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哪里有很多年,我有没有那么老?”文昕故意放轻松语气,“别借机打击我的年龄啊。”“文昕?”“什么?”“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能够从助理去做宣传,然后又当经纪人,而且为什么老板会把小费交给你带,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你很用心,做助理的时候你就用心,到现在,你仍旧是全力以赴。”文昕倒有点不好意思:“笨鸟先飞,既然不够聪明,只好加倍努力了。”“以前我总是说自己喜欢演戏,总觉得别人不会明白,原来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比如你喜欢你的工作,所以才能做得好。”文昕将筷子交到他手里:“快吃饭吧。”汪海没什么胃口,可是她特意去买了他最喜欢的菜,他只得勉强吃了一些才放下筷子。文昕说:“明天剧组继续走,我陪你先回北京。”“好。”“还有,小费叫你加油,他说新闻这种东西,半个月就被人忘了,叫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汪海点点头。第二天剧组走后,文昕和汪海分头去机场。果然有辆车一直跟着她到机场。她换了登机牌就过安检,独自一个人进候机厅。没一会儿汪海也进来了,她问他:“还好吧?”他点点头,说:“没遇见记者。”飞机落地后她一直将汪海送回家,叮嘱他:“这两天你别出门了,也别看新闻,什么都别做。”他点头。她不放心,跑出去买了两张游戏碟,还有两部电视剧DVD,重新拿上来给他:“你在家玩游戏好了。”“好。”“所有的事情我会替你去处理,必要的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但你不要关注新闻,好吗?”他像小孩子一样乖乖答应:“好。”文昕回到公司,Vickie还在住院,千头万绪等着她去梳理。她在茶水间泡咖啡,怔怔地看着饮水机出神。这一击几乎致命,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化险为夷?事态已经不可收拾,连可可以前工作过的洗浴中心也被掀出来。网友们对人肉搜索已经得心应手,可可的照片发得到处都是。而电影即将上映,所有的报纸、周刊也纷纷拿此事来做文章。她在公司加班到很晚,走的时候已经没有旁人,只有走廊的路灯静悄悄地亮着。她搭电梯下楼,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梁江打电话给她:“今天在哪里?”自从她开始漫天飞,他总是在这个时候打给她。“公司加班。”他很意外,问她:“怎么回来了?”“临时出了点状况。”“听你声音,很累吗?”她“嗯”了一声。他说:“这次遇上什么事呢?又是小费出了绯闻?要不要擦一擦神灯,呼唤我这个阿拉丁?”她完全没心思与他说笑:“不是小费的事。”“你吃了晚饭没有?”晚饭?她这才觉得胃中灼痛,一直在与公关公司沟通,早就忘掉晚饭这事了。他已经猜到了她没吃,于是说:“真不会照顾自己。你过来我家,我给你做川菜,吃完保证你心情好。”“太累了,不去了。”“那我过去接你?”“不,我想回家睡觉。”“好的。这么累别自己开车了,打车回家,注意安全。”“好。”回到家她洗了个澡,就倒在床上,昏沉沉睡过去。早上醒来,仍旧觉得双眼发涩。她爬起来又洗了个澡,换衣服化妆。趁着这么一点点时间,立刻打开电脑上网,一边涂面霜一边登录最热门的论坛。一看到标题她的心就猛然一沉,点进去一看,整个人都懵了。全是可可的裸照,比“艳照门”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是她前男友发的。她抓起电话打给论坛管理员,对方也很为难:“我们已经删过一次帖了,但是现在网友们众怒难平,都说‘艳照门’的时候那幢高楼都留下了,凭什么这次要删?我们把特别过分的照片都删掉了,留的这些都是没有露点的。而且现在网上到处都是,一搜就搜得到,再删意义也不大。”大势已去。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的电话。她愣了片刻,才打给老板,将事情简略地讲给他听。老板叹了口气,说:“给汪海放假,让他先出国散散心。下个月的新戏,拍不拍由他自己决定吧。”文昕做事向来很周到,想象并没有打电话给汪海,而是拿起包包出门,开车去王海家。一路上她都在想,到底要怎么跟他说,怎么说都是难以措辞。她想了又想,只有见机行事,劝他眼不见为净,出国先避一段时间。到汪海家小区门口时,看到旁边有家便利店,想起这么早他肯定没有吃早餐,于是买了一个三角寿司,还有一袋热乎乎的牛奶。她刚刚走到汪海家楼下,突然半空中一个黑影掠过,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那黑影已经重重地落在她前面停的一部车上。整个车顶都被砸得陷了下去,前后左右车子的警报器都尖叫起来。文昕手里拎的寿司和牛奶都掉在了地上,她已经看清楚原来空中砸下来的竟然是一个人。那人七窍流血,一张脸已经扭曲变形,眼睛睁得大大的,眼角有血珠渗出来,仿佛是他此生的最后一行泪。是汪海。身后有人经过,也已经看到,吓得尖声大叫起来,夹杂着汽车警报器的声音,更显得凄厉可怖。可是再可怕也比不过眼前这一幕,文昕站在那里,仿佛傻了一般。是物业报的警,也是物业打的120,可是早就没救了,急救车上的医生下来看了看,就摇了摇头,说:“叫殡仪馆的车来吧。”警察将四周拦上了黄线,110的民警盘问着两个目击者,一个是早起买菜的邻居,还有一个是文昕。文昕是被保安搀到一边的,买菜的老太太也吓坏了,一个劲儿地说:“我还以为是谁家的花盆没放好掉了下来,谁知道竟然是个大活人。好端端一个人,竟然就这样没了。”好端端一个大活人,竟然就这样没了。文昕终于泪如雨下,捂着嘴哭出声来。110的民警诧异地给她递了包纸巾,问:“你认识死者?”“我是他的经纪人。”“什么人?”警察没听清楚,“亲戚人?”“经纪人。他是演员,我是他的经纪人,我原来是他的助理,他去年才签约我们公司。”文昕颠三倒四地说:“我要是早一点来就好了,我要是在路上给他打个电话,说不定也可以发现……都怪我不好……都怪我……我要是昨天多陪他聊一会儿,他也许不会这样……”警察已经认出来了:“哦!想起来了!他叫汪海对不对?演过很多电视,这两天到处都是他的新闻!”人言可畏。所以阮玲玉仰药自尽,而汪海毅然地纵身一跃,用这种方式,抗议着这个世界的孤绝与无情。文昕情绪已经崩溃,完全无法说话。换了个女警察来,安慰了她一会儿,又提醒她:“赶紧给他家里打个电话。你不是说他一个人住吗?他家里人还不知道呢。”文昕哭着打回公司,请同事去通知汪海的家人。公司立刻派了几位同事过来,帮忙处理善后。大批娱乐记者已经赶到,因为邻居都知道明星汪海住在这里,听说他跳楼了,于是爆料给媒体。文昕是被同事半搀半架劝离现场的,在车上她嚎啕大哭。同事们也很欷歔,虽然他们与汪海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不幸,总令人觉得伤感。文昕被同事送回家,同事跟她说:“老板刚刚打电话来,他听说汪海的事情了,让你在家休息一天。放心,余下的事情我们都会处理,已经通知他家人了。”文昕已经筋疲力尽,同事走后,她就倒在沙发上,就像自己也死掉了一般。只要一阖上眼睛,总是那一幕,汪海从空中跌落,就那样重重地砸在她眼前的车顶上,七窍流血而亡。她从来没有觉得像这样无力过。就像从前笃信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她一直觉得,工作可以努力去完成,只要尽力,便可以问心无愧。可是她尽了全力,却没想到等着汪海的是这样一个结局。他们被人一步步引入陷阱,然后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无情地杀戮。公众只是一颗棋子,推波助澜的棋子。被人巧妙利用。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他们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可可的裸照给了他们最后一击,也给了汪海致命的一击,所以他才会从楼上跳下来吧。对这个世界已经绝望,所以才这样残忍地放弃自己的生命。他甚至还没有见过,刚刚出生的婴儿。所以他的眼角渗着血泪,所以他死不瞑目。都怪她不好,如果她能早一点想到他的情绪其实很脆弱,再经不起任何波澜就好了,可是她没有想到。她还以为他们可以挺过去,毕竟他在圈中待了这么多年。他是觉得累了吧,在浮浮沉沉之后,在几起几落之后。本来以为幸福已经近在咫尺,可是没想到,甜美的花朵后面,是有毒的尖刺。电话一直在响,而她一直在流泪。就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啊,如果她早一点出门就好了,或许他就不会自杀了。手机终于安静下来,这次换了座机,她拿起来“喂”了一声。是费峻玮,他问:“文昕?”没有说话,她也明白他的意思,她说:“我没事.”“导演已经取消了余下的发布会,我晚上可以赶回来。”“都是我不好,我没有能力保护他。其实我一直防着,防着有人拿可可的事情来做文章,我就是没想到,他们做得这么绝……”“文昕,你别这样,发生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不,我应该想到的。前几天他就对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是我太粗心……今天早上可可的事一出来,我就应该马上赶过去,或者马上打电话给他。”他静静地听她哭泣。她抱着电话,一边哭一边说,所有的自责,所有的伤痛,所有的不可挽救。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无力过。原来大错铸成,就是这样子。“如果Marilyn在,她一定会想到办法,不会像我这样没用,一味地叫他不要关注,他怎么可能不关注?”他轻轻地说:“Marilyn也不是神,文昕你不要太自责。”“都是我太没用,如果有Marilyn在,汪海一定会没有事。”她在电话里哭了许久许久,一直到他不能不去机场。挂掉电话之后,手机又响起来,这次是Vickie打给她:“文昕,你还好吧?我过去陪你好不好?”她嗓子已经哑了,只得说:“你还没有出院,别乱跑。”“医生说病情稳定,我可以请假出去。”“我没有事。”有事的并不是她。这世上人们最应该关心的,是现在躺在冷冰冰的殡仪馆里的汪海。可是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事后哀荣,公众迅速地从指责嘲笑转为同情和悲悯。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阮玲玉死后,有十万民众相送,轰动整个上海滩。可是又有什么用?谁曾在她生前,给过她一丝温暖?第二天上班,全部头条都是汪海跳楼自杀。文昕肿着一双眼睛,与同事沟通,成立治丧小组。另两位同事昨天已经出发,去接汪海的父母。今天他们会到北京,大批记者都去了机场。文昕看到在线娱乐新闻的视频,一片闪光灯中两位老人悲痛欲绝。白发人送黑发人,文昕觉得心碎。姜小姐打电话给她:“余小姐,老板问你有没有时间,可以到他办公室来一下?”“我马上上去。”她走进老板的办公室,老板招呼她坐下,说:“喝普洱还是喝白茶?”老板喜欢普洱,收集了无数好茶饼,于是她说:“普洱,谢谢。”老板坐在茶海前,一边熟练地洗涤着茶具,一边问她:“晚上的记者发布会有没有问题?”其实一应事情都是同事安排的,不过也与她沟通过,她说:“应该没什么问题。”“你不爱出镜,所以我让慎聆出面去应付记者。”萧慎聆是公司的副总,文昕知道这是老板的体贴。她也没办法若无其事地主持新闻发布会,她现在心力交瘁,仿佛大病一场。于是她轻声说:“谢谢。”“没有关系,出了这样的事情,谁都觉得很不好过。汪海是公司的签约艺人,我们能为他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最后这几件事,公司都会替他做好。你也别太自责,你已经尽力,是事态发展太快,我们无法控制。”可是她不能原谅自己:“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他。”“负面新闻就像天阴刮风,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会刮风?即使知道,也挡不住的。想开一点,汪海不会怪你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把这件事放下,为了汪海,你也应该振奋精神。”身边的人都在劝慰她,可是她放不下,也想不开。“我想辞职。”她说,“我真的不合适做这行,而且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应该承担责任。”“这件事你没有责任,而且你要是走了,小费交给谁?”老板说,“别以为可以学Marilyn,她是功成名就退隐江湖,你怎么可以临阵脱逃?”“可是……”老板断然说:“我给你放一周的假,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回来上班。”他决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反对。文昕明白他的个性,只好妥协。“你很少休假,我问过小费了,他要到半个月后才有通告,趁这个机会,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老板很慷慨地说:“正好让小费也放个假,免得你天天盯着他,通告那么多,他都快累出病来了。”下楼后文昕才打电话给费峻玮,说:“谢谢。”“谢我什么?”“谢谢你在老板面前抱怨太累,要求休假。所以老板给你放假,顺便也给我放假。”“不用谢,我确实是累了,才会在老板面前那样说。”他总是这样嘴硬,即使为她做了事情,也不会愿意承认。昨天晚上他落地后就打电话给她,知道她有很多负面情绪无处发泄。还是他最了解她。他问她:“放假你想去哪里?”“哪里都不去,我想回家。”有父母在的地方,才是家。有父母在的地方,最适合疗伤。回到家乡去,什么都不想,将自己整个人放空。从纷纭的娱乐新闻中逃离,也从枪林弹雨的娱乐圈中逃离。汪海的事令她伤痕累累,汪海父母的样子更令她充满了自责与愧疚,她只想回家,回到父母身边。梁江正在欧洲出差,于是她给他的信箱留言,然后收拾行李回家。这次搭动车,出了火车站后她就直接打了个车回到家中。大门紧锁,父母都不在家。她忘了带钥匙,于是坐在箱子上,饥肠辘辘,又饿又渴。打电话给爸爸,他飞车回来救她。一见她狼狈的样子,余爸爸连忙问:“昕昕,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回来了?”“没有。”她说,“就是想你和妈妈了。”余爸爸打开大门,替她拎箱子进去,说:“你妈妈去镇上跟人谈合同去了。饿了吧?想吃啥,爸爸给你做。”“面条就行。”余爸爸给她煮了一碗面,放上腌好的风干羊肉,然后铺了一颗荷包蛋。吃碗面全身发暖,文昕这才舒了口气:“哎,还是家里好。”她回到自己房间,洗了个澡,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去。朦胧间听见门被轻轻推开,似乎有人在门口张望。她听出是妈妈的声音,只是太累,懒得睁眼睛。余妈妈小声说:“让她睡吧,看样子是坐火车回来的,一定累坏了。”余爸爸忧心忡忡,低声说:“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这孩子,问她她也不说。”“她要是不说就别问了。她在外头闯,大城市里压力大,回家来咱们就别烦他了。”余妈妈声音更轻了,“走吧,别吵醒她。”门被轻轻关上。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父母永远这样无私包容,体贴关心。她一直睡到红日高升,自从汪海出了事,她每天都只睡两三个钟头,今天才把睡眠补回来。起床时余妈妈正在楼下看账簿,看到她起来,连忙问:“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去做。”“妈!”她伸开双臂抱住母亲。余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发,嗔怪:“这么大了,还撒娇。”不是撒娇,可是国人都并不习惯外露感情,对父母关爱的感激,似乎都只是埋在心里。文昕眼眶发热,又怕让父母担心,于是说:“你们早上吃的什么,我就吃什么。”“有地瓜粥,还有馒头。”“好,我就吃那个。”余爸爸有高血脂,所以父母从来吃得清淡。文昕盛了一碗地瓜粥,拿馒头就着酱菜,吃得十分香甜。余妈妈看她胃口不错,放心了一些:“在家待几天?”“下星期回去,我休年假。”“休年假怎么不跟小梁出去玩?”“我想你们了,不行吗?”“过年才刚回来过,又想我们了?”余妈妈看了她一眼,问:“你跟小梁,没出什么问题吧?”“没有,妈妈你想到哪儿去了。他最近忙着出差,而且我觉得好累,不想出去玩,所以才回家。”余妈妈稍微放心了:“没吵架就好。”文昕连电脑都没带,无所事事在家看小说。余妈妈说:“要不去姑姑家玩一天?”“她们都爱打麻将,我又不会打麻将。”文昕想了想,“不如我到厂里去给你和爸爸帮忙?”“别去给我们添乱了。你啊,在家看看书,看看电视,晒晒太阳,好好休息休息。”余妈妈也去工厂了,文昕独自坐在房间的阳台上看书。阳光十分灿烂,朝南的封闭阳台,太阳加上暖气的温度,晒得人全身发热。文昕拿着个苹果啃了一口,站起来活动筋骨。河套平原的初春,虽然树木都没有发芽,可是已经生机萌动。河水开始解冻,土壤开始松散,连风里都有了春天的温度。文昕看到路上有辆出租车正朝这边驶过来。因为是新修的水泥路,最近又一直没有下雨,所以车后扬起滚滚的沙尘,远远看到就引人注目。文昕吃着苹果,心想准是邻居家的孩子。这里的孩子们都在县城读中学,一周才回来一次。谁知出租车就在他们家院外停下。文昕不由得十分惊诧,打开窗子探头往外瞧,难道是自己家来了客人?她知道偶尔会有客户来谈订单,也许是外地的客户。车上走下来一个人,一抬头就看见了她,挥手冲她打招呼。文昕差点没被苹果噎死。虽然来的人戴着帽子、口罩,但那长腿,那身材,那眉毛……她一眼就认出来时费峻玮。她从楼上冲下来,司机已经把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拎了出来。文昕狠狠瞪了费峻玮一眼,他眉眼弯弯,看得出来是在笑。她问司机:“多少钱?”司机说:“两百块啊,谈好了的。”她冲出来的时候忘了带钱包,费峻玮已经掏出钱包给钱了。她只得拎起箱子,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进来吧!”司机已经掉头离开,他指着她的脚大惊小怪:“你穿着拖鞋耶!”“穿着拖鞋怎么了?”她说,“我马上就换高跟鞋!换好高跟鞋就来踹你!”“你们家的人,都是这样欢迎客人的?”“我们家不欢迎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怎么突然跑来了?”他东张西望:“哇,你家院子好大耶!比老板家别墅的院子还要大!”“我问你怎么突然跑来了?”“我放假啊……”他说,“把所有的度假胜地看了一遍,发现自己全部都去过,所以觉得好无聊,就想你也放假,来看看你在家做什么。”“心血来潮!”他把口罩摘掉,继续参观:“哇!你们家的房子也好大耶!住起来一定很舒服!”文昕追在他后头问:“你明天回去?”“为什么呀?我搭飞机又搭车,一路折腾过来,你让我明天就回去?不行!我累了!我要一直住到跟你一起回去!”“那我明天就回去。”“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就这样讨厌我?”“我们镇上连酒店都没有,只有招待所!”“你让我住酒店?”他一脸伤心欲绝,“我都到你们家了,你们家房子这么大,你还让我住酒店?就算是普通朋友,你也应该收留我的吧?”“你住不惯的。”文昕说,“你连毛巾都要指定品牌,护肤品、化妆品更不用说了,出门助理就替你带两大箱行李,吃得挑剔,连水都只喝某个牌子。”“我喝自来水又不会中毒,是矿泉水广告合约规定我在公众场合必须喝他们的水!”“求求你,大少爷,不要给我添乱好不好?我父母会回来吃晚饭,你让我怎么对他们解释?”“我难道不是你同事?同事来看看你,好正常。”“可是你是费峻玮!我妈妈天天看电视,她认得你,她还有一堆朋友都是你的粉丝!”“那更好了,回头我送伯母一打签名照片,让她拿去送给朋友,她一定开心。”文昕沮丧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就当我来度个假好不好?这里空气好,又安静,我都快要累死了,下个月还要去日本拍广告,让我歇一阵子,躲在这里放松放松,可以吗?”见他说得这样可怜,她也没办法反驳。“我肚子好饿,飞机餐好难吃。”她只得问:“吃地瓜粥可以吗?早上剩下的,还有馒头。”“好啊!”她进厨房给他拿馒头、热粥,他也跟进去:“哗!这厨房比我卧室还要大,真宽敞。”他对一切都有兴趣,指着一个表问她,“这里也有天然气?”“是沼气。”他又看中了案板上的枣馍,说:“啊!我要吃这个!小刺猬好可爱,这是怎么捏出来的?”“那是过年时候蒸的,现在不新鲜了。”她怕他吃了拉肚子,“就吃大馒头吧,自己家发的面,可香了。”“好。”午饭爸爸妈妈都不回来吃,文昕陪着费峻玮坐在院子里的阳光下吃粥。她炒了两个小菜,还有过年时余下的香肠、腊肉什么的,切作一盘。他吃得津津有味,连粥都喝完了,额头上一层细汗,对她说:“天天吃这个,真的要多活十年。”吃完饭他要洗澡,她带他去二楼。“太阳能热水器,不过有电辅加热。如果你觉得水不够热了,打开这个开关。”“我怕我不会用……要不……你陪我一起洗?”“呸!你想得倒美!”文昕安排好了他,就下楼去洗碗。本来厨房用的也是太阳能热水器,不过因为担心他洗澡水不够,所以她重新烧了一壶热水准备洗碗。心里琢磨是不是应该给父母买个小厨宝,这样冬天洗碗也不必再开热水器了。一壶水还没有烧开,却听见有人开院门。文昕探头一看,原来是妈妈回来了。“妈,你怎么回来了?”余妈妈一边换鞋,一边说:“你爸爸说,怕你一个人在家吃不上饭。”“我都多大了,难道你们不在家我就饿着?”“我也这样说,可你爸不放心,非让我回来看看。”余妈妈问,“怎么样?吃过了没?”“文昕!”有人在楼梯口探头,“我忘了带吹风机,把你的给我用用……” 余妈妈傻了,文昕也傻了。 他裸着上身,只围了一条浴巾。 美男出浴,发梢还滴着水呢。 余妈妈结结巴巴,问:“这……这个……” 他不愧是见过大阵仗,在三个人中最快镇定下来:“伯母,您好,我是费峻玮。” 余妈妈转头看女儿:“是小费?” 文昕点点头。 “哇!你没穿衣服我差点没认出来……不是……我是说你这样子跟电视里不太一样……”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突然回来了……我先上楼穿衣服……” “没事没事。”余妈妈说,“快去,别着凉了!” 等费峻玮消失在楼梯上,余妈妈才哭笑不得地问:“他真是演电影的那个小费?” “妈,他突然跑来……其实他可以算是我的同事啦……他这个人就是有点随心所欲……” “哎呀,女儿,我应该拿手机把他刚刚的样子拍下来!一定可以上头条吧!” “妈妈,你怎么可以这样!” 八卦之心人人皆有,千年难遇的出浴艳照啊。”余妈妈说,“不过看着我女儿是他经济人的分上,就放他一马了!” 文昕哭笑不得:“谢谢妈妈。” “他为什么突然来我们家?” “我放假,正好也放假,而且他没有地方可以去。” 余妈妈很同情:“真惨,所有沙滩上一定都有狗仔队的长焦镜头等着他,所以他才没有地方可以去吧。” 文昕腹诽,哪里有那么夸张? 余妈妈说:“没关系,既然是你同事,他又没有地方可以去,我们可以留他多住几天,只要他不嫌闷。” “不行’妈,我打算明天就让他走,他这个人很麻烦的……” 听到费峻玮下楼的声音,她连忙闭嘴。 费峻玮风度翩翩,他与余妈妈握手,说:“总听文昕提起您。” “一定抱怨我太啰嗦。” “不是啊,她总自诩有一个又开明又活泼又漂亮的妈妈,今天见到阿姨,觉得真是这样子呢!” 余妈妈乐得合不拢嘴。 文昕瞪了他一眼。 晚上余爸爸回来,倒没有觉得大惊小怪。余妈妈告诉他费峻玮是文昕的同事,他也就点点头,打了招呼。 倒是余妈妈十分高兴,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 吃过饭后,文昕将房间收拾出来,对费峻玮说:“床单不是埃及的八十支棉,你就将就一下吧。” “我平常没那么挑剔吧?” “我怕招呼不周,你心情不好,突然去跟老板说不续约,那我岂不死无葬身之地?” 他怔了一下,才轻轻地说:“别提那个字,好吗?” 她本来正拍打着一个枕头,拍着拍着,手却渐渐地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有一滴眼泪落在枕套上,骨碌碌的,不见了。 他不远千里而来,她若无其事地相迎,整整一个白天,他和她都没有提起,他来的真正原因。 汪海。 他是怕她想不开,她心里明白。所有的度假胜地,国内国他哪里也不去, 就来了这里。因为她心情不好,一声不吭地躲回了家。 他从行李箱中翻找出一瓶液体:“给你的。” “这是什么?” “五粮液的原液,据说泡澡非常好,加几滴进去,比精油更能令人舒缓放松。” 她不由得说:“暴殄天物。这么好的酒,怎么可以用来泡澡?当然得用来喝。” “人家是送给我喝的呀,可惜我酒量太差,所以便宜你了!” 她打开瓶塞嗅了嗅:“真香!”举手就对着酒瓶喝了一口,接着便倒吸一口凉气,连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 他看到她这副样了,不由得说:“什么味道?让我也尝一口。” 她连忙抱住酒瓶:“不行!你要喝一口,非倒下不可!” 他突然俯身,温柔地吻住她。唇齿缠绵,十分流连。 过了许久,她几乎快要窒息了,他才放开她,喃喃地说:“原来是这个味道……” 她脸孔发烫,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那一口酒,还是因为刚刚他的吻。 她的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问他:“你要不要看电视?” 他摇头:“全是一群熟人演的电视剧,有什么好看的?” “人家都俗,就你最雅。” “我是说熟,熟悉的熟。” “平卷舌不分!” “文昕,我们去天台上跳舞吧!”他忽然说,“这样晴朗的夜晚,在星光下跳舞,一定很美。” “外面气温只怕零下,看不冻破你的皮。” 他气馁了:“你这个人怎么一点浪漫的细胞都没有?讨你的欢心真难。” 她轻轻地说:“其实你不必这样.我们已经分手了。” 连说分手其实都不对,他们都不曾正式交往过。 他很快地答:“可是我们仍然是朋友是不是?哪怕从横店那年算起,我们也认识好几年了。朋友不开心,我有义务来陪她。” 她勉强笑了笑:“走吧,我陪你去天台跳舞。” 是啊,哪怕已经分手了,总归是朋友吧。合作这么多年果换作是他遇上特别不开心的事,她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去逗他开,心,陪伴在他左右。 她让他穿上羽绒服,自己也穿上了大衣。天台上果然很冷,星云低垂,大颗大颗的星子,仿佛一伸手就摘得到。他仰着头看星空,神色像个小孩:“哗,星星真漂亮。这里的大气没有污染,真好看。” 她把手机打开,播放那首《星光璀璨》。 他朝她伸出手,她将手交到他手中。 两个人随着手机细小的音乐声,慢慢踩着拍子。 星星挨挨挤挤,没有月亮,所以星光璀璨。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耳边。让她觉得温暖而安心。 他说:“电影剧本里有一段,是男主角和女生角在星光下共舞,拍的时候,我只想到你。”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说不出的动听。 她却故意岔开话题:“那有没有NG?” “没有。”他说,“我想到你的时候,从来不NG,” 她不再说话,只是任由他带着自己,慢慢地旋转。 风吹得她脸颊冰凉,可是手是暖的,心里也是暖的。他和她独处的机会非常少,即使有,也大多是因为工作关系,很少可以像这样,奢侈地享受两个人的时光。 他亦不说话,只是将她搂入自己怀中。 他的气息笼罩了她,她的脸贴在他胸口,她可以听到的心跳,那声音令人温暖而迷醉。文昕觉得自己真的是醉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一般,只希塑这一刻长久些,再长久些,直到地老天荒。 “文昕?” “嗯?” “给我们放几天假,好不好?” 她懂得他的意思,虽然他们正在休假,可是他与她之间,从来来是工作居多,而她始终放不下的,更是她是他的经纪人,而她本不该逾雷池半步。 “之前我的生活里,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未来的生活里,我想也再不会有一个人,如同你一样。”他恳切地说,“就算是要分手,就算是你要嫁给别人,把未来的这几天给我,好不好?” 文昕没办法去拒绝他。 之前她的生活里,她也不曾像爱他一样爱过旁人,而未来的生活里,如果没有他,整个天空都将黯然失色。 你是我的星光,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可是他并不能属于她。 每次想到这里,她都会下意识地逃避,似乎用这样的方式,就可以不去面对一切。 不面对与他的别离,这种别离,并不是时间或者空间上的别离,而是距离。 心与心的距离。 她无法不答应他。 也许汪海的死令她格外软弱,面对人生中的一切,她都会想,到底值不值得。 有位女作家说过,爱,其实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既然以后漫漫的人生路都不再有他,那么完全拥有几天时间,对残忍的将来而言,是多么弥足珍贵的一段记忆。 何必顾忌太多。 她自欺欺入地想,就这样吧,放纵自己一次,把未来的幸福,全部挥霍。 然后,重新回到循规蹈矩的生活。 有流星划过天际,她轻轻叫了一声,指给他看。 他说:“可以许愿。” 而她说:“我没有愿望。” 既然所有的愿望都是无法实现的,不如不许。 第二天一早起来,文昕才发现费峻玮比她起得更早。 他刚陪余爸爸跑步回来。费峻玮一直有专业的形嫩教练,平常非常注意健身,所以长跑对他而言自然非常轻松。可是余爸爸板着一张脸,似乎很不高兴似的。 文昕进厨房帮妈妈做早饭,妈妈将她拉到一旁,关好厨房门,忧心忡忡地问:“你跟他,究竟怎么回事?” 文昕不愿意让父母担心,只装糊涂:“什么怎么回事?” “你可不能对不起小梁啊!”余妈妈说,“也许小费在娱乐圈随便惯了,可是你要出淤泥不染,你是有未婚夫的人!你别骗妈妈了,你跟小费不是普通朋友。” “妈妈,你别管我的事好不好?” 余妈妈脸色十分凝重:“妈妈从来没有在职业上反对过你,你希望留在北京,你希望在娱乐圈工作,妈妈也没说什么。你做的事情,只要是正确的,妈妈都会支持。可是感情上,你不能脚踏两只船,那是不道德的。” “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余妈妈吓了一跳:“你和小粱分手了?” “不是,我和小费分手了。” 余妈妈越发不解:“分手?你和他什么时候需要分手了?再说,如果分手了,那他为什么还嬲宦到家里来?” “我工作上出了点状况,非常不好,所以他很不放心,正巧他也放假,就过来看看我。” 余妈妈半信半疑。 文昕深深叹了口气:“妈妈,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来度假,假期一结束,什么都结束了。我们已经说清楚了,以后再不会纠缠对方。” 余妈妈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文昕却将一切抛之脑后。 或许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所以,管它呢。 她和费峻玮去看解冻的黄河。 非常壮观。 站在河堤上,浑浊的河水不停地向东流去,冰块被波浪挤到了岸上,好像无数巨大的玻璃碎片堆在一起。 她告诉他:“这个叫凌汛。” “真是壮观” 小时候常常育水患,那时候家家户户还有防汛任务,都会到提上埴守。 “初春很冷,妈妈专门给爸爸做了一个暖炉,让我送到堤上去。暖炉里装的全是煤,太重了我拎不动,走一步,歇两步,等我走到,煤也快烧完了。” “你爸爸驾你了?” “没有,他一把抱起我,说:“乖乖,你怎么来了?这么重的东西,累坏你了吧?” “你爸爸真疼你。” 她转过脸来看他:“是,所以他对你不好。因为他觉得,你非良人。” 因为他和她根本就没有未来,他心里太清楚,所以歉疚。 “是我太自私,我本不应该来。” “不,见到你我也觉得很高兴。”她说,“你说过,哪怕是朋友,你仍旧关心我,所以你才来。”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并没有再说话。 回到家中,他格外讨好余爸爸。只是余爸爸寡言少语,也不怎么搭理他。 余爸爸去杀羊,他也跟着去帮忙,余爸爸去收草料,他也跟着去扛工具。后来余爸爸要去耕田,他也要跟去。文昕觉得好笑,但只能由着他。 余爸爸耕了两垄地,接了个电话,就赶到厂里去了。 文听接着开拖拉机,费峻玮本来在一旁看着,这时却非要学开拖拉机。 文昕只得教他。他虽然有驾照,但拖拉机的驾驶法与汽车完全不一样,他手忙脚乱,拖拉机仍旧冲上了田埂,惊得旁边一头耕牛“哞哞”大叫。 费峻玮本来就惊魂未定,听到牛叫差点没从拖拉机上摔下去,他抓着文昕的衣服,问:“那是什么声音?” “牛啊!” “我认识那是牛!可是它的叫声为什么这么奇怪?” “牛都是这样叫的,你不会连牛叫都没听过吧?” “拍戏的时候,牛不是这样叫的。” “拍戏那是水牛,这个是黄牛,而且它生气了,叫声也不一样。”文昕指着拖拉机后的沟壑,“看看你犁的地,都歪得成蚯蚓了。” “第一次耶,放心吧,第二次保证不这样了!” 他认真地在田里工作了一下午,到了黄昏时分,居然也可以犁出像模像样的深沟了。 文昕让他下来喝水,他从拖拉机上爬下来,一口气喝掉半瓶水,问也:“我当个农民还行吗?” “挺好的。” “我也觉得挺好的,农妇,山泉,有点田。多好。” 她笑了笑。 所有短暂的、虚妄的‘都是不能长久的。他可以因为新奇而学习犁地,可是,他终究不可能在这里开一辈子拖拉机。 他阳她坐在田埂上看日落。 残阳如金,风吹得远处的树梢一层层起伏,像是湖中的浪花。 漫天的晚霞,映红了他和她的脸。 他问她:“这块田里会种什么?” “苜蓿。”她说,“给羊吃的一种牧草。” “你说过……你家在河套,到了夏天,河滩上长满了苜蓿,河滩边全是白云一样的羊群,‘风吹草低见牛羊’,说的就是这个……你说这话的时候,我一直想着,那风景一定美极了,我想到你家住的地方来看看……”他轻轻地说,“现在终于见着了……” 许多年前的话,没想到他还记得。 那时候,他还没有成名,而她还只是个小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