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挡着眼睛,困难地调整视线焦距,确认头顶的四盏大灯全亮了。耳边响起兴奋的欢呼声和击掌祝贺声,还有大楼主人的喝止声:“镇定!” 这个叫罗浩然的男人一言九鼎,几乎要开派对的人们立时鸦雀无声。只有拉布拉多犬丘吉尔,被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吓得发出“呜呜”哀嚎,躲在主人背后夹紧尾巴。 白色灯光不再闪烁,织成一张透明的网,照亮他的脸庞,并将他高大的影子投射在背后的墙上。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鼻尖几乎看不到油腻,目光寒冷,不怒自威:“第一,我们还没有逃出去!第二,我们还在地下最深处。” “罗先生,那我们快点上去吧!”组长代所有工作人员说出了心里话。 “等一等,整个大楼的电力都恢复了吗?” “没有,柴油机发出的电力有限,只能供应一部分电源,但能保证所有楼层与通道照明。” 他们的主人微微点头:“这栋楼设计得很好。”他又转到柴油发电机另一边,脸也随之隐入阴影。 数十分钟前,听到“罗浩然”这三个字,周旋便开始努力在记忆中搜索,包括网络、电视、报纸、纳斯达克、富豪榜、红十字会……甚至财经图书,关于这个本该如雷贯耳的名字、未来梦大厦的主人,却一无所获。周旋已绞尽脑汁,无论是这个并不普通的名字,还是这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均令他确信无疑——自己从没听说过罗浩然这个人。 “走。”大厦主人终于发出指示,包括忠诚的拉布拉多犬,大家走出柴油发电机室。他们没有前往电梯口,因为罗浩然命令关闭所有电梯电源。周旋跟着这群人走上楼梯,每个人都背着工作包,并从楼道边的应急工具箱里取出各种逃生用具,甚至有电动冲击钻,看到这吓人的玩意儿,心想还有木有电锯惊魂。 连走了几层楼梯,进入商场三楼逃生通道,组长裤兜里的对讲机响了起来。他慌张地掏出来按下通话键,听到一个颤抖的声音:“组……组长……我……我……找到……逃出去的……路……了……” 周围所有人一下子停住脚步,安静地围拢在组长周围,这个看起来淳朴老实的男人,战栗着紧握住对讲机——在电话中断手机信号消失的情况下,已成为未来梦大厦仅有的通信工具——却一句话都不敢说,直勾勾地盯着罗浩然。 终于,主人点头轻声说:“问他在哪里。” 组长这才按下通话键说:“兄弟,你在哪里?” “我……我在……在顶楼……十九层……这里……能够……逃出去……” 他在十九层! 组长激动地点头,对罗浩然说:“罗先生,我听得出他的声音,是我们组的同事!” 对讲机那头又传来声音:“罗……罗先生……跟你在一起吗?” 其实,那边应该听不到刚才组长对罗浩然说的话,却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也可能是因为丘吉尔叫了几声。 罗浩然点头示意,组长才敢回答:“对!罗先生在我们身边,还有好多人都在!” “快点上来……我们……有救了……” 对讲机那头没有声音了,但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兴奋。罗浩然依然毫无表情,只是轻声说出两个字:“上去。” 除了丘吉尔,没有谁敢走到罗浩然前面,基本保持原有队形。最后一个人没忘记冲到三楼中庭边,往下大喊一声:“喂!有人在顶楼找到逃出去的路了!” 数分钟后,每个人都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尤其扛着电钻与铁铲的几个,连拉布拉多犬也伸出了舌头。唯独罗浩然几乎面不改色,只有额头微微沁出汗珠,好像衣服里藏着一具钢铁之躯。周旋抬起头来,看到墙上标的楼层数——18。 4月1日。星期日。夜,23点40分。 一个多小时前,他刚从未来梦大厦的顶楼十九层,一路逃难到最深的地下四层。如今却用了更短的时间,再度跨越二十多层楼,几乎回到出发的原点——人生不就是如此?从起点出发,又回到起点,一如刚想从十九层跳楼自杀,却被杀人无数的灾难救了回来。 突然,丘吉尔发出狂暴的吠叫。或许因为这条狗一贯神经质,大家都没理睬它,继续往酒店顶层冲去。只有罗浩然停下了脚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狗,丘吉尔已从狂吠变成了哀嚎,围绕着主人的双腿乱转。他用力拍了拍狗脖子,厉声叫骂道:“畜生!”然而,无论主人怎么拖拽,拉布拉多犬倔强地留在原地不动,四只爪子像在地上生根。 其他所有人都已冲上十九层楼,楼顶传来汇合的欢呼声,接着响起电钻钻破墙壁的噪音——《德州电锯杀人狂》第N部? 周旋没有跑上去,始终跟着罗浩然和丘吉尔,相信这样最安全。当罗浩然就要放弃他的狗,准备赶上手下,指挥大家从顶楼逃出去时,拉布拉多犬掉头往楼下跑了。 “丘吉尔!”这回叫它名字的是周旋,他紧拧眉毛看着罗浩然,等待这座大楼的主人作出抉择。 罗浩然犹豫了片刻。他的目光照例那样寒冷,让人绝无可能猜出隐藏的秘密。他看着已跑下半层楼的丘吉尔,看着它恐惧地将尾巴夹在股间,发出阵阵哀嚎,仿佛在主人葬礼上哀悼。 头顶的灯光闪了一下。 罗浩然作出了抉择——没有往逃生的十九层顶楼冲去,而是朝相反方向,跟着他的拉布拉多犬,向楼下狂奔而去。至于周旋,连想都没有想,毫不犹豫地跟在罗浩然后头,飞快地往十七楼跑去。 丘吉尔并未跑远,有意等待着主人,看到他来到自己跟前,才继续夹着尾巴跑向十六楼。周旋紧跟在罗浩然身后,重新冲向黑暗的地底,似乎头顶才是地狱。 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冲出许多从底楼来的幸存者。这些人一个个充满逃生希望,虽然浑身都是尘土污垢与血迹,仍能大致分辨出,哪些是今晚来不及离去的顾客,哪些是倒霉的晚下班的工作人员。 周旋和罗浩然识相地各自退到一边,身体紧贴着墙壁,中间让出一条通道。丘吉尔也蜷缩在角落中,以免被狂躁的人们踩到。 人们对周旋和罗浩然视而不见,争先恐后地从他们之间穿过,继续往顶楼冲去。周旋在心底默默数了一下,大约十二个人。周旋与罗浩然对视了一眼。楼道中充满那些人的脚步声,宛如影子紧随着他们的耳朵。 周旋真想把耳朵蒙起来。是怕听到他们顺利逃出绝境的欢呼声?还是怕听到外面救援人员的广播声?他满脸疑惑地看着对面的中年男人。这样背道而驰南辕北辙,是逃生还是自杀? 罗浩然的脸依然如同一片沙漠,没有任何变化。 丘吉尔坚定不移地往下跑去,罗浩然跟着他的狗,周旋也只得被那条狗牵着鼻子走。他们一路穿过酒店与写字楼,逃到九楼的电影院。周旋忍不住又想:顶楼那些人大概已逃出去了吧?他强迫自己停下来,再也不愿相信一条狗的判断了。 就在这一瞬间,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脚下剧烈颤抖,整栋大楼就像被送上了按摩椅,并且调到最强的震动档! 周旋下意识地趴倒在地,在天旋地转的刹那,奋力向墙根滚了两滚,确保自己远离中庭。耳边的影子变成拳头,重重捶击他的颅腔,以至于大脑里开了一场交响音乐会:大提琴、中提琴、小提琴、低音提琴、单簧管、双簧管、长笛、短笛等一齐奏响。第十四章 4月2日。星期一。凌晨,0点01分。 头顶射灯再度一明一暗,脚底再度地震般的颤抖。莫星儿下意识地趴倒在地,身上裹着一件国际品牌的羊毛披风,印着九百九十八元的吊牌还没来得及撕下,若非逃难时路过底楼那家女装店,恐怕要在寒冷的地底冻僵了。背后还有些疼痛,那是在景观电梯坠落时,碎玻璃扎到身上导致的,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一个多小时没照镜子了,自己变成什么样了?但愿不要像恐怖片里血流满面的女鬼。头发散乱在眼前,怎么梳理都没用,不过地下大多数幸存的女人都是这副鬼样。 莫星儿暗暗用英文骂了一句脏话。老天被这个女人的气场吓到,整座大楼的摇晃与巨响应声而止。她惊讶地从地上爬起来,将乱发捋到脑后,看着头顶那盏灯恢复正常。 未来梦大厦,七楼,户外用品商店。 她看到那个日本女人抱着儿子爬起来,穿着超市工作服的年轻男子也在,受伤的白领一脸病容,女清洁工与保安互相搀扶。穿着迪奥男装的年轻人,面色苍白地躲在角落发抖。 “刚才……”还是白领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是……余震……吗?” “也许是的吧。”日本女人轻声用汉语回答,看来她早已习惯了各种地震。不过,她的神情也颇恐惧,似乎从未遭遇过这么大的灾难,低头抱紧儿子——这个大约七岁、穿着短裤的男孩皮肤像死人般苍白,只有嘴唇是鲜艳的,让莫星儿联想起《暮光之城》。 穿着超市制服的男子满脸灰尘,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却让莫星儿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他大胆地走到中庭栏杆边,往上望了望说:“我们上楼看一看吧?或许,楼上已经打通了逃生的路。” 提议虽然冒险,但说到“逃生”二字,即刻获得大家赞同。 这群被困在地下一百五十米深处的人,小心翼翼地离开七楼的户外用品商店,各自带上一些用得到的小物件,走进通往更高楼层的通道。 莫星儿走在队伍最后面。他们很快来到九楼电影院门口。 在被震得面目全非的售票窗口与卖爆米花的柜台前,她想起今晚——不,手机上的时间已到4月2日0点11分——那是昨晚,不到两小时前的昨晚,自己刚走出未来梦影城,脑中还残留美国恐怖片《血腥小镇》里种种噩梦般的画面,以及一群老鼠在她鞋子上蹭来蹭去的感觉,便在景观电梯里遭遇地震直接坠入地狱。她不敢去看那空荡荡的观光电梯口。 耳边传来年轻保安充满乡土气的口音:“别落下啊,快点往楼上走!” 转眼,前头传来几个男人捶胸顿足之声——从九楼通往十楼的逃生通道全被废墟封住了,其中还有钢筋混凝土,天花板露出纯粹的钢铁架构,就像一个人的血肉都已腐烂,直接露出了森森白骨。 保安再度发出恐惧的叹息:“我的老天爷啊,连承重墙也垮塌了!” “怎么办?”中年女清洁工、手臂裹着绷带的白领,还有戴着百达翡丽的富二代,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所有人又跟着保安转到九楼对面的另一条逃生通道,仍然是相同的情况——感觉不仅是一层楼梯坍塌了。 回到九楼电影院门口,这里是商场中庭的最高层,再往上就是一个高大宽阔的弧形圆顶,有些像室内体育馆或大会堂的穹顶。看上去还没什么问题,只是差不多所有的灯都掉下去了,阴影中似有几道裂缝……不知是被震的还是压的。 小男孩在妈妈怀里挣扎了几下,遭到一顿日语训斥。男孩发出悲哀的哭声,却不像一般小孩的哭闹,而是成年人那样痛入肺腑的悲伤,仿佛哀悼已化作幽灵的人们。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男孩,看着他的眼泪坠落到妈妈身上,莫星儿的眼泪也几乎要被催出来了。 忽然,莫星儿看到地上窜过一群黑色的影子。一眨眼的工夫,一只老鼠从她脚边跑过,长长细细的尾巴扫到了她的鞋帮上。 随着自己的一声尖叫,她听到了急促的狗叫声。她揉了揉眼睛,看到在一张东倒西歪的电影海报跟前,站着一条米黄色的拉布拉多犬,夹紧尾巴向他们乱叫,旁边站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莫星儿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以及那双永远看不清瞳孔背后是什么的眼睛……兔子在尖叫!兔子在尖叫!兔子在尖叫! 在大脑先是空白继而模糊最后清晰的几秒间,她觉得全身僵住了,一种深切的恐惧涌上心口——比老鼠尾巴扫过脚面更大的恐惧。 两个人隔着数十米,但在她身边的灯光照耀下,她的脸庞也清晰地落入他的眼中。虽然,他的目光里什么都没有泄露,可她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想自己永远不会把那个秘密说出去。 那个人的颤抖转瞬即逝,他让拉布拉多犬安静下来,抬头说:“还有一个人需要救援!”莫星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家专卖儿童玩具的小店里传出男人的叫喊声。 他们立刻走进玩具店,柜台与橱窗的狭窄空间中紧紧卡着一个男人。他的头朝着外边,双脚被压在底下,无论如何都爬不出来。柜台不知被什么卡住了,保安和超市帅哥一起用力去搬,都没能搬动哪怕一厘米。 “如果可以搬得动,我早就救他出来了!”中年男人发出有磁性的声音,拍了拍拉布拉多犬的脑袋:“如果丘吉尔够聪明,我早就让它跳进去按下开关了!” 原来,这个柜子之所以无法移动,一方面是可能卡住了,另一方面是柜子底下有个开关,一旦锁死就再也难以动弹,一般是为了防盗用的。 莫星儿看了看被困住的男人,那张略显沧桑的脸,不过三十多岁,却有一双过分成熟的眼睛。这个男人的目光如此特别,绝非祈求别人救他,而是冷漠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任何接近都会伤害到他。 一般人看到这种目光都会退避三舍,尤其这种困于死地的情况,说不定还会困兽犹斗搞出什么意外同归于尽。不过,他的目光却激起了莫星儿的某种冲动。她又看了看周围所有人,除了七岁的日本男孩,就属自己身材最苗条娇小了。第十五章 4月2日。星期一。凌晨,0点01分。 天崩地裂的巨响持续了几分钟,周旋不敢睁眼看这个世界,不敢想象自己临死前会看到的可怕景象。不过,身上并未有什么刻骨的痛苦,也没有动脉猛跳血溅五步的惨相。 只是,当他想要站起来时,却发现再也动弹不得了。 天知道是怎么滚到这个地方来的。头顶的橱窗里摆着变形金刚与哆拉A梦,自然是电影院旁边有小孩生意可做。身体被一只沉重的柜子卡住,柜子略微倾斜,与墙面形成三角形,如同坚固的牢笼。他大声呼喊几下,终于听到丘吉尔的回应,接着罗浩然来了,却无法搬动柜子。 隔了数分钟,他看到一群陌生的面孔,其中有一个年轻女子。 几秒钟后,她消失不见了。 当周旋闭上眼睛听天由命时,柜子开始晃动。在狭窄空间内,多了一个猫似的玲珑身体,随后一只手按在他的膝盖上,一个轻柔的女声道:“不要乱动。” 似有羊毛流苏摩擦他的脚面,随即柜子底下的开关被打开了。 “OK!”女子的声音从脚边传来。外面众人一齐用力,很快就把柜子搬开,救出了被困的周旋。 他躺在地上大口呼吸。 在哆拉A梦公仔旁边,站起一个裹着羊毛披风的女孩,大约二十五六岁,乱乱的头发下面有双明亮的眼睛。她伸出手要拉他起来。 周旋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自己撑地爬起来,咳嗽几下说了声:“谢谢。” 他没有靠近那群陌生人,长久以来他面对陌生人时都有一种不安全感,何况在生死一线的关头。唯一可以信任的,就是这栋大楼的主人罗浩然,他走到那一人一犬身边:“发生什么了?” “所有上楼的路都被封死了。”罗浩然看了看九楼中庭的穹顶,“为什么电影院要放在九楼?因为这一层的建筑结构最坚固,既可承受中庭跨度,更能容纳多个电影放映厅。这样一个钢铁穹顶,相当于一层牢固的装甲,把未来梦大厦分为两段。” 周旋还是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但罗浩然让他相信,至少这里是安全的。 大厦的主人依旧仰望穹顶,是否在牵挂已经冲到顶楼的那些人? 其余的人都离他几步之遥,刚才救出他的女孩更是远远地躲到阴影中。 罗浩然没再多看他们一眼,拍了拍拉布拉多犬的脖子,沿着逃生通道往下走去。周旋紧跟在后面,纵然前头是刀山火海。 从十九层逃到地下四层,又从地下四层逃上十八层,再度直线往地下而去,像在旋转门内外转了几圈。之前两次上下爬楼梯,周旋都不明方位一味跟从,这回却熟悉许多,像在自家走上走下——要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活在暗无天日的地底? 来到未来梦商场底楼中庭,丘吉尔再度狂吠。周旋几乎跪倒在地。眼中尽是满地堆积的尸体。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刚才那么多渴望逃生的人如今大半已化作鬼魂,只剩残破的躯体,像一堆垃圾。 周旋看着那些死人的脸,每一个都曾有过笑容与泪水、希望与绝望,曾伤害别人或被别人伤害……想象他们的父母为他们的出生而幸福,为他们的长大而烦恼,为他们的死亡而痛苦——如果外面不是世界末日的话。 罗浩然仍旧没有表情,眼神也丝毫没有变化。作为这栋大厦的主人,遇到这样地狱般的场景,目睹那么多人死在自己的地盘,没发疯就已算坚强了。 在商场底楼的墙脚边,还有几个或躺在地上或靠在墙上的人,他们都受了重伤,连爬楼梯的力气都没有。唯独一个人看起来安然无恙,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其中一个镜片已经碎了,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面孔显得十分白净,不像其他人那样满面尘垢,大概是去哪里洗过脸了。 周旋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总感觉何时见过——今晚? 哦,应该说是昨晚,现在已是4月2日凌晨。就是两个多小时前,他走进未来梦大酒店的电梯,在液晶屏上看到某本畅销书的广告——最近总是看到那本书的封面,也依稀记得那位学者的大名——吴……他情不自禁地挠了挠头,就是想不起那个红得发紫的名字。两年来他一直计划自杀,并不在乎地球人集体关注的末日话题。 可以想象,十几分钟前,当有人高喊顶楼发现了逃出去的路,底楼所有活人——只要没有缺胳膊断腿,统统激动地冲了上去,唯独这个人留在底楼,居然还有闲情整理形象,还是一身知识分子范儿,难道本来就不想逃出去?就像周旋本来就想死在这里? 他听到几个重伤者凄惨的呼喊:“刚才怎么了?外面来救我们了吗?” 周旋看了看罗浩然,大厦的主人绕过伤者,走向中庭旁边的走廊,身后除了拉布拉多犬,还跟着楼上逃下来的那些人——抱小孩的年轻妈妈,穿着超市工作服的男人,身穿覆满灰尘的迪奥男装的男子,绑着绷带的白领,保安和女清洁工,最后是裹着披风的女子。没想到,那个叫吴什么的“大师”,也跟着他们而去。 进了走廊,罗浩然推开一道大门,门上写着“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 里面又有道门,门口贴着“监控室”三个字,罗浩然在密码门上按了指纹,又输入一组复杂的密码才打开。他并不介意身后跟进来一群人,有意要告诉大家发生了什么。 监控室里布满各种高科技设备,令人眼花缭乱。罗浩然坐在一台电脑前,输入几行指令,将大屏幕分隔为数十块小屏幕,但只有下半部分亮着,上半部分显示为雪花,应当是电影院以上各楼层。 除了卫生间与更衣室,整栋大楼几乎各处都有摄像头。不过,周旋没有发现酒店楼层的监控画面,也没有写字楼的,倒是看到了空荡荡的酒店大堂,虽然同属底楼,却在大厦另一边。 罗浩然依旧毫无表情。他身后那么多眼睛齐刷刷看着监控画面——很多个画面里都看到了尸体,从九楼电影院到八楼餐厅,还有七楼到二楼的那些商店,有些尸体和假人混在一起难以分辨。除了宠物店里逃出来乱窜的猫狗,小屏幕里还能动的活人,就是留在底楼的那几个重伤员了。 “我看到他们了!”有人叫了一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说话的是那个一瘸一拐的女清洁工。 保安训斥道:“乱叫什么啊!你看到鬼了?” “是跟你一起救我的那两个孩子!”她指了指大屏幕的左下方。文字显示为地下一层,画面里是大超市,其中有一对年轻的男女。从穿着打扮和发型来看,无疑是90后,他们如幽灵般游荡在废墟般的卖场中,女孩紧挨着男孩寸步不离,男孩步履轻松如闲庭信步。女孩不断顺手牵羊取下货架上的东西,似乎是巧克力之类的零食,好像就在自家似的,拿下来就拆开放入嘴中——劫后余生的地震灾难中,这也不能算是抢劫吧? 罗浩然又对着电脑输入一行指令,大屏幕的画面完全变了,不再分隔为小屏幕,直接出现了酒店楼层——文字显示为十九层走廊。 那是周旋最熟悉不过的地方,两小时前他刚走进那道走廊,开房准备跳楼自杀。不过,他注意到一个容易被忽略的细节,屏幕角落里显示着监控的时间:4月1日23:55。 那是几十分钟前的昨晚——工作人员们跑上十九层顶楼,拿着各种挖掘工具,满怀即将逃生的希望,罗浩然与周旋却在丘吉尔的警告下,紧急下楼撤退的时间! 果然,大屏幕上的十九层酒店走廊里,出现了一群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他们打开一扇小门,发现被水泥碎块堵满了,便用冲击钻和铁铲开始挖掘。也有人不停地回望,也许疑惑大楼的主人和他讨厌的狗为何还没上来。 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大屏幕前观看的人们也死寂无声。很快要逃出生天的监控画面中,酒店走廊灯光一明一暗。周旋感到莫名恐惧,就像恐怖片里即将出现女鬼。罗浩然保持着冷静——除了点鼠标的右手食指指尖微微颤动。 终于,监控画面里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们突然抛下各自手中工具,转头向摄像头方向逃命,个个露出惊恐异常的表情,就像正在做噩梦的小男孩。 他们看到了什么? 恐惧如同瘟疫,通过监控室的大屏幕,通过每双死里逃生的眼睛,穿越数十分钟的时间距离,传递到这个房间里的每个人心里。 第一个受不了的是周旋。如果不是丘吉尔的疯狂,他也会和那些可怜的人一起,疯狂地冲上十九层楼,然后将自己疯狂的脸映在疯狂的摄像头和大屏幕中。 他回头看到房间里所有人都无声地大睁着眼睛,年轻的妈妈紧紧蒙住儿子的脸。随即大家都有了剧烈反应——保安握紧拳头放在胸前,中年女清洁工闭上双眼,绑着绷带的白领作呕吐状,年轻的超市员工剧烈颤抖,穿着迪奥男装的富二代干脆倒在地上,抱小孩的年轻妈妈后退了一大步,刚救过他的女子厉声尖叫,那位经常露面于各种媒体的“大师”则长叹一声……等到周旋转回头再看屏幕,已变成一片纷纷的雪花。 对于错过了那最可怕的一幕,他表示既追悔莫及又谢天谢地,反正已把自己当成死人。 罗浩然关闭了大屏幕。黑黑的液晶屏模糊地映出所有人的脸庞,一个个面面相觑。 未来梦大厦的主人沉声总结:“各位,不仅是顶楼,九楼中庭穹顶以上的部分,包括所有的酒店客房以及写字楼,都在顷刻间化为了乌有。” 周旋想起后来从十八楼往下逃,遇到从底下上来的一群人。毫无疑问,那些与自己南辕北辙的人,早已葬身于从十九层到十层间的地狱中了。 全灭。 罗浩然说得没错,因为九楼有中庭和电影院,穹顶造得尤其坚固,才能撑住上面坍塌下来的重压,否则这里也会变成坟墓了。 忽然,周旋听到一阵轻轻的哭声。女清洁工蹲在角落里哭泣,倒是裹着羊毛披风的女孩抱着她安慰。 一片绝望的氛围中,那位“大师”说出了更让人绝望的话:“根据我的经验,整栋大楼都已深深陷入地下,至少有一百多米的深度。我们生存的这个星球,可能遭遇了人类有史以来破坏力最大的地震!” 周旋发现每个人都认识“大师”,只有自己依然有眼不识泰山。穿着超市工作服的小伙子与抱小孩的年轻妈妈频频点头,似乎“大师”也验证了他们发现的某个事实。 监控室的一角放着本被摸得很旧的书,封面上赫然就是眼前的这位“大师”,书名《黑暗日——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作者署名为“吴寒雷”。 周旋拍了下脑袋,他想起来了。怎么把这个名字忘了呢?这些年最炙手可热的学者,天天都有电视台和网络在报道这位世界末日预言家,把早年“百家讲坛”那几位的风头全给抢了。这本书之所以出现于此,大概是监控室管理员正在看吧,可见早已洛阳纸贵,深入到每个角落。 “不,我不信!”周旋丝毫不留情面,“这确实是一场大地震,但不会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胳膊上绑着绷带的白领代替教授回答:“我们在七楼的户外用品商店已经用海拔仪测量过了,七楼低于海平面一百五十米,意味着大厦楼顶——假设还有十九层楼的话,已被埋在地下一百米深处。如果以每层高四米计算,我们现在所处的底楼,大约埋在地底一百七十米!” “那你认为外面的世界也遭到了严重破坏,因此不会有人来救我们?” “不仅仅是严重破坏,即便是最乐观的判断,人类没有灭绝,也是倒退到了石器时代。”吴教授语气平静,就像在作学术报告,“对于地球人来说,这就是世界末日。” 这一结论让在场所有人备感绝望,但也符合最近两个小时来的种种迹象,包括未来梦大厦十楼以上的毁灭。 “我们是人类最后的幸存者?”穿着迪奥男装的富二代几乎要哭出来了。 “是。”吴寒雷教授斩钉截铁地回答,随后低头靠在墙上,他也不愿相信自己的预言竟成了事实。 “教授,你的意思是——外面的人很可能都死光了?”穿着超市工作服的年轻人一边问一边咬破了嘴唇。 “我……很遗憾……” “爸爸妈妈……”年轻人抱着脑袋,哽咽着跪倒在地,喃喃自语,“不——我的老家离这里有上千公里,怎么可能也……” “别说上千公里,就算是上万公里也不能幸免。” 这回周旋扮演了打假斗士的角色:“说出理由!不要耸人听闻!” 吴寒雷教授沉默片刻,不慌不忙地解释:“我们所在的这座城市,处于中国东部沿海的冲积平原,自古以来就不是地震高发区,也远离任何地震带,这一点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 “没错。”生于斯长于斯的周旋微微点头。他在这座城市从小长到大,就没遇到过什么地震。小时候有一次来了地震警告,大伙都跑到空地上避难,过节似的热闹非凡,结果什么伤亡也没有,房子丝毫未受影响。汶川大地震时,全国有明显震感,当时他正在高层建筑,也仅感到一阵轻微晃动,当其他人奔向楼梯惊慌逃命,他胸有成竹地上网搜索地震消息。 “非但如此,在以本市为圆心半径五百公里范围内,历史上从未记载过任何大地震,最高纪录发生在明朝崇祯年间,也不过里氏4.8级而已。”到底是著名学者,吴教授引经据典的功夫一流,“而这场地震的强度,竟能把一栋十九层的异常坚固的大楼,震入地底一百多米,根据我多年来对各种自然灾难的研究,本地的震级至少在里氏10级!而日本大地震也不过里氏9级。要知道地震震级每增加一级,其释放的能量就会增加三十二倍。” “什么?”年轻的保安下巴快要掉下来了。 “是这样的。”抱着小孩的妈妈说话了,原来是日本人,“我亲身经历过日本大地震,感觉现在要比当时严重得多。” “对,我们现在经历的地震,威力起码是日本大地震的三十多倍!但是,不要以为这场地震只是10级——”吴教授像一部计算机,冷静分析发生的一切,“刚才我们都已知道,这座城市及其附近几百公里内,从没发生过里氏4.8级以上地震。那么如此剧烈的地震,其震源地一定在遥远的千里之外,最有可能就是日本——” 吴教授看了一眼那对日本母子,年轻的妈妈低下头来,默默接受了这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不过,我也无法判断到底在哪里。除了日本,震源也可能在太平洋火山地震带的菲律宾、印度尼西亚,甚至太平洋另一端的加利福尼亚。如果,是发生在北美西海岸断裂带上的地震,传到中国已在里氏10级,那么美国的震级会到多大?就连上帝也不敢想象了吧!假设这次地震大到这种程度——事实上我已对此深信不疑,整个地球会变成怎样?打个比方来说,就是引爆了埋在地下一万米深处的原子弹!” 教授的这段分析,所有人听得不寒而栗,不少人流下眼泪,既为幸存的自己,也为外面的家人。 忽然,周旋想起地震发生前的刹那,自己打开窗户要跳楼自杀时,看到地平线尽头那绚烂夺目的核爆式的光芒……他改变了刚才的态度:“教授,请再说一下具体情况。” “首先,美国肯定全部毁灭了,北美大陆可能从地球上消失,太平洋与大西洋连成一块大洋,情况绝对要比电影《2012》更为惨烈;其次,地震会波及地球的每个角落,地球另一边达到了这种程度,就没有一个国家和民族会逃过这场劫难;再次,由于北美西海岸断裂带紧挨着太平洋,将产生人类有史以来最恐怖的海啸,正面穿越太平洋最宽阔的部分,正好冲击到中国东部沿海。” 手臂绑着绷带的白领激动起来:“教授,你的意思是——半个中国已经被海水淹没了?” “现在还没有,海啸传递需要时间,太平洋海啸传播每小时两百到一千多公里——我们必须按照最高标准来计算,并且很可能会超过这一速度。中国东海岸到美国西海岸的直线距离大约为一万两千公里,以每小时一千五百公里的速度计算,也就是八个小时!这个速度确实惊人,比坐飞机还快得多,但这就是科学!” “八小时后?不,是六个小时,就算已发出了海啸预警,那么多人口和家庭,那么大的城市,怎么撤离得了?” “是,等到今天清晨,很可能我们头顶都已变成了太平洋的一部分!”吴教授摘下碎了一个镜片的眼镜,梳理又已纷乱的头发,“人类上古史有过的大洪水时代,今天重新降临到我们头上。只不过,这回灾难更为严重,在这么剧烈的地壳运动影响下,全世界各地,尤其环太平洋地区,许多巨大的活火山都会产生活动乃至剧烈喷发,不知道富士山会不会——” “请不要说了!”年轻的日本妈妈抱紧孩子,退到监控室的角落。 “对不起,我只是在推测最糟糕的可能性。但从目前情况分析,这一可能性已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恐怕只有生活在青藏高原上、住在帐篷里的牧民们才能逃过一劫。否则要么淹死,要么压死,要么在接下来的各种核泄漏、化工泄漏、重金属泄漏中被毒死。” “看来电影里还是很有道理的,可是我们都没办法上船了!”穿迪奥的富二代捶胸顿足。 在大家都变得乱糟糟时,周旋注意到罗浩然——未来梦大厦的主人,始终安静地站在监控电脑旁,不动声色地看着吴教授,听着那些可怕的分析抑或事实。 突然,罗浩然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好吧,我相信科学的判断,外面的世界已全部毁灭,不可能再有人来拯救我们了,这座大厦内还活着的人,是人类最后的幸存者。”第十六章 4月2日。星期一。凌晨,0点44分。 只亮了一半的昏暗灯光下,隔着满目狼藉的超市货架,她看到一双细碎黑发下的眼睛。 一双让人无法捉摸的,有几分冷酷的,有时又明亮得刺她眼睛的眼睛。 小光。 她很喜欢这个名字,与他的这双眼睛,以及他这个人在她眼前出现时的感觉,很搭。 实在忍不住了,丁紫给了他一个微笑。在离此不远的高中校园里,她还没给过别的男生这样的微笑。 少年照旧没有表情,只是眉毛扬了扬,绕过货架来到她跟前。十八岁的高三女生丁紫,随手拿起货架上一袋话梅,毫无顾忌地拆开包装,掏出一粒塞到嘴里,酸得几乎要掉下牙齿。但她喜欢这种刺激的味觉,有舌头飞起来的幻觉。她心满意足地托起话梅袋子,放到同龄的小光鼻子底下说:“很好吃哦!” “我们不是来找这些的。” 一小时前,丁紫和小光游荡在未来梦商场底楼中庭。这对大胆的少男少女,在无法计算的尸体堆中,救出几个重伤的人。他们给伤员简单包扎,给每个人喝了干净的水,从超市药品柜台找到止痛药分配出去。丁紫情绪低落,不知这些人能支撑多久,假如外面的救援迟迟不来,说不定会一个接着一个痛苦地死去。 当大家都往顶楼冲上去时,丁紫却看到吴教授平静地留在原地,小光竟也无动于衷,仍蹲在地上照顾重伤员们。 “你,不想逃走吗?” 少年平静地回答:“留在这里挺好的,为什么要逃出去?” “留在这里等死?” “你觉得出去更好吗?我敢打赌,在这里会省掉你的很多烦恼。” “凭什么?” “我猜你不会喜欢外面的世界,还不如留在这里,总比你在外面每天做噩梦好吧。” “留在这里就不会做噩梦吗?” “嗯,这是两种噩梦,相比在这里面对死人的噩梦,我敢肯定你更恐惧面对活人的噩梦,难道你以前没有过吗?” 小光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戳中了她心窝里的秘密,让她不禁低头怯生生地回答:“好吧,我承认。”刹那间,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真的可以,永远留在地下? 他们在底楼悉心照料五个重伤员,但一直没有同吴教授说话,那位著名学者去卫生间洗了脸,又对着镜子仔细梳理头发,就差一间化妆室了。 时间走到4月2日0点01分,再度发生震耳欲聋的巨响,惊天动地的摇晃。 小光拉着她趴倒在地上。 再度平复后,看到所有伤员都安然无恙,丁紫皱起眉头:“我还是担心海美,不知她被困在哪里,刚才的余震会不会伤到她。” 随后,他们跟重伤员一一道别,前往地下一层,去寻找她的同学兼死党海美。 进入卡尔福超市前,经过一个宠物商店,只剩几只可怜的猫狗,其余动物都逃散到大楼各处去了。宠物店前的地上,躺着一个脖子被碎玻璃切断的死人,还穿着宠物店的工作服。刚才看过太多尸体,丁紫已经麻木了。 超市地下一层,她看到琳琅满目的商品乱七八糟地洒落在地上,或东倒西歪地陈列在货架上。她控制不住双手,拿起感兴趣的东西,通常是女孩子爱吃的小零食,还有五花八门的小装饰品,光手机贴就往包里装了不少。 终于,小光露出一点无奈,大概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哪怕到了世界末日,她依然有逛街购物的欲望。 在这一层超市逛了半小时,其间小光给自己泡了一碗方便面——十八岁男生饿不起,正好到了宵夜时间,就用超市里的电热水壶烧了矿泉水,吃得满头大汗狼狈不堪,完全丢掉了酷哥形象,搞得很是尴尬。 丁紫躺在一张标价三千六百元的真皮按摩椅上,接通电源尽情享受腰背部分的电动按摩,嘴巴里吃着日本进口的糖果,胸前挂着柜台里拿的K金项链,耳边iPod里放着AKB48的音乐,微笑地看着小光吃面的样子。 如果,真的可以,永远留在地下……最起码商场里那么多吃的喝的用的玩的穿的就随便她享用了,记得两周前还真的做过一个类似的梦。 两人享用完夜宵(丁紫的夜宵就是无数的零食),来到卡尔福超市地下二层,这里跟上面差不多,地上还躺着几具尸体。 在这更加静谧的空旷世界,丁紫听到什么古怪的声音,充满疑惑地走过去,居然是——植物大战僵尸!小光却提高警惕,侧身走在她前面,以防从阴影中跳出一具僵尸。 循声穿过超市最后一排货架,丁紫看到一扇紧闭的小门,植物大战僵尸之声正是从门内传出。 小光重重地敲了敲门,植物与僵尸停战了。他又用力转了转把手,发现被锁住了。丁紫喊了一声:“放心吧,我们是来救你的。” 两秒钟后,小门轻轻打开,露出一张少女的脸。 “海美!” 踏破铁鞋无觅处,同学兼死党海美就藏身在这间小屋之内。 两个高中女生抱在一起,各自经历了九死一生,海美忍不住掉下眼泪。丁紫刚要为她擦拭,她却像个小孩破涕为笑,拉着最好的朋友走进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