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对方飞跑出去,潘才回过头对修纳期期艾艾道。“菲戈,有件事可能得让你知道。” 潘的神色相当怪异,修纳挑起眉。“什么?” “请你原谅乔芙。” “乔芙?”修纳眼眸一闪,生出微惑。“她做了什么必须祈求原谅?” “她——”潘欲言又止,像被猫咬住了舌头。“你先保证不会打她。” “你知道我从不打女人。”修纳皱起眉。 门被轻敲,潘从伙伴手中接过一个盒子,转回来递给他。“这个给你。” 看了一眼潘小心翼翼的表情,修纳打开了木盒。 盒子里放着一枚蔷薇胸针,由珍珠和宝石镶成,饰物不大却有一种低调的奢华。 拈起胸针打量,修纳目光在花萼处停了一下,丝绒边缘有一点深渍,看上去像陈年的血。 “这东西从哪来。” “……是她……”潘咳了咳,退后一步。“你的情人掉下的,我从乔芙那里拿到……” 果然是林家的东西,修纳抬眼盯住他。“乔芙怎么会弄到它。” 潘手上拨弄着帽子,像一个被押上刑场囚犯。“林公爵炮击后,乔芙躲到了里尔城避风头,偶然撞见她向妓1女打听医生,乔芙恨公爵,认为抓住了机会……” “什么医生!”修纳打断了潘的话。“说清楚一点。” “你不知道?”潘顿了一下,变得很迟疑。“她……找医生……堕胎。” 俊美的脸庞一瞬间惨白。“你说她——” 潘说得很困难,又不得不继续。“乔芙恨魔鬼公爵杀了那么多人,又认为她根本不爱你,对你只是利用,否则会想办法保住你的孩子,毕竟——当时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乔芙收买了密医,想趁堕胎的时候杀死她,报复公爵。” 想起那个美丽的女人,潘愧疚得不敢抬眼。“幸好她带着枪,手术的时候她拒绝麻醉,手一直没从枪上拿开,医生不敢……听说她流了很多血,躺了很久才走。乔芙说公爵不会有后嗣,因为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怀孕了……” 修纳没有开口,也无法开口,胸膛仿佛被尖利的铁爪撕开,痛得无法呼吸。 “别恨乔芙,她是因为你才……” 在这样的错误前,什么言语都苍白得可笑,潘无法再替荞芙辩解,只能讷讷道。“胸针是她掉下的,我从乔芙手上弄过来,本想找机会还给她……菲戈,对不起。” 胜利 --> “你让我们主动进攻基地?”第二次面谈,听完修纳的计划,潘顾虑重重。“对军队我们力量太弱,根本没有胜算,假如当年的一幕重演……” “没有假如,我的军队会战胜林公爵。” 潘一阵沉默,“菲戈,你变了,你要用我们的鲜血替你开路?” 时光改变了许多,潘已经不再是跟在他身后的孩子,修纳反而更欣赏。“你希望休瓦永远保持现状?” “这里是地狱,但你的建议并不意味着光明。” 修纳目光一闪。“潘,你想要怎样的生活?” 潘一怔。 “永远像不见天日的耗子一样呆在贫民区,活在公爵的阴影下,除了喝酒和对贵族马车吐口水之外一无所能?除舍弃自尊过完漫长卑琐的人生外,还有什么值得回忆与骄傲。”修纳凝望着昔日的伙伴,字字犀利。“这是皇室仅存的堡垒,大军正在城外血战,那座压制休瓦堡垒只要一点助力就能让它崩塌,想报复多年的血仇?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 潘脸色变了,某种无形的东西点亮了神采。“你是说我们能彻底埋葬铁血公爵?” 年轻的执政官微微一晒,冷峻的脸庞生出一种睥睨的锐气。“这是休瓦人对皇室和公爵的复仇,相信我,你会看到这场杀戮的终结。”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执政官在与一群人商谈,这已经是第三拔,这些人全部是由潘找过来。 “你在想什么?”达雷声音压得很低。 威廉同样极低的回答。“我在猜那天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让大人脸色那么难看,我从没见过他那种表情。” “我也没见过,路上还……”达雷忽然想起悬而未解的疑惑。“威廉,你知道林公爵有个女儿?” 话题突然拐弯,威廉莫名其妙。“你想让公爵的女儿给你煮汤补衣服?恐怕不合适,说不定她连土豆都没见过。” 达雷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和大人有关。” 威廉仍然不解,但稍稍收起了调侃。“我听说是有个女儿,不过在上流社会极少露面,据说因继承人之争犯了重罪,被秘密处理,其他就不清楚了。” 继承人之争?这与听到的说法似乎有出入。“秘密处理是什么意思。” “就是内部处置,不对外公布,可能是流放监禁或处死一类。”威廉耸耸肩。“大概是为了保全林家的颜面,问这个干什么。” “大人想要公爵的女儿。” 静了一刻,威廉揽住了同僚的肩,夸张的感慨。“亲爱的达雷,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居然会开玩笑了。” 达雷气结。“这是真话。” 威廉翻了个白眼,拒绝相信。“别骗我了,大人不喜欢女人。从学院起我就认识他,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多看一眼,就算联姻也不会挑林氏的人。” 达雷没有再答腔,不仅是威廉,连自己都难以置信,几乎怀疑起那些片段仅是梦境。 “你说真的?”见达雷沉默,威廉开始动摇,孤疑的望向屋内的执政官。自见过潘后,那张俊美的面孔像结了冰的岩石。 会议结束了,里面的人一一走出,最后是修纳与潘。 等其他人都离开,执政官问了一句奇怪的话。“那个地方还在?” 潘点点头。“在,没人想到你会把东西放那儿。” 那是哪?东西是什么?达雷和威廉的迷惑很快有了解答。 某个废弃的矿道深处起出了成箱的枪支弹药。防潮的油布裹得严严实实,历经数年仍保存完好。 最兴奋的人是潘,他曾听说菲戈偷出过一批火器,可谁也不知在哪,这批军方制式装备相当精良,令人爱不释手。 修纳拎起一枝枪打量。 盗出军械后他并未分发,为免肖恩冲动行事,一直藏得很隐蔽,没想到时隔多年后又派上了用场。数量不算多,但足够达成他的目标。 刚走出矿道,一个女人挡住了去路。 低胸长裙裹着丰满的身材,成熟冶艳,媚色动人,好一个天生的尤物。 威廉心底吹了一声口哨,惊讶于小城竟然有如此丽人,尽管年龄稍长,却更有一番撩人的风情。 勾魂的美目一一打量,最终定在潘身边的人——年轻英俊的执政官上,仿佛想说什么却难以出口。 气氛明显紧张起来,潘来回张望着两人。 修纳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走过。 “菲戈!” 这句呼唤令修纳停下了脚。 潘带走了其他人,仅剩两人单独相处,沉默了一阵,丽人终于开口。 “潘……告诉我……”乔芙咬了咬唇,试图寻找昔日的痕迹。“你真是菲戈?” 漆黑的眼眸冷冷的望着她。 “别这样看我。”乔芙按了按额头,声音微微发颤。“我比谁都希望你活着,我以为……” 隔了很久他才回答。“即使我真的死了,你也不该伤害她。” “她是公爵的女儿!”乔芙带着哽咽为自己辨白。“我只是太恨他,又什么也做不了,这是唯一让他痛苦的方式。” “只为仇恨?”他的语调冷淡如冰,“乔芙,问问你的心。” 空气寂静了片刻,乔芙突然笑起来。 一滴眼泪划过艳丽的脸。“对,我嫉妒她!” 红唇被咬得发白,乔芙再也没有一丝顾忌。“我嫉妒她能得到你的爱,妒嫉你不计后果的保护她,嫉妒你看她时温柔的眼神。她明明是那个魔鬼的女儿,是你的敌人,你却爱上了她。我妒嫉到想毁掉她的脸,毁掉她的手和脚,毁掉吸引你的一切!” 乔芙绝望的笑,又一串眼泪落下来。“……为什么你会爱她?为什么你死了,她还活着?为什么她能拿掉你的孩子,若无其事的做公爵小姐?为什么我那样爱你,你却视而不见……” 冰冷的眼神多了一份难言的痛楚。 “我知道你恨我。”渐渐从失态中镇静下来,乔芙擦去泪,回复了骄傲。“没关系,恨比遗忘好。” “对不起,我无法爱你,也无法原谅你。”对着多年前的好友,修纳淡淡道出话语,宛如一场告别。“比起你,我更恨我自己,是我带给她所有痛苦、屈辱和伤害,但愿我能用余生去补偿犯下的过错。”清沉话音停顿了一下,变得极冷。“而你——不再是我的朋友,希望不会再见。” 风干的眼眶又有泪落下来,但这次没有被人看见,无声的坠落尘埃。 曾经爱过的那个男子已经擦肩而过,头也不回的离去。 纤细的肩膀不停的颤抖,乔芙无法抑制痛哭起来。 执政军与皇家军队的血战仍在胶着,耗时良久。 士兵在枪林弹雨中拼杀,递补上去的援军很快被死神消耗殆尽,血腥的战争如同绞肉机,轻易吞噬了无数生命。随着时间推移,牺牲愈加惨烈,源源不断投入的兵力瞬间挥洒为血泥。双方都对地缘了如指掌,常规战略不起任何作用,在林公爵老练的指挥下,战争的天平逐渐向皇家军队倾斜,就在此时,迎来了战争的转捩点。 第三个月的某一天下午,远方的休瓦升起了浓重的黑烟,晴朗的天空下极为醒目。 出其不意潜入敌后的执政官率领休瓦叛乱组织攻陷了防卫空虚的基地。 后方被敌人夺取,皇家军队陷入了难以遏制的恐慌,动摇的士兵开始崩散。像坚固堤坝出现了裂缝,执政军一方气势霍然高涨,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击。 慌乱和颓丧犹如洪水在皇家军队中扩散,就算是铁血公爵也无法逆转。 休瓦之战,在这一刻决出了胜负。 纵然在激烈的战争中,雪白的手套仍然干净如初。 林毅臣冷定的拔出枪校验子弹,确定无误后压上弹匣,给副官下了最后的命令。 “把残余的士兵组织起来撤退,必要时可以投降,请皇帝陛下原谅我的无能。” “将军阁下!”汗流浃背的副官拒绝执行。“请您继续统领,我们需要您。” “我与阵地同在。”即使到了生命尽头,林冰冷的脸庞依然严厉逾恒。“走吧,这是命令。” “将军!” 砰的一声尖啸,一枚打在脚边的子弹止住了副官的劝阻,见形势已无可挽回,副官含泪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退出了指挥帐。 刺耳的枪声越来越近,林公爵有条不紊的烧掉一应文件,戴上军帽,提着剑走出了军帐。 凋落 --> 接到公爵的死讯修纳并不意外。 林公爵苍白的遗容没有恐惧,也没有败阵后的愤懑,只余平静和疲倦。 这位曾经的帝国军神杀死了七十多名敌人,最后还用剑刺穿了一名士兵的胸膛,比起在民众的围观咒骂声中上断头台,死于战场似乎更符合林氏的铁血军魂。 曾经高不可仰的对手倒下了,修纳却没有半点欣喜。 继位不久的皇储缺乏抵抗的勇气,十余天后便在大局已去下选择了投降。 皇家军队的士兵在枪口下解除武器,被执政军分区监管。修纳将追击残部的任务交给达雷,直接进驻了休瓦基地。 踏入一片混乱的基地,执政官首先打开了地牢,这一被后世理解为高贵仁慈的举动,学者们载入史籍赞颂,唯有在场的达雷和威廉知道事实有多么离谱。 “没有是什么意思!”冰冷的低吼正出自高贵的执政官。 威廉冷汗淋漓,他宁可面对一千个敌人也不愿面对盛怒的修纳。 赢了决战,俊美的面孔却是一片沸腾的怒焰。 威廉已经把地牢翻了几遍,几乎扒开地缝搜寻,根本找不到叫林伊兰的人。别说女囚,连男人他都一一看过了,没有一个是绿眼睛。 跟林公爵一样的绿眼睛…… 威廉曾将同僚的话语视为天方夜谈,现在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极其后悔没从寡言少语的达雷将军嘴里挖出更多内情。“彻底查过,属下以性命为证,地牢里绝对没有将军要找的人。” “不可能!秦洛说过她被囚在休瓦。”修纳烦燥的否定,无法抑制恐惧。打下帝国,进入基地,却依然找不到牵挂的身影。反复搜寻无果,他极想把远在帝都的秦洛揪出来询问。 双手撑着桌面沉默良久,修纳突然开口。“去找离林公爵最亲近的人,把仅次于公爵的将领带上来。” 执政官的命令立刻得到了执行,投降时试图自杀的穆法中将被带到了修纳面前。 可怜的中将肩膀上还裹着染血的绷带,牵动了伤口,疼得脸色发青。 如果当时不是副官撞了一下,穆法中将必定已追随林公爵投入了死神的怀抱。威廉尊重真正的军人,对受伤的俘虏以礼相待,但此刻他很庆幸有人能转嫁修纳的愤怒,迫不及待把中将从担架上拖了起来。 “杀了我!你不会从我这得到任何东西。”尽管虚弱,中将依然有贵族的矜傲,态度极为强硬。 被焦燥折磨得失去耐心的修纳濒临爆发的边缘。“假如你不说,我保证你的家人会逐一死在你眼前,以你绝不愿意看到的方式。” 穆法中将轻蔑的冷笑。 修纳闭了闭眼,忍下施暴的冲动。“我只问你一件事,与皇室及军事密要无关。如果你依然选择沉默,我会把你钉住手脚倒挂在休瓦街头!” 森寒的杀气令人窒息,穆法中将却毫无畏惧,眼中冷笑更重。 “林公爵的女儿林伊兰少校在哪?” 匪夷所思的问题令中将目瞪口呆,纵然决意求死,却仍无法摆脱好奇这一人类天性,穆法中将忍不住脱口。“你问的是谁?” “林伊兰!” “伊兰?”中将喃喃的复述,难以理解。“你跟她……” “别管我跟她是什么关系。”修纳咬咬牙。“告诉我她被囚禁在何处!” “囚禁?”中将迷茫的重复了一遍。 “伊兰没有被囚禁?”修纳敏感的觉察。“她到底在哪?” 无须询问,穆法已从敌人牵挂的神情看出了端倪,错愕之余禁不住苦笑,伤感的脸庞充满无奈,“是的,没有囚禁。” 不再回避,中将的答案简短而直接。“她死了。” 飞驰的马车在基地门口戛然而止,骏马沉重的喘息,口鼻冒出了白沫。 跳下来的是帝国首席大法官秦洛,威廉快步的迎上来,仿佛见到了救星。“欢迎抵达休瓦,我们非常需要阁下。” 抑下长途跋涉的疲惫,秦洛把副手甩在身后,走得飞快。“他怎么样?” “不知道。”迎视着秦洛的目光,威廉苦笑,“大人从得知死讯的那天起,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秦洛从接到决战胜利消息的当日从帝都动身,半路上又遇到威廉加急的信使,换了数次马车,不眠不休的赶路,体力几乎已消耗殆尽。 一路到房门前,护卫的达雷行了个军礼,尽管没说话,忧急的目光已露出了欣慰的盼望,跟随修纳多年,达雷很清楚双方有怎样的交情。 秦洛明白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摘下帽子递给威廉。 “在外边呆着,不管发生什么——别进来。” 甫一进入房间,秦洛被地面凌乱的物件绊了一下,返手关上了门。 “修纳?”适应了黑暗,隐约看出一个倚墙而坐的轮廓,秦洛踢开杂物走近。 “洛。”沙哑的语声轻而危险。“告诉我伊兰到底在哪。” 秦洛苦笑,揉了揉自己的脸,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 “帝都平民公墓,她六年前就死了,我一直没敢……” 一记重拳打掉了接下来的话,又一记落在腹部。秦洛痉挛的弯下腰,放弃了格挡,任暴雨般的拳头落在身上,当眼前阵阵发黑,他由衷的感到庆幸,成功的昏了过去。 睁开眼,刺痛唤醒了神智,房内依然黑暗,可见昏迷后一直躺在地上乏人问津。秦洛叹了口气,撑着坐起来,像身边人一样倚坐墙畔,舔了舔干涩的唇,青肿的脸颊一阵牵痛,嘴里全是铁锈般的腥气,他没话找话的抱怨。 “成年后你揍过我两次,每次都是因为她。” 身边的人仿佛凝成了一座僵硬的铜像,很久才有嘶哑的回应。“……你说过她还活着。” 秦洛无声的苦笑。 “……你说她是公爵的女儿,不会受刑,更不会……”修纳的声音颤抖起来,把脸埋入掌心,无法说出那个冰冷的字眼。 “对,我是说过。”秦洛勉强伸直了腿,从口袋里摸出香烟,打火点燃。“前提是她仅仅是利用神之光救一个死囚,又只杀了一个小小的技术员的话。” 烟雾从受重击的鼻子里呼出,秦洛的话语也似带上了香烟的涩意。“可她干的远远超过了这些。她杀了博格准将,帝国天才级的研究者;焚毁了储备区,令千辛万苦研究出的净化封存技术和完善的后备库化为乌有;还烧掉了神之光的手卷……她做得很成功,甚至利用博格在事发前毁掉了所有誊本。没有人能干得更彻底了,帝国投入两代人,耗时六十年的神之光中断,整个项目废弃,你说这样的罪行会有什么下场。” 无人应答,秦洛只能自言自语。 “没人发现博格那个怪胎竟然研究成功了,你很幸运,是神之光唯一的受惠者,更幸运的是迄今都无人知晓这点,否则谁知道世界会乱成什么样。上了断头台的尊贵的皇帝陛下对这项技术期盼已久,能想像他有多愤怒?” 依然是一个人的独白,秦洛仿佛在对着鬼魂说话。 “皇帝怀疑这是林氏的阴谋下令彻查,维肯公爵如获至宝,不惜任何代价撬开她的嘴,许诺只要她承认受林公爵指使,就可以避过死刑改为流放……” 凝定的黑影动了一下,僵硬的骨节发出一声轻响。 秦洛靠着墙苦笑,神色复杂。“她拒绝了,是不是不可思议?她背叛了自己的父亲,却拒绝背叛家族,宁愿忍受酷刑。” 长久的沉默了一会,秦洛才继续道。 “为免在押送的路上丢失了重要罪犯,维肯公爵特别从帝都派遣了审判官,审讯的地点就在休瓦基地。维肯算准林公爵会放弃她,为洗清嫌疑,甚至不会让审讯出任何意外……或许他更希望林公爵冲动行事,可惜什么也没发生,六个月的审讯没有任何进展,维肯非常失望,最终她被判处死刑,枪决于休瓦地牢。林公爵表现得就像从来没有这个女儿,行刑前还是穆法中将去看了她,安排敛葬。” “我不敢告诉你真相,你对她太执著,谁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可我没想到你会为她做到如今的地步。”秦洛艰难的道歉,发自内心的愧疚。“看你不惜一切向上爬,曾经有几次我想坦白……抱歉,是我利用,利用你实现我的野心,给了你虚假的谎言。” 修纳默默的听,黑暗中有什么滑过冰冷的脸颊,带来陌生的潮湿。 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那朵美丽的蔷薇已悄然凋谢,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爱恋,全部落入了虚空。 他失去了她,失了铭在心头、刻入灵魂的爱人,再也无法挽回。 纵然赔上帝国,赔上无数人的命,也改变不了残酷的现实。 秦洛看不见朋友的脸,但有一双好耳朵,足以听见液体跌落衣襟的微响,竟也觉得鼻子发酸。 “伊兰她……有过我的孩子……”修纳突然哽咽的开口,几乎说不下去。“……不得不去找街头密医……差点死在肮脏的手术床上……我竟然让她……”想到她一度承受的屈辱和痛苦,他恨得想杀掉自己。 “……我知道,我曾要她把孩子生下来,但没告诉她我和你的关系。”秦洛僵硬的回答,他很清楚自己当初有多糟糕,多卑劣,多么自私冷酷。以至她到最后都不曾向他寻求帮助,独自承担了一切。 痉挛的指间渗出了血,锥痛压倒了理性,修纳极想疯狂的破坏,毁灭所有的一切。 沉寂维持了很久,秦洛按住自己的眼,尽力让声音显得平静。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是的,这个世界……对她太残忍了……” 母子 --> 叮当的街车从卡兰城街道上驶过。 过期的旧报纸在空中飞舞,随着风打了个旋,落在地上,被一只纤细的手拾起。 头版粗黑的大字印出了街巷热烈传播的消息——帝国军神大获全胜,冷血屠夫战败身亡。 作者以激昂的笔调颂扬了修纳执政官亲征的辉煌战果,对败阵的林公爵极尽挖苦之能,并对修纳执政官的仁慈大加概叹,竟然不曾将民众的公敌暴尸示众,而是以军礼掩埋。 看完满篇文字,长长的睫毛静滞了一刻,折起报纸放在随身的提篮中,从喧嚷的大街走回窄巷,进入一间低矮的小屋,径直走进了厨房。 “奥薇,你总算回来了。”五十余岁的妇人莎拉回过头,埋怨的话语带着笑意,“再拖下去晚上没有汤喝,艾利会抱怨我的。” “那家店没有香草了,我走到另一条街才买到。”吻了吻妇人的颊,女孩放下了篮子。“我来削土豆。” 除掉兜帽长披风,女孩从门边摘下围裙,拎起细带绕到腰后打结,莎拉含笑替女儿拔开一缕散落的长发。 女孩的脸颊带着淡粉,鼻尖微翘,小嘴莹润,肌肤洁白无暇,像蔷薇花瓣一样娇嫩。这可爱的孩子是她至爱的珍宝,在失去多年后复得,尽管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但能恢复健康快乐的生活,莎拉已经无比感激神的恩赐。 好容易忙碌完毕,门外传来响动,是收工回家的艾利在叫唤。“累死了,妈妈,晚饭还没好吗?” 厨房里的两人相对一笑,奥薇扬声。“等一等,今天有好吃的炖肉。” 艾利欢呼,似乎拍了拍谁的肩。“听见了?拉斐尔你真有好运。” 说完艾利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妈妈,多切一点面包,有朋友到家里吃饭。” 莎拉应了一声,艾利随手把新交的朋友按在椅子上,走去倒水,愉快的吹着口哨等候晚餐。 拉斐尔是一个瘦削结实的男人,相貌英俊,微勾的鼻子给人以敏捷果断的感觉。他正环视着所处的房间——光线暗淡,门窗破旧,墙角带着潮湿的印痕。住在这里或许不会舒适,但内屋隐约传来汤盆的轻响,加上艾利的口哨,渲染出一种轻快活泼的气氛,让人情不自禁的放松。 一个女孩端着托盘从里屋走出,身姿优美,异常轻盈,美丽的眼眸竟然是火一般的绯红。她对着客人浅浅一笑,暗淡的屋子仿佛突然亮起来。 拉斐尔忘了回礼,等醒过神女孩已经回到了厨房。“那是……” “我妹妹奥薇。”艾利把手压在他肩上,不无得意的咧嘴。“漂亮吧,她的美貌简直可以匹配伯爵。”艾利颇为遗憾的感叹,语带玄机的睨着拉斐尔,“真不知哪个傻瓜有好运娶到她。” 谁能想到狭窄的陋室竟有如此美人,仿佛海上泡沫中孕育出的精灵。拉斐尔有一刻的失神,听到艾利的话语后立刻清醒,转为礼貌性的夸赞。“确实让人惊讶,尤其是眸色非常少见。” “红色的眼睛在边境很常见。”艾利立刻替妹妹辩解。“只是这一带不多而已,你不认为很美?” 拉斐尔只能微笑,接下来的用餐他绕开任何近似的话题,艾利的东扯西拉暧昧凑趣全部落了空,他兀自不死心的坚持,暗示越来越直接。 “艾利,难道汤还不够好喝吗?”女孩的声音柔和悦耳,秀眉微蹙,像无奈的姐姐在看着弟弟胡闹。 艾利呛了一下,对妹妹的警告颇为忌惮,端起汤识趣的改变了话题。 拉斐尔松了口气,终于顺利的吃完了饭。 喝完茶送走客人,奥薇瞪着艾利还来不及责备,莎拉适时的呼唤。“奥薇,把椅子上那件衬衣洗一洗,艾利后天要穿。” 艾利在母亲的帮助下躲过一劫,探头做了个鬼脸,快活的闪到内室洗澡去了。 莎拉收拾完桌子,望向低头搓衣服的女儿。“别怪艾利,他是为你好。” “他总想把我推出去。”奥薇已经懒于对此生气。 “你是该嫁人了,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生了艾利。”母亲显然与艾利持有同样的观点。 奥薇并不在意。“我现在已经很快乐。” “但你终将结婚,艾利也会有妻子,而我则日渐老去。”莎拉温和的劝说。“这就是生活,奥薇。” 女孩缄默不语。 “别担心,会有男人懂得欣赏你,爱上你。”擦干手,莎拉抚摸爱女微卷的长发,带着身为母亲的忧伤。“对不起,如果不是这双眼睛,你早就有个好丈夫了。” 绯红的眼睛就算在边境都极少见,在城市中更受排斥,被视为血色的不祥,尽管有过人的美貌,奥薇仍然不时为此受累。 “可我很庆幸。”奥薇绽开一个微笑,真诚而明亮。“我得到了生命,还有很好的亲人,这不值一提。” 忍住泛起的泪,莎拉接过衣服拧干,抑住愁绪打趣。“好了,去晒起来吧,别把衣服搓破了,现在可没钱替艾利买新的。” 奥薇将湿衣搭在屋外的晾架上,惹起麻烦的艾利又晃过来,不死心的探问。“你觉得拉斐尔这个人怎样?” 奥薇反问。“你和他怎样认识?” “他是工厂的分区管事,头脑和人缘都很棒,与我这样的粗工不同,很受工厂主器重。”见妹妹似乎有兴趣,艾利沾沾自喜。“他来自尼斯,薪酬可观,每天都有人约他用餐以推销自己的女儿,我可是好不容易把他请回来。” “你工作的地方究竟是做什么?”艾利刚要大谈特谈,奥薇已经转到了另一个问题。 “是处理一种特别的晶石。执政府出资建的,规矩非常严,好在薪酬比其他工厂要高。”好不容易从数百人中通过了甄选,艾利引以为豪。 “什么样的晶石。” 妹妹似乎对工厂更关注,艾利略感失望,但还是有问必答。“我以前也没见过,一种淡蓝色的能量矿石,每道工序要十分小心,车间也管得很严,不许工人随意走动。” 奥薇沉默了许久,抬手抚平湿衣上的折痕。“艾利,以后最好离拉斐尔先生远一点。” “为什么?”艾利不明所以。 绯红的眼眸抬起来,奥薇没了笑容。“我不喜欢他。” 走过一楼门厅,年轻的拉斐尔先生向房东太太问了声好,接过一壶奶茶,爬上楼梯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反手锁好门,为自己倒了一杯香浓的奶茶,拉斐尔抽出笔灌满墨水,想了想,在精致的信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母。 我最尊敬的朋友: 我得报告一个不那么美妙的讯息,恐怕我们最担心的那件事已经成为了现实。 那个不可思议的方案并不仅仅停留在虚无飘渺的构想,它被强有力的命令赋予了生命,即将在帝国各地盛开。我亲眼见识了它所带来的惊人的能量,比此前预想的超出一百倍,我敢断定在不久的将来,西尔会因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如我们曾经谈及的,这种变化导致的未来令人忧心。我将尝试进一步接触,取得少许核心的奥秘,当然这并不容易。西尔的执政官十分警惕,用严厉的措施防范意外,或许必须用一些冒险的方法,我会尽一切可能。 祝安好 您忠实的拉斐尔 间谍 --> 午休时分,艾利在休息区用毛巾拭汗,正和工友谈笑,忽然肩膀被人一拍,回过头正是拉斐尔。 “拉斐尔?”尽管奥薇一度叮嘱,但拉斐尔的亲切早让艾利将提醒抛到了一边。 “方便的话,下班后我再去你家吃饭?” 仿佛幸运突然降临,艾利喜出望外,“当然!欢迎之至。” “谢谢,我知道这很冒昧,可炖肉太美味了,奥薇又是那么可爱。”拉斐尔微笑。 “很高兴你喜欢,奥薇一定也会高兴的!”艾利简直心花怒放,打定主意回去说服妹妹改变心意,难得拉斐尔不介意眸色,这么好的男人绝对不能放过。 上工的汽笛响了,工人陆陆续续进入工房,无法再多说,艾利边走边兴奋的回头。“就这么说定了,放工后我等你。” 艾利没等到晚餐。 踏出工厂大门的一刻,尖利的警报突然响起来,警卫冲过来压倒了懵懂无知的艾利,排队离厂的人群一阵混乱,纷纷轰嚷议论,将门堵得水泄不通。工头喝骂着关掉了报警器,从捆得结结实实的艾利口袋中翻出了一枚小小的、引起大祸的淡蓝色晶石。 “混帐,规定过不许偷晶石,违禁者一律扔进监狱,等你被砍掉双手就明白什么叫后悔!蠢材!” 艾利的脸庞血色尽失,思维一片混乱,不明白这东西怎么会到自己的口袋。 茫然在人群中寻找可以求助的人,却只看到一张张围观的脸,艾利无力的翕张着嘴,被粗暴的警卫拖了出去。 “艾利!” 从浑沌中清醒过来,艾利看见妹妹的脸在铁栏外。 见到绯红的眼眸,仿佛塞满乱絮的心一下被冲开,他像一个委屈的孩子,声音都变了。“奥薇!” “艾利,告诉我怎么回事。”女孩半跪在牢边,从提篮中取出粗面包和切好的肉干递进去。“别担心,妈妈很好,我请了邻居嬷嬷陪她说话。” 艾利眼眶一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奥薇你相信我。我根本不知道那块该死的晶石怎么会到我身上,或许是工作的时候掉进去,我真的没有偷,他们都不相信,说一定有人指使……” 又急又快的话语紊乱不清,奥薇耐心的劝慰。“好的艾利,我知道,我们还有一点时间,你先吃东西,慢慢告诉我怎么回事。” 柔和的安抚让艾利稍稍平静了一点,他这才觉得饿得发慌,抓起面包边啃边说,最后才想起来。 “奥薇,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贿赂了狱卒。”听完来龙去脉,奥薇垂下眼眸思考了一会,“那件衣服你一直穿着?艾利,今天人有接近过你吗?” “只有几个一起干活的工友,对了,还有拉斐尔,他中午来找我,说晚上到我们家吃饭。”艾利沮丧极了。“对不起奥薇,我搞砸了,拉斐尔本来对你很有好感,现在全完了,都是我的错。” 听着艾利懊恼的自责,微冷的眼眸转暖,奥薇越过栏杆拍了拍他的手,抚慰情绪低落到极点的人。“这不怪你,别怕,我会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你是个女孩子。”艾利已经对现实绝望。“奥薇,如果我死了,你要好好照顾……” “别说傻话,你不会有事。”奥薇立即打断他。 “他们说会绞死我,一旦证明我是间谍。”想起恐怖至极的刑具,艾利丧失了所有勇气。“今天就要审问,说不定我根本无法活过今晚,昨天有一个人受刑,全身都被烙铁烫烂了,那样子太可怕了。” “听着!”奥薇握住铁杆后的双手。“艾利,接下来你照我说的做,记住每一个字。” 艾利愣愣的望她,那双绯红的眼睛清冷锐利,仿佛换了另外一个人。 “晚上受审时你告诉他们,你确实受人指使,三天前有人许诺给你一袋金币,让你从厂房里偷晶石,那个人系着连帽披风,所以你没有看见他的脸,似乎略带尼斯的口音。你们约好一周后在街角酒吧交易,他先付了两枚金币的定金,如果再追问,你就说金币交给了我,明白吗?” 艾利不解。“奥薇——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但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暂时躲过受刑。”奥薇简单的解释。“不论是什么惩罚,从法庭宣判到行刑至少有七天,七天内我会想办法让你出来。” “奥薇!你不可能有什么办法。”艾利更加迷惑了。 她侧了下头,微微一笑。“别担心,我会向合适的人寻求帮助。” “你……” “艾利!”奥薇稍稍加重了语气。“我是你妹妹,不会害你,相信我,一定会让你安全的脱离监狱。” 女孩神色镇定而自信,让艾利不由自主的点头。明知柔弱而需要保护的妹妹或许仅是口头安慰,仍萌生出了一线获救的希望。 结束探望,奥薇披上长斗篷离开监狱,向几名工友打听出拉斐尔租赁的寓所。 远远观察了一下,奥薇转过街角,绕到了老房子背面。四顾无人她脱下斗逢,像一只灵巧而无声的猫,沿着排水管翻上了三楼。 半敞的窗内一片黑暗,显然主人外出未归。 她徒手攀附着窗台,并未急着跳入,指尖沿着窗沿略为试探,神色微动——看似平凡的窗口竟然拦着数根极细的钢丝,足以把冒失的闯入者切成重伤。她小心的拆掉两根钢丝,用备好的旧布裹住鞋子,无声无息的潜入了房间。 空无一人的屋子异常整洁,完全不像一个单身汉的住所。 奥薇从壁炉里挑出几片未烧完的纸,扯下空白信笺本最上方的一张,故意留下一些翻找的痕迹,又在找到的一袋金币中抓了一把藏进怀里,再度从窗口溜出了房间。 莎拉被深夜闯入的警备队吓得魂飞魄散,由奥薇扶着才没倒下去。 很快,警备员在放钱的铁盒里找到了目标——两枚不知从何而来的金币。 穷凶极恶的搜查者走后,望着一团狼籍的家,想到身陷狱中的儿子,莎拉又一次无助的哭泣。奥薇却很安定,她劝走了围观的邻居,顶住被踢坏的门,用热巾为莎拉拭脸。 “妈妈,艾利不会有事,我拜托了上次来过的拉斐尔先生,他答应帮忙。” 莎拉愣愣的抬起头,难以置信。“他真的愿意帮忙?他能救艾利?” “拉斐尔先生在监狱里有朋友,会在行刑之前放艾利逃出来。”奥薇揽住母亲单薄的肩膀劝说。“所以为了艾利,我们必须离开卡兰城,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逃?让艾利做逃犯?”莎拉本能的恐惧“天哪……” “这是唯一的办法,不能让艾利受刑。只要小心一点,到其他城市就能重新开始生活,别怕妈妈,为了艾利,我们要勇敢一点。” “我们该怎么办?”莎拉不知所措,可怜的妇人被飞来横祸折磨得心力憔悴。 “明天您对邻居说被搜查吓坏了,不敢住下去,要到城郊的亲戚家,收拾两件衣服,其他的什么也别带。”奥薇把十个金币放在莎拉手中,不等母亲惊呼,她已经压低声音解释。“这是拉斐尔先生借的,您带上钱去伊顿城,在那里等我和艾利。” “奥薇,你怎么办?” “我和艾利一起,拉斐尔先生说分批走较好,不然警备队会起疑。”奥薇把谎言说得毫无破绽。“他会在救出哥哥后安排马车让我们逃走。” “噢!”莎拉涕泪涟涟,满心庆幸。“拉斐尔先生真是个好人。” “是的,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一个人去伊顿城,妈妈你能做到吗?” 莎拉点了点头,将金币握在手心,再度有了勇气。 艾利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只觉察审问官对他失去了兴趣,被甩在监狱里无人问津。 工厂中的私下议论却沸腾一时,难以平息。 深得厂主赏识的拉斐尔突然失踪,在这个敏感时期引起了警备队的重视,详细调查身份来历后,被怀疑为利兹国间谍,受到了全面通缉。 既然间谍是拉斐尔,可怜的艾利无疑成了被连带的倒霉鬼。 可惜纵使如此,他仍被判有罪,数天后将被砍掉双手。西尔的刑法一向严峻,判决的结果在所有人意料之中,不过没人能想到,这个倒霉鬼居然会逃狱。 买通狱卒得到了换班时间,奥薇成功的劫走了囚犯,连人都没看清的艾利一并被打昏,被拖上每天例行出城的牛奶车,不等警卫发现已双双逃出了城市。 从刻意留下闯入痕迹,惊走拉斐尔开始,一切都照预定目标完成。奥薇替昏迷的艾利贴上络腮胡子,用染色剂更换肤色,被通缉的逃犯立刻判若两人。 换了几次马车,混在一群旅行者中间,兄妹二人终于逃到了与母亲约定的伊顿城。 看见心爱的一双儿女安然无恙的出现,被焦灼折磨的莎拉惊喜的叫出来,搂住两人失声痛哭。 绝处逢生的艾利同样激动,奥薇微笑着吻了吻母亲泪湿的颊。 伊顿 --> 伊顿是一座古老的城市,统领这座城市的是索伦家族。 这个家族把持整座城市已有近百年,产业遍布工厂,剧院,商业作坊,手工店铺等各类行业,即使在帝国最动荡的时刻,索伦家族仍然稳如磐石,连强势的执政府都不得不暂时放任,这种半独立的境地正是奥薇选择的原因。 一家人在城市中安顿下来,艾利积极寻找工作的机会,实心眼的小伙子对欠下的金币愧疚难安。莎拉也在考虑替人洗衣,以在最短时间内偿还拉斐尔先生的恩情,对此奥薇正在设想合适的理由劝阻,毕竟过于辛劳无益于莎拉的身体。 平静的生活似乎再度来临,但一场意外带来了新的变数。 色彩斑斓的皮球滚到脚下时,奥薇正在佣工处询问。碰撞让她低下头,发现是一枚孩子的玩具,不由微笑,拾起来递给几步外的物主。 接过皮球,小女孩仰起头,黑亮的眼睛宛如葡萄,张着花瓣一样的唇惊叫出来。 “你的眼睛是红色的!” 周围的人群发出了低议,奥薇退了一步,拉低了兜帽。 在外的时候她习惯垂下眼避开人们的视线,却被小小的孩子发现,无意中叫破。 不理会她的退避,小女孩兴奋的追上来。“珍妮你看,好漂亮的颜色。” 孩子身后的伴妇赶上来,看见奥薇,一把抱住小小的身体。“芙蕾娜小姐,别看,那是不祥的眼睛。” “怎么可能?”芙蕾娜扭动身体,试图摆脱伴妇的控制。“珍妮,我就要她。” “芙蕾娜小姐。”妇人试图劝说任性的小主人。“她不行,爵爷不会同意,她是会带来厄运与不祥的人。” “我不!”芙蕾娜任性的尖叫起来。“父亲说我可以自己挑选女仆。我要她!” 珍妮额头渗汗,被蛮不讲理的孩子弄得束手无策。 “谢谢你,我真的不合适。”奥薇蹲下来,平视着年幼的女孩,微微漾起笑意。“抱歉,祝你挑到一个更好的侍女。” 美丽柔和的笑容令芙蕾娜呆了一下,挣脱珍妮抱住了奥薇的脖子,像一只黏人的小狗。“不,我要她,珍妮我要她!你说过这里的人都可以。” 这确实是雇佣所,可芙蕾娜小姐却偏偏选中了最不合适的一个,珍妮怎样哄劝都无效,求助的望向了远处的马车。 马车里的人显然发现了异况,车门开了,走下一个衣着考究的男人,一把抱起芙蕾娜,相似的轮廓轻易就能辨认出是一对父女。 “我的小公主怎么了?”男人疼爱的打趣。“瞧瞧你的红鼻子。” 主人出面,珍妮松了一口气。“爵爷,芙蕾娜小姐坚持要选一位不适合的女孩做贴身女仆。” “芙蕾娜为什么选她?”男人扫了一眼裹在长斗蓬内的女孩,低头询问小女儿。 芙蕾娜孩抽抽嗒嗒的回答。“我喜欢她,眼睛很美,看起来又很干净。” 奥薇失笑之余又有些温暖,除了家人,这天真的孩子是第一个赞美这双眼睛的人。 “爵爷,她的眼睛不……”珍妮坚持说明。 见奥薇脚步移动,已经要钻出人群,芙蕾娜大哭起来。 男人打断珍妮,一句话拦住了引起争端的女孩。“抬起头,让我看看你的脸。” 两名侍卫拦住了路。 豪华的马车,强势的命令,不容拒绝的贵族,奥薇静默了一下,掀开了遮脸的兜帽。 长睫下一对绯红色的眼睛,引起了一片哗然。 片刻之后,在周围充斥的不祥、灾难、鲜血等字眼中,奥薇再度罩上了斗蓬。 “父亲,她很漂亮对吗?我可以要她吗?”芙蕾娜满怀希望的看着父亲。 “如果芙蕾娜真的想要。”男人揉了揉小女儿的头。“有什么不可以呢?” 一旁的管家不赞同的劝谰。“爵爷,传说红色的眼睛会招来灾祸与厄运。” 男人笑起来,把破涕为笑的女儿高高抛起又接住,漫然的语调带着傲慢的自信。“只要芙蕾娜喜欢——至于厄运,索伦家不怕那种东西。” 索伦公爵是个三十余岁的英俊男人。 他智慧狡诈,心机深沉,平素宽和待人,必要的时候又冷酷无情。同时风流自赏,爱好鉴赏名马和美人,妻子病逝后他情人无数,宅邸整日宾客盈门,舞会欢宴不断。芙蕾娜是他最小的女儿,颇得宠爱,衣饰饮食几乎可以比肩公主。 在伊顿城的统治者家做女仆,奥薇并不情愿,但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好在工作只是陪伴芙蕾娜,索伦身边美人众多,夜夜新欢,几乎难得一见,让她略微放下了心。 “奥薇,我想穿那条蓝色的纱裙。” “奥薇,我讨厌吃苹果派。” “奥薇,我想到园子里去摘花。” “奥薇,我一点也不想上钢琴课。” “奥薇奥薇……” …… 不到一个月,索伦家上下都清楚,芙蕾娜小姐喜欢新雇的女仆。渐渐的,人们见惯了绯红的眼睛,私下的议论逐渐消退。 奥薇折起公爵小姐换下的衣裙,端起用完的餐盘,芙蕾娜已经拉着她。“奥薇,陪我去钢琴课。我讨厌若拉老师,过一会我装作晕倒,你就把我抱出来,然后我们去花园玩。” 奥薇啼笑皆非,半蹲下去替她整理发饰。“为什么?你不喜欢钢琴?” 芙蕾娜喜欢奥薇这样平视,仿佛被视为成年人般对待。“我喜欢,可若拉总是说:小姐,你的手指应该再跳跃一点,背挺直,你节奏太快,你又弹错了……”老气横秋的模仿完女教师刻板的腔调,芙蕾娜皱了皱可爱的鼻子,“她总是挑刺,真讨厌。” 奥薇莞尔。“这样的话确实讨厌,可放弃练习又很可惜,我觉得你那首舞曲弹得非常动听,半个月后的聚会一定能让莉丝小姐大吃一惊。” 芙蕾娜睁大了眼。“你觉得我能胜过莉丝?”胜过那个鼻子翘到天上的二姐?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见若拉私下夸你很有天份,是她教过最聪明的学生。”奥薇看看左右,压低声故作秘密。“就是不太认真。” 芙蕾娜涨红了脸,得意又略为惭愧。“若拉真这么说?” “当然。”奥薇牵着小女孩在琴房外停下。“上课时间要到了,需要我告诉若拉你近期身体欠佳,请她缩短课时吗?” “呃……”芙蕾娜改变了主意,声音细如蚊讷。“还是不用了。” 绯红的眼睛盛满了笑意,替孩子打开了门。 静静在琴房外等候,走廊经过了几个贵族,奥薇依礼屈膝等候对方走过,一个女人却停下步履。“你是那个不祥的女孩?” 一把扇子抬起了奥薇的下颔,美艳的贵妇似乎是索伦公爵众多情人之一。“的确是一对让人厌恶的眼睛。” 奥薇没有说话,女人语气不善的质问。“你是哑巴?” “抱歉让夫人不快。”奥薇习惯了冷漠与敌视。 贵妇眼神轻鄙。“在你招来灾祸前,我会劝爵爷把你扔出去。” “谢谢提醒,你可以走去了。”索伦公爵自走廊另一头走来,语气慵懒。“这里不欢迎你。” “你赶我走!?”贵妇不敢置信。 “我说过我们已经结束。”变了心的男人十分无情。 “你又看上了哪个女人?”原本想以温柔和蜜语挽回,却被爱人的率性刺伤,贵妇变得激动起来。“盖丽?依琳?还是朵蒂那个贱人?” 索伦公爵略一皱眉,相当不耐。“与你无关,请注意你的身份和用词。” 显然昔日的爱人已经满心厌弃,贵妇人眼中盈满了泪,一腔愤怒却无法发作,瞥见一边的奥薇,迁怒的甩了一掌。“都是你带来的厄运!” 一声脆响,而后是一声尖叫。 尖叫的是芙蕾娜,听见外边吵闹而拉开门,正看见心爱的侍女被打,公爵小姐愤怒欲狂。“你竟然打奥薇!”狂怒的小女孩抓乱了贵妇的衣服,扯掉了高高的假发,惹来连声尖叫,混乱的场面令公爵头疼不已。 直到被奥薇抱回房间,芙蕾娜的情绪才渐渐平复,噙着泪摸着侍女的脸。 “可怜的奥薇,那个假惺惺的女人真恶心,下次遇见我一定撕烂她的衣服。” “谢谢你,芙蕾娜。”奥薇轻柔的安抚,尽管平白被卷入了一场风波,心底却因孩子的举动异常温暖。 哄得芙蕾娜睡着了,奥薇返去收拾遗落在琴房中的曲谱。 琴房空无一人,钢琴老师已经离去,她微倦的在琴凳上坐下,目光掠过光滑的黑白琴键,泛起了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 大理石桌上的水晶瓶盛开着大捧郁金香,色泽娇艳缤纷。 一个女人在窗前弹琴,精致的花边衬得肌肤犹如象牙,指尖轻快的跳跃,悦耳的琴声如泉水流泻,时而抬起眼看着她微笑。她趴在软椅上听,心情甜蜜而安适,甚至还记得母亲发上的香气,与明媚的阳光同样美好。 琴房的阳光渐渐转暗,一如那些美丽的日子在时光中无声的流逝,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她合上琴盖,回复到了现实。 “你喜欢钢琴?”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思绪,索伦公爵不知何时倚在琴室门边。 奥薇微微一惊,起身行礼。“我来替芙蕾娜小姐拿曲谱。” 索伦公爵沉默了一会,叩了叩琴盖。“你可以在其他人不用时使用琴房。” 奥薇婉谢了意外的施恩。“多谢爵爷,我不会弹琴。” 公爵手动了一下,仿佛想抬起她的脸,奥薇立即退了一步。“之前的事很抱歉,如果需要,我可以去向那位夫人致歉。” 无形的拒绝令气氛僵了一刻,索伦公爵冷笑了一声。“致歉?你做过什么?” 沉寂了一会,公爵若有所思。“你倒很明白自己的身份,看来我雇到了一个聪明的女仆,这可真是……难得。” 墓地 --> 步出审判厅的秦洛被拦住了去路,近卫官威廉恭敬的行礼。 “非常抱歉打扰,请原谅,我们实在找不到执政官阁下,而这封急报又必须尽快呈送。” 秦洛一愣,随即醒悟,正值西尔一年一度的祭扫日,难怪最亲近的部下也找不到修纳。秦洛叹了一口气,接过信封钻进马车,扬声吩咐车夫。“去城郊的平民墓园。” 不论何时,墓园永远是那样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