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怎么会愚蠢到如此地步?” 面对秦洛的怀疑,修纳并不否认。“我利用了一点贪婪,告诉他蛮族根本分不清真假金币。” “顺便将左翼的弱点不留痕迹的透露给敌人。”秦洛吸了口冷气,心头翻涌难平。“你没想过最坏的结局是……” “一切责任由霍恩承担,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他总得为自己的贪欲付出点代价。”修纳轻描淡写。 “你知道这有多大风险!”秦洛几乎想掰开修纳的脑袋,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半点理性。“万一霍恩发现是你搞的鬼,十条命都不够用!” “他本来就打算干掉我,可惜我比他更快。”修纳望着草坪上弯曲的白石小径,安静了一刻。“洛,你甘心吗?明明出身相同,却因没有继承权而被那些一无才能的权贵压制,忍受霍恩之流的混帐颐指气使,像你这样的精英有多少,你愿意永远在阴影下生活?” 秦洛沉默了。 修纳了解秦洛的野心,就如同了解自己。“这幢房子早有裂痕,垮塌仅仅是时间问题,你认为该怎么做?拆掉它重建,还是徒劳的支撑断裂的屋梁,直至被一同埋葬。” 秦洛摸出一根烟点燃,夜色掩去了神情细微的变化。 “听听外边的呻吟和诅咒,想想我们曾经生活的休瓦,人人都在期盼一个更好的世界,只需一点火种他们就会燃烧起来,皇帝和议会已经为自己掘好了坟墓。” ……新的帝国……新的时代…… 修纳按住朋友的肩,郑重的询问。“洛,愿意和我一起试试?” 时间过了许久,秦洛终于开口。“假如到头来一切徒然落空,你会不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 “永不!”修纳斩钉截铁的回答。 秦洛的眼睛闪了一下,最终一言不发,灌下了整杯香槟。 暴乱 --> 三个月后,一如修纳的预言,边境战火再度燃起。 欢庆的盛宴刚刚散去,凡登已不可思议的沦陷于敌手。 皇帝震惊之下接到秦家呈递的密信,提及霍恩将军犯下的各种罪行,矛头直指霍恩的支持者维肯公爵。特使暗中调查的结果证实确凿无误,可怜的廷侍亲历了陛下勃然爆发的震怒。 盛怒之余,皇帝陛下却并未在第一时间发作。 霍恩贪墨的背后,牵扯的是维肯与林氏在军中的争斗,一味深查下去,维肯公爵难逃干系,数年前被打压的林氏将再度抬头,这意味着皇储一方势力增强,绝非皇帝所愿见,权衡利弊之后,只能暂压怒火。 精明世故的维肯公爵果断的抛弃了亲信,首先站出来痛斥霍恩,同时以恭敬的语气请求宽恕自己失察之过,轻易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议会与全体贵族一边倒的指控,春风得意的霍恩将军转眼从云端跌入泥沼。 所收的贿赂,弄权舞蔽的旧案被一件件翻出,罪行一条条累加,凯旋的英雄变为卑劣的国贼。直至将霍恩抄没家产扔进了审判所,皇帝陛下的雷霆之怒才算稍稍平息。 接下来的难题是——军费。 皇帝酷爱与群臣一起狩猎,皇后热爱古董及盛宴,皇帝陛下的众多情妇则喜爱华贵奢靡的珠宝,这些高雅的喜好无不加剧了帝国财政的恶化,再加上边境战争及各地层出不穷的叛乱,国库早已空荡如洗。 国家财政陷入了危机,更改沿袭已久的赋税制度成为唯一的解决途径,皇帝决意向富商和工厂主征税。变革的举措引起了强烈的反弹,富商和工厂主联名进谰,作为交换要求更多自由及对贵族特权的约束,这一要求被议会的权贵轻蔑的否决,冗长的争辩徒劳无功,不可调和的矛盾令事态陷入了僵局。 帝国犹如一个齿轮吱嘎作响的时钟,危机不断叠加,就连修纳也不曾料到,远处一座小岛偶然的一次火山爆发,为帝国的崩塌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帝国历1891年,距离西尔国境千里之外的一处海岛火山突然喷发,从6月持续到次年2月,长达八个月的灾难带来了遮天蔽日的灰尘,帝都的人们抱怨着灰蒙蒙的夏天,但更糟糕的是随之而来的有毒气体,导致帝国粮食大幅度减产。 严重的粮食缺乏令西尔国农产品价格急剧上涨,连带大批工厂倒闭,无数工人失业。成千上万的人从贫困的农村涌进帝都,在饥寒交迫之中艰难度日,陷入绝境的流民对日日欢宴的贵族迸发出强烈憎恶。 部分贵族嗅到危险的气息,产生了某种不安,鼓动皇帝调入军队威慑,以增强对局势的控制。大量军队的涌入令时局更为混乱,仅仅是一次偶然的街头冲突,却意外的刺激了民众,演化成一场大规模的骚动。 愤怒的人们走上街头,砸烂了来不及关闭的店铺,点火焚烧恨之入骨的税站。官吏恐慌的奔逃,贫民趁乱抢劫,数个街区都冒出了呛人的浓烟。 在可怕的暴乱面前,议会作出了退让废止了部分贵族特权,以安抚激动的民众。同一时刻,皇帝下令驻扎在数百里之外的军团向帝都进军,这一或许为保护自身安危而作出的决定,被民众理解为大规模屠杀的前兆。 几天后的凌晨,激愤的群众冲进了皇宫。 皇宫燃起的火焰点亮了夜幕,距离皇宫三条街外的一个窗口,一张俊美的脸庞被火光照亮,幽暗的冷眸一无波澜,唯有唇角显示出某些情绪。 “高兴吗?” 受霍恩一案牵连而处于停职的修纳少校收回眺望的视线,转到桌前倒了两杯红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软椅上的秦洛。“很好,一切比我预计中来得更快。” “你从哪发现的那个人。” “你指科佐?”红酒的芳香弥散舌尖,修纳莞尔一笑。“很偶然,我发现他专为穷人打官司,就一位律师而言,他的正义感太强了,以至现实中倍受摧折。不过他在平民中深受爱戴,又是天生的演说家,很适合当一个煽动者。” “目前而言他干得不错。”秦洛眺望了一会,颇感兴趣。“皇帝和上层贵族今夜恐怕难以入睡,接下来的戏码是什么?” “看科佐能做到哪一步,我们暂时静观其变。”修纳极具耐心。 “反正不管到哪一步都由你来收场?”秦洛轻笑着揶揄。 “必须先让帝国混乱起来,目前只是偶然成功。”修纳沉稳而镇定,显然经过反复思虑。“军队未动,各级官员仍效忠于皇帝,科佐能否借助机会握住权力之杖,还难以预测。” 秦洛点点头。“让我猜猜,假如局势朝皇帝陛下顺利稳住骚乱而发展,你会成为皇权的忠实拥护者,毫不留情的血洗暴徒;反之则亲手把皇帝和议会的贵族送上绞刑架。” 修纳从容的举了举杯。“我个人比较喜爱后者,所以希望科佐可以再能干一点。” “真像一只秃鹫。”秦洛啧啧赞叹,戏谑的评论。“是我的错觉?似乎你越来越有恶魔的倾向。” 修纳尔雅的微笑,雕塑般精致的脸庞半明半暗,仿佛两张迥然相异的面孔。 科佐的心激动得快要跳出来。 他脸膛通红,眼睛闪着狂热的光芒,注视着阶下黑压压的人群。 梦想过无数次酣畅淋漓的演说,在民众前控诉帝制与贵族特权的种种不公,揭露出黑暗和腐朽的弊政,赢得轰然响应的掌声,这一切都在今天成为了现实。 雷鸣般的掌声数次打断演讲,每一个口号都被人群以震耳欲聋的声音重复,高昂的情绪随着话语起伏,澎湃的激情冲击着炽热的胸膛。随着科佐的手一次次指向皇宫,指向贵族的府邸,愤懑与憎恶不断发酵,生成了摧毁一切的巨浪。 巨浪向帝都大街涌去,冲进看见的第一座贵族府邸,该死的主人却不在府邸,几名亲属成为首轮泄愤对象。 人们砍掉倒霉者的手,用沉重的啤酒桶来回碾着俘虏的腰腹,直到破碎的内脏从口鼻溢出,随后把死者的尸体倒吊在黑铁门上,让每个过路的人吐口水。 有人提出除贵族之外,服务于贵族的走狗同样该死,于是受雇于贵族的书记员成了下一个牺牲者。屠杀的规模迅速扩大,残忍的报复带来快意的刺激,人们乐此不疲的寻找一个又一个新目标,直到黎明将至,饥饿和疲倦削弱了冲动,人潮才逐渐散去。 雨水还来不及洗去街头的腥红,科佐和他的伙伴已号召人们再度聚集起来。 与茫然无知的民众不同,受过高等教育及精通法律的科佐有清晰的目标,更有一批意气相投的伙伴。一群拥有远大理想却因出身贫寒而被现实压制,才识过人却在僵化制度前彻底失望的青年人走到一起,他们在帝都各处演讲,激情洋溢的描绘,将动人心魄的未来宣示给听众。 没有贵族、没有官僚、没有压迫及可恨的重税,令人窒息的一切将被民众的力量击垮,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务凌驾于人民意志之上。陈旧的君主时代即将被埋葬,另一个完美的,尊祟法制的新时代已随着曙光出现。 科佐抓起笔飞速的写下去,窗外嘈杂的喧嚷犹如激动人心的乐章,鼓舞他一气呵成。当写完最后一个词,他抬起头,狂热的目光扫视房间,落在书架上一本红脊金字的厚书上。 那是一本禁书,来自修纳少校——一位可贵朋友的赠予。 书中智慧的闪光给予科佐莫大的启发,一度令他欣喜若狂。 随着抄本在朋友圈中秘密流传,科佐拥有了越来越多的同盟,甚至一些沙龙中的贵族都站到了身边,历史的车轮注定向前,谁也无法阻挡。 激越的感情在心头起伏,科佐取出书,珍惜的摩挲片刻又放回原处,拿起讲稿快步走出了房间。 少将 --> 或许是渴望变革的意愿积淀太久,时势的发展比所有人预想更为迅猛。 势不可挡的热潮席卷了帝都,在高明的组织下,平民妇女挺身而出,毫无惧色的向着枪口前行。再无情的老兵也不愿对手无寸铁的女人开枪,只能束手无措,甚至上千名卫队士兵被女人迸发出的勇气所打动,改变立场加入了起义的行列。 随着局势进一步恶化,被民众围困的皇帝带着家眷利用密道趁夜逃离了皇宫,一位侍从秘密告发,令皇帝一家被活捉于帝都城效。 风云激荡的九月,人们在科佐的倡议下推举出人民公会,以一次全体一致的投票通过了废除君主制的决议,宣布成立新政府。 曾经的威权犹如悬在头上的利刃,投下深深的阴影,冲动的以暴力泄愤之后,人们开始担心未来遭遇贵族残忍的报复。 科佐敏锐的觉察,提出了首个提案——对皇室的审判。他在公会上慷慨激昂的陈辞,强烈要求处死充满罪恶的皇帝,以雄辩的口才感染说服了多数成员,经过历时24小时的投票,皇帝和皇后被宣判了死刑。 死刑的判决引起了轰动,被恐惧裹挟的民众心如铁石,热烈的支持这一决议,以高昂的情绪迎来了皇权落幕的血色黄昏。 高高的断头台上落下了刀板。 当两颗戴着假发、昔日帝国最高贵的头颅狼狈的滚落,旧时代也随之结束,飞溅的鲜血昭示着另一个全新的开始。 逃亡的贵族还没来得及从噩梦般的暴乱中清醒,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国王,变得茫然无绪,张皇的在狂潮前战栗。各地民众被帝都的成功激励,爆发了层出不穷的起义,人们冲进领主的城堡,撕掉华丽的帷幕,将金银器与财富洗劫一穷。 不知何时起,帝都盛传起阴谋的流言,民众相信贵族在谋划报复,并向外国求援,甚至邻国利兹会为支持这些可鄙的敌人而入侵西尔。流言越传越真实,激起了空前的惩戒决心,暴乱越加频繁,手段也更加血腥残忍。 无数贵族逃入了休瓦,这座城市因铁血林氏坐镇而安全可靠,威名赫赫的林毅臣成了皇权最后的希望。 因过于遥远而来不及救援皇帝,林毅臣只能派出部队接应仓皇出逃的皇储。他宣布新政府为不可饶恕的叛乱,将休瓦变为一座封闭的行省全面征兵,随时准备发动反扑。 几乎同一时期,帝国边境传来了利兹入侵的快报,甚至另有几个邻国蠢蠢欲动。 一切正如温森伯爵的预言。 在帝国最动荡孱弱的时刻,富庶而有野心的强邻伸出了尖利的爪牙。 庄严的议政厅一片严肃,沉闷的气氛笼罩着厅内,凝重和忧虑占据了每一张面孔,新生的政权被迫面对重重风暴的试炼。 长久的沉默之后,科佐再度发言,声调沉重而有力。 “这是利兹的挑衅!并非仅仅针对新政府、针对公会——而是针对整个帝国。他们要的是分裂的西尔,要一个受控制的、衰弱的帝国,要强制人民回到腐朽黑暗的旧制度下去,我们决不能让利兹得逞!” “科佐说的对!这是对西尔的挑衅!”公会的另一个成员波顿支持的喊道。“敌人期待我们在枪炮威胁下颤抖崩溃!拱手让出政权!我们能妥协吗!” “不能!”一个会员激动的喊叫。 “当然不能!”另一个会员嗓音宏亮。 “我们要战斗到底!”一个接一个声音越来越大。 “誓死保卫帝国!”愤怒和激昂的情绪传染了每一个人,犹豫一扫而空。 “荣耀属于勇士!荣耀属于西尔!” …… “那么我们的决定是——”科佐压抑住激动厉声质问。 “抵抗!”全体成员发出了怒吼。“让利兹人滚回去!” “很好。”科佐变换了一下手势,让同僚沸腾的情绪稍稍冷静下来。“现在我们必须选出一个合适的人来痛揍侵略者。” 涉及到具体人选,议政厅再度沉寂下来。 尽管公会成员及起义支持者中不乏军人,但拥有指挥作战经验又安全可靠的人太少。成员都担心假如授某人以军权,万一对方却倒向流亡中的皇储,将形成何等可怕的局面。 “我提名一个人,炮兵连队的修纳少校。”科佐已经想好了人选。 众人面面相觑,对提拔一介小小少校为总指挥存有疑虑。 科佐胸有成竹的侃侃而谈。 “修纳少校出身平民,勇猛而顽强,在军中的威名广为流传,如果不是该死的贵族制度,凭军功他早该成了少将。凡登之战正是在他身先士卒下才获得了胜利,这样的英雄却因为霍恩的牵连而被解除了职务,皇帝和议会实在是愚不可及。我了解他,他热爱新思想,同情人民,革命之夜正是有他的建议才选中合适的角度攻破了皇宫。由他来担任指挥,不仅有胜利的保障,更可以确定不会被贵族腐蚀,他对旧制度的憎恶绝不下于我们任何一个人。” 科佐坚定的自信感染了周围。 公会成员或多或少听过这位英雄的事迹,渐渐出现了附和的低议。 眼见顾虑渐消,科佐环视着所有成员,铿锵有力的声调充满了信心。“如果没有其他异议,我提议开始表决。” 为了捍卫帝国,新政府颁发了动员法令,号召人民扫除叛乱,抵御利兹的侵略。 积极的回响超乎想像,在无与伦比的热情中,军队飞快的组建,短时间已拥有数十万人的大军,勇敢的开赴火线。 命运之神终于眷顾了蛰伏已久的修纳少校,他也成功的抓住机遇站上了历史的舞台。 数月后的土伦之战,修纳以漂亮的全胜击退了利兹的入侵,夺回了失陷的领土,保卫了新生的政权。与胜利一同降临的还有荣耀,修纳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出色的战绩被街头巷尾传颂,军中声望无以复加,成为林毅臣之后新一任西尔军神。 以科佐为代表的新政府发出了通篇溢美之辞的嘉令,群众自发组织了盛大的欢迎会,走上街头欢呼英雄的归来。修纳辉煌出色的战史、跌宕起伏的经历、俊美无双的容貌无不成为争相谈论的话题,在民众口耳相传中几乎成为神一般的存在。 新政府举办了隆重的欢迎宴向英雄致敬,无尽恭贺赞美之外,还有一枚闪亮的少将勋章。 在修纳少将声名大盛地位飞升的同时,天性精明的秦洛则弃军从政,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在新政府尚未成立时,秦洛已结交多位未来的公会成员。他为人热情,出手大方,资助过不少囊中羞涩的朋友出版论文,在沙龙中口碑极佳。号召反抗利兹侵略时,他全力奔走,充分发挥秦家在军界的影响,帮助新政府将一部分皇家军队转化吸收,土伦保卫战的胜果,秦洛功不可没。 秦洛果断的放弃军界,成功的获取了大法官一职,并参与行政与法律体制的改革,多项建议被公会采纳,杰出的才智令会员侧目。 这对隐密的挚友犹如两颗闪亮的明星在政界军界升起,互相辉映却又彼此独立。 而此刻,这位耀眼的政坛之星双脚跷在桌面上,拖长了声音念报纸。 “……土伦之战中,他以完美的指挥及无与伦比的勇猛,将利兹人打得抱头鼠蹿,奇迹般以少胜多,这位史上最年轻的奇才被神灵赐给我们,犹如战神降临西尔,他结束了利兹的野心,拯救了危机中的帝国,他的名字将被刻入历史,与帝国同在!” 念完报纸,秦洛笑出声。“虽然肉麻,但写得不错,你觉得怎样。” 被报纸头条大肆赞誉的少将漫不经心。“会不会吹捧过头。” “越夸张越好。”秦洛摸了摸下巴,相当满意。“必须让你在军界拥有压倒性的威望,利用一些舆论会更有利。” 秦洛对操纵人心及政冶上的把戏有多熟稔,修纳一清二楚,不再发表意见。“你那边怎样。” “很顺利,目前科佐和波顿之间的嫌隙有激化的趋势。” 修纳淡问。“有多严重?够不够撕裂这对昔日的密友?” “科佐对波顿的一些做法相当不满,认为他对旧势力过于姑息又生活腐朽,并公开表示不赞成科佐提倡的肃清。科佐有些行为简直是疯了,杀死的人数远远超过了必要,在帝都他的名字已经和恐怖同义。”秦洛置身事外的评点。“这种做法很蠢,讽刺的是他杀得越多,为自己竖立的敌人越多。” 修纳推想了一下。“假如两人决裂,波顿会输,他的声望和拥戴者都不及科佐。” 秦洛耸耸肩。“他也不及科佐冷血,但波顿拥有一大票工厂主和手工业者的支持。” “如果科佐把波顿都送上断头台,他自己也就离死不远了。” “即使如此,科佐还是会这么做。我认为适当的可以利用。”秦洛对科佐观察已久,过于纯洁的理想主义者容不下半点污垢,假如巧妙的施加引导,局势不难朝期望的方向发展。 不再继续讨论科佐,秦洛关注起另一个方向。“有一点要提醒你,你该对苏菲亚小姐稍稍热情些,夏奈告诉我她是维肯公爵的私生女,这层关系对我们很有用。” 修纳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伊兰,但想短期内获得权力必须借重最有效的资源。”秦洛直接挑明了利害关系,“维肯公爵在皇帝死后逃到领地内拥兵自守,表面效忠皇权,实际上进退两难。他曾经试图废储,又与林氏有宿仇,假如皇储复位下场只会更糟。眼下维肯主动向我们示好,一旦与之联合,获取大笔资金外还能拉拢许多旧贵族,这对你将来的计划非常有帮助。” 秦洛是个现实主义者,极为实际的劝说。“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你只须对公爵私生女多一点微笑。” 年轻的少将无动于衷。“这方面你比我擅长。” “可惜那位美人对你情有独钟,而维肯更希望得到军方高层为后台,最佳人选是你。”秦洛稍许坐直,观察朋友的神色,放慢的语速显出几分谨慎。“如果你想在最短时间内登上最高位,我的建议是——接受她。” 求婚 --> 苏菲亚小姐是一位无可挑剔的美人。 难得的是尽管身份高贵,却没有寻常贵族小姐的娇矜倨傲。毕业后她没有顺应生父的安排结婚,广泛结交有才学的寒士,凭借才华气质,成为学者沙龙中的明星。她大方优美的仪态、高雅出众的谈吐、对新时代热情的颂扬、无不令公会成员倾倒。 此时这位娇客未经主人允许,擅自踏入了密闭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一壁是整面书墙,中间放着一张极其大的书桌,堆着各式各样的军用地图。地板上摊开一张硕大的帝国全境图,标着各种旁人无法看懂的图案,侧角的长沙发上躺着一个修长的身躯,苏菲亚放轻脚步走近。 即使在沉睡,那张俊美的脸庞依然没有放松,紧蹙的眉显示他仿佛陷入了某种梦魇。苏菲亚迷恋的望着少将的轮廓,这张脸在学院时期线条还有些青涩,如今已经立体分明,英气夺人,让人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娇嫩的脸颊渐渐晕红,禁不住伸手去触碰那张冷峻却又迷人的唇。 闭合的眼眸猝然睁开,光芒凌厉而逼人。 苏菲亚心底一慌,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一把短刀抵住了脆弱的咽喉。公爵小姐完全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声音不由自主的颤抖。“……修纳?” 修纳似乎停了一会,撤回短刀,眼神淡下来。“抱歉,我没想到会有人进来。” “你……做了恶梦?”苏菲亚松懈下来,勉强回复了微笑,心有余悸。 修纳没有回答,扯开毯子从沙发上站起。穿上军装外套,系上领扣袖扣,修纳回复成平日一丝不苟的少将。“苏菲亚小姐有事?” 苏菲亚大方的邀约。“我想你工作过于辛劳,该适当的放松一下,不妨一起去公园散步。” “谢谢。”修纳的回答客套而疏离。“但我近期事务繁忙,只能婉拒这片好意。” 又一次毫无热情的回绝,失望的苏菲亚抛开矜持直问。“修纳,难道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从学院到现在我一直追逐你的脚步,没有女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才能、更能帮助你,为什么却始终对我如此冷淡。” 苏菲亚不愿相信也不肯相信,凭借着美貌才华以及高贵的出身,竟会无法打动这个天性冷漠的男人,只有她才配站在他身边,也只有他才有资格与她相衬。从平民到少将,时间证明了她的眼光,可俩人之间的距离却并没有被时光拉近。 修纳沉默了一刻。“我很感激你的帮助。” “我要的不是感激。”苏菲亚仰起脸,俏丽的脸庞仿佛在期待什么。 两人站得很近,修纳低头看着她,没有躲避也没有触碰。“可我只能说这个,帝国局势动荡,我个人前途未明,无法再想其他。” 苏菲亚望了好一阵,明眸暗淡下来,骄傲和自尊令她无法再说下去,转身离开了房间。 随着按铃,副官威廉踏入了房间,脸上的微笑在修纳眼神下冻结,立即报告。 “抱歉将军,是秦洛阁下的主意。” 修纳咬了咬牙。“他人呢?” 威廉明白自己逃过了一劫。“在外边等候。” “叫他进来。”修纳眉间一蹙,冷声命令。“以后无论来访者是谁,都必须经过通报。” “是,将军!” 不等传唤秦洛已经出现,毫无畏惧的语调近乎戏谑。“我知道你有点不高兴。” 威廉松了一口气,立即退出去带上门。 偷听完全程的秦洛大肆摇头。“你真不解风情,居然把主动殷勤探望的美人拒之门外。” 修纳冷冰冰的瞥了损友一眼。 秦洛毫无歉疚的致歉。“好,我知道,这只是玩笑,你当然会拒绝她,不过接下来的事就麻烦多了。”散漫的神色变得凝重。“公会昨天通过了决议,决定让新任少将去对付边境蛮族,不日就要动身。” 修纳的眼眸变得幽暗深冷。“科佐反应很快。” 秦洛冷嘲。“授勋那天民众表现得太热烈了,这足以让他们感到不安。” 修纳沉默不语。 “现在条件还不成熟,我们无法对抗,但如果你长时间被流放边境,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全白废了。”风流不羁的表现消失了,秦洛空前的严肃,“修纳,现在只有一条路。向苏菲亚求婚,与维肯公爵结盟,建立军界之外的势力与人脉,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苏菲亚拆开一封又一封急件,瞟了一眼就扔在一旁,动人的脸庞布满阴云。 这些信来自她的生父维肯公爵,反复强调的只有一件事,叮嘱她以女性魅力征服那位声望极高的少将,以拯救家族的困境。 维肯公爵武装了属地,实力却仍比不上新政府和林毅臣辖下的休瓦,随着时间推移,他越来越为未来焦虑,绞尽脑汁试图与新政府媾和。但公会成员普遍仇视昔日的上层贵族,维肯完全无从入手。直到他想起自己有一个与新政府成员交往频频的私生女,信件开始如羽毛般不断飞来,彰显出急迫的焦灼。 苏菲亚烦燥的在房中来回踱步,笼中的夜莺不停的鸣叫,吵得她更为心浮气燥,几乎想把鸟扔出去。突然侍女传来通报,奇迹般的消解了抑郁。 修纳少校来访。 尽管拿不准对方的来意,苏菲亚仍是雀跃不已。她在镜前照了照,精心修饰妆容,更换了一袭最美的长裙,直到确定挑不出任何暇疵。 在会客室等候的男人见到她,礼貌的站起来。绽出一丝罕见的浅笑,吻了吻她的手背。“请原谅我的冒昧探访。” 他在微笑,但这不代表心情好或倾慕。那双深遂的眼眸从不泄露任何情绪,无论面对漂亮女人还是政敌对手,永远镇静难测。 侍女送上茶点,她轻轻啜了一口,拢了拢秀发。“请问阁下前来拜访的原因是?” 修纳收起笑容,望了她一阵,取出一只丝绒小盒,打开推到她面前。 盒内是一枚奢华的戒指,闪亮的巨钻足以令所有女人心花怒放,修纳语速极慢,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斟酌。“请原谅我的鲁莽,我希望我能有这样的幸运。” 完全大出预料,苏菲亚心头狂跳,指尖都开始颤抖,她极力镇定住喜悦。“这份青睐是一种荣幸,但却如此突然,我能问一问原因?” 俊美的脸庞上没有迷恋爱慕,冷静得像在完成一桩公事,修纳简单的回答。“你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女性。” “可我们上次见面……”苏菲亚清楚的记得,他从没有任何近似动情的表现。 修纳眉梢一动。“我后悔了,苏菲亚小姐说得对,再没有比你更能帮助我的女性。” 只是帮助?苏菲亚生出意气,忍不住脱口。“假如我拒绝这份美意?” 一说出口她立即后悔。 从学院时期她就迷恋着他,修纳是那样特别,她知道帝都的淑媛都在谈论他,谈论他神秘俊美的容貌,危险迷人的气质,却没有一个人能掳获他的心。就算缺少炽热的爱,她也不想失去独占他的机会。 意外的拒绝令修纳停顿了一下,“我会非常遗憾,如果你不愿——” “哦!”苏菲亚立即打断他的话语。“我只是假设。” 这样明显的示意,修纳当然不会弄错,他微微一笑。“幸好它仅是假设。” 气氛松弛下来,突然间心愿得偿,苏菲亚漾起了甜美的笑。 修纳没有显露求婚成功的喜色,或许是性情内敛,他与平时并无不同。“我希望订婚仪式能暂时保密,目前局势不稳,我担心万一有什么不利,苏菲亚小姐会受到牵连。” 满溢幸福的苏菲亚别无意见,更为未婚夫的体贴而高兴。“我不介意仪式是否盛大,只想更了解我的未婚夫。” “了解?”修纳的眉间掠过一缕无从察觉的不耐。“关于哪方面。” “比如你的喜好、你的过去、在学院之前是什么样?你所有的一切我都想了解。”苏菲亚凝视着俊颜,溢满了甜蜜的柔情。“别再拘于礼仪,既然已经是未婚夫妻,请称呼我的名字。” 修纳沉吟了一下,忽然一笑。“也许到学院前我是个恶棍。” 苏菲亚不以为然,顺着话语戏谑。“对,或许这位恶棍还坐过牢。” 他点点头。“没错,我曾是一个死囚。” 苏菲亚觉得这种调情方式十分有趣。“后来是怎样从牢里出来?” 修纳淡淡一笑,半真半假的回答。“也许有人用自己替换。” “没人会这样愚蠢。”苏菲亚失笑,愉快的建议。“你该换一种脱罪的理由,比如买通法官或是勇敢的越狱,我觉得后者更像是你,毕竟……” 望着兴致盎然的公爵小姐,修纳礼貌的轻扯唇角。 漆黑的眼眸毫无笑意,仿佛吞没星辰的深海。 变幻 --> 求婚成功的少将回到住邸,扔下帽子,一把扯开领襟,银扣迸落地面的声音让他冷静了一下,再度恢复了自制力。 达雷叩门而入,递上一个木盒。 “将军,顺利从安妮夫人处拿到了东西,用了警备队的几个人,做得很完美,她以为是遇上了仇恨贵族的暴徒。” 一条完美的项链躺在盒内的黑丝绒上,剔透的绿宝石熠熠生辉。 修纳凝视良久,合上收入屉中。“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去拜访。” 安妮夫人吓坏了,自帝都动乱以来她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维肯公爵逃出帝都的时候极其匆忙,根本来不及带上她。她只能躲入一处不显眼的住所隐居,听着女仆打听回来的针对贵族的暴行心惊胆战。 安妮夫人日夜祈祷生活恢复成从前的模样,结果却听说皇帝被送上断头台。绝望和恐惧之下她想躲入修道院,或许那些恶徒会对神灵保留几分敬畏,却在路上被几个恶棍拦住,夺走了装有贵重珠宝的行囊。 假如在过去,这些贱民根本碰不到马车的木辕,如今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抢夺。安妮夫人甚至不敢出声,害怕引起暴徒的淫念,招来变本加厉的污辱。她知道许多不幸的贵妇受到了凄惨的虐待,被可怕的暴民蹂躏折磨而死。 失魂落魄的回到住所,安妮夫人沮丧无措,女仆也受到了惊吓,傍晚的敲门引起了主仆更大的惊悚。 敲门声很有耐心,似乎知道里面是胆小的女眷,直接挑明了身份。 “请问这是安妮夫人住所?修纳少将来访。” 好一会安妮夫人才想起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她抑住情绪,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外表,示意女仆开门。 彬彬有礼站在门廊处的俊美青年,正是帝国近日最出风头的少将。 “抱歉,请夫人原谅我的冒昧拜访。” 温文尔雅的姿态消减了不安,安妮夫人伸出手,修纳轻吻了一下,一刹那仿佛从风声鹤唳的帝都倒回了欢悦的皇宫晚宴。 “请夫人原谅我的过错。” 安妮夫人久经宫廷,从惊悸中镇定下来,螓首微偏、长睫略抬,将困惑表现得风情万种。 年轻的少将欠了欠身。“听说夫人昨天遭受了极大的惊吓。” 纤手半掩红唇,恰如其分的显露出惊讶。“阁下怎么会知晓。” “昨夜我与警备总长打牌,他输得很厉害,最后押上来的竟然是价值连城的珠宝,才知道他的手下捉到了几个抢劫的恶贼。” “你怎么知道他们抢的是——” 侍卫奉上一个匣子,打开匣盖,璀灿的宝石光芒照亮了安妮夫人的脸,修纳从中挑出一对珍珠耳饰。 “这对耳饰我曾见您在晚宴时戴过,对夫人的风采印象深刻,所以猜出了他们所说的那位气质高雅的贵族女性。” 安妮夫人微红了脸,更增三分艳色。一半是为少将含蓄的恭维,一半是为失而复得的珠宝。 “虽然我身居要职,却无法保护夫人不受侵扰,对此深感惭愧。珠宝我尽力寻回,其他失落的我以同等价值的珠宝为补偿,希望能对您稍有安慰。” 修纳展示了一串无暇的宝石项链,安妮夫人喜出望外。“将军阁下!您这样高贵的行为,我实在无法以言语表述感激之情。” 修纳微笑,“帝都对您而言太乱了,作为弥补,我愿派护卫送您去公爵的领地。” 安妮夫人简直不敢置信,“将军阁下——” “请夫人相信我的诚意,我会选最可靠的士兵,确保夫人一路平安。” 一个惊喜连着又一个惊喜,安妮夫人险些喜极而泣。 “这是对您昨天遭遇的一点补偿,请务必接受。”修纳少将极具风度的鞠躬,在安妮夫人感激热切的目光中结束了拜访。 离开了安妮夫人的宅邸,达雷有些好奇,“将军,为什么把这女人送到维肯公爵那去。” 收起了伪装的温和,修纳冷淡道。“安妮夫人深得维肯宠爱,有她说话对我们更有利。”苏菲亚讨厌安妮,对生父的情妇不闻不问,正给了他示好的机会。 “何必把珠宝还给她,离开帝都那女人已经感激得要命。”一整盒珠宝,达雷颇感可惜。 修纳毫不在意。“这只是小利,现在最关键的是争取维肯最大程度的支持,局势随时可能失控。” 达雷更不懂,既然如此,将军为何单单扣下安妮夫人的绿宝石项链。 明白卫队长的疑惑,修纳莞尔一笑,并不解释。 那种纯粹透明的绿,极似某双美丽的眼。 从第一次看见,他就想得到。 修纳少将接受了新政府的命令,再度开赴前线。 他既是出色的军事家,又是极具魅力的将领,精通战略,足智多谋,勇猛顽强又用兵如神,屡屡重创卑劣的敌人。 报纸上每天有修纳将军的战况报道,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少将狂热的祟拜者越来越多。民众谈论他、学者赞美他、士兵拥戴他,心甘情愿在他的指挥下冲锋陷阵,赴汤蹈火。 境外的敌人被英雄的少将击退,国内却爆发了新的争端。 公会数次会议激辩,政见不同的双方势如水火,形同分裂。 以科佐为代表的会员坚持更大规模的清洗,去除蠢蠢欲动的残余分子;而反对派则否定不必要的杀戮,认为帝国更需要稳定和休养。 科佐一派强行颁布了一项法令,命令各地方当局逮捕一切嫌疑分子,严厉镇压贵族叛乱者和异见分子,法令还包括缩减法律程序这一举措,对异见者取消了预审被告程序,甚至无需证人即可判定被告有罪。 与此同时,上百名反对派会员被赶出公会,其中三十余人被处以死刑,各地都有被处死的异见者,剧烈的动荡令帝国陷入了新一轮狂风暴雨。 两个月后,科佐终于将一度并肩作战的战友,曾经牢不可分的同盟者波顿送上了法庭,经审判波顿被处以死刑,当日就押上了断头台。 血淋淋的杀戮犹如停不下来的马车,一路失控的狂奔。 “决不饶恕,绝不妥协”的口号下,一批又一批鲜活的生命终结,残酷的屠杀转移了新政府无法解决的社会矛盾,给底层民众带来快感和抚慰,中间阶层却渐渐感到危机,陷入了畏悚不安。 火烧得太旺,每个人的手指都有可能被灼伤。 首先清醒的是站在波顿身后的工厂主和银行家。他们不希望旧制度卷土重来,更不希望失控的烈焰焚毁一切,开始挑选一个足以取代科佐的强者,最终找上了正处于边境的修纳——这位不断取得胜利、在民众中拥有强烈号召力、军中威望极高的年轻将军。 忙于战事的少将没有立即作出回应,在恐惧中度日如年的人们已经等不了。 沉闷的夏日,帝都的天气热得令人窒息。 压抑的公会大楼中,科佐正筹划掀起又一轮风暴,为了塑造一个理想的西尔,他不惜任何代价,不惜让任何人流血,阻碍这一崇高目标的人都该死去。 门外突然响起了喧吵,科佐不悦的皱起眉。 一队宪队走入,为首的队长对他公布了一张起诉状。“对不起阁下,您被起诉了。” “谁?!”惊讶与震怒充斥心头,科佐难以置信。“起诉我?” “这是法庭的逮捕令,请服从,否则我们将对您使用武力。” 科佐手还握着笔,几乎以为在做梦,本能的想夺过起诉状看个仔细,却被宪兵扭住了手臂。 “几十位会员联名起诉您滥用权力,肆意屠杀无辜,如有异议可以在法庭申辩。” 起诉状的下方写满密密麻麻的签名,来不及细看已被抽回,科佐踢开宪兵扑上去,被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下颔,很快被捆绑着押出了门口,冷汗混着鲜血湿透了衬衣。 受伤的囚徒无法申辩,法官花了二十分钟宣判被告死刑,准备武力营救的支持者被军方驱散,运送死囚的马车随即驶向广场。 习惯签字将敌人送上断头台的科佐被押至刑场,刽子手动作利落,技术娴熟,锋利的刀板机械的起落,令人恐怖的领袖以自己的鲜血染红了亡灵无数的高台。 科佐死了,但派系的势力仍未消散,风云变幻的动荡时局扑朔未明,远处的休瓦城传来了异动,蓄势已久的林氏扬起猎猎战旗,不日将以皇室名义发起征讨。 一座不起眼的私邸,光线被深红色的帷幔遮蔽,老座钟滴嗒轻响。 “修纳,你怎么看眼下的局势。”发问的是帝国首席大法官秦洛。 “时候到了。”本该在前线的修纳少将言简意赅。 秦洛目光闪亮。“准备怎么做。” 一声短促的钝响,雪亮的短刀嵌入了厚重的公会宣言书,淬利的刀锋反射着灯光,代替少将展示了回答。 如张网已久的猎人,秦洛绽开了兴奋至极的笑。 森林 --> 修纳将军返回帝都了。 这个消息如水落入沸油,迅速在人群中炸开。 欣喜若狂的民众与犹疑摇摆的公会形成了强烈反差。四分五裂的政府难以决断,不知该以什么态度应对这位扔下前线返回帝都的英雄,分裂的各派期盼他的支持,又畏惧他的到来,他们心存疑虑,警惕戒慎,但事情的变化超出了所有人想像。 有人在报纸上公然发表文章,提议让英雄的将军成为西尔的新领袖,大胆的建议激起了强烈议论,随着越来越多的附和席卷了街头巷尾。 民众厌倦了不断杀戮又不停动荡的政府,林氏即将发起征讨更带来了深深的阴影,人们畏惧铁血林氏,更畏惧皇帝归来之后的清算,唯一能打败魔鬼的,或许只有百战百胜的将军。 他们像抛弃皇帝一样抛弃了新政权,将希望投向修纳,寄望他结束纷乱的局面,彻底打垮意图卷土重来的皇室,人们更期盼有一个强有力的新领袖。 远在休瓦城的林公爵不会想到,他的恐怖与血腥,成了年轻的少将踏上帝国最高点的绝大助力。 军队一夜之间站到了修纳一边,狂热忠诚的士兵簇拥着敬爱的将军,包围了议政厅,正在议事的公会成员惊悚不安,被持枪的士兵驱赶,如同惊慌失措的羊群。 冷峻的少将发表了简短的演说,借助刺刀和荷枪实弹的士兵,勒令公会立即表决,通过法律的程序获取了帝国至高权力,而后解散公会,成立新的执政府,年轻的修纳少将任首位执政官,通过军事政变成为帝国至高无上的主宰。 欢呼的狂潮淹没了帝都。 以最干脆的手法除掉了强硬的反对派,修纳踏着红毯走上了领袖的席位,身着军装的挺拔英姿映在民众眼中,犹如君临世界的神祇。 这位新的领袖没有浪费半点时间,他提拔了数十位亲信,将帝都牢牢控在掌中,以紧急临战状态颁布了宵禁令,监视可能有异动的对手,谨慎的掐灭任何动摇时局的因素。同时全面征召军队,着手征伐休瓦,拔除帝国之患。 第一次有人敢于挑战林氏,民众为领袖的大胆坚毅而轰动,以最炽热的激情投入了战前准备,源源不断的物资从全国汇集而来,报名入伍的队列排成了长龙,工厂加紧生产,赶制出大量枪弹。 帝国历1892年,决定西尔命运的战役终于打响。 双方长时间的炮击之后,林公爵首先发起了冲击。与此同时,右翼利用地形展开了侧袭。这场血腥的交战双方都倾尽全力,皇家军队猛烈的攻击令执政府阵营出现了混乱。 但全面攻袭导致皇家军队兵力分散,攻击难以集中。执政府军很快觉察到这一弱点,部队收缩战线,交替还击,迅速控制了局面。 激烈的厮杀从白天持续到夜晚,上千门大炮的轰鸣震耳欲聋,人体、装备和碎石迸裂的抛向天空。爆炸的热浪烧黑了面孔,阵地笼罩在滚滚浓烟烈火之中,一群又一群士兵倒毙战场,土地被鲜血浸成了泥浆,满目疮痍的地形几乎看不出原貌。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背后是两个钢铁意志的男人。 一个是帝国的铁血公爵,一个是西尔新生的军神。 以相同的决心,为相异的目标撕裂大地,染红了帝国的天空。 战场血腥缠斗,休瓦森林中一片清冷寂静。 粗砺的巨石遍布斑驳的青苔,缠绕着累累青藤,笔直的大树参天耸立,如同一个个忠实守卫的哨兵。一只野鹿抽着鼻子觅食,蓦然抬起头,惊跳的蹦开,薄雾中传来了分开草叶的索响,现出了行人。 三个男人沉默的走过,马驮着行囊跟随,一行人穿越人迹罕至的野林,用长刀砍开荆棘密草前行。 意外捉到一只野兔,达雷将军咧嘴一笑,“这里的兔子真笨,都不会避人。” “那是因为根本没人从这里过。”近卫官威廉颇感兴趣,拎着长长的兔耳研究了一番。“很肥,烤起来一定不错。” 连日以干粮充饥的达雷咽了下口水。 “可惜一升火就该轮到我们被林公爵烤了。”想到宿敌威廉遗憾的叹气,一松手兔子蹦入草丛,转眼没了踪迹。 “我们还要走多远?”达雷忍不住发问,一眼望不到头的森林似乎永无止境。 仰首望了下天色,最前方的年轻帝国领袖下了命令。“再走一天能到目的地,今天就在这休息。” 听到歇宿的命令,威廉轻松了一点,停下来活动疲累的脚,“真佩服大人居然能认出方向,这见鬼的森林在我看来一模一样。” 修纳凝望着广袤无边的森林。“这一带一直没什么变化。” “很快我们会让林公爵大吃一惊。”达雷起初觉得上司的构想简直是疯了,现在却越来越兴奋。 简单收拾出一块宿地,嚼着乏味的干粮,威廉很想把好奇与干肉一同咽下去,最终还是没忍住。“大人对休瓦很熟。”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无论是战略制订或休瓦民情,熟稔的程度绝非地形图与报告所能给予。修纳令其他将领率军与林氏交战,自己却大胆的潜入敌人腹地,这种举动简直骇人听闻。 “我在这呆过几年。”年轻的执政官一语带过。 听出上司不愿多谈,威廉换了方向。“休瓦地势不错,有晶矿、有森林、风景也好,只除了有最糟糕的公爵驻守。” 冷血公爵亲自坐镇无异于最可怕的噩梦,达雷同情的摇头。“我真不敢想那些可怜的人过的什么日子。” “我们很快会把他们解救出来,打下休瓦以后,整个帝国形势都会好转。”威廉十分清楚,征伐休瓦的决定获得各方空前支持,银行家与工厂主慷慨解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晶石告急,濒临断绝的资源关系到帝国的命脉。 “说起来维肯公爵真是帮了大忙,当年不是他弹骇林氏,导致皇帝收回部分权力,减少物资供给,林公爵恐怕早就反扑到帝都了。”威廉脱下靴子枕着,感慨了一声。“这算不算自掘坟墓。” “这是神的旨意。”达雷瞥见一旁的执政官有些不解,踏入森林后修纳一直很沉默,虽然他素来少言,但这次的情绪似乎略有不同。 “达雷,打完胜仗后你打算做什么。”威廉睡前无聊,随口与木讷的将军谈天。 达雷回道,“把分配给我的宅邸修一下,再把父母兄弟接过来。” “就这样?”威廉觉得颇为无趣。 “还有什么?”达雷反问。 “还应该有一个漂亮的女人。”威廉充满向往的比划,憧憬而期待。“那才是真正的家,像我就准备回去娶西西莉亚。” “漂亮有什么用,能烤出香喷喷的面包、做出牛肉浓汤才是合格的女人。”达雷对威廉的建议嗤之以鼻。 “达雷,身为将军,你的薪资可以请一打厨子,为什么还要把妻子扔在厨房。”出身贵族的威廉呻吟,给死脑筋的铁匠上课。“她应该穿着精致的绸裙,有最优雅的仪态,聪慧温柔,灵巧活泼,懂得如何让丈夫放松。” 达雷翻了个身,对威廉的话置若罔闻。“把家务丢给仆役的女人不是好妻子。” 达雷的顽固和勇猛一样有名,威廉翻了数个白眼,放弃了说服同伴。“大人,您的梦想是什么?”威廉一问出口就暗骂自己笨,将军已经成为帝国领袖,还有什么会无法实现。 静了一会,本以为不会回答的人竟然开了口,低低的声音像在梦呓。“……我希望每天早晨醒来,身边躺着我心爱的女人。” 威廉和达雷都呆住了,威廉不死心的追问。“还有呢?” “还有……”双眼微闭的执政官停了一刻,轻轻一笑。“吻她。” 威廉难以置信会是如此简单。“那有什么难,凭大人的地位,每天换一个女人都不成问题。” 执政官没有再说话。 威廉自觉无趣,讪讪的与达雷交换了一个眼神,四仰八叉的睡下,开始想念西西莉亚甜美的唇。 聊天的声音停止了。 森林一片寂静,薄薄的雾漫过来,掩住了休憩者的身影。 阴冷的环境让达雷睡得极不舒服,醒来时天还没亮,索性扔开被雾气浸湿的薄毯,坐起来才发现执政官倚着树干,仰望枝叶间的晨星,不知在想什么。侧脸有种极少见的神情,仿佛迷惘的思念。 达雷十分惊讶。“大人一夜没睡?” “……到了这里我就很难睡着。”修纳浮起极淡的笑,声音低而伤感。“我爱的女人在休瓦最森严的监狱。” 达雷一下坐直了身体。 低微的话语像林间飘渺的薄雾,风一吹就会散去。“她在等我,已经太久了,我真希望能再快一点。” 达雷见过女囚是什么样,无一例外蓬头垢面、憔悴万分,被狱卒的凌虐折磨成了神经质。听说将军爱慕的女人竟是囚犯,不禁恻然。“……是林公爵囚禁了她?” 修纳沉默了一阵。“她是公爵的女儿。” 就算一个霹雳打在头上达雷也不会更惊讶了,他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蠢,因为执政官笑了。 雾气漫过,笑容淡了,修纳的神情变得难以形容。 为什么林氏公爵小姐竟会跟大人扯上关系,达雷目瞪口呆,觉得脑子完全不够用,几乎想摇醒酣声正响的威廉,好好研究一下原因。 不再理会部下,修纳遥遥望向密林深处。 森林的尽头是休瓦,穿过休瓦是基地,基地最深处是暗不见光的地牢,那里囚禁着世上最美丽的蔷薇…… 故地 --> 从森林越过岗哨,通过古老的矿道,一行人悄无声息的潜入了休瓦城。 休瓦依然是七年前的休瓦,破碎的石板路,阴暗的狭窄街道。 达雷与威廉不露痕迹的打量这座封闭的城市。 处于军法管制下的街道毫无生气,许多店铺都关了门。路面冷清,行人极少,偶尔两三人面无表情的匆匆而行。街心广场吊着几具被绞死的尸体,一群乌鸦放肆的啄食。 执政官带着他们绕进了小巷,巷后是大片废墟,破裂的木板挂在砖石堆上,蔓生出疯长的野草。城市中很少见这样大面积的空地,威廉想起报告中记载林氏曾血洗休瓦,暗暗叹了口气。 废墟之后是贫民区,相较之下,贫民区反而比街道稍稍热闹,但沿途总有不怀好意的目光闪烁。陌生来客在这里异常显眼,达雷与威廉都提高了警惕,随时戒备周围的动静。 四周的人渐渐围拢,执政官停下脚步,望着不远处一间低矮的酒吧。 酒吧檐下聚集了七八个人,有的抱臂而望,有的带着冷笑,还有几个人在敌意的打量,执政官对其中一个青年开口。 “嗨,潘。” “你猜里面在说什么?”威廉望着紧闭的房门心痒难耐,臂肘捅了捅达雷。 “我怎么知道。”达雷依然警惕,无表情的与对面的几人互瞪。 房中突然砰的一声,继而是哗然碎响,仿佛有人撞倒了什么东西。 “潘!?”贫民区的人脱口呼唤,气氛一刹那绷紧。 明知上司绝不会栽在一个无名小子身上,达雷仍然紧张起来,威廉的手已经压上了枪拴。 “没事。”潘打开窗摆了摆手,示意无恙,执政官好整以暇的倚坐桌沿,微微噙着一抹笑。 未及细看窗户又关上了,双方松弛下来,一时讪讪,看来里面的交谈还算愉快。 “我在做梦?”顾不得撞掉的东西,潘盯着对面的人喃喃自语。“这种梦未免太奇怪了。” “需要我给你一拳?”重见故人令修纳从心底感到喜悦,多年不曾有过的调侃。 潘已经是个高挑的青年,隐然成了首领,此时却茫然呆愕,似乎又变回了昔日青涩顽劣的少年,发呆了一阵又摇头,“我听说森林中有邪恶的巫师,能让人换一张脸,你是不是……” 没想到他会扯上荒诞不经的童话,看着潘困惑又纠结的神情,修纳忍俊不禁。“没错,我遇见了好心的仙女,不仅是脸,身体也一并更换了。” 潘觉得自己被耍了。“不对,菲戈应该已经死了,你不可能是他。” 修纳扬了扬眉。“如果还有别人清楚你从小到大干过的每一桩坏事。” 嘴张成了圆形,潘思考得头都痛了,终于勉强接受,“这七年你去了哪?” “我进了军队。” 潘截然变色,刚生出的信任又转为了惊疑。“军队?你成了军方的人!?” “准确的说,军方是我的人。” 潘警惕的盯着他。 修纳赞赏的笑笑。“以后你会明白。” 潘挑了另一个话题发问。“当年你是怎么从军方手上逃出来。” 修纳停了一下,语气柔软了许多。“她救了我。” “哪个她?” 听出试探,修纳又笑了,目光戏谑。“你不是一直想摸她的腰?” 潘脸红了,鲜见的尴尬结舌。 修纳平静的解释。“她救了我,把我送离休瓦,付出了终身囚禁的代价,所以七年后我才能在这。” 潘又一次傻了,半晌才语无伦次的开口。“公爵小姐为你……她果然是个好人……菲戈你真有魅力……我就跟乔芙说她……” 潘忽然紧紧闭上嘴,像木偶被拧上了下巴。 “乔芙还在?” “当然。”潘干巴巴的回答,不知想到什么变得极不自在。“当年你警告我们躲起来,所以大部分人都没事,萨也在,只是酒喝得更多了。” “那很好。”修纳像多年前一样揉了揉潘的头,颇感安慰。“很高兴你们还在。” 潘的眼珠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打开门,喊过一个同伴低声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