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对你而言本来就是多余的,长的不好的人才时常在镜子前面摆弄。” “我没有见过自己的样子,不知道长的如何。” “有时候人也可以做镜子,难道你没有听见你一路过,旁边的女孩都会倒吸冷气。” “或者是我太丑。” “你若丑,小璐绝对不会和你一同出门。” “她这么势力眼?”苏念衾侧头。 “当然。她一向只喜欢养眼的。”余微澜笑,“你的歌我听过,都很好。但是产量太少。” “我花钱不多,房子也是母亲留下的,所以不需要日夜奋发疾笔来赚钱。” “可是你以后需要养老婆,还有很多小孩。他们可不会象你这么省。此创作也需要灵感。” “那么我以后去盲校上课,得让校长支付工资并且为我买五险一金。” “可以考虑。” 余小璐正要端东西进来,看见单独相处的两人,又悄悄退了出去。她本来以为苏念衾醒了以后会因为昨天强行注射的镇静剂而大发雷霆。看来,余微澜镇住了他。 “念衾,”余微澜的手停滞在他的肩上,“你很久没有这么平静地和我说话了。” “心情好了许多。” “他一定会熬过去的,因为有你在,所以你不必因为自责而不爱护自己。没有人在责怪你。” “我没有尽过做儿子的责任,直到我看到他的心脏停跳动的时候才明白这一点。” “念衾,”余微澜又轻轻的叫他的名字,“其实我们俩都觉得是他比较重要。你爱他甚于爱我,我也是。” “恩。”苏念衾点头。 “等你父亲好转了,就去找桑小姐回来,向她认错。” “我没有错,在她们家看来本来就是个累……”话到一半被余微澜止住,“记住,念衾,永远不要妄自菲薄。”然后余微澜轻轻地抱住苏念衾。虽然她的动作很轻柔,却也让苏念衾有点意外,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 “念衾,这本来是继母要给你的拥抱,但是迟了十年。”余微澜闭眼微笑着,笑容格外坦然。 苏念衾怔了一怔才将手环住她。 “我可不会叫你母亲。”苏念衾窘迫地说。 “我也不想变那么老。” 苏念衾背对着窗户,清晨的阳光从后面的窗帘里钻进来,加湿器在一下一下地碰出水雾,传出有节奏的响声。 怀里的余微澜虽然憔悴却有安心的表情。 杵在门口的桑无焉满目愕然,看着房间里相拥的两个人。这个女人她见过,在苏念衾撕成碎片的那张照片上,和余小璐牵着手的女人。 桑无焉抬头,敲了敲门。 余微澜离开苏念衾的怀抱,透过苏念衾的肩膀,望向门口,她远远地看见过桑无焉,所以开口道:“桑小姐?” 苏念衾听见这三个字,身体一震缓缓回身。 “我……”桑无焉手足无措,“我……接到小璐的电话。” 余微澜拍拍苏念衾的背,“你们好好谈,我出去看看。”随即将他俩单独留在病室里。 “你不是说你对我已经累了么,怎么又回来了?”苏念衾自嘲说。 “小璐说你不吃不喝,什么人的话都不听,叫我来看看。” “哦?那你可真有本事。你怎么知道我铁定要听你的话?” “我……”桑无焉咬了咬唇,半天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 她心里乱极了。 是啊,她真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对于苏念衾来说是那么地不同,是唯一能够征服他的公主。 她从没看到苏念衾用那种温柔的表情和自己说过话。她也没有心思去研究他们嘴里喃喃道出的是什么甜言蜜语。 她以为他是爱她的,她一直这么以为,所以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忍受他的神经质。她还以为只有自己会救赎痛苦中的苏念衾。她仅仅离开几天,就有人代替她来安抚他。 俩人各自站在房间的一段,沉默许久。 “看完了么?”苏念衾淡淡问。 “呃?” “看完了,就可以走了。”他说。 桑无焉开始以愣,接着心中不禁自嘲了起来,妄自她还傻呼呼地跑来一心拯救一个并没有当你是回事的男人,然后再进去自取其辱。 “你笑什么?”苏念衾薄恼。 “没什么。”她回答完,便转身飞速地离开。 到一楼,她在电梯口撞到了一个端着东西的实习医生。 盘子被打翻,七七八八的药片散了一地。 “喂——你怎么走路的!”年轻的实习医生一边捡东西抱怨。他一抬头,才发现桑无焉眼泪挂了面脸。 “你别哭啊,我没有要骂你的意思。都是我不好,走路没看见你。”他急忙解释。 桑无焉却缓缓蹲在地上,埋着头大哭起来。 8——5 这时,手机响了。 她拿起来看到来电之前,心中还存有那么一点希翼,隐隐盼望着是苏念衾打的。 结果是桑妈妈打的。她抹掉眼泪,走到门口候诊的排椅上,深呼吸很久等嗓音回复正常了才给妈妈回了电话。 “无焉,到了么?”桑妈妈关切地问。 “刚到。” “他父亲还好吧?” “你就别操心了,好好关心我爸。人家家里人挺多的。”桑无焉轻松地敷衍了妈妈几句,挂了电话。 “你当时没给他一巴掌真是他的运气。”程茵感叹。 “我没扇过人,下不了手。”桑无焉说。 “没事儿,以后多练习练习就熟练了。” “你快滚!” 晚上,她一个人去吃川菜,居然在门口遇见聂熙。 “这家馆子味道最正。我以前经常吃,今天顺道路过就想起进来吃几个菜,没想到还能遇见你。”聂熙笑。 “我住对面那个小区。”桑无焉指了指。 “你不是回老家了么?” “恩。有点别的事情,我又赶回来了。” “你发现苏念衾和余微澜的事情了?”两个人坐在一起,见桑无焉神色不定地埋头吃饭,聂熙便问。 “呃?余微澜?” “余小璐的姐姐。”聂熙补充。 听到这句,桑无焉才想起余小璐说过,她和苏念衾一起长大,还有一层关系,她也是苏念衾继母的妹妹。 继母的妹妹?余小璐的姐姐? “他继母?”桑无焉问。 “是啊,差点成了A城头版的丑闻。余微澜是苏家下人的女儿,家境不好。但是却和这位苏家少爷合得来。虽说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俩人相处亲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苏念衾喜欢她。可惜,余微澜竟然后来嫁给苏怀杉。” 桑无焉一脸错愕,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知道。” “我和余微澜是同学。当时她放弃学业嫁进豪门,真是轰动全校的大新闻。” 她还以为他们之间的爱情是坚不可摧的,但是现在看来真是自作多情了。她每次都是充当这种角色,每次都做这种蠢事。 桑无焉几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过饭然后告别聂熙的,然后便一边流泪一边在超市里买了好几罐啤酒。收银员用着一种怪异的眼光偷偷瞄了她几眼,她也丝毫不介意。 她顶楼的天台坐上灌了一口又一口。 手机在手袋里震动,连带着整个包都跟着“呜呜呜”地闷响,她在手袋了掏了半天才将手机找出来,一看屏幕,是余小璐。 桑无焉眯着醉眼苦笑了下,也不接,就将手机搁在放啤酒的凳子上。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开始震。她拿起来看还是余小璐来电,便放回去,任它继续动。最后手机震到桌边,哐啷一下掉到下去,滚到凳子底下。 她双目茫然地看着夜空,脑子里反复想着聂熙的最后那句话。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笑的声音和余微澜很像?” 她终于明白苏念衾的古怪,原来并不单单是因为他像个孤儿在外沦落了七年,或者他的视障或者是他母亲早年去世,还出在余微澜身上。 桑无焉宿酒到天明,后来怎么爬回家开门歪在沙发上睡觉的都忘记了。早上,头痛欲裂地起来找手机,找了半天最后才发现在楼顶天台的凉椅下面,屏幕打开有几十个未接电话,其中大部分是桑妈妈的。 桑无焉迅速拨了回去,有种想都不敢想的不祥预感。 “无焉,”接电话的居然是魏昊。 “你怎么在?” “我和我妈他们接到通知过来的。” “什么通知?我妈呢,我爸呢?”她颤声问。 魏昊顿了下,缓缓说:“无焉,你好好听我说。” “我爸呢?”她急了,手腕抖得厉害。 “你爸爸半夜去世了。” 短短的一句话犹如一柄锯齿状的利剑,狠狠地刺进了桑无焉的心里,然后再缓缓地抽出来,剑刃上带着鲜血还有她的肉。 念幼儿园的时候,桑妈妈曾经有段时间调到外地去上班,没时间照顾她。特别是没人早上跟她梳头,妈妈就想带她去剪成短发。没想到爸爸不同意,说女孩子长头发可爱。于是他学着给女儿梳小辫儿,笨笨的,学了好些天。 还有一次,学校组织学生去看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看了回来桑无焉就喜欢哼那首歌,但是她一直五音不全,哼出来全变调,被同学笑。爸爸知道以后找了乐谱回来教她唱歌,一遍又一遍地。结果桑妈妈回来看到直摇头:“说你俩唱歌真是半斤八两,得了得了,别唱了。旁人听着受罪。”她唱歌走音全遗传自父亲。后来这首歌被桑无焉改成“世上只有爸爸好”。 这样的父亲,怎么会这么早就舍得离开她。 “你瞎说!”她朝着电话喊,“昊子,你瞎说!” 她摔了手机,拿起手袋蹭蹭蹭地下楼,眼泪模糊了视线,几乎看不清楚路,看见出租车就招手。 此刻正式上班高峰期,几乎都没有空车。她是越着急就越打不上,越打不上就越着急。后来接连过去十几二十分钟,渐渐地冷静下来,才想起过来的那条街穿过去,对面的十字路口就有去机场的公交。 于是她抹了把泪往回走,正好瞧见余小璐从她住的那个小楼里面拐出来,后面杵着盲杖的是苏念衾。 她本能地想埋头,绕过去。却不想,余小璐已经看到她,还提醒了苏念衾。 “这不是桑小姐么?” 桑无焉看着苏念衾缓缓走近,那一刻她的心开始抽痛起来。 “好巧,苏念衾。”她说。 “不是巧,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找我?”桑无焉冷笑,“那余微澜呢?” 他的脸色顿然惨白。 “苏念衾,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他不说话,她便继续说。 “这世界上是余微澜来得重要,还是我?”她摇了摇头,又说:“或者,我要这么问:要是我和余微澜一起掉到河里,只能救一个,你救谁?” 以前,许茜扔出这个问题让魏昊选,她当时听到只觉得可笑。万万没有想到,而今她也成了这种可笑的女人。 “你觉得问这种蠢问题,有意义么?”他将脸别过去。 “有意义么?好像确实没有意义了。”她挂着泪,苍凉地笑了笑:“我妈说得对,一个人啊,无论做出多懊恼的事情,都找不到后悔药吃。” 要不是她回来找他,也许父亲不会有事;要不是她为了他买醉,她不会连最后一句话也没跟父亲说上。 老天肯定在冥冥中惩罚她,她没有做一个好女儿。 为了一个不爱她不珍视她的男人,她那么轻易地就放弃了父亲的爱。 桑无焉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陌生,终究淡淡地说了一句:“念衾,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真的。”作者有话要说:一口气改了很多章,贴上来让大家瞧瞧有没有BUG或者有没有不合你们心意的地方,(*^__^*)经常改了前面忘记后面--9——1 她回了B城在电台找了个工作,一边赚钱一边考研。而单位也准许桑妈妈提前一年退休在家修养。 丧事在桑爸爸单位领导的热心操办下还算隆重,无焉几次在父亲的遗体上哭晕过去,但是桑妈妈一直很平静。 当时,程茵担心地提醒无焉,“你要看好伯母了。” 果然,下葬以后母亲每天都去父亲的办公室将她自己琐在里面自言自语,或者坐长途车去当年两人当知青的地方垂泪,到了时候又平静如常地回家替无焉作饭,显得高高兴兴。 她在电台一直申请上夜班,那个平时凶神恶煞的主任对人都喜欢挑刺,但是对她却几乎是有求必应。她每天要将近一点才下班,回去之后,继续电灯复习考研,熬到天边开始灰白发亮才睡觉。 有同事问:“你怎么这么喜欢夜班啊。” 桑无焉笑笑:“白天家里有事。” 白天的时候,桑无焉总是在后面跟着母亲寸步不离,待母亲要返回之前又匆忙赶回去,做成好象刚刚买菜回来或者刚刚到家的样子。她又向父亲学校的领导百般哀求才帮母亲把那间办公室一直保留下来。 两人就这样过了一年。若不是程茵一直在,桑无焉觉得自己会先发疯。 她如愿地考上了桑妈妈学校的研究生。 一年后连父亲忌日的都过了数天,桑妈妈突然说:“焉焉,你爸爸是昨天下葬的吗?” 桑无焉错愕之后回答:“是啊。” 一切又恢复了平常,只是桑妈妈的记性突然就漏掉了一年。她知道这是一种心因性的选择性失忆症。就像害羞的人极度紧张的时候一上台便忘记台词一样。 桑妈妈有时候会悲伤,大多时候在老年大学里和那些朋友消磨时间。她时常说:“焉焉,你不用管妈妈,爱回哪儿回哪儿去。妈妈一点儿也不需要人照顾,一个人挺自在的。” 桑无焉明白其话中的意思,但是母亲不知道,她好象回不去了。 不知道当时她最后对苏念衾说的那句话,是一个诅咒还是一个预言。他果然做到了,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苏念衾本不是个喜欢引人注目的人,但是桑无焉仍然能从各种媒体那里得到关于他的只字片语。例如:苏怀杉度过危险期出院;例如苏念衾回到苏家开始接触家族生意;还有……一今宣布封笔不再写歌。 她看着报纸才注意到,原来一今两个字不过就是从衾身上取下来的。 一今。 衣今。 意思是说,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今这个人了。 过了这么久,失去父亲的伤痛已经渐渐消散。当时,她对父亲的突然离世只觉得后悔至极,有着满腔的悲恸、自怨和懊恼无处发泄,最后竟然把父亲的死怪罪在了苏念衾的头上,所以才对他说出那么决绝的话来。 她笑了笑,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 无论他爱谁都好,有些事情有些东西,一生就那么一次,错过了就再也不能回头。 转眼,她也研二了。 魏昊和许茜在经历了从高中开始的爱情长跑以后,终于结婚了。那些高中同学听到这消息,无不羡慕有佳。 桑无焉答应做了伴娘,伴郎是魏昊公司的一位男同事。婚礼的当天李露露也在。她毕业那年就考上了M师大的研究生,做了桑无焉的学姐。 送亲的时候,桑无焉作为伴娘上了主婚车。 许茜坐在车里突然说:“桑无焉,我一直觉得你比我幸运。我家境不好,什么都要卖乖讨巧才能得到,所以我很嫉妒你。” “新娘子说这些做什么?” “是魏昊让我明白,人不能这么想。每个人都属于自己的人生和幸福点,不能总拿自己的短处和别人比。对于魏昊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想向你道歉。因为他是我的幸福,在这个时刻任何人都很自私。我抓住了,因此我现在很快乐。你也要加油。” 桑无焉点点头冲她笑了下。 仪式进行到最后,新娘子扔手捧花的时候,许茜冲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将花狠狠地砸到了她的脸上。很多未婚男青年都笑着叫嚷说新娘偏心。 许茜说:“我咋偏心了。不就是给你们一个机会么,不但可以抢花还可以顺带抢了伴娘当压寨夫人啊。” 当时桑妈妈也在吃酒席,不知道是受到许茜启发,还是真的到了这个年纪,她开始担心起女儿的个人问题了。 “上次来家里面的小肖你觉得如何?”桑妈妈问。 见桑无焉埋头吃饭不答话,又继续说:“人好,懂礼貌,个子也合适。” “小肖是谁?”桑无焉纳闷。 “你爸以前的学生啊,怎么就给忘了,就是见你就叫小师妹那个?”桑妈妈提醒。 桑无焉想了半天,还是没记起这人长啥样。 过了几天,桑妈妈又问:“你们班里有没有比较谈得来的男生?” “有。人挺好。还帮我找论文资料来着。” “人怎么样?” “妈,你又来了。人家都结婚了。” 桑无焉无奈地将手中的八卦周刊翻页,没想到居然看到苏念衾的照片。照片很小,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西服,看不清楚脸。文章大意是在点评年度最值得女人垂涎的黄金单身汉们。 短短三年,他已经成功地从父亲苏怀杉手里接过了所有的家族生意。 “看什么?”桑妈妈看她读得出神,随口问。 “没什么。”桑无焉急忙将书又翻了一页,掩饰过去。 如此旁敲侧击不行,桑妈妈干脆直捣黄龙,开始跟桑无焉物色相亲对象。她参加老年活动,熟络的同龄人多,随便逮着谁就问:“你那个儿子,有女朋友了么?” 桑无焉实在受不了,又不能和她老人家明说,只好找间屋子搬出去,美其名曰:跟着父母住的女生,不好找男朋友。 桑妈妈惯于接受新社会新观念,想想也觉得对,就欣然同意了。 在人托人之后,桑妈妈终于筛选出几个合适人选。 第一位是个老师,是老爸学院新来的。 “人家在外面都买房了,还是楼顶跃层。”桑妈妈着重强调了下这个卖点。 她如今都顺着桑妈妈的意思,她叫她去,她就遵命。去不去是回事,成不成是另一回事。 第一次相亲,难免尴尬。两个人先通了电话,然后约好在上岛门口见面。 对方说:“我穿咖啡色的夹克。” 桑无焉低头审视了下自己的条纹衫,半天没想好到底要形容成什么颜色,又觉得在电话里迟疑太久不怎么礼貌,于是脱口说:“那我拿份文摘周报吧。” 噗嗤——程茵在旁边听见就乐了。 “啧啧啧,桑无焉你也忒土了。你怎么不干脆右手拿本《知音》,左手拿朵红玫瑰,接头暗号:打死我也不说。” “滚!”桑无焉佯怒。 坐公交车挤到上岛楼下,果然看到一戴着眼睛的穿着咖啡色夹克的男人。桑无焉把包里的报纸拿出来。那男人一见状,就笑眯眯地迎过来,“桑小姐?” 男人本来眼睛小,脸上肉多,就这么一笑,眼睛都快没了。 桑无焉点点头,上去和他喝咖啡。 “怎么样,怎么样?”她一回家,桑妈妈就来电话。 “还好。” “什么叫还好?” “就是不行。” “怎么不行法?” “妈,我还在他们学校念书呢,万一他来给我们上课,那不成师生恋了?影响多不好。” “这……怕是没什么关系吧。” “师生恋也说没关系,妈,你开放过头了。” “反正你也快毕业了。” “还有,他眼睛小,我看着难受。” “……” 第二个还是老师,也是教大学的,不过是隔壁的大学。 这一次约在必胜客楼下,桑无焉特地穿件又醒目又好形容的大红色衣服。上楼的时候,桑无焉走在那位老师的后面,目测了一下他的身高,心中叹气。 吃过饭,桑无焉回桑妈妈电话说:“太矮了,不行。” “也不是很矮嘛,顶多不算高。”桑妈妈带着眼镜看了下媒人给的资料。 “不行,我都这么矮了,再找个矮的,多影响下一代啊。” “……” 第三个依然是老师,不过是教高中的。 因为丈夫是干这行的,所以桑妈妈总觉得教师不错,工作稳定,社会地位高,应酬少,出轨很难。 程茵摇头:“小桑呐,我看你要闻名B市教育界啊,你妈是不是准备把我市所有的未婚男教师全都拉来让你过下目?” 桑无焉出门前送了程茵三个字:“滚,滚,滚。” “桑小姐,什么时候研究生毕业呢?”男人问。 “明年。” “我也挺想考你们学校研究生的。现在高中生不好教,社会责任大。你考研的时候怎么复习的呢?” “看书啊,做题啊。” “有没人找人复习勾题呢?” “现在心理学都是全国统考的,主要看自己,不过我当时也找了我们系刚考上的研究生帮我复习的。”其实那人就是李露露。 “那桑小姐能不能帮我复习下呢,我也准备考,去年专业课和英语没过,今年想再试试。” 一上车,桑无焉就给家里去了电话。 “妈,这人不是来找女朋友的。”桑无焉咬牙切齿地说。 “那是干嘛的?”桑妈妈纳闷。 “他想找个家教。”桑无焉下定义。 第四个人的资料送到桑无焉手上的时候,桑妈妈信誓旦旦地说:“无焉,这回妈给你找这人,完美的简直就是天上有地上无。人好,又帅气,身高没问题,工作更是没话说。” “又是哪个学校的老师啊?”桑无焉揉额头。 “人家是个律师。”9——2 假日酒店大堂旁边的咖啡厅里,桑无焉晚到了,对方说他在靠窗的九号座,让桑无焉直接进来。服务生将她带到座前,她刚要坐下便听见有人叫“苏先生。”每当听到这个称谓她总会心跳骤快,即刻将目光移过去,然后便是一次又一次地失落。后来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期待还是在害怕。 她又一次寻声望去,叫人的是一位在座位上等候许久的中年男子,他看见门口有人进来便热情地迎过去。 然后,桑无焉在几人中间看见了苏念衾。 若不是有苏先生三个字做奠基,她几乎就认不出他了。 深灰色的西装,领子扣得很工整,显得挺拔出众。皮肤比以前黑了些,脸庞还是那么隽秀俊逸,骨子里却偷着种漠然。像毒药一样吸引着女人的漠然,就如飞蛾扑火一样。他的出现引得吧台的服务员频频抬头看他。身边托着他的手肘,跟他引路的并非余小璐而是一个装扮精练的女子。两人之间动作并不亲密,可见是秘书之类的人。 西装,衬衣,领带三者的色调搭配的很好,可见和他一起的女人要比余小璐细心的多,肯定也很持家。 桑无焉怔在原地,然后眼见苏念衾听着中年男人的声音,嘴角含笑,一步一步走来走到她身边。 然后,他和她,擦身而过。 一时间,桑无焉有些失神,连手脚都开始微微颤抖。 太突然了,她居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遇见他。不见的这几年,他已经不再是以前她所熟悉的苏念衾了,而变得更加高不可攀。 那个时候,他是代课老师,她是实习老师。 如今,他是财阀的继承人,而她还是个普通的学生。 分手以后,她很少再主动在人前提他的名字,强迫自己渐渐淡忘他。可是,每次在报纸上在杂志上看到他的名字、他的消息、他的图片都忍不住剪下来,夹在日记里,悄悄珍藏。 前几回去相亲之前她都在想,要是这一个合适的话,就嫁人吧,过去的就让它永远过去好了。 桑无焉一直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做到了,可是直到刚才看到他突然出现在那里,噙着淡雅的笑意缓缓走来。那根本就不是她认知中的苏念衾。曾经一度,那些表情都是她所有的。这么一想,初恋中的甜蜜心酸苦涩浪漫如数涌上桑无焉的心头,百般滋味难辨。 他看不见她,所以他毫无觉察地和她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她觉得时间似乎都凝固了。他从她身边走过,距离如此至今,桑无焉几乎听见两个人之间衣服的摩擦声。 他没有发现她,连停顿都没有。 桑无焉笑了下,像是自嘲。 “桑小姐,你没事吧?”早在位子上等她坐下的男人,见她脸色惨白,便关切地问。 “没事情,我正好有点头痛。” 因为是白天,咖啡厅里人不多,放着舒缓的钢琴曲。有几位客人在攀谈,都是压低了嗓门。 她和对方说话的声音一点也不算大,但是依然引得不远处苏念衾的身形一滞。 桑无焉有些惊讶,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他竟然还能对自己的声音那么敏感。 “桑小姐?”男人还不识时务地大声喊她的姓。 桑小姐?苏念衾抬眉。他转过身,缓缓走回来,站在桑无焉他们的桌子前。 “桑小姐?”这回是苏念衾在问,“这个姓可不多见。” 相亲的男人出于礼节,站起来,“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鄙姓苏,是这位桑小姐以前在A城的旧识。当然……”苏念衾说,“若是桑小姐贵人多忘事的话,怕不太记得了。”他似笑非笑,讥讽连连。 桑无焉脸色发白。 “初次见面。”男人客气地与他握手。 旁边的秘书,小声提醒他,“苏先生……”然后引着他的手和男人握住。 桑无焉发现,过了三年他与人的交际已经大有改观,至少还知道不管心情好坏都是要与人握手的。 和普通盲人的习惯不一样,苏念衾几乎不戴墨镜,因为那东西会阻碍他的唯一光感。所以直到此刻那个男人才觉察到苏念衾的眼睛有毛病。 “我和桑小姐是他乡遇故知,难得一见。但是不知道这位先生是?”苏念衾笑盈盈地问。 “桑小姐和我……”男人说。 “他是我男朋友!”桑无焉急忙抢白。 苏念衾微微一眯眼睛,换做以前那是他生气之前的标志性表情,如今却是淡淡地问:“那么请桑小姐代劳,介绍一下你的男友。” “他姓……”桑无焉卡住,看了看那个人。出门相亲之前桑妈妈还专门跟她上了一课,包括这男人的身家背景,包括如何装淑女,包括如何不露声色地打探对方家底。她走在路上还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却不想到突然遇见苏念衾之后,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姓吴,吴迂。”男人笑着替桑无焉补充。 桑无焉窘迫,苏念衾还是那么奸诈,一句话就能让她就露底了。 后来苏念衾回了自己座位,谈起自己的正事。 和桑无焉相亲的男人一直在寻找话题,桑无焉时不时地应一句,其实完全就没听。 她如坐针毡,最后终于恨不得拿着手袋立刻就地遁走。正当起了这个念头,却见那秘书走来,含笑着对桑无焉对面的吴迂说:“吴先生,我老板想借您的女朋友说几句话,不知妥不妥当?”十分客气。 吴迂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瓜葛,只得说:“当然当然。”向另外一张桌子走去。 秘书对他的善解人意感激地笑了笑,然后走回去。 苏念衾已经和那位中年人谈完事情,送走客人后,得到秘书的回复,起身走过来。 桑无焉坐立不安地看着他一边解了西服上的扣子,一边坐下,然后就这么面对面,沉默了半天。 其他人一离开,苏念衾的便隐去笑容,冷酷地抿着唇。让桑无焉觉得那样的唇角很性感。咳咳,性感?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提醒自己。 桑无焉觉得这样越沉默下去自己越不利,于是故作轻松地说:“好久不见啊,苏念衾。” 苏念衾脸色阴霾,不回话。 她觉得大概这句话不太对,于是又说:“几年不见,你变精神了,看起来不错。” 这句听起来更糟。 苏念衾这个时候竟然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只在盒子上点了点,夹在嘴里又熟练地拿出一个打火机点上。他深吸了一口,吐出一阵青烟。 若说以前的他还带着些任性的孩子气话,那么当下这个苏念衾已经是个完全成熟的男人了,至少外边看起来是这样。 桑无焉透过烟雾看到苏念衾脸上的阴霾加深。 “你来出差还是来旅游?” 废话,有旅游还带秘书的么?一句比一句傻,于是她干脆闭嘴。 他指头夹着烟蒂在烟灰缸上自然地弹了弹,将打火机放在桌子上。 “桑无焉,”苏念衾冰冷地说,“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的。而且没有你,我可以活得更好。”说完这句话,苏念衾将烟蒂掐在烟缸里迅速起身离开。 后面的秘书见状追过去,“苏先生……” 留下一脸诧异的桑无焉。这么多年了,他见着她,要告诉她的居然就是这么两句话。 我不是来找你的。 没有你,我可以活得更好。 走到外面呼吸到湿冷的空气后,苏念衾才缓缓松开自己绷紧的神经。他苏念衾也会懦弱到甚至不敢在这个女人面前再多停留一刻、再多说一句话。 她回到住处,立刻接到桑妈妈的电话。 “无焉啊。怎么样?这个人品相貌都不错吧。” 桑无焉这才发现,她把那个姓吴的给忘在咖啡厅了。 已近深秋,新学期也到了一半,南方的城市也刮起飕飕凉风。她和李露露一同接了个儿童自闭症的个案。是儿童研究中心接收的一个叫小杰的孩子。 在两岁以前,小杰因为对声音不敏感,而且语言发育很迟钝,于是被父母误以为是失聪或者是弱智。后来当桑无焉见第一次见到小杰的时候,他的父母正偷偷商榷着是不是要扔了这他。 “他不是傻子。” “不可能。”他那双不负责任的父母坚决否认。 “他不但不是个傻子而且说不定还有另外的天赋。” “桑老师,”做父母的好象有点明白,“不会说话不会笑连基本动作都迟钝的孩子,不是傻子是什么。而且我们都是外来的乡下人,没有什么钱付你的治疗费。” 桑无焉气结。 于是在和监护人签定协议的情况下,桑无焉将小杰带到了研究中心,并且担负了他治疗的所有费用。 意思是说,她几乎收养了这个小孩,只是没有法律上的保护。 程茵说:“这孩子的家长都不是傻子,你才是。” 刚刚开始,小杰的病情很糟糕。几乎不会发音,只能鹦鹉学舌地重复几个单字。治疗的太迟,差点让他的听觉神经萎缩。丧失同龄小孩的自理能力,粗暴地拒绝任何想与他亲近的人,遇到事情一出轨道就会发疯一样尖叫。 幸好,那里的治疗老师很有耐性。 一年后的今天,小杰开始学会安静地用积木堆红房子。虽然那房子的样式从未改变过。 李露露一面看小杰最近的医疗记录,一面问:“上午你去相亲的结果怎样?” “别提了。” “教养不够?” “好象还不错。” “不够帅?” “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注意看。” 李露露吹了一下口哨。 “这可不是你桑无焉的风格。前几次,你不是嫌对方长得矮,就是眼睛小。这回怎么会连对方长相都没看清楚?” “我看见他了。” “谁?” “苏念衾。”桑无焉说。 “我说呢,苏少爷一出,谁与争锋。” 李露露以前在本科毕业那天见过苏念衾,在她俩后来的两年研究生生活中,她又旁敲侧击地获得了很多桑无焉的爱情故事细节。 “不是有报道说上个月苏老爷子已经将名下所有股份全部过户给了他,现下苏少爷可是货真价实的顶级钻石王老五了。你不如争取下,来个旧情复燃?” “旧情都没有怎么会复燃?”桑无焉自嘲,“而且好象他视我如瘟疫,非常厌恶。” 是的,怎么会不厌恶呢?他曾经对她说过,如果她先离开,就会恨她一生。可是明明是他自己有问题,怎么还怪到她头上。作者有话要说:追文的同学基本上都看过前面几章,我暂时将最前面几章锁了。。。。。9——3 苏念衾紧锁眉宇,手里一直端着个烟灰缸。她居然骗她说那个男人是她的男朋友,睁着眼睛说瞎话,她以为他是三岁小孩么。 心神一恍惚烟烧到头,烫着他的手指,身体一惊,立即掐灭。才停了半秒钟就又想抽,一摸盒子才发现已经没有了。 苏念衾打开酒店的窗户,和秋风一起扑面而入的还有从下面传来车流喧嚣。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凉风。然后将手里的烟盒揉成团朝窗外仍出去。心中突然微怒:苏念衾,你不要再妄想什么。你这样还算是个男人么?三年前,她就是甩了你,一点迟疑也没有,甚至说出一辈子别出现在她眼前的话。 “苏先生?” 秘书小秦叫他。 “不开灯吗?” “你需要的话就开吧。”苏念衾收敛住心神,才回过头来。 “开着灯的话,让人觉得温和一点。”小秦替他泡了一杯热茶,然后让酒店服务生将所有易碎物品和多余摆设全部收走,接着她在书房的桌子上将带来的语音扫描仪还有盲文打字机,一起按照他的使用习惯摆好。 “与TORO公司合作的事情很顺利,拟订的协议我也放在您书桌上了,但是明天早上您需要去一趟。” “恩。”苏念衾右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支着下巴,这是他惯用的开小差时的动作,心不在焉地听秘书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