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奇对严良的认真和仔细感到惊讶。大部分人看卷宗,只是看里面的线索,以及卷宗记录的调查工作是否出现纰漏、矛盾等。可是严良却注意到了他们一开始就有朱慧如的不在场证明,却接连反复调查她的经过。赵铁民看完卷宗时,对朱慧如几人丝毫不挂心,因为他认定朱慧如这几人绝没有凶手的本事。可是严良,在看到了朱慧如等几人有多项不是凶手的铁证前,却表现出对这件事很感兴趣的样子。林奇点点头,道出了之所以反复调查朱慧如等人的详细隐情,因为他一开始调查时,就觉得朱慧如有几个瞬间的表情有点怪,感觉像是隐藏了什么,但又问不出所以然。后来在偶然调查凶器时,朱慧如和朱福来截然相反的回答,更像是没串通好的口供,像是共同隐瞒着一个秘密。但说到最后,林奇最后还是叹口气,道:“不过这些事后证明都是我在瞎猜。坚挺的证据表明我对他们几个的怀疑都是错觉。首先他们有不在场证明。其次他们店里的那把刀是新的,绝不是凶器,我还专门让人拿这三人的照片去附近商店问过,近期他们都没来新买过水果刀。第三,既然杀徐添丁的凶手跟连环命案是同一人,而他们三个的背景我查得很清楚,他们没能力犯下这些命案,而且三年前朱慧如兄妹并不在杭市。第四,他们三个都没钱,想不出也舍不得用几万块钱来引人破坏现场。第五,如果徐添丁真是他们杀的,在面对警察问询时,也许他们心理素质很好,可是从逻辑上,很难串通伪造出没有破绽的口供。第六,昨天下午徐添丁的好友张兵家收到凶手的恐吓信,已经查明是凶手的了,可是昨天下午他们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可以肯定信不是他们写的。总之,我事后总结反思过,他们有坚挺的非犯罪证明,我却抱着主观想法一直调查他们,浪费了不少时间。唉,如果一开始我没走错这条路的话,可能会发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呢。现在已经过了案发前三天线索搜集的黄金期,恐怕再难有其他发现了。这次查案陷入困境,我有一定责任。”严良很认真地听他讲完,并把要点都细心地记在了本子上。显然,林奇认真反思过这次办案的经过,所以很有逻辑性地讲了六点他们三人的非犯罪证明。严良思索着,之所以林奇当初面对诸多非犯罪证明前,依然反复持续地调查他们三人,一定是他们在面对林奇问询时,表现出了足够让林奇起怀疑的不自然表情和动作。不过林奇当时问询时,严良并不在旁边,所以他无法判断林奇对他们的怀疑中,主观先入为主的成分占了多少。他知道有些警察,尤其是迷信“犯罪心理学”的警察,很爱在问询时,仔细观察对方的言行举止,甚至据说调查对象在回答时,眼睛朝上朝下、朝左朝右看都有讲究,某些潜意识里不自觉的细微动作能表明对方是在回忆事实还是在撒谎伪造事实。不过严良并不信任这一套,他本身就反感“犯罪心理学”,他认为问询时,调查对象回答的内容才是最重要的,要从逻辑上判断是否有漏洞。因为真正的高端犯罪中,凶手心理素质会好到让人吃惊,他们会事先编造出口供,然后用这段口供把自己说服了,让自己相信这段口供的真实性。这样一来,别说面对警察,就算面对最先进的测谎仪,他们也能像描述事实一样,把这段虚假口供表述出来。相反,有些人天性胆怯,面对警察时本能会紧张,会害怕,这样一来,案子明明和他无关,正因他的表现紧张,警察反而对他产生了高度怀疑。在没有直面接触的前提下,关于朱慧如三人的一切都是猜想而已。严良决定找机会接触他们一下。(42)今天是周六,傍晚,骆闻挂着斜挎包,出现在面馆前,照例佯装无意地站在路边,看了一圈,没发现可疑的监视人员,随即步态自若地走进店里。“唔……老板,今天嘛,来碗片儿川。”骆闻看着墙上的菜单,又看了眼朱慧如,发现她脸上带着轻松的表情,遂放心了。今天朱慧如并没有急着上去找他说话,而是直到面做好后,趁把面端给他的时机,低声道:“昨天到现在,好像警察再没来过了,连最近常在附近做调查的片警也不见了。”骆闻笑了一下,道:“那是因为他们彻底对你们排除怀疑了。”“这次……真的……真的没问题了?”朱慧如脸上惊喜交加。“嗯,放心吧,事情到此为止了。”朱慧如开心地点了下头,回到了后面继续忙活。骆闻心中很清楚,这一回包括上次见到那名目光犀利的警察在内,一定都放弃了对朱慧如的调查。一方面是因为昨天的恐吓信放出的时间段内,朱慧如和郭羽都有不在场证明。另一方面,他昨天见到严良时,听到他说赵铁民来处理这个小流氓的案子了,市局的专案组已经发现这次留在现场的指纹与前面的连环命案是相同的,那么朱慧如和郭羽更不可能是凶手了。好吧,这次帮两个年轻人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依旧是看市局的专案组会怎么处理了。他笑了一下,夹起一口面吃进嘴里,感觉肩膀上的负担瞬时少了下去,毕竟,帮人掩盖罪行真是件麻烦的事,而自己独立犯罪则轻松得多了。这时,他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板,来碗片儿川。”他本能地回头,顿时与严良四目相对。严良也看到了他,眼睛微微一眯,随即笑逐颜开:“骆闻!怎么这么巧,昨天刚见了面,今天这儿都能碰到你!”骆闻道:“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我住在这附近,经常来这条街上吃饭,你怎么会这么巧,也来这里吃饭?”严良坐到了他对面,随口编个理由:“今天下午刚去了趟系里另一位老师的家,就在这旁边,出来肚子饿了,就到这里。唔……你经常来这里吃饭吗?”“是啊,”骆闻低头笑了笑,“你知道我一个人懒得下厨——其实也不太会下厨,所以总在外面解决。”“来这家店吃得多吗?”骆闻微微一迟疑,还是没有隐瞒:“挺多的。”“那么,”严良把头凑近,低声道,“对这家店的主人,了解吗?”骆闻稍微停顿了下,随即道:“面烧得不错,所以我经常吃。”严良道:“不,我的意思是,我听说这家店的女店主朱慧如——我身后的那个小姑娘,是前些天小流氓被杀案中,最后一个见到被害人的人,好像警察也将她列为嫌疑人调查。”骆闻心中顿时一惊,严良今天来到这家面馆,恐怕不能说巧合了。他知道店主妹妹叫朱慧如,那么朱慧如这个名字,一定是警察告诉他的,今天他到这店里来,到底是想做什么?对于其他警察,骆闻并不担心,他对警察工作的一切流程都了如指掌,知道自己的安排一定会让警察彻底放弃对朱慧如的调查。可是严良……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心中虽想了许多,骆闻嘴上依旧没停顿地接口道:“真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啊,不过我听过小流氓被杀案的一些事,听说很残忍,看着不会像这小姑娘干的。”“是吗?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呵呵。”严良笑了一下,随后道:“不过今天碰巧遇到你,有个问题我可以回去交差了。”“唔,什么事?”严良道:“赵铁民那家伙案子破不出,找我帮他一起想办法,我被他烦透了,只好答应下来。他说有个犯罪细节想不出凶手是怎么做到的,我本来就只懂数理逻辑,对犯罪的具体方法知之甚少,自然更想不出了。不过我觉得你,一定知道。”“是什么?”“那个连环命案里,每一个被害人都是被人从背后用绳子勒死的。”“这有什么,说明凶手体力好,也许身手好,从背后偷袭,对方无法反抗。”严良摇头道:“不,勒死很正常,问题是,每个被害人除了被直接勒死外,身上并无太多的明显伤痕,而且每个受害人的指甲内都找不到皮肤或衣服组织,说明凶手在勒死被害人时,双方并未发生直接的肢体冲突。而这几个被害人,都是刑释人员,以往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这样的几个人,却被人活活勒死,完全反抗不了,这很奇怪。”骆闻点点头,道:“没错,即便从背后偷袭,要勒死一个人也并不容易,人都会剧烈反抗,很难不出现直接的肢体冲突。”“问题是,几次犯罪中,凶手都是这样轻松就把人勒死了。”骆闻故作思考,过了片刻,道:“我想可能是凶手先从背后把人打昏,然后再勒死,等到被害人意识醒来时,也已处于濒死阶段,无力反抗了。”“但凶手怎能每次都确保成功把人打昏呢?每个人的身体情况不同,抗击打能力也不同,有些人也许被木棒随便敲下头,直接就昏倒了,但也有些人即便遭受重击,也不会昏倒。并且尸检结果是,所有死者的颅骨都未遭受过撞击。”骆闻心里思索着,他感觉今天严良的来意似乎不太寻常,他虽嘴上说对案子并不关心,可他今天亲自到店里问及了朱慧如的事,恐怕……他真的已经介入调查了。怎么样做到勒死一个人而对方不反抗,这个问题对于骆闻这位经验丰富的法医而言,简直易如反掌,他闭着眼睛就能举出几种方法。如果他连对他来说本该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是否会引起严良的怀疑?他权衡了一下,怎么杀死那几个人的,这不是他设计这些命案的核心,告诉严良也无妨,如果说不知道,那么就明显和他自身能力严重不符了,尤其是在严良这位绝顶聪明的人面前,恐怕这样低级的隐瞒只会适得其反。于是骆闻便道:“我记得有几个这样的案例,我们宁市下面的一个县曾经出过的一个连环命案,当时负责办案的是现在省厅的高副厅长,那次情形也是相似,被害人几乎没有反抗就被人杀死了,不过不是勒死,是刺死,但大同小异。凶手用了高压电棒。凶手先用高压电棒直接将被害人电昏,随后勒死的话,即便被害人会醒来,那时也已经濒临死亡,无力反抗了。”“原来有这样的方法。”严良吸了口气,“这点从尸检中能查证吗?”骆闻道:“高压电棒的电流荷载会短时间内剧烈刺激人的神经中枢,使人昏迷。但电流荷载是不会停留在体内的,事后无法通过验尸判断。但使用这个方法,肯定会在死者的皮肤上留下一点灼烧的痕迹,这个专业术语叫电击伤。不过电击伤和大部分的皮肤挫伤很像,如果没认识到这点,就会忽略过去。”严良连连点头,又道:“可是还有一个地方很奇怪,如果凶手真用你说的这种方法,先把人电昏,再勒死。那么他为什么要勒死人,而不是直接用刀把人刺死呢?”骆闻心中微微一愣,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不能告诉严良,否则以他的推理能力,恐怕会发现更多的细节。他笑了下,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似乎很多谋杀案中,凶手杀人用的都不是特定的方法,有些人用刀,有些人用绳子,有些人用毒药,还有人直接用枪。我想也许凶手怕见血,所以觉得用绳子勒死人干净点吧。”严良突然笑出声:“敢杀这么多人的凶手,我想他一定不怕见到血。”骆闻只好道:“也许怕见血是心理洁癖。”“是吗?”严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后,他并没有继续聊案子,而是边吃着刚送上来的面条,边聊着以往的趣事。吃完面后,两人来到外边,沿路走了一段,分手告别。两人转过身时,各自都微微皱起了眉,只不过他们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43)与严良分手后,骆闻低着头往回走,来到河边小公园旁时,迎面看到郭羽正慢吞吞地走过来。骆闻故意把头侧向另一边,装作不认识他,可是郭羽还是叫出了声:“先生!”骆闻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中有话要说,低声说了句:“过来吧,跟我保持距离。”说话间脚步不停,径直来到了公园的一个扭腰器上,趴在把手上晃动着腿,左手悄悄示意,让郭羽到旁边的一根单杠上锻炼。郭羽身体瘦弱,但大叔这么说,他也只好勉强地做着不标准的引体向上。心里却在说,为什么不是大叔做引体向上,我去扭腰器上摆弄?骆闻道:“有事找我吗?”“不,也没什么事,只是……”他抿了下嘴,道,“我刚去面馆,朱慧如说警察没再来过,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骆闻微笑了一下,道:“没什么,不必感谢我,总之,我希望你们以后能忘掉这些事,也忘掉我,如过去一样,生活下去。”“是,”郭羽抿抿嘴,奋力再做了个引体向上,道,“您帮了我们这么多,可是到现在,我们依然不知道您如何称呼,实在……实在很不应该。”骆闻呵呵一笑:“我说过的,事情过去以后,我和你们并不认识,我们彼此是陌生人,知道吗?这对你们好,对我也好。如果你真想感谢我,就记住这一条吧。”郭羽犹豫了一下,眼中微微泛红,停下引体向上,默然朝骆闻低下头致意,道:“我记住了。”他想了想,又道:“那么也许几年后,彻底风平浪静了,我们能光明正大地跟您做朋友吗?”“为什么要跟我做朋友?”骆闻看了他一眼。郭羽结巴着道:“因为……因为您的付出。”“也没什么吧,”骆闻抬头望着小河,用低得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了句,“帮你们也是帮我自己。”“那么……可以做朋友吗?”郭羽忐忑地问。骆闻没有回答,过了半晌,平淡地说了句:“接下来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哦。”郭羽满脸失望地低下头。骆闻笑了下,看着他道:“你和朱慧如怎么样了?”“什么……什么怎么样?”骆闻笑意更深:“年轻人像你这么害羞的倒是少见得很。”郭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我,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怎么?”骆闻有些奇怪,“经历这些事,你们还没有确定关系吗?”“这个……”郭羽整张脸都红了,“我……我给不了她幸福的。”“为什么这么说?”“我……我现在工作不好,而且……我家里条件不好。”他很为难地说出了实情。“不必这么在乎物质条件吧。我看得出,朱慧如明明对你是有感觉的。”郭羽轻吐了一口气:“我会努力工作,争取过几年变得好一些。”“那时再表白?”“嗯……”骆闻轻轻摇了摇头:“人不一定非得工作多好,赚多少钱才有资格追求幸福的。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给不了她幸福。她要的幸福仅仅是物质条件吗?男人总觉得要追求事业,而忽略家庭和亲人,这真是一种自私透顶的表现。”郭羽抬起头时,看到骆闻已经低着头慢慢离开了,他一直觉得大叔很神秘,很厉害,不过此刻,他突然有种感觉,这大叔似乎很可怜。(44)赵铁民穿着便服,径直走进严良办公室,扫了眼旁边几个严良带的硕博,低声道:“我有话跟你说。”严良站起身,领赵铁民到了旁边一间小会议室,关上门,道:“说吧。”赵铁民皱着眉,打量了他几眼,道:“你找林奇问案子,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严良笑了一下,坐进椅子里,道:“你后悔让我介入调查了?”赵铁民叹口气,收敛了表情,道:“你是知道原因的,你这样我会很为难。”严良道:“你放心,我跟他嘱托过,我现在不是警察,所以我介入调查的事,不要告诉其他人。”“这样啊。”赵铁民脸色稍有和缓,马上道,“抱歉,刚才我的态度不好。”严良冷笑了一声,道:“我明白,你在你的位置上有你的立场。”赵铁民咳嗽一声,做了个一切撇开的手势,道:“你有什么发现吗?”“有一些,不过我还需要寻找证据加以核实我的猜想。”赵铁民目光发亮,急问:“你发现了什么?”严良双手交叉起来,摆出无可奉告的姿态:“目前我发现的只是猜想,在没有找到证据前,我不会告诉你。”“你!”赵铁民瞪起了眼,道,“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怕你的猜想最后验证是错的,没面子,所以你才要核实后再说?”严良道:“大概就是这样吧。”“什么叫大概!”赵铁民一脸的不满,他刚刚不过是想用激将法激他一下,谁知严良却老老实实承认就是因为怕猜错了没面子。以他对严良的了解,严良可不是这么容易服软的人啊。严良微微一笑:“请给我一些时间寻找准确答案吧。赵大队长,这次的对手绝不是普通级别,你要有心理准备。”赵铁民皱了皱眉,停顿了一下,道:“你需要核对哪些信息,交给我,我会派人给你提供你要的答案。”“不,”严良摇摇头,“暂时我不需要找其他人帮我调查。当然,也许以后需要,我会再告诉你。”赵铁民盯着他瞧了半天,他知道严良的脾气,只好吞了口气,道:“你准备接下来怎么办?”严良拿出一支笔,在黑板上画了起来:“截至目前,一共六起命案。其实也可以归结为两起命案。包括孙红运在内之前的五起命案,犯罪手法基本一样,警方采集到的线索也基本一样,可视为一起命案。徐添丁的这一次,所有犯罪手法与之前截然不同,可以设定为第二起命案。这一点,你没意见吧?”“嗯,是的,可以这么说,六起案子可以归类成两起。”“在我接下去表达我的观点之前,我需要先向你解释一个数学命题。你知道高次方程吗?”赵铁民稍微思考了下,道:“平方?立方?”严良摇摇头:“平方、立方都是叫多次方程,数学上定义的高次方程,是指五次方以上的方程。”“嗯,然后呢?”“我相信你几十年前读高中、读大学时,一定没接触过高次方程。”“嗯……好像是没有。”严良道:“无论高中还是大学,非数学系的学生,能接触到的最多是四次方,不会接触到五次方以上的高次方程。平方、立方、四次方的方程,都有现成的公式代入,能算出答案。而高次方程,现代数学很早就证明了,高次方程——无解。没有现成的公式可以直接求解。那么数学上该如何求解高次方程呢?办法只有一个,代入法。你先估摸着假定某个数是方程的解,代入方程中运算,看看这个数是大了还是小了,如此反复多次,才能找到方程的解,或者,找到最接近方程解的答案。”赵铁民疑惑道:“可是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破案也是同个道理,大部分案子都很简单,就像四次方以内的方程,通过调查取证,把各种线索汇集到一起,按照固定的常规破案套路,就像代入公式,马上能得到嫌疑人是谁。可是这次案子不同,凶手很高明,案发后留下的线索不足以推理出谁是嫌疑人。这就像我说的高次方程,没有公式可套,常规办法无法找到答案。”赵铁民微眯着眼:“常规办案手法找不出嫌疑人,那你的意思?”严良用粉笔在黑板上快速地写下三个字——“代入法”。赵铁民思索着道:“你是想先找出可疑对象,再把可疑对象放到案子中,假定是他犯罪,然后看看他是否符合案子中的凶手特征?”严良点点头:“没错。这案子无法正向推理得出凶手,只能反过来,先确定凶手,然后再判断如果是他犯罪的话,一切是否能解释得通。”赵铁民立刻问:“那么你已经有嫌疑人的人选了?”严良点点头。赵铁民急忙道:“是谁?”严良道:“我还不太确定,在我完全确定之前,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这次案情的复杂度,超过了我的想象。两起截然不同的命案,就像两个高次方程组成的方程组,而需要求解的未知数,未必只有一个,也许……是三个。”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遥远处,过了片刻,接着道:“解方程的第一步,是明确方程组里究竟有几个未知数。然后再把几个数代入,判断是否就是要找的答案。我现在做的,正是判断方程组里一共有几个未知数。接下来,我会找出这几个未知数,把他们代入。最后,验算方程组是否成立,那时就需要你这边的调查取证工作了。”“好吧。”赵铁民表情透着无奈,严良的脾气他很清楚,而且严良也不是他下属,他没法强迫严良。如果换成他手下任何一个,谈破案居然谈到了领导几十年没碰过的解方程,他早就上去掐死他了。赵铁民只好换了个话题:“你看过卷宗后,对凶手为什么给死者插根烟,徐添丁案子里,凶手又为什么要在死者身上割血条,这几个问题有什么看法吗?”严良道:“我说过了,这次的方程组,出题人太高明了,留下的函数非常多,无法直接解算得出答案,必须用代入法。而你的这几个问题,是解方程最后一步,验证方程是否成立时。而到了那一步,我相信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已经呼之欲出了。所以,现在这几个问题,不用着急。”赵铁民皱着眉,强忍着拆掉数学系教学楼的冲动,听严良传播了一回数学思想,只好敷衍着道:“嗯……也许你这种很特别的破案思路,嗯……真很特别,也不妨尝试啊。”严良道:“现在,我有两个问题,需要你来核对。”“你说。”“孙红运的尸体还在市局吗?”“在法医冰柜里,暂时还没火化。”“请查验一下孙红运尸体的脖子等处,看看是否有类似灼烧留下的痕迹。”“哦?为什么?”见严良不再宣教数学理论,赵铁民也瞬间恢复了好奇心。严良道:“我找过骆闻,跟他说了案子,几名被害人都是被人用绳子勒死,可是被害人与凶手间,似乎没发生直接的肢体冲突,我问他有几种能够实现。他列举了几种,其中一种办法就是先用高压电棍把人击晕,随后勒死,据说同类案子他们宁市前几年出现过。而高压电棍电人后,一定会留下触电形成的电击伤,所以需要重新检查孙红运的尸体。”赵铁民点点头,道:“很好。骆闻这家伙到现在还这么专业啊。”严良冷笑一声,目光瞥向窗外,幽幽说了句:“他当然很专业。”赵铁民道:“你的第二个问题呢?”“我记得刑释人员释放时,都被要求登记地址和联系方式,尤其是重刑犯,以便当地社区和派出所监视对方是否走上正途?”“对,是有这个规定。哦不……你说得也不对,不是监视刑释人员,而是社区和派出所会不定时地送上爱心和必要的帮助,让刑释人员早日融入社会,成为社会和谐大家庭的一分子。”严良白了他一眼:“对着我,别用你那当官的口吻,讲些冠冕堂皇的话。”赵铁民尴尬道:“呃……好,就算你说的是对的。”“那么我问你,哪里能查刑释人员的居住地、个人身份等信息?”赵铁民撇撇嘴,道:“我们公安的内部网站上。”“所有警察都能查到这块信息吗?”赵铁民摇头道:“这块涉及人员隐私,当然不是随便哪个警察都能看的。监狱系统的人、政法委的人、派出所、刑侦队一般都有账号能查,唔……另外嘛,地方公安的领导应该都有权限查的吧。”“就是说很多警察都能看到该项信息?”“当然了,每个辖区都要知道辖区内有哪些刑释人员,很多时候办案要重点留意有前科分子。对了,你问这个干什么?”严良看了他一眼,道:“你认为凶手的犯罪动机是什么?”“法外制裁,”赵铁民很肯定地道,“孙红运那五个都是刑释人员,最后一个徐添丁虽没坐过牢,派出所倒是进了很多趟,也差不多。”严良道:“我不知道凶手真正的杀人动机,但我认为法外制裁的假设很牵强。好吧,暂时抛开犯罪动机。你认为,凶手杀了这么多刑释人员,他是怎么找到他们,知道他们是刑释人员的?”赵铁民道:“几个被害的刑释人员都生活在城西,凶手也应该长期居住在城西一带,所以对这里的人员情况很了解。知道这些人是刑释人员。”“我的问题是,他怎么知道?”“这有什么困难的,一般哪户人家里有个刑释人员,附近住户肯定有所耳闻。”严良摇摇头:“你太想当然了。”赵铁民脸上流露出不悦,他做到刑侦支队长了,手下直接管的就有几百号人,除了严良外,还从没人会说他想当然,皱眉道:“那你说呢?”“事实上,一个人是很难知道附近区域内,哪些人是刑释人员。凶手总不会路上找人问,哪户人家坐过牢吧?给你一天时间,让你上街问,我相信你一个都问不出来,其他人都会把你当神经病看,并且牢牢记住你,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是凶手最不愿看到的情况。”赵铁民嘴里虽冷哼了一声,但心里还是认同严良的说法。严良继续道:“想知道区域内有哪几个刑释人员,并且得到对方的具体体貌特征、住址,以便犯罪前的跟踪,是否只有查询公安内部网站这一个方法?”赵铁民眼中寒光一闪,沉默了半晌,低声道:“你认为这案子是公安内部人犯的?”“不一定是内部人,只要能登录网站查看的人。”赵铁民转过身,闭上嘴没说话,严良的这个假设太可怕了,如果真是内部人干的,警察犯罪,杀害多人,即便案子告破,恐怕也要震动四方了。那时该如何处理,不是他赵铁民能够决定的事。严良看出了他的顾虑,道:“你放心,这案子不会是警察干的。”“可是你这么说……”“我说了,现在我查到的一切,都处于假设阶段,我会很快找到最后的正确答案。总之你放心,这案子不会是警察干的。”严良很肯定地望着他,目光充满了坚毅。(45)当晚,赵铁民的办公室内,杨学军告诉他陈法医对孙红运的二次尸检结果,死者脖子处确有一处挫伤,看着很可能是电击伤。此外,更早的四名被害人验尸照片上,也发现了脖子处有类似伤痕。可以判断五名被害人确实是先遭受高压电棒袭击,随即被凶手勒死的事实。不过最后一起徐添丁的身体上,找不到相似的伤痕。赵铁民听完,点点头,杨学军准备离开,他思索一下,叫住了他:“你去把这个结果告诉严老师。”“好的。”杨学军应了声。“另外……”赵铁民犹豫了一下,站起身,走到杨学军跟前,凑近道,“你偷偷安排人,跟踪严老师,记住,这件事不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这……”杨学军想了片刻,突然睁大了眼睛,“您是怀疑严老师是凶手,故意试探他?”“试探个屁!”赵铁民撇撇嘴,冷哼一声:“你在想什么呢!严良怎么可能是凶手,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杀人。”杨学军尴尬低下头:“那……那为什么要跟踪严老师?”赵铁民皱着眉道:“他说他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还要继续核实,却不肯告诉我。我是让你派人跟着他,看他到底去了哪里,去见哪些人,尽可能偷偷把照片拍下来给我。我总觉得这家伙话里有话,对我隐瞒了什么。这件事一定要保密,不能让任何人,尤其是市局里的其他人知道,明白吗?”杨学军很爽快地点头:“没问题。不过这严老师到底是什么人,你让他参与到案子里来,他不是警察,恐怕……不合适吧?”赵铁民唏嘘一声,叹口气:“他原来是警察,刑警,最好的刑警,不过后来出事了。”赵铁民看着杨学军,这小子当刑警后一直跟着他,严良的事倒也没必要对他隐瞒,便道,“他以前是省公安厅刑侦专家组成员。”“啊!”杨学军吃惊地张大了嘴,他知道省厅的刑侦专家组可不是那么容易能进的,连破过很多起大案的赵铁民都没评上,专家组的组长是省厅主管刑侦的高副厅长,他没当副厅长前就已经是全省闻名的神探,破过好多起轰动一时的大案,其他成员包括省内几个大市的刑侦副局长、总指导员等,专家组成员的身份不光标明了刑侦经验丰富,也标明了警衔一定很高。赵铁民继续道:“严良过去是省厅刑侦总队的副指导员,也是省公安学院的特聘教授。省厅的多名领导过去还在地方上任职时,严良曾协助他们破过案,所以他们对严良格外推崇,破格将他评上专家。全省不少单位的刑侦骨干,也都听过严良的课。”杨学军不解道:“那他现在怎么到了浙大当个数学老师?”尽管严良现在是博导,属于大牌教授了,可是这身份跟他过去的职务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他栽在了一起案子上,”赵铁民望着窗外,缓缓地说起来,“大概五年前,我记得应该是十月份吧,城东有个新建小区,本该年初就交房的,但因房产公司资金周转出了问题,老板携款潜逃被抓了,那小区就成了烂尾楼。后来区政府介入料理善后,安排了一家国企收购了这家地产公司。小区的主体结构在被收购之前就已完工了,剩下一些配套设施而已。被收购后,过了大半年到了十月份,房子正式交付。可是就在业主前来验房的当天,他们在天台上找到了一具烂得只剩骨头的尸体。根据法医尸检结果,这是具男尸,后脑颅骨有个大破洞,是被钝物直接敲死的,死了有三四个月。也就是说,是在五六月份死的,由于过了一个夏天,尸体已经彻底腐败,只剩骨骼和少量硬化的皮肤了,尸体身上也没有可供辨别身份的证据和衣物。这还不算,根据当时的情况,小区顶楼通往天台处是用一扇铁门锁着的。铁门是铁栅栏的那种,钢条间距离很窄,只能伸过手臂,人无法穿过。而据房产公司说,上半年房子烂尾的时候,天台就上了锁,做小区绿化等配套设施期间,铁门从没有打开过。而铁门的钥匙完好,没有任何撬动过的痕迹。钥匙一直放在房产公司的办公室抽屉里,由公司的一名女性主管保管,此人性格温和,而且刚怀孕不久,不可能有犯罪嫌疑。”杨学军皱眉疑惑道:“这怎么可能?铁门完好,一直没开过,钥匙也没撬过,保管得好好的,就连死者本人也上不去天台啊。”随即,他亮眼道:“我知道了,凶手一定是用了某种机械装置,把死者尸体从建筑外弄到了天台上。”赵铁民摇头道:“那个小区是电梯房,一共二十几层,机械没办法弄上去。”杨学军抿嘴道:“那就想不明白了。”赵铁民继续道:“区公安分局查了几天后,很快查明了死者的身份。六月份的时候,旁边一个老小区里一位中年妇女向派出所报过一起失踪案,说她丈夫一个星期不见人,联系不上。根据这条线索,警方通过提取死者身上的DNA与妇女的儿子做对比,证明了死者就是那家失踪的男人。派出所民警通过妇女和她读高三的儿子,以及周围邻居、熟人了解到,这家人很穷,不过这男人却是个吃喝嫖赌俱全的家伙,经常几天几夜不回家,在外跟一些街边洗头房的女人乱搞,人际关系较为复杂。所以他老婆也是直到他失踪一个星期后,怎么都联系不上才报了警。”“可是案子已经过去三个月了,死者是怎么上的天台也想不明白,所有物证都没有,这案子能怎么破?”杨学军道。“正因为表面上看,天台是个封闭地点,任何人都进不去,死者怎么会出现在天台上更是个谜,所以这是一起典型的不可能犯罪。又因为发现死者是小区验房当天,当时很多人在场,所以案子一时闹得很大,可是区公安分局查了多天,依旧没有线索,于是省公安厅派了严良来办这案子。严良最擅长各种奇怪的案子,尤其是这类不可能犯罪。很快,他就知道了,凶手把死者弄上天台的方法是,他直接用电钻把铁门镶在地上和墙壁里的固定螺丝给转出来了,也就是把整个门卸下来了,随后凶手把死者弄上天台,最后他离开天台时,凶手再把铁门的各个螺丝在原位转回去。”“原来是这个办法。”赵铁民继续道:“随后,严良通过和死者老婆的问询,很快发现了对方口供中不合逻辑的地方,随即他又在他们家发现有个电钻,还没等他找出其他更多的证据给对方定罪,死者老婆就迫于压力,向警方投案自首了。据她说,她丈夫多年来一直在外吃喝嫖赌,回家后经常酗酒,一喝醉了就施以家庭暴力,一言不合,就动手暴打,不但打她,还打儿子。儿子六月份时正读高二,有个星期回家,说期末考试完后,要上暑期培训班,为明年的高考做准备,需要五百块钱。男人这几天赌钱输了,一听儿子要钱,就把气撒到儿子头上,骂他是败家子。老婆出言相劝,求他给儿子学费,可是他酒精上头,就开始辱骂母子俩,一分钱都不愿给。她实在忍无可忍,多年的积怨即将爆发。在第二天儿子去学校后,她趁男人不注意,拿起榔头把他敲死了。事后,她担心杀人暴露,就想着如何处理尸体。他们家没有车,也不敢把尸体包起来打车跑到远处抛尸。她想到了隔壁那个停工的小区,平时都没有人在那儿,连个保安也没有。所以妇女当天半夜把男人的尸体搬到了旁边小区,拖到了天台上,希望几个月内都没人发现,那样将来尸体就辨认不出了。而她过了一个星期后,故意来派出所报失踪的假警,也骗过了儿子。此后她不时来派出所打听人找到没有,演得很像那么回事。对于男人的脾气性格,警方在对亲友和周围邻居的调查中也得到了证实,这家伙是个彻底的混蛋。不过毕竟妇女杀了人,负责案子的警察虽然很同情,但也只能依法办事,唯一能做的就是凑了些钱给她正在读高三的儿子,安慰他好好读书,对于这点,妇女很感激警方。”杨学军疑惑地道:“这样案子不就结了吗?严老师能有什么问题?”赵铁民瞧了他一眼,道:“你没听出上面这段话有问题吗?”杨学军尴尬地低下头:“有什么问题?”“问题就在于,一个中年妇女,哪有力气把一个成年男子的尸体运到隔壁小区,而且还搬到了顶楼?好吧,就算她真有这么大力气,这可是一个没多少文化的中年妇女,当她把尸体搬到顶楼时,看到铁门关着,她会那么聪明想到把铁门的每个螺丝转掉,把尸体弄到天台上去,再原模原样地把铁门装回去?通常的可能是,她直接把尸体扔在了顶楼,而不是非要弄到天台上。”“唔……那确实不合常理,”杨学军想了想,皱眉道,“难道是她儿子帮着一起搬尸体的?”赵铁民点点头:“其实凶手不是她,而是她儿子。她被正式批捕后,过了半个月,她儿子来派出所投案自首,供出了他才是凶手,而他母亲,是为了给他顶罪。案发的真实情况是,那天儿子回家要学费,男人喝醉了酒,辱骂母子俩,甚至动手打儿子。母亲为了护子,用身体挡住男人的拳头。而儿子从小见识父亲的家庭暴力,这一次见男子用皮带抽母亲,他实在忍不下去了,就拿起榔头,用尽力气往男子头上敲了下去。这一敲,他妈彻底吓呆了,可儿子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感。随后,儿子说他不孝,不能照顾母亲了,要去派出所自首。他正要走,母亲突然跪倒在他身后,说他是自己这些年忍受的唯一理由,她的所有心血都是盼望着儿子将来出人头地,如果他出事了,那么自己也没法再活下去了。所以,即便自首,也让她来,只要儿子以后能有个好将来。这儿子从小读书非常努力,虽然家庭条件差,可是他成绩一直很好,在重点高中里,一直排名前三,不出意外,肯定能上北大清华。他是他母亲的全部寄托。他没有办法,他知道自己自首后,母亲生活的希望就破灭了,日子更没法过了,他为了保护母亲,只能想出两个人都不被抓的方法。他们家没有车,无法远距离抛尸,只能就近选择隔壁没有人的停工小区。趁着晚上,母子俩一起把尸体偷偷运过去,一直抬到了顶楼。当看到通往天台的铁门关着时,母亲本想直接把尸体扔在顶楼了,儿子却觉得这样不安全,他是个聪明人,想着如果能把尸体运到天台,那样被发现的概率就小了。他观察着锁,发现上面沾满了灰尘,说明很久没人开过了。如果直接把锁砸了,那么巡查的人上来发现,就会到天台上查个究竟。所以他跑回家,拿了充电电钻,把铁门完好地整扇卸下后,把尸体搬到天台一个排烟管背后的小角落里,就算有人走上天台,也很难当场发现尸体。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母子俩以为安全了,谁知尸体被发现,严良很快就直接怀疑到了他们。母亲为了保护儿子,告诉他,一定要好好读书,争取考好大学,她要为他顶罪。儿子当然不肯,但母亲以死威胁,儿子只能无奈答应。可是母亲被抓后,儿子每一天都在负罪感中难以自拔,终于,过了半个月,他忍不住了,到了派出所,跪在民警面前供述了他的犯罪事实。”杨学军听完,唏嘘不已,他们以往办案时,也接触过一些不幸的家庭,就因为一个混蛋的男人,害得整个家失去了希望。他很能理解那对母子当时的心理抉择,充满无奈,就像在沼泽中挣扎,拼尽全力使自己不再掉下去。可是这是命案,警方即便再同情他们,对他们的遭遇也是无能为力。不可能因同情而放水,把嫌疑人放走的。不过他转念一想,又道:“严老师当年以妇女为凶手结案,抓的不是真凶,那也只是一次失误啊,如果其他警察遇到这个案子,同样也会认为妇女是凶手,谁也想不到死者的亲生儿子才是真凶,杀死父亲后,却一直没表现出异样。那只是严老师工作上的一次失误,顶多算是业务不够精熟,不需要承担责任吧。”赵铁民重重地叹口气,道:“问题在于严良他办案,从来不会出错,他一早就知道了儿子才是凶手。”“啊?”杨学军张大了嘴,“那是……严老师同情这家人的遭遇,不想抓他儿子吗?”“光这样知情不报也就算了,问题在于,他给犯人造了伪证。”“什么!”杨学军瞪大了眼睛。“在儿子自首后,警方的其他同事核对原始卷宗时,意外发现严良其实很早就去学校拿了学生出勤登记。案发当晚是星期天,照理,星期天晚上是要夜自修的,学校登记的结果是,儿子当晚请假了,没有来夜自修,第二天早上也是迟到的。可是原始卷宗的记录里,学校提供的学生出勤记录却是他并没有请假过。这显然不是工作失误会造成的,出现这种事,同事感到情况不单纯,连忙向上级汇报,上级立刻对此展开调查,最后发现原来是严良在做卷宗时修改了结果还修改了学校开具的证明。并且,严良甚至还修改了妇女在公安局做的笔录,原始笔录和卷宗记载的一对比,马上发现严良将妇女口供中几个有矛盾的地方逐项修改,使口供完美。当事警察为犯人造伪证,是重大风险事故。对此,省公安厅极其震惊。本来按照规定,严良会被严肃处理,甚至不排除判刑的可能。但后来省厅领导考虑到,犯罪家庭确有可怜之处,好在最后儿子自首,不影响案件结果,并且严良是出于同情,并不是为自己谋私利,加上他多年成绩显著,多次立功,还培养了一批刑侦工作的骨干人员,再三考虑后对严良进行停职处理。随后,严良自动提交辞职报告,说他不适合警察工作,于是去了学校教书。”杨学军紧闭着嘴,没有说话。赵铁民继续道:“严良事后私下告诉过我,他很早就知道了儿子才是真凶,他看到母亲为儿子顶罪,又了解了很多关于他们家庭的情况,他基本上隐约已经猜到儿子是母亲的全部希望,母子间达成了母亲顶罪为儿子换取未来的约定。所以,他决定违背自己的职业要求,帮他们一把。尽管最后一切都是无用功,不过他说,他并不后悔当时的做法。”杨学军唏嘘道:“难怪您说他不适合当警察。”赵铁民点头:“对,他的犯罪逻辑学的实际应用非常有效,他是个最理性的人,同时,他也是个最感性的人。这次他介入案子的调查,是件好事,但我对他突然愿意介入案子还是觉得几分奇怪,所以我让你跟踪他,我绝不希望看到他再一次重蹈覆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杨学军咬着嘴唇,缓缓点头,道:“没问题,我一定牢牢盯紧。”(46)中午,面馆开张,只不过一天生意大部分是在晚上,现在店里没几个客人。严良把车停在了面馆门口的马路对面,坐在车里观察了好一阵,这才不紧不慢地下车,朝面馆走去。“老板,要吃点什么?”朱慧如看到他,似乎略有点印象,却一时想不起来。严良站在墙壁菜单前看了好久,期间也在偷偷打量着身旁的朱慧如,最后叫了份烩面和一瓶汽水。他坐到了骆闻昨天吃面的位子上,靠近收银台,等朱慧如从厨房出来后,他拿着汽水喝了几口,微笑道:“你和骆闻很熟吗?”“谁是骆闻?”朱慧如显出一脸的茫然。严良盯住她的眼神,注视了一两秒,看着目光很稳定,并不飘浮,难道骆闻并未把自己的姓名告诉她?那么他们会是一种什么关系呢?他无法肯定,转而继续道:“就是昨天傍晚坐我这个位子的,我坐他对面。”一提到这些,朱慧如瞬时眼神一闪,把头侧到一旁,本能地没去看严良,佯装收拾着收银台上的杂物,做思索状:“昨天?客人这么多,我忘了您说的是哪位。”“你不是送了他一条小狗吗?”严良继续看着她。她心中一颤,她不敢长时间目光不看着严良,怕引起对方怀疑,便看向他,道:“哦……对,是那位客人,他昨天是坐这个位子,唔……怎么了?”“你和他熟吗?”严良依旧表现出一副和蔼的微笑。朱慧如摇摇头:“不熟,那次我捡了条小狗,刚好他说他愿意养,就送给他了,怎么了?”严良又笑了一下:“我是他朋友,听他说他经常来你们店里吃面,是吧?”“嗯……是这样。”“他平时喜欢吃什么面?”朱慧如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清楚他这么问的目的,但想起昨天他和大叔坐一起,有说有笑,看样子确实是朋友,应该只是随便问问,没有其他意思吧?她无法确定,还是谨慎地按照大叔教她的做法,自然地回答道:“鸡蛋面、牛肉面、杂酱面,都吃的,好像没有固定喜欢吃哪种面。”“是吗,我以为你对他会很了解。”“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不记得这位大叔特别爱吃什么面啊。”“他是不是经常帮助你们?”严良继续盯着她的眼睛。“……”朱慧如又是一惊,心中瞬时产生了高度警惕,目光移到了收银台的杂物上,强装镇定,“帮助什么?”严良笑道:“他是个很乐于助人的人,他说他曾经帮过你一个大忙,你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吗?”“啊?帮我一个大忙,什么大忙?”朱慧如故意把声音放大了一些,掩饰心中的慌张。“是他告诉我的,我也不清楚他说的帮了你一个大忙是指什么。”“唔……也许是那条狗吧,”朱慧如快速地回答着,“我捡了那条小土狗后,不知道怎么处理,我哥说要把狗扔掉,我不同意,可是养在店里不方便,刚好大叔愿意收养,解决了这个难题。”“我听他说,当时他收养了你送的小狗时,有个小流氓过来,说狗是他的,要拿回去,最后我朋友花了三百把狗买下来了,有这回事吗?”“嗯,有的。”“结果第二天晚上那个小流氓就死了,是吧?”朱慧如尽管很想急着结束对话,可是一时间找不到暂停的理由,只好道:“是的,就在河边那儿出事的。”“我还听说,小流氓死的当天,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唔……这件事警察已经调查过了。”“小流氓身上的刀伤和你们店里的一把水果刀一模一样,是吧?”朱慧如心中更惊,急思着应对,道:“您是警察吗?”这时,朱福来端着面从厨房走出来,微微皱着眉,把面条端到严良面前,说了句“慢慢吃”,随后一言不发地往回走。严良瞥了眼朱福来,对朱慧如缓缓地道:“我不是警察。”朱福来脚步停顿住了。朱慧如连忙道:“警察说有关调查的事要我们保密,不要跟其他人提。”严良哈哈一笑,道:“抱歉,恕我好奇心太重了,呵呵。”朱福来又往厨房里走了进去。严良夹起面条,吃了一口,又道:“有时候帮助别人,反而会给自己和别人带来更多的麻烦。”朱慧如打开手机,自顾摆弄着,不想搭理他。严良看了她一眼,问道:“是吗?”“啊?”朱慧如仿佛才反应过来,道,“您说什么,我没听清。”严良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朱慧如道:“哦,如果您朋友觉得养小狗麻烦,那么把小狗拿回来吧,我再想办法送人。”严良笑道:“尽管麻烦,可是我想他既然帮了一个忙,就会一直帮到底的吧,他就是那种人。”朱慧如又把头低下,摆弄着手机,没去搭理他。吃完面条,严良离开了面馆,他心中有了隐约的猜测,尽管他没有掌握任何证据,但他觉得未知数的个数差不多满足了,猜测未知数的步骤已经完成,接下去就是要验证这组高次方程的解了。(47)“我想和你探讨一下朱慧如和郭羽涉嫌杀人的可能性。”林奇的办公室里,严良端坐面前,啜着一杯冰水。“他们俩?他们俩有十足的非犯罪可能啊!”林奇微微皱起眉头,不解道,“他们的嫌疑早就完全排除过了,严老师,你在怀疑他们?”“能否将你们排除他们嫌疑的所有理由,再向我讲述一遍?”严良拿出了纸和笔,很严肃地看着他。“哦,好的。”林奇点点头,因为对面坐着的是严良,所以他才愿意耐心地重复一遍。如果是个其他非警务人员,或者其他的小警察,他一定冲对方嚷着,那么多证据表明他们和案子无关,你还要查个屁?林奇翻开卷宗,重新整理一遍思维,道:“第一,他们有不在场证明。案发时间是10 点5 0 分,他们在这之前已离开现场,出现在监控里,即便此后绕路也不可行。并且死者胃里检查出了蛋炒饭,只有他们离开后,死者才会开始吃蛋炒饭。凶手杀人后立即在尸体上割血条,而小区旁的便利店证实了郭羽在背受伤的朱慧如回家后,去便利店买了纱布和药水,这个时间点刚好是凶手割血条的阶段,所以他们不在场证明很坚挺。第二,凶手花费几万块钱引路人破坏现场的做法是大手笔,他们都没多少钱,舍不得也想不出这种破坏现场的方法。第三,他们店里的这把刀是崭新的,并且近期附近商店没有见过他们新买了同把水果刀。第四,他们的口供没有缺陷。第五,星期五下午张兵收到经鉴定是凶手的恐吓信,他们俩都有不在场证明。第六,案件证实是连环命案的凶手干的,可是连环命案刚发生时,朱福来、朱慧如还没来杭市,郭羽也不具备连环命案的能力。他们的指纹也都不匹配。”严良快速地把这六点记录在本子上,又看了一阵,点点头,自语道:“真的很厉害。”“您说什么很厉害?”严良抬头道:“一场犯罪能制造出一系列的非犯罪证明,而且看着证据都是异常坚挺的铁证,真的很厉害。”林奇露出了不太相信他判断的表情:“这些都是铁证,没法伪造的。”严良笑了笑:“似乎可以这么说,即便这片区域内所有人都有嫌疑,唯独他们是最不可能犯罪的。”林奇干瘪地张张嘴,回应道:“他们是凶手的话,不可能伪造出这些铁证。”“你说得没错,”严良点点头,“不过,如果在此基础上,再加一个条件,那么以上的所有铁证,都能分崩瓦解。”“哦?什么条件?”林奇惊讶地看着他。“除他们两人外,第三个人的帮助。”“第三个人?唔,您是指朱福来吗?尽管我当初调查时也一度觉得他可疑,可是他是个瘸子,本身行动很不便,而且他大部分时候都在店里,给张兵家塞纸的那回,他也有不在场证明。即便真是他用某种方法避开调查,参与犯罪的,可是凭他这么个瘸子的能力,也做不到这些吧?”“普通人当然做不到,哪怕一项也做不到,只有—”他停顿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我想跟你逐条来探讨,首先是第一条不在场证明。”严良喝了口水,认真地看着对方,道:“所谓不在场证明,最基本的直接定义是,凶案发生时,有证据表明嫌疑人不在现场。徐添丁的案子里,10 点4 2 分,郭羽和朱慧如出现在监控中,由于这是机器记录的,无法伪造。这是最客观的事实,即时间、地点、人物三要素都无法伪造。而之所以让你们认为他们有不在场证明的基本逻辑是,凶案发生时间是10 点5 0 分,他们经过监控后,即便再从远处没监控的地方绕回案发地,8 分钟的时间也是不够的。所以,解释这个不在场证明的关键是,凶案的发生时间,并不是在10 点5 0 分,应该在10 点4 2 分之前,结合他们走路耗费的时间,我认为,命案发生的准确时间,大约在10 点2 0 分到10 点4 0 分之间的二十分钟里。”林奇摇头道:“10 点5 0 分张兵接到徐添丁的电话,电话里听到他出事了,说明案发时间就是在10 点5 0 分。如果徐添丁之前就死了,10 点5 0 分是谁打的电话?”“那个人就是……这案子除郭羽和朱慧如外的第三个人。”林奇微感不屑地摇摇头:“朱福来?”严良摇头道:“我只说有第三个人,并不是说那个人一定是朱福来。”“好吧,”林奇显得无奈地叹口气,“可是10 点5 0 分的电话确实是徐添丁本人打的,我们问过张兵,他很肯定是徐添丁的声音。他和徐添丁认识十几年了,三天两头在一起,不可能听不出徐添丁的声音。”“有其他可能吗?”林奇想了一下,道:“如果凶手先控制住徐添丁,然后威胁他,让他说几句话,事先录下来,倒是可以做到。可是看徐添丁尸体上的伤,那三刀显然是一口气刺的,脑袋上还被砸过,显然凶案的发生是个很突然的过程。而不是凶手先控制住徐添丁,录音后再杀死他。”“那么……”严良思索着,“要得到徐添丁的声音,肯定要先录下来。徐添丁已经死了,那他身上……对,他的手机里是否有那句‘明天中午一起吃饭’的录音?”“哦,这个我们没查过。”严良道:“他的手机现在在哪?”“目前物证还放在我们分局这儿。”“那么麻烦你安排人,仔细检查一下他的手机,找出手机里的这句话,行吗?”“这当然没问题,不过—”林奇抿了抿嘴,还是说了出来,“我觉得您这次的判断……唔……从办案步骤上讲有点……问题,也和您过去说了查案方向不一样。”“怎么?”林奇咳嗽一声,直言不讳道:“从公安的办案步骤上讲,是要先查证,再确定嫌疑人。可是您这次是……先认定了嫌疑人,再去找出他们犯罪的证据。咳咳……我说句不太准确的话,有些落后地区的警察,为了破案率,出了命案后,先认定嫌疑人,再拉回来录口供,想法设法找出证据来证明他们犯罪,这种情况下出了很多冤假错案。大部分冤案都是这么来的,省厅最近也平反了一批错案,处理了一批过去的责任人。我想……如果按这种反过来,先入为主的办法查,恐怕……不太合适。而且您以前上课时也说,办案时最忌讳主观上先入为主,先怀疑谁是嫌疑人,然后总想着找出证据跟他沾边,越调查判断越主观,最后往往抓错人。您说办案就像解方程,按部就班代入公式,纯粹客观理性的调查,不带入自己任何的主观偏见,这样查清证据,一项项代入既定公式后,自然能够得出答案了。”严良点点头,承认道:“没错,我是讲过这个观点,并且我一直都认可这个观点。我说过,办案就像解方程,大部分案件都可以借鉴已有的破案办法,相当于套公式,把证据一项项代入进去,自然就能得出答案。可是,那只是对大部分案子。大部分案子,都只相当于初中、高中的方程,这些方程的答案,都有固定的公式可以套,按部就班来就行了。只不过,如果一个案子非常复杂,就像数学上高次方程,理论上是无解的。唯一求解的办法只有,你先大致猜测未知数的解,然后把解代进去,验证你的猜测。现在这个案子,就像典型的无解方程组,无法用常规办法获得答案,只能先代入,再验证。”林奇沉默了一阵,笑了出来,道:“幸亏我早年数学功底好,能够理解您的说法。好吧,我马上让人查,尽早给您一个答案。”(48)傍晚,骆闻背着斜挎包,牵着小土狗,顺着河边马路的人行道慢慢向前走。小狗每走过一颗树,都要停下来闻上一阵,然后不厌其烦地留下一些尿液做记号。骆闻很耐心地牵着它,注视着它,思绪不自觉地回到了八年前。“爸爸,小狗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女儿握着牵引带,强行把不情愿的小狗拉到骆闻面前。“唔……也许要一两年吧。”骆闻并不懂狗,他正收拾着旅行袋,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女儿。“怎么要这么久啊!”此时,妻子将几件叠好的衬衫塞入骆闻的旅行袋,俯身搭着女儿的肩,微笑道:“你爸爸胡说的,再过几个月小狗就长大了。”“只要几个月吗?”骆闻走到写字台旁,拉开抽屉,整理着里面的一堆证件。妻子嘲笑着他:“狗一年就成年了,这你都不知道呀,亏你还是学医的呢。”“是吗?”骆闻拿起几本证件,塞进旅行袋,随口回应着,“那么等我回家,这已经是条大狗了。”妻子撇撇嘴:“你这次出差到底要多久?”“这次是受公安部的委托,在北京开几次会后,还要暂时留北京给进修的一些年轻法医和物证鉴定人员上课,唔……大概一到两个月。”他又起身去收拾文件,随口答应着。“你总是这么忙。”妻子略显幽怨地叹口气,又一遍细心地检查着旅行袋里的衣物,不让丈夫有遗漏。“没办法,工作需要嘛。”妻子皱着嘴道:“你今年刚晋升为处长,又评上了省厅的专家,我还以为你以后就是指挥别人干活,自己不用做了呢,哪想到你比以前更忙。你现在在局里头衔好几个,又是法医主管,又是物鉴中心主任,你瞧谁会像你这两块工作都干的,不如辞掉一个?”骆闻抱起一堆文件塞进旅行袋,随后拉上拉链,坐到床头,微笑地看着妻子,道:“辞哪个?”妻子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不过还是天真地配合他:“嗯……辞掉法医吧,物鉴中心的活白天可以干,法医嘛,有时候大案子出来,半夜把你叫过去。”“可我本来就是学医出身的,这才是我的本职啊。”“嗯……那就辞掉物鉴中心主任。”骆闻笑道:“我也拿到了物鉴学的博士学位啊,还有微测技术的高级专家职称,国内做这个领域的很少,比法医职称稀有多了。”妻子推了他一把:“行吧,我知道你一直心中暗自得意,你心里一定天天在喊,我有法医学和物鉴学的双博士学位。”骆闻低下头,抱起女儿,亲了额头,道:“爸爸厉害吗?”女儿固执地摇摇头:“不厉害,妈妈更厉害。我要小狗快快长大。”“好吧,等爸爸这次回来,小狗就会长大了。”“你要给小狗买零食。”“没问题,买零食。你零食要不要啊?”骆闻握着女儿的肩。“要,我现在就要喝果汁。”“这爸爸可做不了主。”骆闻把女儿转过来,对着妻子。“不能喝,你都快睡觉了,现在喝要尿床的。”妻子一本正经地看着女儿。女儿马上跑到母亲身旁,用出各种法宝撒娇,骆闻看着妻女,脸上荡漾着微笑。这一份微笑,马上流转到了八年后的骆闻脸上。“骆闻,今天又这么巧?”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温馨回忆。骆闻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拢,思绪回到了当下,目光从小狗身上移到了面前,严良正微笑地看着他。“严老师,怎么又碰面了?”骆闻挤出一个微笑,走上前,“怎么,又去其他老师家?”“不,今天是查案子,刚好路过这里。”“查案子?”骆闻脸上露出了几分意外的表情。严良笑道:“是啊,这次我决定介入赵铁民的案子,协助他调查。”“你重新当警察了?”“不,我还是大学老师,现在是,以后也是。”“那你……怎么突然转变了对警察的态度?”“也许是因为你。”严良望着他。瞬时,骆闻的瞳孔微微收缩一下,心中一沉,但面部表情依旧毫无变化:“因为我?”严良哈哈一笑,道:“遇到你后,让我想起来你说的,无论何种理由的犯罪都是可耻的,我很喜欢你这句话,你这句话改变了我的一些原有想法。”“哈哈,”骆闻干笑两声,道,“反正你当老师空闲时间多,偶尔为社会出一份力也挺好。”“是吗?”严良微笑道,“那你是否也有同样的想法?”“我嘛……”骆闻摇摇头,“我辞职后就不关心这些事了,当个普通公民挺好的。”“嗯,这样也好,”严良笑道,“哦,对了,昨天那家面馆的女孩,叫朱慧如的,你熟吗?”骆闻心中快速打转着,不过脸上毫无变化:“我吃过他们家挺多次面条的,不过我没和小面馆的老板说过几句话,你是查到什么了?”“那个叫朱慧如的,有很大的犯罪嫌疑。”严良继续打量着他。骆闻的表情依旧淡定从容:“是吗?我倒看不出,只是个普通的小女生嘛,这样的人也会犯罪?呵呵,我没见过这种案子。”“哈哈,听起来是不靠谱,我也不能确定,我还有事,今天就不打扰了,改日再见。”“再见。”及至严良消失在背后,骆闻脸上表情依旧是毫无波澜,他还是如刚才一般,慢吞吞地拉着小狗,朝家的方向缓缓踱步。(49)晚上9 点3 0,朱慧如接到骆闻的外卖电话,准备好以后,连忙朝他家赶去。今天中午那个中年眼镜男来店里吃面,问了一堆古怪的问题后,朱慧如心中一直隐隐不安,很想急着把情况告诉大叔。可是大叔今天一天都没来过,大叔之前说过,事情告一段落后,他们就素不相识了,需要减少联系次数。她正愁着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大叔。朱慧如刚走到大叔所在的小区门口时,突然身旁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是给我那位朋友送外卖吗?”朱慧如顿时一惊,停下脚步,顺着声音方向看去,那个中年眼镜男正在向她走来。她心中紧张,故意张望了眼,装作没看到严良的样子,连忙抬步继续向前走。可是这时,严良已经走到了她的身旁,微笑问道:“是给我那位朋友送外卖吗?”朱慧如心中一颤,还是抿着嘴巴,点点头,表示承认。严良也朝她点点头,随后从她身旁走开了。朱慧如心脏剧烈跳动,顽强表现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按原有的步行速度往小区里走。到了骆闻家,朱慧如一放下外卖,连忙把中午和刚刚的情况向他复述了一遍,刚说完,就哭出来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反应不够快,我刚才不该承认是给您送外卖的,这样会连累到您的!”骆闻摆摆手,道:“刚刚你做得很对。如果你说是别人叫的外卖,那么他回去让警察一查叫外卖的电话单,立刻会发现电话是我打的,随即会对你起明确的怀疑,以及对我的怀疑。所以,你做得很对,永远记着我的话,除了当晚事发经过的那份口供外,所有事都不要撒谎。”“我……我刚刚做对了?刚刚我说的是实话,那样他就不会对我起怀疑了吗?”朱慧如还有些不敢相信,随即连忙道,“可我感觉他在怀疑我啊。”“当然,他当然是在怀疑你,”骆闻很明确地说,“刚刚你在小区门口遇到他,你以为是巧合吗?不是,这么晚了,不可能是巧合遇到。他在等你,也许,他一直在你们面馆附近跟踪你,观察你全天的一举一动。”朱慧如瞬间全身冰凉,睁大眼睛道:“他……他到底是什么人?他说……他说自己不是警察,还说,还说是您的朋友。”“他现在确实不是警察,”骆闻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他是个大学的数学老师,不过他比任何警察都更危险,而且这一次他介入了警方的调查。他不光在怀疑你,我认为,他也已经对我起了怀疑。我分析了一遍,想不明白到底是凭哪点让他对你、对我起怀疑的。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没方向,胡乱调查,做无用功的人。既然会让他起怀疑,那一定是某一项环节有问题,并且这个问题被他发现了。”“啊,是什么出了问题?”朱慧如一脸的焦急,“他为什么会起怀疑的?我想不出哪里没做到位。”骆闻微笑望着她,淡定地道:“不用紧张,一点都不需要紧张,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他来找你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是想调查你?不,根本谈不上调查,只是试探你而已。我可以肯定,他手里没有掌握到任何能威胁到你的证据。我承认,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之所以他会对我们起怀疑,大概只是因为对话中的只言片语。一句在常人心中一晃而过的话,他会很细心地留意,在他那个头脑里,转化为丰富的信息加以分析,这是学数学人的职业习惯。不过警察办案是讲证据的,即便他再怀疑、再试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全然没用。你放心吧,即便他这次猜测对了,他也找不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哪怕半点证据都找不到。”“真……真的是这样?”朱慧如将信将疑。“没错,我之前告诉过你们,这是一次没有人证和物证的犯罪,警方拿不到半点实质证据。只要你们坚定地按照我的话来做。人证、物证、口供,犯罪三要素警方一个都没有,拿什么抓人?”骆闻自信且认真地看着她。朱慧如想了一下,又睁大眼睛道:“可是您留了那个指纹。”骆闻抿抿嘴,他不能说出指纹的真相,因为这跟朱慧如的事无关,只是道:“那个指纹的事,你们不要管。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中。”望着骆闻坚定的眼神,朱慧如心中的惊恐慢慢淡化了,她觉得这个大叔是个可以十足信赖的人。她顺从地点点头,道:“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做?”“一切依旧和过去一样,除了事发过程的口供外,所有事都不要撒谎。他调查你们几天后,发现找不到任何一条证据,自然会和先前的警察一样,放弃怀疑了。当然,如果他对你们的怀疑不减,却又找不出证据,或许会传唤你们到公安局协助调查,那时,依旧是这套应对,无论他说什么,甚至他准确说出了犯罪经过,都不要相信。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测,他没有证据的。”(50)“严良一天都在干什么?”一大早,办公室里,赵铁民喝了口咖啡,望着杨学军。“严老师昨天中午去了趟那家面馆,吃了顿面,我手下瞧见他和那个叫朱慧如的女孩聊了一阵。下午他去过一趟分局,后来回学校上课去了。上完课,他早早地在学校吃了晚饭,又跑到河边的案发地附近走了一阵,期间大概是遇到了一个朋友,就是这位……”杨学军打开数码相机,指着屏幕上的照片。“骆闻?”赵铁民瞧着照片里的人,微微眯了下眼。照片里的骆闻,斜挎着一个单肩包,手里牵着一条狗。“他就是骆闻?”杨学军知道骆闻,不过没见过面。“对,以前省里最好的法医,也是最好的物证鉴定专家,警察取证规范的起草人上就有他名字。”赵铁民又看了眼照片,道,“骆闻是在遛狗?”“是的,我们看到时,他正在遛狗。”“哦,”赵铁民点点头,“他们聊了多久?”“没一会儿,看样子只是路上遇到打个招呼而已。不过严老师后来跟骆闻道别后,并没离开。”赵铁民微微皱起眉:“他在做什么?”“看他的样子,他也在跟踪监视。”赵铁民顿时眼睛亮起来:“他跟踪监视骆闻?”杨学军摇摇头:“不,他上了车后,把车开到了面馆的马路对面,一直在盯着面馆。期间那名叫朱慧如的女生每次出去送外卖,他就连忙下车,悄悄尾随,跟过去又跟回来,重复了很多遍。最后一次是在晚上接近10 点,朱慧如送外卖快到一个小区门口时,这次他没有只在后面悄悄盯着,而是直接走到了朱慧如面前,跟她说了些什么,然后离开,上车回家了。”赵铁民眼睛注视着面前的案件卷宗,沉默地思索了一会儿,随后拿起卷宗,翻到了关于朱慧如和郭羽的调查部分,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抿抿嘴道:“奇怪,照严良的行为看,他应该是在调查朱慧如吧?”“没错,肯定是的,严老师都跟踪一晚上了,期间不断跟着她送外卖来回,一趟都不曾落下。”“可是我看卷宗的调查记录,朱慧如不可能是凶手啊,证据非常坚实。”杨学军同样道:“我昨晚回来后,也看了卷宗,确实朱慧如肯定和案子无关,该不会严老师没看完整卷宗吧?”“不可能,”赵铁民摇了摇头,“他一向细心谨慎,既然他参与调查,那么整个卷宗的所有细节他一定早就倒背如流了。而且他这个人很懒。”“很懒?”杨学军伸出舌头,一副惊讶的模样。赵铁民笑道:“是啊,他很懒,以前他总是说把调查方向明确了再去做,因为他不想做无用功浪费时间。而且他只喜欢动脑,不喜欢体力活,他以前当警察时,像蹲点、跟踪、抓捕这类活他从来没参与过。可他这次的举动就让我更想不通了,明明朱慧如不可能是凶手,他还费这么大力气跟踪了一晚上,到底他发现了什么?”“直接找他问问不就行了吗?”赵铁民瞥了他一眼:“他不肯说的事,逼他也没用。上回他就是说等他调查清楚了,才会告诉我。要不然我让你安排人跟踪他干什么?”杨学军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那怎么办?”赵铁民收起卷宗,拍了拍手,道:“算了,你继续派人跟踪他,了解他动向吧。其他的嘛,破案也不能光靠他一个,我要是把宝都押到他一个人身上,还查什么案呢。我们现在还是要抓紧手头查指纹的工作,凶手给张兵一家发了威胁信,尽管现在他们一家有警察跟踪保护着,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必须赶紧把凶手找出来,才能彻底解除后患。这几天指纹查了多少人次了?”“到昨天为止,已经搜集了五万三千多人次的指纹,一一比对后,没有找出凶手。”“速度倒是还可以,就是怕……怕凶手这次又躲过去了。”赵铁民抿抿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