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民皱眉道:“犯罪现场哪有指向骆闻的证据?所有证据都是指向李丰田的。指纹完全对上号,他是本地人,他是左撇子,而且他还抽利群烟。”严良连连点头,道:“那就对了,果然如此。”赵铁民急问:“你去宁市到底查到什么了?”严良站起身,舒展一下筋骨,倒了杯水喝上一口,不急不慢道:“这件事得从头说起。还记得一开始我们聊过的那个问题,凶手杀人为什么用绳子,而不用刀直接捅呢?”赵铁民凝神思索片刻,道:“对,你是说过这个疑问,到现在也不清楚答案。”“凶手杀孙红运时,为何不直接杀死在绿化带旁,而是把人拖到里面,还刻意制造出地面不留脚印的把戏?”“增加我们侦查难度?”严良摇摇头:“这只会增加凶手自己的犯罪难度。”“你现在知道答案了?”严良并不否认,他继续道:“凶手为何要假冒死者临终时,写下本地人三个字?”赵铁民依旧摇头不解。“杀人后为何要点上一支利群烟?”赵铁民皱着眉看着他。“为何要留下一张‘请来抓我’的字条?”“继续说下去。”“为何所杀的全是刑释人员?”“看样子你是知道答案了。”严良长叹了一口气,道:“没错,所有这些疑问,都可以用一个原因来回答。”他缓缓地把这个答案告诉了赵铁民。听完,赵铁民干张着嘴,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过了许久,方才开口道:“你说的这些——”严良沉重地道:“这些都是我的猜测!我的猜测可以解释所有疑点,可是,从法律层面上说,我的猜测尽管能解释所有疑点,却根本不能证明骆闻犯罪。也就是说,这是一起无证之罪,我们拿骆闻没有任何办法。”赵铁民摸了摸额头,眼中寒光一闪,抿抿嘴,道:“我马上找人把骆闻带回来,审他三天三夜,我就不信三天三夜不合眼,他的意志还能支撑他不交代。”“没用,一点用都没有,”严良有些不屑地冷笑一声,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对高压审讯就范的。没错,你是破了很多案,抓进来的嫌疑人,我相信没有一个能咬牙坚持到最后始终不交代的。如果你以为这是高压审讯的功劳,那就错了。高强度的审讯确实会给嫌疑人的身心造成很大的压力,许多人扛不住,心理防线崩溃,最后只能交代了。但为什么明明许多心理素质极好的人,在被抓进来前,一直反复告诫自己,决不能招供,否则就要面临最严重的刑罚,可是最后他们还是招了呢?因为在审讯过程中,警方拿出了一些证据,当面还原了一些案件的真相,嫌疑人以为警方已经完全掌握了犯罪事实和证据,自然觉得抵抗已经没用,只好招了。可是这次的案子不同,因为骆闻他自己很清楚,我们手里没有任何人证、物证,没有任何可威胁到他的牌,只要他不招,没口供,我们拿他丝毫没有办法。而一旦招供,那么就会面临致命打击。你说他会怎么选?”赵铁民站起身,来回走了几圈,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凶手在面前晃,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吧!”严良道:“这案子还有唯一我想不明白的一点,骆闻为什么要帮助朱慧如和郭羽这两个跟他萍水相逢的人。”赵铁民道:“如果他自己不说,我们更不可能知道。前面调查已经很深入了,也没发现他跟朱慧如和郭羽有什么特殊关系。总不会他是朱慧如的亲身父亲吧,啊哈哈!”他故意大声笑几下,打破办公室里的烦躁。严良道:“我有个办法,也许可以试一下。”“什么办法?”“既然李丰田有足够证据证明人不是他杀的,现在羁押调查时间应该到了吧,不如先放了他。”“放了?”“对,先放了李丰田。然后我要给骆闻看一件东西,给他设一个圈套。”严良将他的计划详细地告诉了赵铁民。听完,赵铁民面露担忧道:“我想以骆闻的经验,一定看得出这是圈套,他会上当?”严良肯定地道:“他一定会上当,并不是因为他看不出这是圈套。而是,他等了这么多年,就在等着这个圈套。他一定会来的。”赵铁民道:“要不再想个其他办法?给他看这东西也不一定非要你亲自去吧。如果他发现你已经有了所有问题的答案,我怕他会对你……”“不,我必须亲自去找他,”严良咬住牙,脸上隐现着怒火,“我要看看他做人的底线到底在哪里!”赵铁民默默地看着严良,他从未见过这家伙会露出这种目光。他咳嗽一声,驱散办公室里的凝重,笑道:“好吧,既然如此,那你就亲自去吧。如果出事了,尽管你现在不是警察,我也一定想办法跟上级说明情况,给你报个因公殉职。”(60)晚上7点,骆闻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小狗躺在他拖鞋旁睡觉。这几天显得很平静,严良和警察都再没来过。连日来,他为避嫌,没去过面馆,也没叫过外卖,不过他今天在路上遇到正去送外卖的朱慧如,两人并没多聊,朱慧如只告诉他一句,最近几天一切安好,警察没有出现过。他放心了,看来,严良在没有证据的处境下,只能选择了放弃。这时,门铃响了一下,小狗汪汪大叫了几声跑过去。骆闻敏感地站起身,脑中浮现一个念头,怎么,又要玩这招吗?上次禁毒,这次搞什么,总不会想出查暂住证吧?—不过好像虽然房子是他的,可他却不是这里的户口,也没有暂住证,他不知道法律上这种情况他们到底有没有理由闯进来。他走到门后,对着猫眼向外瞧。“严良?怎么又是他?”骆闻微微皱了下眉,虽不清楚严良的来意,但还是开了门。小狗看到来人,一边畏惧地往后退,一边嘴里担负起看家护院的天职,对着来人叫。骆闻呵斥一声,把小狗赶回去。严良笑眯眯地看着狗,道:“上回来这狗还不叫,看样子它已经认你做主人,把这里当成家了。”骆闻也笑道:“是啊,养了它这么久,你送的一袋零食差不多都被它吃完了,如果还不认主人,那就太没良心了。”严良拿起桌子上放着的一根咬胶,扔给小狗,小狗连忙叼到一旁啃起来了。严良笑道:“你挺喜欢这条狗的吧?”“嗯。”骆闻点头。“是因为这条狗长得像你女儿过去养过的狗?”骆闻淡淡一笑,点点头:“是的。”严良笑着叹息一声:“朱慧如的这条狗送得可真值啊。”“嗯?”骆闻瞥了他一眼。严良咳嗽一声,道:“朱慧如捡来这条小土狗,带着是个累赘,早晚要送人。送给别人的话,别人大概也不会喜欢。送给你才是送得值。”“呵呵,是嘛。”骆闻平淡地回应了一句。严良走到客厅,打量了一圈四周,最后看向了电视机:“你也看电视?”骆闻做了个怪表情:“我看电视很奇怪吗?”“这么悠闲的骆闻可与以前的骆闻完全不一样啊。”骆闻道:“现在空闲了,平时晚上没事,我总待家里看电视打发时间,我还挺喜欢这种生活。”“是嘛。”严良笑了下,眼睛微微一亮。“要喝点什么?好像只有茶叶,将就一下?”骆闻走到饮水机旁,拿起杯子。“白开水就行了。”“好的。”骆闻倒了冷水,拿到严良面前。“谢谢,”严良接过水杯,道,“其实我今天找你是想聊点正事的。”“哦?什么正事?”骆闻也坐到了另一侧的沙发上。严良看着他,道:“以你的专业眼光看,世上是否有完美犯罪?”“你指的完美犯罪是什么?永远抓不到凶手?”“不,”严良摇摇头,“很多案子都是永远也抓不到凶手的。比如流窜犯跑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山村,杀了人后继续逃亡,这样的案子除非运气好,否则永远没法破。再比如驴友登山,一个心怀恶意的人趁另一人不注意,把他推下山摔死了,除非他自己交代,否则同样永远查不出真相。这一类的案子,或者因为缺乏有效线索,或者因为缺乏排查对象,能否破案全凭运气,这些案子之所以破不了,主要是破案的先天条件不足,而并非凶手的手段多高明。我说的完美犯罪是指,凶手在杀完人后,却能够彻底颠覆性地伪造了整个现场,消灭了所有与他有关的证据。”骆闻面色毫无波澜,笑了笑,道:“理论上你说的情况完全有可能存在。尽管现代刑侦技术水平已经很高,但尸检、物证勘查等等手段的根本,在于指纹、脚印、DNA、纤维、微物证等几项。如果这几项都处理过,就没问题。”“那么如果一起案子中,现代刑侦技术所能掌握的几项信息都被人为改造过了,这样的案子能怎么破呢?”骆闻笑着道:“这也就是说法医的工作全部无效,剩下只能看你逻辑推理的了。”“可是逻辑推理的基础,偏偏是法医的勘查工作。”骆闻皱眉道:“这是个悖论命题,缺乏物证的案子要靠逻辑推理,而逻辑推理的基础恰恰是物证。那么这案子就没法破了。”严良点点头:“我明白了,你果然知道答案,这样的案子没法破。对了,出来时匆忙,我上个厕所行吗?”“当然。”骆闻指着厕所门,“请便。”严良拿起他的手包,包下还有一个信封,走进厕所。过了一分钟,传来一声“哎呀”,骆闻连忙站起身,走到厕所外,问道:“怎么了?”“哦,没事,差点滑了一下,”说话间,听到冲水声,随后,严良从厕所里出来,关了门,道,“我还有事,下回再聊,再见。”骆闻送他出了门,关上门后,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看来严良已经很清楚,这案子是没法破的,这一回他可以死心了吧。一个小时后,骆闻手机响了,拿起一看,又是严良的电话。他微微迟疑片刻,接起来。“老骆,你帮我看看,我是不是有个信封落在你家里了?”骆闻环顾一圈沙发,道:“没有啊。”“厕所里呢?那时我差点滑了一跤,也许是落在那里了。”骆闻进了厕所,果然,台盆底下一侧落着一个信封。骆闻道:“对,是有一个,你现在过来拿吗?”“哦,不了,太晚了,我明天再来找你要吧。”挂上电话后,骆闻站在原地,微微皱着眉,盯着地上的信封。他并没有动,只是观察。信封上印着公安厅的字样,没有封口。骆闻想了想,转身到书房里拿来了工具箱,关上厕所的灯,打开荧光灯,朝信封仔细地照了一圈,没有发现异样。随后,他戴上手套,拿出镊子,拱开信封,朝里面仔细看了好一会儿,他是提防严良设圈套,故意让他碰信封。确定信封内的信件摆放位置没有做记号后,他用镊子小心地把信纸夹出来,随后又是一番检查,这才翻开来。里面装的是若干张文件纸。他看着文件纸上的内容,渐渐,他的拳头已经握紧,身体都不禁开始颤动。他很清楚,这上面的东西,一定是严良故意留给他看的。也许自己的犯罪让严良压根束手无策,人证物证一样都没有,可是,严良还是抓到了他的软肋。这一定是圈套!可是即便明知这是圈套,是否还要往下跳呢?骆闻陷入了矛盾。(61)杨学军走进临时重案组指挥中心,对赵铁民和严良道:“已经根据骆闻小区门口监控登记了他日常的回家情况。他的回家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候晚上6 点左右就回家了,有时候9 点多甚至半夜,其中孙红运被杀时,他是凌晨回家的。徐添丁是晚上12 点。这两起命案发生时,他都不在家里。不过,平常他也有很晚回家的,恐怕这不能对他构成实质威胁。”严良点点头,微微叹息一声,转向赵铁民,道:“这是他故意的,他的精细程度实在太极致了。他故意经常晚回家,这样一来,犯罪那天的半夜回家就不会显得突兀了。即便我们去问他案发当晚干什么去了,他也一定能找出让我们没法验证的理由。”杨学军继续道:“另外,徐添丁案发当晚的小区电梯监控,只看到骆闻一个人,未发现朱慧如和郭羽。”严良咬了咬牙:“他所有事都算到了,一定是他让朱慧如和郭羽走了楼梯,不让监控拍进去!这样连朱慧如和郭羽犯罪的证据都没有!”赵铁民皱眉道:“那怎么办?”“只能等了。”“你确认他会踏入圈套?”“我相信会的。”“万一他没看过那份文件呢?你说你昨天去把信封拿回来后,看不出里面是否被他动过了。法医用电脑显示仪查文件纸上的指纹,也没发现有新的指纹痕迹。”严良道:“他要动信的话,肯定不会用手碰的。”赵铁民颇感对方实在太高端了,抿抿嘴,道:“可是昨天我们的人一直在他家附近蹲点,始终没见他有什么异动。”“也许他发现了有人跟踪。”“不至于吧,跟踪人员没看到他朝他们看。”“我想他一定看得出这是圈套,所以他要等到我们失去戒备的时候再动手。我建议撤掉在他家附近蹲点的人员。只要最后一关把住他,就行了。”赵铁民摇摇头:“不,我决不允许最后关口再出什么差错,我不能看到再出新的案子。之前为这案子已经花了大量人力物力,既然现在已经高度怀疑他,我必须掌握他的二十四小时行踪。”严良点点头:“好吧,那么就是等了。”赵铁民依旧将信将疑道:“你肯定他会上当?”严良郑重地朝他点点头:“他必须上当!”赵铁民也是缓缓点点头。这一步棋,是他破案的全部希望所在了。这时,赵铁民面前的电话机响了,这是重案组专线电话,不相关电话是打不进这部电话机的,打电话的人必定是跟踪踩点的人。赵铁民看向旁边的电脑显示屏,显示电话是面馆门口那条路上的一个点的跟踪人员打的,他连忙接起来。“目标步行穿过路口,拐向北面走了。他刚刚从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是用黑色小塑料袋包着的,似乎很谨慎地看了几圈周围,最后扔到了转角的垃圾桶里。”赵铁民下令道:“你们快去拣出来。”他转向严良,低声道:“有可能是犯罪工具,上回大概他藏得好,没被搜出来,现在他想丢弃了。”严良犹豫着摇摇头:“不太可能,处理犯罪工具有很多办法,烧掉是最好的一种,没道理这么做。”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侦查员的回复:“袋子已经捡到,嗯……这是?”“里面是什么?”赵铁民焦急道。“一块肉。”在一起的另一名侦查员也道:“是一块肉。”“什么!”赵铁民大惊失色,“是……难道是人肉……”“不像,嗯……应该是一块鸡胸肉。”另一人也跟着道:“就是鸡胸肉,冷冻过的,看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唔……他走这么远扔掉一块肉干什么?”赵铁民和严良都疑惑不解地皱起了眉,对看一眼,同样想不明白。这时,下一个跟踪点的电话传进来:“注意!目标突然转头,原路返回。”严良凝神一秒钟,连忙道:“快,把塑料袋扔回垃圾桶,尽可能按原样扔回去。”赵铁民也瞬间醒悟,道:“快去!”很快,侦查员回复:“已经把袋子原样扔进垃圾桶里了。”两分钟后,侦查员又道:“目标打开垃圾桶,把塑料袋又捡起来了……他往回家的方向走了。”赵铁民吐了口气,看向严良,低声道:“看来他果然是在反侦查,试探警方是否跟踪他。他故意把块肉包进黑色塑料袋,搞得神秘兮兮的,丢掉后,过几分钟再回去捡出来。嗯……幸亏及时放回去了,否则就被他发现了。”严良紧皱着眉头,没有回应,过了片刻,对电话机那头的侦查员道:“刚才袋子里的鸡胸肉有什么特点吗?”“没什么,就是刚冰过的。”“你们有碰过那块肉吗?”“没有,只碰过袋子。”“那么你们俩碰过袋子的回来一个,手先不要擦洗,等回来后让陈法医测一下上面是否有其他东西。”赵铁民低声问:“这是为什么?”严良道:“你不认为他把塑料袋从垃圾桶里捡回来这个举动很不正常?”赵铁民不解道:“怎么说?”“他先拿一块鸡胸肉,包进黑色小塑料袋里,故意装神弄鬼。走到垃圾桶旁,把塑料袋扔掉。继续向前走了几分钟,随后折返回到垃圾桶旁。如果单纯用这个方法试探是否有人跟踪他,那么他发现垃圾桶里的塑料袋还在,就该放心了,何必非要把塑料袋再从垃圾桶里捡出来,带回家呢?”赵铁民寻思着点点头:“是的,这么做多此一举。”严良道:“他对警方的所有套路一清二楚,我们想到的、可能采用的办法,他也一定早有预期了。”(62)骆闻回到家中,走进卫生间,关上门,却并不开灯。他拿过一旁的荧光灯,朝塑料袋和鸡胸肉上照去,他低头看了几秒,随即关上灯,面无表情,默不作声。事先他在塑料袋和鸡胸肉上都涂了荧光剂,此刻他发现,鸡胸肉上的荧光剂保留完好,不过袋子外面,除了他自己的几枚指纹外,多了另外几枚陌生的指纹。果然是个圈套,严良留下那份文件,就是为了让自己看到里面的东西,然后上当。塑料袋上多了陌生指纹,表明自己被人跟踪了,丢弃的袋子被跟踪者捡起来检查过。但更可怕的是,他原路折返回到垃圾桶时,袋子还在。这表明,不光自己走到垃圾桶旁时,有人在跟踪,随后自己折返回来,同样被他们知道一举一动。这说明,警方对自己不仅仅是派一组人跟踪了,显然是派了多组人,分头蹲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而自己刚才出门,虽然走路时装成若无其事,但他实际上注意力提高到极点,始终在偷偷观察着是否有人跟踪。可是他刚刚没见到可疑的跟踪人员,说明警方这一次派出的都是老手。严良已经不是警察了,他没有权力下命令安排这么多组的老侦查员跟踪自己,唯一的解释,他们那位专案组组长赵铁民已经对他严重起了怀疑。不知道严良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能够说服专案组组长把大量警力投到他的身上。骆闻唯一能肯定的一点,专案组没有抓捕他的证据,否则根本用不着这样。现在摆在面前的路很清楚,只有两条,两条结局截然相反的路。一条路是继续装成一个局外人,若无其事地按原有频率,过着自己的生活。那样一来,即便警方天天跟踪他,又能如何?当每天都发现他没有任何异常,警方最后也只能放弃对他的调查。而朱慧如和郭羽,他很放心,两人几次下来,愈加成熟应对了。而指控他们俩的证据,压根没有。如此,他们三人都会很安全。另一条路是踏入严良的这个圈套。那样一来会是什么结果,他无法预期。可是,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等着今天寻找一个答案吗?他陷入了矛盾的苦思中。骆闻想了一下午,到了傍晚,收拾了一些东西放进单肩包里,给小狗饭盆里倒了好几天的狗粮,随后出门。这一次,他不再去注意哪里会有人暗中监视他,因为他知道,从他走下楼的那一刻起,周围一定有几双眼睛在观察着他,发现了又能怎样?反正他没办法躲过他们的监视。他信步往街上走,几分钟后,到了面馆门口,他没有犹豫,直接走了进去。他来到最里面,盯着墙上的菜单。朱慧如连忙凑过来,道:“要吃点什么吗?”“嗯……今天吃什么呢?”他张开手臂挠头,迅速道,“我就跟你说一句,如果警察继续调查你们,甚至说我已经被抓了,甚至说出了很多细节,全部不要相信,全部按照以前我告诉你们的去做。因为所有这些都是想套你们话而已。坚信一点,你们俩不说,他们没有任何证据。”“哦……怎么……怎么突然……”朱慧如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从未见过大叔说话语速这么快。不过幸好,她的表情被骆闻的手臂和身体挡住了。“表现得自然一点,牢记我一开始就教你们的话。三人不说,全部安全。一人交代,全部完蛋。嗯……还是牛肉面吧,再弄个凉拌黄瓜,好的,就这样。”他放下了手臂。朱慧如道:“好的,您先坐,稍等啊。”她转身进了厨房忙碌起来了。吃完面条,骆闻付了钱,走出面馆,又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家小饭馆。(63)法医实验室里,陈法医手里拿着一块玻璃贴片,展示给赵铁民和严良:“从小周手上刮下的微粒物质看,发现了微量的粉末状结晶体,经过鉴定,是荧光粉。”“荧光粉?”赵铁民和严良都皱起了眉。“不是普通工业用的荧光粉,是法医专用的荧光粉,专门检测某些微证据用的。这种颗粒很小,肉眼几乎看不出,你们瞧,贴片上还是透明的吧。我问过小周,他只碰过塑料袋外面部分,说明塑料袋外面部分涂了荧光粉。我想骆闻把塑料袋拿回去后,用他的荧光灯一照,就能发现袋子上出现了不是他自己的指纹。”严良道:“也就是说,骆闻发现了我们派人跟踪他?”陈法医点点头:“应该是这样。”赵铁民颇显无奈地苦笑一声,叹口气,看向严良:“以他这种手段,我们还怎么弄下去?”严良抿抿嘴,道:“被他发现就发现了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他浑然无知,就不是骆闻了。不过嘛,这也是好事。”“好事?”赵铁民不解道,“好在哪?他都发现被我们跟踪了,他还会这么傻,跳进圈子里来?”严良笑了笑,道:“对,正是如此。你想,如果他到此就洗手不干,从此不再犯罪了,以现有证据,你能拿他怎么样?”赵铁民冷哼一声,并不答话。但显然他也是承认了,如果事情到此为止,那么永远没办法抓骆闻。“我们不光对骆闻束手无策,包括郭羽和朱慧如,他们俩在面对警方直接施压问询时,也表现出了很稳定的心理状态,并且口供很严密,无从推翻。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基础上,我们对他们俩也是同样束手无策。”赵铁民咬了咬牙,还是没说话。严良继续道:“骆闻明明已经知道了我在试探他,警方也在调查他,如果他想求稳,就该在最近这敏感时期按兵不动,过正常人的生活。即便他知道警方会跟踪他,他也该佯装不知。而不是主动出击,去试探警方是否跟踪他。”赵铁民点点头:“是这样,没错。”严良道:“可是他主动出击了,用计试探警方是否跟踪他,这样一来,警方不是更有理由怀疑他了吗?一定会紧咬着他不放。”“咳咳,”赵铁民打断他的话,“请注意你形容警察的动词。”严良醒悟过来,笑了笑,道:“我是说紧追着他调查,不放手。他为何要主动出击?为何要冒风险?那是因为他想踏进这个圈套。”“可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我们警方跟踪他了,他还会踏进来吗?”严良很肯定地说:“会。既然他冒这么大风险去尝试了,居然反过头试探警方,那只能表明,这个圈套对他的吸引力够大,他必然会去。他等了这么多年,明知前方有危险,也一定会行动了。不过现在有个问题,我担心他最近可能按兵不动,想着等某天警方懈怠了,他再突然行动。”赵铁民冷声道:“不能允许发生这个突然。”“可是如果他一直在等呢?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赵铁民肃然道:“我也跟他耗着。”“如果他接下去几个月,甚至一两年都没动静呢?你还是一样派人耗着?”赵铁民长长呼了一口气,按了按拳:“我会调整下方案,缩减跟踪的人手。不过,我绝不会让他出现下一个突然。”严良点点头:“有你这个决心,我就放心了。也不用太悲观,我想他等了这么多年,一定早想知道答案了,他不会忍耐太久的。”傍晚,赵铁民和严良吃完饭,一同又来到了指挥室。赵铁民对值班的警员道:“怎么样,有新消息吗?”“四组的人说目标刚刚去面馆吃了面,出来后又到相距不远的一家小饭馆里去了。”严良微微皱了下眉,道:“他刚刚去的是重庆面馆?”“对。四组的人说他先是站着看了会儿菜单,点餐后坐一旁一直一个人吃,期间没和别人说过话。”严良点点头,又道:“他吃了面后,又去了家小饭馆?”“对。”“去了多久?”“大概二十分钟了吧。”“他在里面吃饭?”“嗯,我们也奇怪,他刚吃了面,又去吃饭。”赵铁民想了想,连忙拨通四组的电话:“目标还在饭馆里吗?”“在的,他没出来过。”“他在吃饭?”“这家生意特别好,他走到里面后就看不清了。”赵铁民的脸色顿时微微一变。严良立刻道:“让便衣进去看一下。”几分钟后,电话里传来便衣紧张的声音:“不好,目标逃走了!我们问了店主,店主说他点了几个菜,又说没带手机,借了店里的电话叫了出租车,后来没过几分钟,他说有事要先走,付了菜钱后,没吃饭,直接从后面厨房的小门溜进小区了。”“你们这帮——”赵铁民一拳敲在桌子上,正要张口骂,严良拉住他。严良道:“没关系,小区只有正门和西面的侧门,侧门那条路上也有人蹲着。”赵铁民狠狠挂了电话,拨给侧门的便衣,便衣说他们待一天了,从没看见过骆闻。赵铁民连忙下令手下赶紧跟出租车公司确认,才过五六分钟,就得到消息,骆闻叫的那辆出租车是直接开到小区正门的,因为正门人多,而便衣专注地盯着小饭馆的人员进出,所以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溜出来了。而出租车司机的回答是,骆闻坐上车后,只朝东开出了五六个路口就下车了,此后去哪了不知道。赵铁民瞬时脸色泛青,骆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实在可恶!现在怎么办?只知道他在哪里下的车,当然,详细追查下去肯定能调查清楚他去哪了,但涉及查监控、查其他路过的出租车,不是一时半会儿有结果的。他正感觉束手无策,严良微微思索道:“我想,他有可能等不住,直接行动了。”赵铁民目光一亮,道:“你认为他会直接去……”“他既然知道我们在跟踪他,也一定会想到,当警方发现他溜出视线后,必然会立刻抓紧找到他。所以,他在跟我们赛跑,他想先我们一步找到李丰田。”赵铁民点点头,冷笑一声:“李丰田楼下也全是警察,他去了也是自投罗网。”“是的,所以,等他去找李丰田后,警察就可以去抓他了。不过时机要把握得恰当好处,否则抓不住他的罪证。”“我知道。”(64)出租车开到目的地后,骆闻下了车,向四周张望着。这里依旧属于杭市城西区域,归留下街道管辖,其实距他所住的地方并没有多远,开车大约十分钟就到了。等了八年,在杭市住了三年,原来答案离自己这么近。十分钟的路程,他整整走了三年。这么近却又这么远。他心里念叨一句。他心里有几分紧张,少了往日的气定神闲。终于,答案快来了,是吧?面对即将揭晓的真相,他反而有了一种畏惧,他甚至觉得,如果一直不揭晓答案,一直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他在原地站了好久,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一番情绪。天色已经暗下来,想必警方也发现他从饭馆后面溜出去了吧,必须抓紧时间了。他微微握了一下拳,抬起脚步,往面前的这座拆迁安置小区走进去。地点已经深深印在他的脑子里,他看了几眼建筑,很快找到了目标,上楼,在302。站在门口,骆闻犹豫了一下,又调整了一下呼吸,随后按响了门铃。“谁呀?”门开后,里面站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旁边还凑着一名四五岁的小女孩。小女孩学着大人样子说话:“你找谁?”在开门的一瞬间,骆闻甚至觉得前面站着的就是他的妻子,而那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就是他的女儿。不过这只是一刹那的情绪,他马上就恢复了镇定:“请问李丰田住这儿吧?”女人朝里喊了声:“丰田,有人找。”“谁找我?”说话间,一个三十多岁,显得精瘦的男子出现在门口,打量了一眼骆闻,发现不认识,疑惑道,“你是……”骆闻镇定自若地道:“还有个事要调查,跟你确认下。”他还没等对方表态,就往门里走了进去,随后关上了门。李丰田一家都为之一愣,随即,李丰田转头对妻子道:“你们先进去看电视,我跟警察同志聊一下就好。”妻子厌恶地看了眼骆闻,不过还是带着女儿走进房间了。果然,他把我当警察了。骆闻心里冷笑一声。“警察同志,还有什么需要调查的吗?”“还是关于指纹,请把你的手再给我看下。”李丰田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犹豫了片刻,把右手伸了出来。骆闻抓起他的右手,看了过去,一秒钟后,骆闻的脸色渐渐开始泛白,他站立不动,依旧抓着他的手,盯着他的手掌,口中以极缓慢的语速说道:“八年前,宁市海曙区平康路,186 号,天成公寓,2 幢1 单元2 01 室,住在里面的那一对母女,现在在哪?”咔嚓,李丰田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在哪儿?”骆闻依旧抓着他的手,抬起头,眼睛直接而锋利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李丰田连忙把手抽了回去,畏惧地退缩一步,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骆闻苍白无力的嗓音,机械般地重复了一遍:“八年前,宁市海曙区平康路,186 号,天成公寓,2 幢1 单元201 室,住在里面的那一对母女,现在在哪?”“你在说什么,什么宁市,什么八年前,我前些年一直在江苏啊。”话虽这么说,但李丰田的眼睛并不敢看着骆闻,他闪烁着眼神,本能地向后退却。骆闻缓步向前逼近:“告诉我,她们在哪?”“你在说什么啊,莫名其妙!”“我知道你听得懂,不用装了,在哪?”骆闻继续缓缓逼近,随后一把抓起他的领口。李丰田连忙打开他的手,叫道:“你要干吗啊!”听到叫喊声,李丰田的妻子从房间里跑了出来,看到这情景,连忙喝道:“喂,你干吗呀,干吗呀,可可,你先回去。”她把女儿关进了房间里,“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吓到小孩了啊!你要搞什么!你警察能动粗吗?”骆闻冷哼一声:“我没说过我是警察。”李丰田妻子冲到他跟前,呵斥着:“那你是谁啊!”骆闻一眼都不去瞧女人,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李丰田:“我是那户人家的男主人。”李丰田连忙叫道:“你在说什么!有病,神经病啊!”李丰田妻子一把拉住了骆闻,把他往门的方向推,嘴里喊着:“神经病快出去,快出去。”骆闻一把推开女人,瞪着李丰田,冷声道:“我再问你一次,在哪?”“神经病出去出去!”李丰田嘴里也是同样喊叫着,可是他并没上来推搡。李丰田妻子被骆闻推开后,连忙跑上去抓骆闻头发,要把他推出去。骆闻做出了他这辈子从未有过的粗暴举动,抬起一脚狠狠地踹开女人,随后抓起凳子狠狠地摔在面前,“砰”一声,整栋楼都为之一震,他手上也割破,出了很多血。他丝毫没有疼痛感,歇斯底里地吼道:“在哪里?”紧接着,李丰田和妻子啊啊大叫,两人一起朝骆闻扑来,厮打在一起。骆闻并不是他们两个的对手,马上被他们俩压在地上挨了好多拳。就在这时,门“咚咚咚”敲响了,外面传来好几个人的声音:“警察,快开门快开门!”李丰田妻子又打了骆闻几个巴掌,才站起来,开了门,看到门外有七八个男子,都穿着便衣。为首者举着证件在她面前晃了眼:“警察。”李丰田的妻子吓了一跳,看着架势,肯定是警察,不过她很好奇,哪里突然来了这么多警察,邻居报警的话也没这么快到啊,而且一来就是这么多人。不过她没想太多,连忙道:“警察同志,这个神经病跑到我家里来闹事,快抓走他。”马上,七八个警察都跑进屋来,把躺在地上、满脸是血的骆闻拉起来,随后立刻取下骆闻的包,打开搜了一遍,为首的便衣皱起了眉,转身到门口,拨了电话:“报告,他没带凶器。哦,我知道了,我们在原地等。”挂下电话,那人随即回到屋子里,关了门,道:“几位都在这里稍等。”他听到房间里传来小孩的哭声,对女人道,“你先进屋带孩子吧,你丈夫留在这儿。”打发她走后,几名便衣都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李丰田神色透着几分惊慌:“有……还有什么事吗?”“等一下我们领导要过来,我也不知道。”为首便衣侧了个身,对向墙壁。骆闻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只是看着面前的空白,似乎永远不觉得时间在流淌。而李丰田,四顾左右,颇显几分紧张,但这些警察一个都没跟他说话,他也只能干站着。过了将近二十分钟,门铃再次响起,便衣开了门,门口站了满满一堆穿制服的警察。人群里让开一条道,一脸严肃的赵铁民从里面走了上来,进到屋中,看了眼李丰田,随后转过头,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曾经的骆法医。骆闻同样看着他,表情很淡然。赵铁民朝他微微点了下头致意,啧啧嘴,道:“骆闻,跟我去趟局里吧。”骆闻不慌不忙地点点头:“好。”“带走。”赵铁民吐出两字。门外的刑警马上进来,直接拿出手铐戴在了骆闻手上。“这是做什么?”骆闻质疑道。赵铁民冷眼望着他:“你很清楚。”“是吗?我想一定有什么误会。”“那就回去再说吧。”刑警当即把骆闻押了下去。赵铁民转过身,看了眼李丰田,手指了一下:“也带走。”“抓……抓我干什么?前几天不是已经调查清楚了吗?”李丰田叫喊着。但刑警也马上给他戴上了手铐。他妻子忙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到手铐戴丈夫手上,拉着赵铁民大叫:“你们又要干吗?”赵铁民毫不理会,一把伸手挣脱开,快步走出了房门,随后,一群警察在李丰田妻女的哭喊中,还是强行拉走了他。已经到了楼下的骆闻,听到上面的喊叫声,停下脚步,抬头往上瞥了眼,随后嘴角浮现一抹笑容,从容不迫地坐上了警车。(65)骆闻被带回刑侦支队两天后。一大早,严良走进办公室,瞥了眼正在抽烟的赵铁民,道:“他招了吗?”赵铁民弹了下烟灰,冷哼一声,道:“从前天晚上到现在,我就没让他合过眼,看他样子已经困得不行了,可他意志力很强大,一直装无辜,什么都不肯交代。”严良隐隐觉得他的话似乎不对劲,细细一想,瞬时瞪大了眼睛:“你正式逮捕了骆闻?”“没有,我手里压根没他的犯罪证据,怎么签逮捕令?”“那你是?”“传唤他,协助调查。”严良微微皱眉道:“传唤的话,最高控制人身自由的时限是24 小时,前天晚上到现在都三十多个钟头了,这么做……不太符合规定吧?”赵铁民不屑地道:“规定我比你懂。”严良冷声道:“我最恨你们这帮人搞逼供那一套!”说着,严良就往外走。“等等,你去哪?”赵铁民站起身叫住。“回学校,这事情我没兴趣管了,祝你好运,早点审问出来吧!”“喂——等等,”赵铁民上去拉住他,道,“我知道你很讨厌逼供这一套,逼供确实会搞出不少冤案。可谁告诉你我对骆闻逼供了?”“你都违反规定,超出传唤时间,他三十多个小时都没睡觉了,还不是——”赵铁民打断道:“首先,我承认,以前有些地方是存在逼供的情况,不过现在至少我们杭市的环境已经好多了。其次,你知道我为人,我也一向反对逼供。第三,这么大的案子,我敢逼供吗?万一弄不好,我岂不是有麻烦?而且骆闻曾经是他们宁市的人,我要逼供让他认罪,最后他翻供怎么办?他们宁市的领导告我怎么办?”严良不解道:“那你是?”赵铁民拍拍他的肩,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一切都按规定来。昨天傍晚的时候,传唤时限快到二十四小时了,我让人把骆闻带出公安局门口,让他下车,随后又拿了张传唤单,再把他抓进来。”“这都行?”严良惊呆了。赵铁民似乎颇为得意自己的创新,道:“当然,连续传唤也是不允许的,但法律没规定到底多久算是连续传唤,我这么做对付骆闻,也是情非得已。而且两张传唤单上他都签过字了,一切手续合法。”严良张张嘴:“你……这样你天天把他送出公安局门口,再给张新传唤单又带回来,岂不是能把他关到死?”赵铁民咳嗽一声,道:“理论上是这样,不过我希望他赶快招了结案,总不能一直这样搞下去。”严良低下头,沉默了半晌,抬头道:“我能审他吗?”“当然可以,”大概严良最近在警队出入多了,赵铁民这次倒是很爽快地回答,“这里不是市局,是支队,都是我的人。尽管你现在不是警察了,不过我跟手下都说过了,你是刑侦专家,反正老刑警都知道你,这事不让厅里的领导知道就行了。”严良看着他,微微颔首:“谢谢。”“应该我谢谢你才对,不是你的话,现在连谁是嫌疑人都不知道呢。不过,你有几分把握审得出来?”严良坦白道:“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招,我只能试试看。原本最好的情况是,他去找李丰田时,从他的包里至少搜出一样凶器,那样他就无从抵赖了。我没想到他手无寸铁就去找了李丰田。”赵铁民转过身,拿出一叠卷子,道:“好消息是李丰田已经招了,细节还待继续调查。”严良接过卷子,看了一遍,把卷子交还赵铁民,默默转过身,吐了口气。(66)当严良走进审讯室时,看到的是一张布满疲惫的脸。尽管骆闻还不到五十岁,年纪上算是处于壮年,但两天两夜未合眼,也快达到他的极限了。他面前放着咖啡和香烟,但香烟没动过,严良知道,骆闻从不抽烟。而咖啡,应该喝了不少了吧。赵铁民叫出主审人员说了几句,随后关了门,一同离开,把严良和一名记录员留在审讯室里。骆闻看到严良,强打了一下精神,微微挺起背,朝他平静地笑了一下,道:“警方一定是搞错了,我说了很多次,案子与我无关。”严良缓缓坐下,目光一直盯着骆闻的眼睛,情绪复杂,过了许久,一声轻叹,随后道:“你还不肯承认吗?”骆闻深呼吸了一口,缓缓摇摇头,似乎是在冷笑:“我不知道该承认什么。”“对于你的一切所为,我都已经调查清楚了,你一共杀了五个人,犯了六次罪。”“杀五人?犯罪六次?”骆闻嘴角隐含一抹微笑,“数学老师也会算错数吗?”严良脸上渐渐多了几分肃然,道:“徐添丁不是你杀的,但是,如果不是因为你的插手,不出三天警方就会抓到凶手。是你,你替凶手重新设计制造了一场犯罪。”骆闻摇着头,脸上似乎写着不可思议。“不得不承认你的犯罪能力很高,接连杀害多人,警方却始终抓不出你。你故意把犯罪搞得似乎很复杂,不用其他更快捷的工具,偏偏用绳子把人勒死;杀人后在死者口中插根烟;留下‘请来抓我’的字条;以死者的身份伪造三个字‘本地人’。这些一度使得警方根本想不明白凶手想表达什么,这些线索里面究竟有什么关联。”骆闻很无奈地叹口气:“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这些案子跟我完全无关。”他微微抿了抿嘴,道,“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犯罪的吗?此外,我还想补充一点,作为一个曾经很成熟的刑技从业人员,如果真是我犯罪,我想,我有能力根本不留下证据,甚至尸体,都未必找得到。”严良道:“我相信骆法医完全做得到这一切。但你之所以留下这么多线索,是因为,杀人,本就不是你的犯罪目的。”骆闻摸了下鼻子,没有说话。“即便我开始怀疑到你,认为这些命案跟你有脱不了的关系后,始终还是有很多疑问困扰着我。譬如,你为什么要杀人后在死者口中插上一根利群烟?是为了制造案发现场的疑点,扰乱警方的侦破思路,增加破案难度吗?如果换成其他人是凶手,这种动机出发点的可能性很大。可当我把你代入当成凶手,就否定了这个判断。因为你非常非常专业,你很清楚,最能增加破案难度的,是不留线索,而不是额外制造扰乱侦破的线索。可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严良喝了口水,继续道:“直到我去宁市调查了你的往事,才让前面命案中所有的疑点都有了一个共同的答案。我这才发现,所有警方勘查得到的线索,均是你刻意留下,刻意让警方发现的。”“按你犯罪时的行为顺序来说吧。你杀人时,不用效率更高的刀具等器械,而用了绳子。你在现场附近丢弃了凶器,当然是为了让警方找出上面的指纹。不过,刀具的把柄上也可以留下指纹,为何不选刀呢?对你来说,用绳子杀人有两个好处。一是绳子有两个把手,你可以在两个把手上都留下清晰的凶手指纹,方便警方的提证工作。二是用绳子杀人能够更容易让警方判断凶手是个左撇子。你曾是优秀的法医,你很清楚,如果你用刀杀人,即便你用的是左手,事后勘查现场时,法医也只能判断凶手用左手持刀杀人,由于缺乏右手的比照,无法完全判断凶手是个左撇子。而用绳子把人勒死,由于你故意让左手的用力远大于右手,再加上一些你在现场故意使用左手操作的细微证据,法医很容易认定凶手是个左撇子。”骆闻笑了笑:“如果真是我干的,我为什么要做这么复杂?大部分人都用右手,我即便不伪造左撇子,警方的调查工作量依然会很大。万一我伪造失败了呢?岂不是更容易露出马脚?”“你不会伪造失败的,因为你是骆法医。”严良很直接地看着他。“这算是对我专业技能的认可吗?呵呵。”骆闻叹息着摇摇头,把杯里的咖啡喝完。“其次,你杀人后在被害人口中插上一根利群烟。这个举动看起来显得很古怪,其实最直接的想法才是最正确的。凶手是个抽利群烟的人。”“我不抽烟。”骆闻平淡地应了句。严良道“:可你想让警方认为凶手抽烟,而且抽的是利群烟。”“有这必要吗?”严良继续道:“你借用死者的身份,留下三个字‘本地人’,其实也应该按照最简单的理解,凶手就是杭市本地人。此外,你每次杀人后,都故意在现场留下一张充满挑衅口吻的‘请来抓我’字条,就是想把案子闹得足够大。你很清楚,杭市这样一座大城市里,几乎每天都会有命案发生。你杀了人后,当然,区公安分局会很重视,会安排人手破案,但这对你太不够了。你需要做大案,需要引起更大的效应,需要让市局甚至省厅震惊,组织大量人手破案。所以你在现场留下挑衅的四个字,目的就是逼迫警方把大量的警力投入到你这个案子的侦破中。你这招确实管用,命案现场留下‘请来抓我’这四个字,简直绝无仅有,第一起案子一出来,立刻引起了媒体的高度关注,当然,也引起了警方高层的严重注意,随即安排大量人手组成专案组破案。”骆闻淡淡一笑:“你既说我杀人,又说我故意想引起警方重视。我是不是能这么理解。在你看来,我既犯罪,也想早点被抓?”严良点点头:“你确实是这么想的。”骆闻笑道:“那也不用审我了,给我去做个精神鉴定,如果我是神经病,那么杀人也不会判刑。”“你的真实动机是想让警方去抓另一个凶手。”骆闻嗤笑一声,并不说话。严良抿了抿嘴,道:“八年前,你从北京出差回到宁市,下了飞机后,你发现家里电话打不通,你妻子的手机关机了。你在回家路上时,又打给了你丈母娘,她说这几天没联系过女儿。你又打给你妻子的朋友,他们说这几天你妻子手机都关机。你打到她单位,她单位说你妻子两天没来上班了。这一下,你急了,赶到家后,打开家门,发现家里空空如也,你妻子、你女儿,还有家里的一条狗都不见了。家里地板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你一眼望去,应该感觉这个家里既新鲜,又陌生。那一刻,凭你的职业本能,发现了家里的不正常。”骆闻看着严良,微微咬着牙。对八年前他站在家门口那一刹那的感觉,直到现在,依旧宛如昨日。他这一生中,从未有过那一瞬间的害怕,发自心底的害怕。那一份深藏心底的恐惧,八年来,不断将他从午夜睡梦中惊醒,他的面前总是冒出深不见底的那一套空房子,所有家具摆设,都擦得一尘不染。“当时,你没有直接走进家里,而是很冷静地留在了外面,电话打给你的部门,让人带着勘查的工具仪器赶到了你家门口。随后,你和一位你认为能力最好、最细心的学生一起进了房子,对每一寸的地面进行了细致的勘查。那一次,你用尽了各种方法,把整个房子勘查了很多遍,一直从当天傍晚,持续到了第二天天亮。从当时卷宗你自己的记录上看,整个勘查过程还是发现了极其细微的线索的。首先,房子内的大部分地面,都被人用抹布用力地擦过了,没找到一个脚印。而你根据抹布擦地的施力情况判断,擦地的人用的是左手,而你妻子的习惯一向是用右手。其次,你几乎对整个房子都做了血迹显色反应,发现房子里没有出过血。第三,你在卫生间的水槽下方,找到了一小片灰烬和少量的灰质成分,事后,你通过实验室微物质鉴定,发现是烟灰,你又通过购买了市面上各种香烟,对之进行了燃烧后微物质比对,你通过微量元素的细小差别和烟纸燃烧后的不同成分判断,这里的烟灰是利群烟。第四,你找遍了整个房子,最后,在卫生间水槽旁的瓷砖上,发现了一枚指纹。这枚指纹经确认,不是你妻子的,也不是你的,而是一枚陌生的指纹。整个房间找遍了,就只找到这一枚指纹。这些情况都是八年前你自己写在卷宗里的,你应该记得很清楚。”骆闻点点头,道:“我记得很清楚。”“你妻女和家里的一条狗都失踪了,家里发现了几项不正常的线索,你判断两天前你家里一定发生了某种意外,于是你在市局报案,做了登记。这部分的卷宗依然保存完好。由于你在宁市市局的地位,所以你报案后,局里很重视,连忙派了大量人手进行附近的人员走访工作。很快,调查到有一名收废品的年轻人,在案发后失踪了。你亲自去了那人的出租屋,提取了此人留在出租屋内的指纹,发现该人的指纹和遗留你家卫生间内的那一枚完全相符。你又对他屋内的东西进行详细勘查,确认他是左撇子,并且抽利群烟。利群烟是中档烟,收废品里的人中,大都抽很便宜的烟,此点显得很奇怪。随后,警方将该人列为了嫌疑人,经过房东和其他几个相关人员调查,他们说此人刚来才两天,印象很浅,只记得身高170 多点,体形略偏瘦,长相很普通,由于接触很短,无法描述绘出他的长相。但房东记得他来租房时聊了几句谈到过,他是杭市城西一带的农民。杭市人大部分都抽利群,所以你认为他是杭市城西一带的人是可信的。可惜八年前那个时候,手机还是相对的奢侈品,社会上大部分人没手机,否则房东租房一般都会留下对方的手机号码,一查身份立刻清楚了,再也没有后面的这么多事了。”骆闻默不作声。严良继续道:“随后,你请求局里联系杭市的警方,协助查找这样一个人。但由于线索太少,只知道对方是杭市城西一带人,二十多岁,身高体形长相很普通,抽利群烟,是左撇子,尽管有他的指纹,但杭市的警方也根本无从查起。你先后多次恳求市局催促,但一来杭市不归宁市管,查找这样一个模糊的人难度太大。二来你家中门窗未发现被撬痕迹,所有地方都没发现血迹,所以无法以命案立案。不以命案立案,自然警方也不会投入足够人力去查了。于是,这个人怎么都找不到了。”骆闻抿着嘴唇,牙齿咬紧。严良咳嗽一声,突然提高了语调,正色道:“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你居然会犯下这么大的罪,杀害这么多的人。你犯罪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找人!当我想明白你这个目的时,坦白说,我整个人不寒而栗!”严良激动道:“我在警界这几十年,接触过各种各样的案子,看到过各种各样的凶手,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犯罪动机。有的是意外,有的是为钱,有的是仇杀,有的是因情,有的是为了栽赃陷害。可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竟然有人连续杀人不为别的,只为要发动警察,帮他找出另一个人!”“关于你妻女失踪的真相,你一无所知,甚至对于那个出现在你家中的人的情况,你知道的也很有限。你仅有的线索是他二十多岁、身高中等、左撇子、抽利群烟,杭市城西一带的农民,有他的指纹。你为了用你一己之力,把这个人找出来,于是到了杭市城西,连续犯下命案,每次犯罪中,都故意巧妙地留下这几条线索,除此之外的犯罪过程,你处理得一干二净。你很清楚,在这几条有限的证据面前,警方想破案,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海量比对指纹,找出这个人。同时,你必须要犯下惊天大案,才能迫使警方足够重视,投入足够的警力去比对指纹,帮你找人。所以你要嚣张地留下‘请来抓我’四个字,挑衅警方。你每杀一个人后,就等着警方去海量比对指纹。可惜,尽管警方每次都去周边比对了,却都没找到人。你认为杭市城西一带这个范围太大了,每次的比对往往也是在案发地附近进行,所以你不断在城西不同的区块犯罪,目的就是利用警方不断投入的警力,把整个城西的所有人比对个遍,帮你找出这个指纹的所有人来。”“所以,更多的犯罪细节都可以解释了。你很清楚,时隔多年,那个人的身高大致不会变,但他的体形也许变了,也许现在是个胖子了。你无法确定,你不知道对方的体重。所以你每次犯罪中,都处理了地上的脚印,避免让警方通过脚印确认出凶手的身高体重,从而去比对指纹时,可能会错过真正的那个人。但是经过四次后,警方依旧没找出那个人。你感到很着急,希望提供警方更多的线索,更大范围地去比对。于是你在杀害孙红运时,原本他是在马路边的绿化带旁被你袭击,你杀死他后,却把他拖过了绿化带,带到里面的水泥地上。你这么费力,只不过想借他的手,留下‘本地人’三个字,告诉警方,凶手是杭市本地人这一点。绿化带里的泥土很松软,根本无法写下足够清晰辨认的字。马路旁铺的地砖很硬,如果留下字,需要很大的力气,不符合一个临死挣扎人的状态。于是,你只有把他拖到了水泥地上,那里才能最好地留下‘本地人’这三个字。而你要把他拖过绿化带,必然要踩到绿化带上,你不愿留下脚印,所以穿了他的鞋子,并模仿死者被拖行的足迹特征,把人拖过去,使受力分析无法准确判断你的身高体重。”严良叹息一声,继续道:“其实,在你自己的内心中,我还是看到了一点点的良知。因为,你内心是厌恶犯罪的,过去你的思想是,任何理由的犯罪都是可耻的。可是你为了自己找寻妻女失踪的真相,为了找到那个出现在你家里的陌生男人,你还是选择了杀人,杀了很多人。从你自身角度出发,我相信,你也认为你是个自私的人。你为了寻找答案,去杀人,可是以你的本性,你无法对普通人下手。于是,你用曾经的账号,登录了公安内网,专挑居住地登记在杭市城西一带的刑释人员下手。我已经找人查过,你三年前虽然辞职了,但你账号一直有登录公安内网的情况。”骆闻平静地道:“我虽然辞职了,但偶尔感兴趣了解一下公安内部动态,这应该不算什么吧。如果不合规,停掉我的账号就行了。”严良皱着眉望着他:“你还不认罪吗?”骆闻笑了笑:“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新颖。”这时,审讯室门敲了两下,记录人起身去开门。赵铁民推开门,朝里望了下,目光在骆闻身上停留了几秒,随即对严良道:“问好了吗?”严良大声道:“差不多都交代了。”赵铁民笑着从身后拉出了两个人,正是朱慧如和郭羽。两人看到骆闻,都不禁瞪了眼,但随即表情恢复正常。骆闻连忙大声道:“严老师,你的故事很有趣,不知道有没有证据支持?”赵铁民咬了下牙,说了句:“那好,你接着审。”他忙关了门,把朱慧如和郭羽带走了。等他走后,严良道:“不用再掩饰了,刚才朱慧如和郭羽两个人你看到了吧?他们看到你被抓了,一定心理防线顷刻崩溃,很快和盘托出的。即便你前五起命案依旧不肯承认,但只要他们俩交代,对你的效果一样。”骆闻恢复了平静的表情:“是吗,朱慧如我认识,面馆的,另个男的?我见过几次,叫不出名字。不知道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俩杀了徐添丁,而你,帮助他们伪造了现场,躲过了前面几次的调查。”“是吗?这也和我有关?”骆闻一声冷笑。“证据在于徐添丁的案子找到了同样的指纹。”“这是我的指纹吗?如果不是,好像似乎丝毫不能说明跟我有关吧?”“那一晚的经过,还需要我重复一遍吗?”“我想听听在你的故事版本里,我又和这两个几乎不认识的小孩子有什么瓜葛。”骆闻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