸困难,休克,最后死亡,一些医务人员也接连染上了这样的疾病,倒在自己工作的地方。非典初期,死亡率几乎为百分之百。那是多么惨淡的一年,在这家医院工作过的人都知道,每个人都曾经那么靠近死亡,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接连倒下,他们的遗体连同任何一件遗物一并火化。每个人都觉得,他们真实的存在过,然后又不留痕迹的消失。冬天的阳光总是朦胧,像是晕染在天上却不存在一样,怎么也照不进病房。何苏叶仰望天空,心,徒然被拉出一个缺口。他突然想,去看看妈妈。学校和附属医院离得很近,几乎就是隔一条马路。那年,学校封校,许多同学试图从后墙爬走,后来都被逮了回来隔离,最后还给了处分。自己曾经也想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他好久没有回家,而且他生命中至亲的两个人都在这家医院。但是,他不是害怕这场天灾,他只想知道他们在医院里好不好。终是未遂。斑驳的红墙上面,曾经夏日盎然的爬山虎早没了绿意,学校药剂房里面传来熟悉的中药味,操场上枯草丛生。老校区好久没有被打扫过了,如今都是研究生和博士生的天下,来来去去都不见几个人,只有那栋五层的办公楼时常有医学界的泰斗、专家、教授出现,多半是表情温和,面带微笑。主干道上停着校车,每天往返新老校区,司机大叔还记得他,热情的跟他打招呼,他不由的寻思,有多长时间没有去新校区看看了。不过他还是对老校区感情深,他在这里生活了七年之久,处处充满回忆。走到办公楼五楼,他敲门进去,恭谨有礼,“杨教授,李介的论文我给他送过来了。”老人笑呵呵,“何苏叶?李介那小子怕是自己不敢拿过来怕我把他臭骂一顿?来,先坐下再说。”接过论文,翻了两页,“李介那小子进步不少,不对,小何,你帮他改过了?”何苏叶只得点头,老人摘下眼镜仔细询问,“真的不打算读临床那边的博,一心要改去中医内科,做顾平的博士生?”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了,我已经跟顾教授谈过了,大概年后就可以读了。”老教授很惋惜,不住的叹气,“可惜一块临床的好苗子,被中医挖走了,这下你爷爷得笑的高兴,你爸爸怕是气得要跳脚了。”他笑笑,“我本来就是一心想学中医的,和家人无关。”老人点头,“也好,现在年轻人很少学中医,再这样下去,祖国的传统医学都会匿迹了,我们都知道你很争气,好好读!”聊了一会,他起身要走,杨教授喊住他,“对了,小何,能不能帮我个忙?”何苏叶点头,“杨教授您说吧,我尽力而为。”老教授笑起来,“别那么紧张,不过是美国那边大学来个教授做场讲座,不过倒是对中医很感兴趣,我跟顾平说过了,先把你要过来忙这件事,你看有时间不?”他笑起来,“没问题,不过您要记得请吃饭!”中午下班后,何苏叶去花店,辗转了几家才买到了郁金香,搭上公车去郊区。墓园,是个鲜有人至的地方,但是几乎每个人一生之中都会来过,而且最后的归宿,也是于此。他久久凝视着墓碑,妈妈在对着他笑,记忆中,妈妈总是微笑着。“苏叶,爸爸妈妈要去上班了,乖乖在家不要乱跑,饿了桌上有面包和牛奶。”“苏叶,考试没考好没有关系,只要努力就可以了,不哭了,乖!”“苏叶,妈妈知道对不起你,妈妈工作太忙了,没有时间陪你,甚至连去你家长会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可是苏叶还是很争气的长大了,而且还那么优秀,妈妈很为你骄傲。”“苏叶,你都大二了,啥时候带个女朋友给爸爸妈妈看看,呵——看你说的,你妈妈可开明了,你老是不主动点哪有女孩子喜欢你。”他心里一阵酸涩,眼圈一下子红了,听医生说妈妈离去的时候,仍是微笑着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儿子,苏叶,你不要怪爸爸,是妈妈自己愿意去的,别怪他。可是,他还是怪了爸爸,他心里有个死结,时间越长越纠结,如今怎么也解不开。他把郁金香放下,伸手去触摸墓碑,一尘不染。他思绪绵长,一旦开始,断也断不了,“妈妈,爸爸仍是一个星期来看你两次吗,你知道吗?我好久没有见他了,不知道他好不好,你知道不?”“妈妈,我决定去读中医了,虽然爸爸一心希望我读心血管内科。你知道吗,我高考的第一志愿是中医,但是被爸爸擅自改成了中西医结合,所以我才会对他很有成见。”“妈妈,我很喜欢中医,大概和爷爷有关,小时候就喜欢看他摆弄中药,给人看病,后来有一天坐在摇椅上跟我说,苏叶,你的名字是就是一味中药。中医,不仅仅是中药,也是一门学问,各味药各种名称,有苦有甜有酸有辣有辛,然后制成药剂,各有各味,各有对症,但是其中治病医人的错综原理,如人生,没有几人能参透。”午后的阳光突然颓败下去,阵阵冷风开始吹起,郁金香的花瓣在风中摇曳,似乎有要下雨的迹象。他起身,冲着墓碑微笑,妈妈,我先走了。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老城区的爷爷家。何苏叶的爷爷是全国极有名的老中医,祖上据说可以追溯到明清时期的御医。他爷爷以前是中医药大学的校长,后来又被调去卫生厅任厅长,退休之后,一直过着半隐居的生活。何苏叶这个名字便是由他起的。何苏叶进门之后并不直接去书房,就着院子里晒着的药材逐个闻起来,倒是何奶奶先看见了他,“老头子,苏叶来了!”此时何苏叶正在对着一种药材皱眉,何爷爷站在他身后提醒他,“是郁金,你小子学那么多都忘掉了呀!”他不好意思,小声嘀咕,“这是川郁金?”何爷爷“嘿嘿”蹲下去,拾起一块在手上把玩,“广郁金主要产于四川,为姜黄的块根,色鲜黄;川郁金主要产于浙江温州,为郁金的块根,色暗灰。广郁金偏于行气解郁,川郁金偏于活血化瘀,你看看,你小子学艺不精。”何苏叶正色,“我打算转去中医药学院读博,中医内科,导师是顾平。”何爷爷诧异,“那个老匹夫!小时候天天跟我掐架那个,他可严厉了,以前学生都喊他家叫灭绝道长,小子你去了之后非得掉层皮!”何苏叶并不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手中的郁金,轻轻的说,“爷爷,我今天带了郁金香去看妈妈。”很长久的沉默,何爷爷站起来,“你好久没回家了,也去看看你爸爸,虽然我是他爸,是你爷爷,但是你爷俩的事,我插不了手,虽然你爸爸有很多做错的地方,但是.....唉....”他点头,虽然有些迟疑,“我抽空去吧,爷爷别操心了,其实我也有错,但是我和爸爸之间的事一时很难说清楚。”何奶奶在客厅喊,“老的小的,都吃饭了,苏叶,今天有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何爷爷手忙脚乱的收药材,喊他,“小子,要下雨了,快去把药都收进来才准吃饭!”何苏叶觉得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爷爷家院落里尽是药材,空气中总是飘着蜜丸的香味。他曾经因为偷吃蜂蜜被罚看管药材,然后那天下午突然下起了大暴雨,自己和爷爷奶奶乱做一团的收药,虽然药材没有被淋到,自己却成了个落汤鸡,还感冒了几天,但是那几天,他天天都有蜂蜜吃。蜂蜜罐总会见底,但是他相信,蜂蜜是不会见底的。何苏叶走的极晚,半路上,天空飘起了小雨,扑打在树叶和窗户上,如丝如线,绵绵不绝地低低淅沥,他坐在公交车上,路上的灯光被雨点折的凌乱,恍恍惚惚,或明或暗。从公交车下来,还有一段路程才能到家,他并不着急,只是慢慢的在雨中行走。今天一天,他过得很累,很压抑,过去的事情在脑海中反复,他有些无力受挫的感觉。他想淋淋雨,清醒一下。关于自己的学业,自己的理想,和爸爸的关系,还有很多,需要他解决。他逃避的太久了,终于有了决定去一一面对。忽然,一把蓝色的雨伞遮住了他的视线,回头一看,沈惜凡正在无奈的笑着,“哎呀,何苏叶你太高了,够不着,你愣着做什么,没看见我举的很辛苦!”微湿的刘海搭在额前,她的脸上是一片笑意,身体微微前倾,左手上捧着大捧的郁金香,清一色的紫色,右手费力的举着伞。他连忙接过来伞,心里有些东西在慢慢的融化。每次看见沈惜凡,他都觉得她很快乐,起码是无忧,他有些羡慕她,沈惜凡很喜欢笑,就是生病也是一副笑眯眯“反正能治好,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她的笑靥在大捧的郁金香中,真的很甜美。那捧郁金香很美,但是有些刺眼,他突然介意起送她花的人,脱口而出,“谁送的?”沈惜凡一愣,翘起嘴角偷偷笑,“什么谁送的呀,酒店刚办了一位千金小姐的生日酒会,剩下的郁金香全被我拿来了,怎么样,好看不?”何苏叶笑起来,这是他今天第一个真心的微笑,“很漂亮,真的!”她用手拨了一半过去,“喜欢就拿一半过去,反正不要钱的。”他故意把伞向另一边倾,牢牢遮住她的身子,“哪有女生送男生花的?小傻瓜!”沈惜凡看看何苏叶,再瞅瞅郁金香,灵机一动,“这样就好了,何苏叶你先把花都拿着,然后把一半递给我,说,沈惜凡小姐,请您笑纳,这不就成了?又合情又合理!”何苏叶哭笑不得,“虽然是个好办法,但是你不觉得实在是太麻烦了,我收下就是了!”结果他真的拿着一半的郁金香回家,他觉得自己有些傻,但是很奇怪,他第一次这么有心的伺候那大捧的郁金香,找花瓶装起来,浇水,丢一颗维生素C进去。他是个植物盲,从来对那些花儿草儿无心顾忌,连仙人掌他都养不活。只是,他希望,这一捧郁金香的花期能够长一点,等到枯萎的时候再把它们的花瓣风干,做成书签,应该会很美。妈妈也是最喜欢郁金香,恰巧她姓郁,名年香。他开始思索,是不是要和爸爸好好谈一谈,关于自己,关于未来。角落里撑着那把蓝色的伞,小丫头家原来在F区2单元7栋301,有一个看起来很和气的爸爸,会跟他说小伙子回去喝点板蓝根别感冒了,以及他没见着,据她所说正在处于更年期、八卦的妈妈——很平凡又很幸福的家庭。有时候,在他很小时候,他会想,如果爸爸妈妈不是大医院主任和护士长会怎么样,是不是他就不要自己做饭,对着空荡荡的家里说爸爸妈妈晚安;是不是自己不用为难的和老师解释为什么没有人来参加家长会;是不是在写作文的时候,可以诚实的写上“今天爸爸妈妈带我去公园”。但是,他很早的时候就学会了接受现实。不是认命,他知道,独立,迟早都要学会,早一点和晚一点没有什么区别。他是个早熟的、懂事的孩子。只是他原来巴望有一天,家里会变得很热闹,有爸爸妈妈的欢声笑语,但是现在都成了奢望,他觉得小丫头身上有的那种家庭的幸福感,是他欠缺的,也是他渴望的。他想靠近她,汲取温暖。枸杞早上吃早饭,沈爸爸无意中问起:“凡凡,上次和你一起走的男的长得可真俊,他叫什么名字?”沈妈妈正在盛粥,一听到此等八卦,眼睛立刻就亮了,沈惜凡暗叫不好,果然沈妈妈开始撺掇她,“凡凡,我就知道你有事瞒着我,是不是上次跟你去吃饭的那个人?”沈惜凡正在叼着一根油条,口齿不清顺便蒙混过关,“啊——谁知道——”沈妈妈没听清楚,刚想张口继续问下去,沈惜凡把碗筷一丢,抓起大衣,“我去上班了,先走了。”然后几乎是小跑行军的夺门而出。沈爸爸“哈哈”大笑,“咱女儿不小了,也到了想男人的年纪了,看看,不好意思了。”沈妈妈抑郁,“我还没问出啥呢,快给我说说那个男的啥样子的?”沈爸爸侧目,“让你不要干预女儿的私事,我不告诉你,省得凡凡回来给我脸色看。”沈惜凡开完晨会,夹着笔记本走出会议室,刚准备上电梯,林亿深喊住她,一本正经,“沈经理,等等,我有事找你!”她觉得奇怪但仍是走过去,丁维和许向雅也凑上去,林亿深笑眯眯,“元旦时候咱有什么活动呀?”丁维叹气,“不偏不倚的排到我值班,什么活动?在套房里面开派对,化妆舞会?”许向雅接话,“不是十点才交班,有的是时间,就去酒吧坐坐吧,别搞大强度的活动,咱这把老骨头能受的住么?”沈惜凡咋舌,“什么叫大强度的活动,象牙你想做什么?”许向雅若有所思,“大强度的就是说高体力、高消耗、高难度的,比如蹦迪之类的,俺老了,比不上年轻娃娃们,经不住折腾的。”其他人均“哦”了一声,脸上恍然,尤其是丁维,一副“原来是我不纯洁”的表情,“许向雅,我们都想歪了,但是不是我们的错,你说话太有歧义了。”许向雅叹气,泫然欲泪的样子,“我也想花前月下呀,可惜没人呀!”话音未落,只见林亿深和丁维两个人表情扭曲,死死憋着笑,“许向雅你可以闭嘴了,再说下去就太有深意了。”倒是沈惜凡半天才反应过来,凑着许向雅耳朵说了四个字,许向雅又羞又恼,“我晕!你们两个败类!中国文化就被你们糟蹋了!”四个人年龄相仿,是酒店高层管理仅有的小字辈,自然志趣相投:沈惜凡和林亿深大学时候是校友,但是不同级,不同专业;丁维因为家庭原因早早就进了社会;许向雅则是背井离乡,大学毕业后在这座城市独自闯荡。沈惜凡还记得自己去面试的时候,林亿深坐在大厅中闲散自得、心无旁骛的样子,他给人感觉既深沉威严又平易近人,看上去有着特别的风度。直到后来有人喊“林经理”,她才知道原来他不是来面试的,他已经是高层管理人员了。然后再次遇见他,是报道的时候,他拿着自己的简历笑,“小师妹,你不会连大学时候校学生会的公关部部长都不认识吧?”她恍然大悟,原来室友天天挂在嘴边的“曾经校草——林亿深”原来就是他,在学校里横着走,没人敢挡道的。后来私下里两个人相熟,相处十分亲密。她一直把林忆深当大哥一样对待,不拘小节。四个年轻人在一家酒店工作,身居要职,起早贪黑,工作起来没日没夜,四人常常为某一个方案熬到吐血,有时候意见不合也会闹翻,然后谁都不说就和好了。林亿深经常说,我们是为了生活和梦想打拼的热血青年,这年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不留神前浪就死在沙滩上,所以我们都不能松懈。沈惜凡觉得,很幸运能够遇到他们,不管大家追求的是什么,但是有梦想的人,就有源源不绝的动力,让她的生活鲜活起来。而一直支持自己走下来的也只有梦想而已,即使她曾经输掉了一切。此时沈惜凡正在核对客房的账目,她一向对数字没有概念,往往是一长串的数字看下去便昏头转向,如果这时稍微一分神她就得重新来过,别人算一两遍的账目,两三个小时搞定,她非得耗上一整天。她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数学能力,心情坏到了极点。偏偏在这时候,主管敲门进来叫“沈经理”,她心下一慌,眼睛死死盯着账目,不敢抬头,问道,“恩——什么事?”主管回答,“刚才一个美国人住进来,说是不满意客房,丁经理现在不在,麻烦您去处理一下。”她点点头,站起来整了整衣服,临走之前还恋恋不舍的看着账本,她心想,估计处理完了这件事,自己又要重新来一遍了。冬天室外温差极大,室内暖气开的十足,户外则是寒风凛冽,办公室里的窗户结上了薄薄的水雾,织成独特的窗花。沈惜凡仍是穿着制服,单薄的外套、裤装,从行政楼下来她心都冻的发颤,脚下却不乱一步,走进大堂,她有些惊讶,因为何苏叶站在流动的人群里,十分显眼。然后她看到李介和一些人,围着一个外国人,约莫就是那个对客房不满意的美国人。老美有些年纪,头发花白,神采飞扬,穿着衬衫背着旅行包,旁边有人要帮他拎,老美连连摆摆手拒绝。何苏叶站在老美旁边,用英语跟他解释什么。主管上前,“杨先生,沈经理已经来了,有什么问题请您和她沟通。”一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到沈惜凡的身上,尤其是何苏叶,望着她有片刻的失神,然后微笑不语,倒是李介笑得开心,举起手,伸出两个手指,蜷了蜷,算是打过招呼了。那个叫“杨先生”的中年人走上前和她握手,解释到,“沈经理,是这样子的,我们原来预订的是新阁的套房,结果Andy先生不满意,我们现在想换房可以吗?”她点点头,“可以,请问您想换什么样的?”没想到老美倒是听懂了,笑嘻嘻的喊,“Chinese style!”沈惜凡皱眉,她低声问主管,“是不是景阁的套房都被预订完了?”主管点点头,“这才是我们为难的地方呀!刚才已经跟他们解释过了,可是还是僵在这里,丁经理也不在,只好喊您下来处理。”她想了想,走去服务台,“请把这位先生的房换到景阁1203,谢谢!”前台小姐有些惊讶,但是仍然很快的把门卡递给她,只是眼神有些复杂。沈惜凡并不理会,转身用英文微笑着对老美说,“这是您的门卡,请收好,祝您入住愉快!”老美甚是高兴,一大群人呼啦一下涌去电梯,何苏叶和李介走的极慢,一看就是故意的落在后面,李介回头合起双掌对沈惜凡拜了又拜,表情甚是夸张可爱,浓黑的眉毛上下舞动,像极了弥勒佛,她微笑,何苏叶轻轻敲李介的头,向她笑着挥挥手。一直目送他们进了电梯,然后她打电话给程总,“程总,您女儿以前常住的套房今天因为客人需要调房的缘故,已经被我擅自调换,请问,现在如何处理?”程东浅想了一会,“她有没有预订那间房?”沈惜凡沉吟了一下,“没有!”“那不就得了!”程东浅语气竟是轻松,“让她发脾气前来找我就可以了,这事你不用负责任的!”回到办公室,她懊恼的抓起账目,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刚看了两行,手机忽然响了,她悲恸的去看,结果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的信息,“天冷多穿点,容易感冒。”心情一下子转好,她掩饰不住一脸的惊喜和笑意,本想矜持一下再回过去,还是忍不住立刻就回到,“何医生走到哪里都脱不了职业病吗?”何苏叶的信息一会就来了,“小丫头伶牙俐齿的,我好心提醒你以防生病,你倒是告诉我已经得病了,还是职业病。”沈惜凡捧着手机笑,有一种叫温暖幸福的感觉从手心开始蔓延。出去一趟,她本来冻的脸红扑扑的,瞬间表情鲜活起来。觉察到脸上有些温度,她赶忙收了收神,起身倒茶准备继续看账目,无意中瞥到窗外的天空,阳光正好,暖暖的,她不禁举起手在窗户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抿起嘴轻轻的笑起来,眼波里有种柔光在流转,很是幸福。晚上轮到她值班,在员工餐厅吃饭时候,许向雅眉飞色舞,一双筷子当快板使,绘声绘色的描绘着今天在中餐厅的所见,“真是帅,不光是温文儒雅,简直就是气度非凡,可恶的是笑起来还那么可爱,疯掉了,简直没有天理了!”沈惜凡漫不经心的挑菜,“象牙,你吃饭能不能安稳一点?”“我不饿,今天汲取了好多精神食粮,够我消化好一阵的了!”说着伸筷子去捯她盘子里的肉片,沈惜凡笑,“还不饿呢,都给你了,我晚上还要吃夜宵呢。”吃完饭,她们在大堂看见林亿深和何苏叶站在一起,谈笑风生,毫不拘谨,两个极其抢眼的男人站在一起,回头率简直就是百分之二百,末了林亿深还拍拍何苏叶的肩膀,他点点头,然后出了大堂,钻进一辆黑色的轿车里。许向雅一百分的紧张和兴奋,手到处乱抓,“稀饭,就是那个帅哥!长得很帅吧?”沈惜凡由衷的笑,“很帅,真的很帅!和林亿深站在一起平分秋色。”林亿深看见她们两个在墙角边花痴,眨眨眼睛,走上来问,“是我帅还是刚才那个男人帅?”许向雅毫不犹豫,“当然是人家帅了!”林亿深露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沈惜凡见机打击他,“天天看你已经审美疲劳了,换换口味也是正常的,不过人家真的很特别,气质独特!”她刚想问林亿深怎么跟何苏叶认识的,林亿深就被秘书叫走了,她叹气,原来以为世界上人那么多,多到茫茫人海擦肩而过不必理会,而现在,似乎认识了一个人,周围的一切都和他顺理成章的有了牵连,真的很奇妙,有些宿命的味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丁维最近忙着“中宇”的新产品发布会,据说“中宇”营销部女总监的苛刻的不近人情,一个方案改了又改,最后成稿的时候,他以为就此完结,结果总监事必躬亲,亲自去看场地,监工,他也只好陪同,一个星期搞下来,整个人都虚脱了。沈惜凡暗自庆幸,不用和严恒那家伙扯上关系她已经非常高兴,能够舒舒服服躺在套房里面吹暖气,不用在寒冷的户外一站几个小时简直就是恩赐。面对大本的账目,她第一次感到人要知足长乐的道理。新年前夜,四个人去吃火锅,然后又去酒吧坐坐,先前大家还是喝的好好的,丁维怨气特别多,酒喝的又猛又急,后来许向雅提议玩牌,输的人要给大家讲自己的以前的故事。如果说最好的赌徒是数学家,那么最垃圾的赌徒就是沈惜凡这样的数学白痴,她打牌保守,往往是捏了大牌不敢出,结果没来几场,输得一塌糊涂。其他人哄笑,“沈惜凡,给我们讲讲你的初恋!”她不好意思,装可怜哀求,“算了吧,我喝酒好了!”林亿深不让,“小师妹,大学时候你老师教你耍赖这一招吗?”她只好托着脑袋,挖空心思的把自己恋爱史描绘的简单,“大二时候,喜欢上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很优秀,在学校也挺有名的,专业是工程物理,聪明的不得了,然后就糊里糊涂的和他在一起了,后来就因为一些原因分手了。”酒吧灯光昏暗,吧台流淌着Sade的“Somebody Already Broke My Heart”——“I’ve been torn apart so many times,I’ve been hurt so many times before. So I’m counting on you now,Somebody already broke my heart,Somebody already broke my heart.....”许向雅不甘心,问道,“什么时候结束的,为什么分手?”沈惜凡觉得气氛一下冷下来,周围欢笑声徘徊,却遥远,迷蒙的灯光有种浮生若梦的感觉,酒气熏着大脑神经,她一下放松下来,轻轻笑道,“大四刚开学的时候,原因吗,他已经有了另外喜欢的女生,所以和我分手了。”顿了顿,她轻轻转动着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流光的照射下晃晃的有些迷离,继续到,“那时候失恋了就觉得天都塌下来了,痛得连流眼泪都觉得奢侈,一连一个月都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天天失眠,看到食物就想吐,然后就去实习,找工作,做毕业设计,忙得就渐渐不去想那个人。”也许觉察到了她有些失控的情绪,许向雅轻轻握住她的手,让她继续说下去,“现在想想以前真是愚蠢,那样的男人有什么好留恋的,还把尊严、自尊输的一塌糊涂,低三下四的去求他,发誓自己要把他不喜欢的性子全改了——可是,我有什么错,他不喜欢了,再多的优点都是缺点。”她还记得大四开学的第一天,她去图书馆还书,看见严恒,他正好从图书馆出来,沈惜凡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突然有了种陌生的错觉,严恒只是对着她笑笑,然后就走了。要是往常,他一定会停下来等她,还会可怜的喊到,“小凡,快点,我等你等的好辛苦!”他们俩在暑假时候吵了一次架,沈惜凡原来以为是平常的拌嘴,事后仍是嘻嘻哈哈的和严恒顽笑,但是渐渐的,严恒的短信、电话越来越少,有时候她发过去一整天都没有人回信息,她只好眼巴巴的望着手机,一刻也不敢离身。那个暑假对她来说,度日如年。当时她只是隐隐的觉得不太对劲,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严恒晚上便提出了分手,第二天便和化学系的系花古宁苑在一起。自己是个被玩烂的玩具,终于被丢到垃圾桶里了。结果她发疯了似的给他发信息,打电话,都是一个内容“我有什么不好,你告诉我,我都改了,从此不会再惹你不高兴”,后来,古宁苑亲自来找她,她还是不肯放弃,直到最后,自己得到了严恒的答案。他说,当年你吸引我的优点全部变成了你的缺点,我讨厌你一刻不停的粘着我,讨厌你没事有事的打扰,你让我没有自由,总之,你现在让我觉得很烦。她终于死心,连呼吸都觉得痛,皮肤、骨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悲凉的呐喊——我只是因为太喜欢你,才想和你在一起,一刻也不想离。至今她仍然想不通,为什么爱的早、爱的深的是他,而最后输的最惨的是自己。沈惜凡眼里有些情绪,她仍是微笑着,大口大口的喝水,若无其事的打牌,林亿深看着她,没来由的一阵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