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我帮你拍?”他问道。 平时出去旅游,并不喜欢把人和景框在一起。因为觉得这种“本人到此一游有此照片为证”的行为有点傻。可是他提出了这个要求,她居然想都没想就点头了。只不过他还没接过相机,就有路过的热心游客说要不要我帮你们两个拍。他怔了怔,转而看向她。 “好啊。”她爽快地把相机递给对方。 然后,他们并排站在圣家堂前面。游客朝他们挥挥手:“来,靠近一点。小姐,你往右边再挪一点。”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脚跟,朝他的方向挪了挪。 “还是有点站太远了,再靠近一点哦。开心一点,笑一个。” 察觉到周围一些游客因为他们拍照而特意停下来,她觉得这样反而会更尴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贴着他的手臂站直。他很自然地轻搂住她的肩,她立刻配合地绽开灿烂的笑容。拍完照片后,他过去拿相机并且道谢。一个人走过,朝她伸了个大拇指:“Perfect couple!” 这两个字让她到吃饭时都还在走神。 因为下午主要拍摄陈晓和佐伯南的对手戏,所以连到餐厅吃饭时,容芬都让她和Dante坐在一起,说是要他们沟通交流。心不在焉地和他聊了几句,总算在他点菜的时候,找到机会低头翻相机,找到了那张和他的合照。 照片上,她的头顶高度和他的下巴差不多在一条水平线上。她穿着陈晓学生时代的衣服,化着很清纯的妆容,头发也散了下来,看上去还有几分紧张,真的就像是个大学生;他眼神温柔深邃,笑容沉稳文雅,虽然身穿浅色的衣服,却是连细节都驾驭得如鱼得水的穿着……看上去就真的像是她和希城多年前的一张合照。只是,照片上的她还停留在青涩的十八岁,原本还有几分孩子气的“希城”却早已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大人。 “申小姐,你要喝点什么?” 听见他的声音,她赶紧藏住相机,清了清嗓子 :“水,水就好了。” 点好饮料,一桌人聊了没多久,西班牙海鲜饭就端上来了。看着盘子里的大虾、扇贝、柠檬、金色珍珠般的米饭,申雅莉不由食指大动,毫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每次吃饭她总会吓着那么几个人,这回也不例外。 “没想到申天后居然这么能吃……” “食量真好,真羡慕啊。” 容芬赶紧递上水:“饿了是吧,来来,小心别噎着。” 申雅莉摆摆手,默不作声地吃完一盘饭,再次抬头发现大家也才刚动刀叉。她正在摇摆不定是否该加餐,Dante已经把服务生叫过来重新递给她菜单,并且为她解释菜名:“你看看要点哪个……看你这种速度,不了解情况的人还以为容导虐待你了。” “今天是真饿了。而且这海鲜饭很好吃啊。” “这一路上我就没看你不喜欢吃什么。这种海鲜饭做起来多简单,你也太好养活了。” 她有些发窘:“我不会做饭啦。” “猜到了。”他摇头笑了笑,“不过没事,我做饭还不错。回去以后厨师的饭如果你吃腻了,可以来我家蹭饭。” “你会天天做饭?不是在微博上说你都叫外卖吗?” “那是因为我一个人住,自己做饭自己吃多没意思。要多个人分享食物,我还是挺喜欢下厨的。” “你一个人住?” “嗯。” 那你的女朋友没和你住在一起吗,有其他女性来你家里蹭饭,她不会介意吗——本来想这样问,想了想还是觉得西方文化很讲究隐私和个人空间,他们也没有熟到无话不谈的程度,还是不问比较好。 “蹭饭就太麻烦你了,不过有机会一定要尝尝你的手艺。”只能如此说着客套的话。 心中却清楚,和他走向彼此的距离也就到此为止,一定不能再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祝福: 如果乃像雅莉一样只管吃不说话,下个星期更新…… 如果乃像蛋挞一样会可爱地冒个泡逗人笑,今晚或明天有更新噢!!!☆、第十座城II 巴塞罗那的格拉西亚大道上,以白漆刷上大字“Barcelona City Tour”的大红敞篷双重巴士因为交通灯停下,半掩着街道对面的巴约之家。大楼墙面采用了蒙缀特山上的沙石与陶瓷片、彩色玻璃和釉彩氧化工艺,立面充满印象画风格的质感。海蓝色的鱼鳞屋顶,神似骷髅面具的象牙金阳台,陶片与彩片玻璃混搭的漂亮烟囱,一切新颖的表现手法超越了建筑史上所有的楼房,迄今无出其右。 高迪四十岁以后,作品具有了革命性的特征。哪怕是在一群华美的楼房中,他的楼不是最高或占地最多的,却总能在第一时间中夺走人们的注意力。与那些冰冷刚硬的邻居比,巴约之家颜色协调如同揉入了玫瑰花香和草叶的自然生灵,曲线优美的支架如同神秘彩色动物骨骼。整体看上去,不像是人为建造的,像是从大自然中长出来的一般。 申雅莉和Dante坐在巴塞罗那的格拉西亚大道的树荫下,拍摄最后一场对手戏。 “毕业以后,我就要回国了。” “……是吗。” “你呢?” “我不知道,可能回北海道吧。” 申雅莉看着对面的巴约之家出神许久,Dante也沉默地抱着书本,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终于,她往他的方向坐了一些,从他身后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入他的背心。 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南,我会想你的。不想和你分开。”她眷恋地靠在他身上,声音细如蚊鸣。 他把书本放在身侧,转过身扶住她的双肩,异常认真地看着她:“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们以后不分开。” “嗯?” “对不起,我什么都没准备。我不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也是刚才想到的。”他显得有些局促,但还是坚定地说完了所有的话,“我们结婚吧。” “……啊?!”她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们根本就没有恋爱过……你怎么就直接跳过这一步……” “Cut!” 听见容芬的声音,申雅莉充满少女情怀的眼睛立刻横成两条长缝:“又是太刻意了对吗!” “雅莉,你这哪里有一点惊喜的样子?你这满脸就写着一行字‘我好惊讶,所以观众们你们马上要看到我们亲亲了’,过度不能自然一点吗?” “我也不想的,问题是你也要看是谁在跟我拍戏。Dante又不是演员,一想到他会觉得不自在,我也会不自在啊。”申雅莉耷拉着脑袋,很是无奈。 Dante原本只是笑而不语,这时也赶紧补充说:“我没 有觉得不自在。可能还有点期待。” “你……” “得到申天后主动献吻,是大多数男影迷的梦想吧。”他说得很自然,丝毫不觉得尴尬,“我只是个普通男人,不要对我的道德感期待太高。” “影迷?你明明说过不是我影迷,只是喜欢的电影刚好是我主演。” “那明显是在撒谎。” 真不敢相信一个人可以如此理直气壮之地说此无耻的话。她的眼睛又一次眯了起来,一脸的无奈:“……这个有什么好撒谎的……” 他回望了她片刻,忽然嗤的一声笑了:“好笨。” “又说我笨,你自己说话总是没点逻辑,怎么能怪我笨!”如果对方是浅辰,她已经扑过去掐着他的脖子摇晃了。 容芬像是挥舞大旗一样挥舞着剧本:“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可以打情骂俏,怎么演戏就演不好呢?再来再来!” 于是,刚才那一幕又重演。佐伯南求婚以后,又到了之前NG的地方。奇怪的是,从Dante说了那句“有点期待”以后,她居然再也不觉得害怕了,演得更投入了一些:“可是,我们根本就没有恋爱过……你怎么就直接跳过这一步开始求婚了?” “我们结婚以后,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恋爱。” 阳光中的他微微一笑,就好像温柔的眼角都糅合了光线。她的惊讶是明显的,但这样也无法藏住眼底的喜悦。看见他握住自己的手,满腔的幸福终于溢了出来。她抬起头,凑过去吻住了他。他把手指插入她的发中,浅浅地回应着她。 “NG!” 两个人被这一声叫唤分开。容芬对Dante摇晃着剧本,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Dante,这次是你的问题,你回吻得太快了。佐伯南是第一次被陈晓亲,按理说是应该惊讶一下的,记得,还要反应青涩一点……” 看了一眼在容芬指导下点头的Dante,申雅莉借掏镜子的动作把头埋了下去,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变成了什么样。第一次与Dante接吻时的紧张原来并不是错觉,也不是因为才醒过来被吓着了。这一次也一样,刚才碰到嘴唇的瞬间,她又明显感到浑身发麻。他回吻她的时候,那种感觉变得更加剧烈。这种融合了害怕、紧张,却又令人有所期盼的触动,已经太多年没有过。 “大概要几秒呢?”她听见他在身边问容芬。 “这种事都是水到渠成,不要太快就好了。”容芬无语地擦擦汗。 看见他一脸迷茫,申雅莉忍不住笑了。然后看他回头朝她点点头:“等下演的时候我怕拖 太久了,该轮到我出击的时候,你掐我一下。” “好。”她笑得更欢乐了。 再一次开拍,他念完了台词,她又一次抬起头,轻轻吻住他的唇瓣。大约等了两三秒,她还没来得及捏他,却因为阳光灿烂想起了他之前讲的笑话,贴着他的嘴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容芬撑着额头,已经做好了重演雅莉和浅辰的无限NG夜。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突然想到好玩的事情就……再来吧。我会小心的。”申雅莉心想这样真的很棘手,毕竟他嘴上说客套话,心里实际上并不乐意演这种戏。 “没事,慢慢来。” 看见他温和的笑容,她总有一种他也很享受拍戏的错觉。不过没太多时间思考,就又一次打板了。照例念完对白,他握住她的手,两人的唇再一次贴在一起。大概是因为这一次亲吻之前,他的表情认真了很多,导致她再也没有心思去想别的,只细细地呼吸着,闻到了他身上清淡的香气。 这一回他略微睁大眼,也没有等她掐自己,就在短暂的错愕后微张开口,吸咬着她的唇瓣,虽然动作温柔,轻轻啮咬的动作也像是有些急不可耐了。心脏有规律地高速跳动,全身的力气都快被抽空了,她情不自禁地搂住他的颈项,稍微偏了偏头,试探一般小心地回应着他。然后,腰被对方强力地搂住。但因为导演说过,这场吻戏是不可以太激情的,一定要保留青涩感,所以他即便深深吻了下去,动作也很缓慢,带着压抑的侵略性,一丝一丝,一寸一寸地夺走她所有的呼吸…… 拍完以后,剧组们全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摄影师摸了摸下巴,异常严肃地说:“我觉得Dante在亲女孩子的时候,那感觉,啧……怎么说呢,说不上来……” 容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场吻戏回放,一脸的不可思议:“太深情了。” 剧组人员全部围过去重放吻戏的时候,申雅莉为了避免气氛尴尬,已经溜到一边想要去找Cheryl看娱乐杂志。但刚坐下来,面前突然多了一捧淡粉色的花。是怒放的、鲜艳的、没有一点枯萎迹象的风信子。 Dante在她身边坐下:“本来觉得蓝紫色你可能会更喜欢,但那种颜色太忧郁了,所以选了这种看了心情会好的颜色。” “这,这是?”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她抱着大把鲜花呆呆地看着他。 “恭喜海外部分杀青,导游辛苦了。” 他刚一说完,身后的容芬以及其他剧组成员也跟着一起鼓掌。心中涌起了难以言喻的激动情绪,她站起来,朝在场的人都鞠了个躬:“导游 带着大家玩得还开心吧!记得不光要给旅行社旅游费,还要给导游个人小费啊。待会儿我就过来挨个收,都别跑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她的眼睛却看到了另一件东西——巴士站台背后,金发女郎性感美艳的半身海报。海报下方写着西班牙语她不懂,但是这张脸和下面的名字她却认得——Paz Cruz。 之后,周围人说的话,她都没怎么听进去。 迷茫地回到宾馆,看窗外黑夜中的巴塞罗那,躺下来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于是干脆打开电脑上网打发时间。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微博,搜到了Dante的页面。他原本微博更新得就不勤,这一次出来更是小半个月都没吭声。她把他的微博翻了一遍,却没有看到一点和Paz Cruz有关的内容。他为什么要把女朋友的事藏得这么好?难道他是个花花公子? 越想心情越烦,点开QQ,上下拉动着朋友名单。然后,她在上面看到了一个灰色的企鹅头像,名字备注是“希城”。打开他的资料,网名是“Hope”,星座是巨蟹座,职业是学生,除了这些近十年前的资料,和QQ上随着时间推移自动增长的年龄,其他资料全都随着服务器屡次更新而变成一片空白。她望着那只胖胖的企鹅头像出神很久,鬼斧神差地打开搜索引擎,搜了一下他的QQ号。 奇特的事发生了。第一个出现在搜索页面的结果居然是知道的问答,用户名就是希城的QQ号:“初恋女朋友因为钱和别的男人跑了。我还爱她,应该去追她回来吗?” 她怔了怔,点开那个结果。下面出现了一长条各式各样的回复: “兄弟,咱俩一样。” “一个女人真爱你,不管你怎么贫困潦倒她都不会放手的。要么她是个现实的女人,要么她根本不喜欢你。那你无论做什么她都不会回来的,放手吧。” “一脚踹了。” “下次再遇到她,要么用刀砍了她,要么用钱砸死她!” “既然是初恋,她肯定对你还是会有舍不得的,说不定只是一时被钱冲昏了头。最后试一次吧,去问问她,好好和她谈一谈。如果实在不行就放弃,一定会有更好的女人出现的。朋友,祝你幸福。” “哥们儿,这种女人分了是你的福气。” 最佳答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尊重她的选择,默默离开吧。” 看看时间,是近十年前提出的问题。 她有些紧张地打开这个用户的资料,发现了其他问题。 “我女朋友胳膊上的皮肤过敏,有的地方会泛红 ,一到天气热就会特别痒,擦什么药都只能缓解不能痊愈,请问这是什么症状?PS她死都不看医生,所以各位请不要提议去医院了。” 她忽然想起了,当时她胳膊上过敏发痒,又死活不肯去医院。他像个老妈子一样拉长她的手臂,在上面涂药膏,末了还狠狠拍一下她的手说“你要不要吃饭也让我喂你啊,真的该去看医生了!”,她甜腻腻地笑着倒在他身上,忽略了后面那句话:“当然要啦。” 后面还有这个用户的其他问题,而且时间都又早了两三年: “物理参考书上的题目,‘理想变压器原、副线圈的匝数比n1∶n2=4∶1,当导体棒l在匀强磁场中以速度v向左做匀速直线运动切割磁感线时,电流表的示数是12 mA,则电流表的示数是什么?’有谁能帮忙解析一下过程吗?” “求灰太狼和红太郎的情侣QQ头像、红太狼用平底锅打灰太郎的QQ表情!”——当年她喜欢灰太狼,所以一定要和他用这一对狼夫妻的情侣头像。 “谁知道《勇者之剑Online》的公测时间?” “求形容人悲伤表情的句子、描写冬天的句子。” “女朋友说凯特·温斯雷特长得好看,我说她比凯特好看,她突然就不理我了。这是为什么啊?”——她打开了这个。 最佳答案:“当一个女孩觉得一个女明星漂亮,甚至会跟男朋友说出来的时候,那肯定是真心觉得那个女明星漂亮了。你这么回答,她会觉得扫兴吧。所以,下次如果她夸别人好看,你就算心里觉得别人跟她比都是庸脂俗粉,也要回答说‘你也很好看’。” “连续好几天梦见自己对喜欢的女孩做了那种事。我没有跟她告白过,也没想过要冒犯她,现在感觉浑身不舒服,在床头罪恶了一个小时,觉得自己太坏了。” 这个问题回答的人很多,答案也是五花八门的: “男人在性成熟以后有性幻想对象、做春梦都是很正常的。” “不是吧,完全没想过?这是潜意识的幻想吧。” “有什么啊,我男朋友还经常梦到和前女友XXOO,真郁闷哦。= =” “哈哈哈,现在怎么还会有这么纯情可爱的小底迪,大姐洁打酱油的时候路过,顺便摸摸。” 不过,最佳答案答案是:“可能是你太喜欢她了。不过是个梦,别放在心上。” ************ 飞机即将启程离开巴塞罗那。 空中小姐和广播开始介绍氧气面罩的带法,旅客们开 始调整座椅靠背和小桌板。一场即将飞完半个地球的旅行,会把飞机带到万米的高空中。发动机的轰鸣像是地心烘炉的声音,像是一场蠢蠢欲动的、即将喷薄而出的灾难。 当年,希城不告而别,和他母亲从香港出发,两手空空地搭乘了飞往威尼斯的航班,去投靠在那边做生意的亲戚。同一日,爸爸刚好动完手术没多久。她工作结束后,还没有睡觉就直接去医院探望父亲。当时她心底还是有那么一线希望的。如果有一天,她能把钱赚回来还给白风杰,自己还可以重新去找他和好如初。他一直如此体谅自己,一定能够理解她。 可没想到还在医院,就接到了同学的电话,说希城出国了。 过度的震惊令她不眠不休,她甚至想立刻买下一班的机票追到意大利去。她给他发了无数条短信,可一直发送失败。半夜从床上惊醒,到网上去查航班到站表,前一天香港飞威尼斯的航班旁边却出现了红色的警报‘事故’。她以为自己是看错了,揉了好几次眼睛,刷新了十多次网页。可无论怎么刷,那两个字都像新拉开的伤口,血淋淋地呈现在她面前。她打开MSN想要联系在意大利留学的朋友,微软弹出的头条新闻是“香港至威尼斯MD-11客机冲入大西洋粉碎性解体,全机243名乘客20名机组成员无一生还”。 新闻配了三张照片:第一张是一架往下坠落的客机,乌黑浓厚的烟雾夹杂着金红的火,把白色的客机完完全全包了起来;第二张是飞机的残骸被吊车拖到海岸边,零散的大批工作人员用绳子把其他小块的部分也拽上岸;第三张是消防人员对着飞机残骸喷雾,大量白烟升起,周围人山人海,都在目瞪口呆地看着失去皮肤已认不出原型的飞机、破败扭曲的线路和生锈的机器内脏。 这一切的一切,都与希城的尸体如出一辙。 “我是顾希城的女朋友,他爸妈都过世了,我是他最亲的亲人!你不相信问他们,他们都是他的亲戚,他们都认识我!你看,这是我们的照片,还有这个,这是他送我的戒指!这是我们的合照!还有这个……” 或许是自己当时的模样太绝望,或许是希城的亲戚都害怕这样的场景,也或许是那一场空难让警方都感到悲痛……她并没有怎么被阻止,就带走了他四分五裂的遗体。 窗外的机场开始缓缓移动。 申雅莉捂住隐隐作痛的额头,最后看了一眼手机上的网页,上面是希城最早询问的问题之一:“喜欢班上一个女生,但我学习成绩是班上倒数,她肯定看不上我。而且每次看到她我都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 高中生谈恋爱总是会被不少大人调侃。下面的回答依然有不少是来调戏小弟弟的。可是,希城选的最佳答案是:兄弟,追女生这种事就是要大胆,不要怕被拒绝。我现在结婚五年了,很爱我老婆,但去年才知道,原来我当初高中暗恋的女生一直也喜欢我,现在想起来还是很遗憾的。所以喜欢就要上,不要别扭,不然以后肯定要后悔。 问题补充:“谢谢!她现在已经是我女朋友了!” 她闭上眼睛,按住手机开机键。几秒后,屏幕变成了一片漆黑。 机身腾空而起,以惊人的速度升入高空。那样忽然脱离陆地的感觉,就好像是要把灵魂从沉重的肉体中甩出,带着自己飞向没有痛苦、没有悲伤的天堂。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祝福:如果你像鸭梨一样冒泡做出爱的告白,会有希城样的好孩子爱噢!=v=☆、第十一座城I 十九世纪末,全球人口骤增,建筑需求变大,所有的建筑师都在努力修建出保留古韵的楼房。如何把楼房实际高度拔高又令它们维持古罗马、西班牙和雅典等繁复风格,是那个时代建筑师们最头疼的事。美国人路易·沙利文却是最早提出“形式随从功能”理念的人之一。他设计出了线条简练、笔直冲天的摩天建筑,掀起建筑史上的巨大改革浪潮。也是从那以后,欧洲和亚洲美洲在外形上有了更加鲜明的差距。 从世外桃源般的欧洲回到现代化的大都市,崭新闪亮的建筑化作无数沉默的庞然大物,一夜间像是直直射出的钢箭拔地而起,毫无保留地直冲云霄,遮天蔽日地挡住所有光芒。人群与车辆在它们中间的水泥道路上飞驰移动,简直像是微生物一般渺小。 褪去了春季五十年代的典雅清新,彩虹般的珠宝首饰照亮了这个夏天的catwalk,各大时装品牌的旗舰店也吹起了一阵七彩的风。 闹市区购物中心的电子荧屏上,一组组最新珠宝首饰的广告宣传片段无声地闪烁着,在无形中洗脑了哪怕只是抬头看它一眼的路人。影片中有从酒馆中走出的贵族小姐,有站在黑暗巷子中嘴唇勾勒出弓形线条的浓妆女子。浓妆的女子邪气地笑,在漆黑的角落里描绘红唇,又把镜子挪远一些端详自己的妆容。她抱着修长的胳膊,展示出夏季工艺秘宠——木质首饰与七彩的珠宝。 “就是一尘不染的天使,内心深处都有变成坏女人的渴望。嫉妒,毒辣,堕落,妖艳,就像我这样。”字幕闪烁过后,背景变成一片漆黑,荧屏上的女人用戴着珠宝的手拨弄长发,重重地咬了一下红唇。同时手写体一笔一划浮现“申雅莉”三个字。 皇天集团的董事长办公室中,同样造型的海报被抖了一下,往下展开。申雅莉扶住额头,一副完全被打败的样子:“你叫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对!”李展松指了指海报上的她,一副仿佛她和自己有什么很亲密关系的骄傲样子,“这简直就是性感的极致。” 这时她换上黑白豹纹的铅笔裙,腰间系着细黑皮带,手拎淡粉皮手袋,脚踩粉色高跟鞋,完全是和海报上截然不同的精致风格。她长叹一声径直走出办公室:“我还是先去工作了。” 但刚拉开门,就看见另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瘦长,站在人群中总是鹤立鸡群。不止一个人跟他说,他就和瑞典的前首相佩尔松一样,在面相上吃了亏。不过佩尔送是因为长相邪气而被指责骄傲粗俗,从而葬送了大好的政治生涯;他是因为长相过于冷酷,总散发着一种不可 靠近的气质,使得他曾在娱乐圈大起大落无数次。他有着高高的颧骨,留着一头黑白相间的精神短发,几道深而短的皱纹在眼角蔓延——这并不是岁月的磨痕,因为他二十多岁成立保险套制造公司时就有。后来他宣布破产两次,成立了皇天集团,到现在这张脸孔反而令他看上去比实际年轻。如今他五十三岁,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人缘极好,但妻子过世后就再没续弦。他叫李言,稳坐皇天集团的第一把交椅,大家调侃李展松时经常提到的“万岁爷”。 申雅莉收敛了之前的傲气,毕恭毕敬地笑着:“董事长。” “雅莉,好久不见,西班牙那边拍戏结束了?” “是啊,还挺好玩的。不过过两天还要继续开工。” “嗯。”他简短地回答,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儿子,浅褐色的眼睛中写满了审视,“阿松投资的片子要辛苦你了。” “啊?”申雅莉回头看了一眼李展松,对方立刻用嘴型说出“黑桃皇后”四个字。 “等等,我,我没接这个片子啊。最近我打算专心把《巴塞罗那的时廊》演好,可能没有时间……” “雅莉,这部电影指定了要你当女主角。” 不容置疑的口吻,让她张开了嘴巴却无法把话进行下去。然后,李言又淡淡补充道:“这两年电影市场不景气,大投资的电影不多。好好演。” 最后三个字让她走到电梯里还觉得很气闷。其实如果因为不愿意和李展松拍戏而推掉好片子的女主角,在别的艺人看来就显得太矫情了。但她就是不满意李展松那种随随便便的态度。演戏对他而言根本就是用来玩票的东西。他不知道,作为演员,最大的荣耀就是把自己制造出的形象,化作人们心中鲜活的真实。他看不到那些演员为了某一个细节而半夜爬起来对镜练习的辛苦,也看不到那些被残酷竞争刷下来小人物的泪水。这样一掷千金的行为,简直就其他演员最大的羞辱。 想到这里,她突然恍惚起来——这么多年来,她都很羡慕那些能做自己梦想职业的人。她是如此反感演艺圈,不论是这物欲横流的氛围,还是那一个个巨大光环后黑色的污秽。可她还是进来了,成为了它的一部分。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这么介意演员的敬业问题了? 一想到从事自己梦想工作的人,第一个进入脑海的人是Dante。她下意识掏出手机来看了看,上面依然只有一周前两条简单的短信: “我现在在外地出差,过几天回来联系你。Dante” “好,回头见。” 回来以后,他把佐伯南 在室内的戏份拍完以后,就留下这条消息消失了。他所谓的“几天”究竟是多久?他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又回西班牙找他女朋友了?还是说他女朋友飞过来看他?想了很多问题,到最后都会陷入一种自我厌弃的情绪当中——这些真的和她毫无关系。 其实,从人们步入社会起,很多看似重要亲密的人都不过是生命中的过客。不会再有社团、校园、小区里那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缘分。世界那么大,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可以牵绊彼此的借口,那即便对彼此有着再多的好感,都会因为害怕尝试、觉得没必要尝试而放弃。Dante想来也是一样。他对她有好感是必然,但这样的好感有多年的女友重要吗?优秀的男人都喜欢单纯的女人,又怎么会愿意和个著名女演员牵扯不清。 每次想到这里,那种一头热的感情就会淡化很多。申雅莉按了一下关门键,一只手却按在了电梯门上,把门强制推回去——李展松冲了进来,在关门键上快速按了几下,然后按下P3键。 她刚想伸手去按一楼,他就按下她的手,把她推到玻璃前的不锈钢栏上,垂下头来吻她。她吓得倒抽一口气,别开头,伸手去推他的胸口,他却用一只手捉住她的双手按在胸前,另一只手抱住她的腰让她贴向自己。她把头朝着另一个方向急道:“阿松你做什么啊!放开!” “你在西班牙这段时间手机打不通,短信邮件也不回……这是惩罚。” 尽管扭过头没能让他亲到她的嘴唇,却躲不过炽热的吻。他一路顺着她的头发吻到脸颊、下巴、颈项、锁骨,但又像是怕会冒犯到她一样没有继续下挪,反倒在她的脖子上流连。 当他不经意碰到敏感部位的时候,她肩膀一缩,手袋咚的一声掉在地上。与此同时,电梯门也“咚”的打开了。 门外的说话声警醒了他们,却没能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改变亲热时的姿势。 一楼电梯门口,容芬的下巴像是“哐当”一声掉了下来。柏川和Dante也略显错愕地看着他们。 两人迅速分开,李展松看了一眼电梯按钮,很不自在地清了一下嗓子。申雅莉和他们面面相觑,就像脑门正中心被人打了一枪。然后,她看见柏川迅速地看了一眼Dante,又用玩笑的语气说道:“阿松好雅兴。” 李展松的脸上居然泛了一些粉红,眼睛看向别处:“别笑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她的状况,瓶颈那么多年了,总得有点突破。”这话虽然不是对着申雅莉说的,但明显是说给她听的。 Dante朝他们二人点头示意,客客气气的样子好像是 才和她认识。他手里拿着一卷长长的图纸,另一只手原本拿着手机,此时也把手机装回裤兜,和柏川一起进入电梯:“我不想耽误你太多时间,所以还是把这个项目简单说明一下。” “你知道我最近忙着处理家务事,时间很充裕。”柏川学着他的样子礼貌又客套地微笑,然后轻笑着调侃道,“不想耽搁时间的人是你吧,这么拼命,是想赚钱结婚养家了么。” 他嘴角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放松弧度,却没有再接下面的话。电梯进入P2时,他们和容芬一起出去,临行前柏川向申雅莉和李展松打了个招呼,而他还是和刚开始一样只是点头示意就离开了。 电梯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李展松先打破僵局:“刚才我一时情热,所以……对不起。” “没事,下次别胡闹了啊。我的车就在那里,先走了。” 好不容易从微妙的环境逃出来,她上车以后掏出手机,却发现有一条未读短信。打开一看,发信人是Dante:“我回来了。不知道这几天申小姐行程如何,可否赏脸让我带你出去吃顿饭?” 发信时间是二十分钟以前。申雅莉望着这条短信发呆。刚才他进入电梯的时候,顺带把手机也装到了裤兜里——是不是发出短信这二十分钟里他一直在等她的回信,所以才会把手机拿在手里?不,不能这么想,太自恋了。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 到底是要回信答应,婉拒,还是解释一下刚才在电梯里发生的事?她真的很想告诉他李展松只是小孩子胡闹,那不是自己的本意。可自己有什么立场说出这种话,如果他只是想和自己吃顿饭,特意解释大概会尴尬到死吧。而如果这时候婉拒邀约,以后和他基本算是彻底崩了。 她想了很久,飞快打了一行字:“好啊好啊,我们到哪里去吃呢?”想了想觉得不妥当,删掉重新输入:“好,什么时候见?”又想了想,改成了:“刚才没听到,不好意思,我们在哪里见呢?”再次删掉,改成:“刚才真是让你见笑了。吃饭没问题,等你忙过了打电话给我。”最后把“打电话给”改成了“联系”,闭着眼睛发出去。 然而,一整个下午对方的杳无音讯,让她除了工作需求,连话都不愿意多说。胸口一直像是有重物压着,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好不容易完成了某大网站的视频采访,只想早点回家休息,却临时接到了容芬的电话:“雅莉,你得赶紧过来,现在我们在和制片方和赞助方吃饭,对方指定了要你来。” “行。”有气无力地回答着,她靠在轿车后座,长长吐了一口气。 再次看手机,忽然发现里面出现了两条短信。精神抖擞地坐起来,发现一条内容是“亲爱的客户有奖竞猜送话费”,一条是容芬发来的酒店地址,又一次缩回去看着窗外发呆。呆了一会儿重新查看短信箱,和Dante的对话还是结束在自己那一句傻缺的“吃饭没问题,等你忙过了联系我”上。 春末的薄雾静静罩在无边无际的城市中。她干脆一鼓作气把手机扔回手袋里,望着经过的火车站通道和纵横的高架,入夜的头几盏灯在笔直的钢架下亮起。黄昏时时常出现的孤独感将她包裹,是比这座闪着红色机械灯光的城市还要空旷的寂寞。分明是一座嘈杂的城市,却处处蔓延着沉沉的废墟气息。这座废墟一般的城市里,她像是听不见任何声音,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而且,整座城市里只有她一个人。 ************ 申雅莉最擅长也是最讨厌的事就是混饭局,尤其是酒桌旁边还围着不乐意看见的人时——走进包间第一眼看见白风杰和于若琪那一瞬间,若不是容芬已经站起来招呼她,而且李董也在场,她差一点就径直后退打电话过来说自己撞车送医院抢救了。 “雅莉快来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汤世先生,Fascinante亚洲地区的副总。”容芬先从自己身边的人开始介绍,像是在说悄悄话实则声音不小,充满了恭维意味,“才三十三岁,很年轻吧。” “申天后,久仰大名。”戴着眼镜的男人站起来和她握手。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从西服到裤子都是严谨的深蓝色。每一颗扣子都规规矩矩地扣好,窄领衬衫配平结条纹领带,看得出来是个挑剔又严肃的人。 “汤先生,同久仰同久仰!”申雅莉笑着同他握手,使的还是亲和力杀手锏。 这话绝不是撒谎,他几乎和Dante一样出名。听说汤副总举止缓慢且优雅,以超凡的成绩毕业于早稻田大学,非常注重领带与手帕的搭配,偏爱蓝灰色的古典建筑设计。他住在市中心靠江的单身公寓顶楼,室内装修成太阳王路易十四时的风格,从阳台上可以俯视全城。是他在西班牙总部的会议上上提出将Fascinante发展到加利福利亚州,并且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汤先生是我们电影的赞助商,待会儿我们可得好好和他喝两杯。” 容芬说完以后把酒杯递给了申雅莉,在她的腰上轻轻捏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概是在暗示这是条大鱼吧。申雅莉举杯清了清嗓子:“那是当然!汤先生好眼力,这部片一定大火。我先干了。”仰 头把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雅莉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在哪都这么豪迈。”李言击了击掌,“不过你先别喝醉了,我还有事要交代。” 容芬接着把在座的人都一一介绍给申雅莉认识,到白风杰夫妇面前,大家心知肚明,她打呵呵说“都是熟人就不多说了”,最后总算允许她坐下来。很快菜上齐了,鸡鸭鱼肉龙虾海鲜没有一道特别合胃口的,大家蜻蜓点水般吃了点菜,就开始例行一桌人你敬我我敬你喝成一片。只有汤世比较沉默,也只与人喝红酒。外企高层人士通常都有点傲慢,爱做实事,不爱玩酒桌社交这套。申雅莉欣赏这样的人,却不知道他来这里究竟有什么意义。 和几个赞助商喝过酒以后,李言端着一杯白酒过来,放在申雅莉面前,压低声音说:“雅莉,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要叫你来么?” “不是过来陪大家喝酒么?” “不,再想想看,最近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她愣了一下,锁眉想了半天,还是老老实实地摇头:“老大,你忘了么,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国外,怎么有机会得罪人。” “再好好想想,你最近是不是有接什么广告的代言?” 话说到此处,她恍然大悟——是那个珠宝代言。制造商虽然开始内定要于若琪代言,可回来以后阿凛告诉她,对方上头因为太满意申雅莉的广告效果,把这广告的主角定成了她和于若琪,打算做成光明与黑暗两种风格。然而,无论对方怎么调整,于若琪站在她身边都显得非常黯淡,所以干脆把于若琪改成了龙套,让她再度担任唯一的代言人。因为演技精湛,她回来只花了不到一天时间就紧急拍好了新的广告影片,完全没有想过于若琪那边的问题。 这时再回过头看于若琪,她也正看向自己,手里摇晃着杯子,翘着戴了钻戒的手指,仿佛一身戎装即将上战场的模样。一直都知道她有个好老爸,但没想到她家势力居然大到说动李言让自己亲自道歉。 “我知道了。晚点我就去跟她喝。” 听见申雅莉的承诺,李言拍拍她的肩,转身继续和其他人喝酒了。申雅莉没再看于若琪,只是默默地为自己盛了一大碗饭,刨了几口垫肚子,又在饭里加了小半碗热汤混着吃了一些,才举着酒杯朝于若琪和白风杰走过去。 “于小姐,广告的事是我的疏忽,先给你陪个不是,希望咱们今晚一醉泯恩仇,都不再计较过去那点不快。”她落落大方地举起酒杯,“我干了,你随意。” 她刚想喝酒,杯子却被于若琪的纤纤玉手挡住。 “我和申天后就 是因红酒而结实彼此,怎么好喝白酒呢。来,喝这个。”她朝白风杰伸了伸手,见白风杰迟疑了一下,又狠狠朝他的方向戳了一下,才总算接到了一大瓶拉菲。她把空的高脚杯拿出来,像倒矿泉水一样倒了满满一杯给申雅莉,露出白色荷花般的纯净笑容:“像申天后这种久经沙场的女艺人,这点小酒难不倒你吧。” 平时确实不是什么难事,可开始她喝了不少白酒,这样混着喝很难不醉。还好她猜到了于若琪可能会给自己难堪,所以吃了不少饭填肚子,待会儿回家再吃点醒酒药应该万无一失。 “当然不是问题。”她接过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倒过来,笑着回到了座位上。 回来以后,她趁于若琪没注意,把口中含着的一口酒吐在汤里,再用纸巾把汤遮住。但那么大一杯历史悠久的红酒一口气灌了大半,多少还是会有点晕。坐下来以后,她一直在看手机上的时间,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垂头时发现身边有人坐下,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身边的人是汤世。 “申天后好酒量。” “承蒙承蒙。今天状态不好,不然再喝多也不是问题。” “不过我觉得像你这么新潮的lady,似乎更适合出现在鸡尾酒宴。”汤世严肃的脸孔上难得露出微笑,“下次和我一起参加Fascinante的公司聚会怎样?” “好啊。”有点high了,她略显傻气的笑容绽了满脸。 “那方便留个电话号码么?” “好啊。” 两人交换了号码,汤世刚好接了个电话,然后下楼去接人了。申雅莉靠坐在原位,等待酒劲过去。可是没过多久,又有人在她身边坐下。她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已看见面前摆了同样的酒杯。铝盖打开的声音响起后,白酒倒满了那个喝开胃酒用的大号高脚杯。 “申天后,来,我敬你。”于若琪端着小小的半杯白酒,再次朝她绽开了白净的笑容。 申雅莉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于小姐,不用这么狠吧。” “影后混到今天这一步,肯定更大的都见过。这时候何必和我谦虚呢?干了吧。”于若琪把她小杯子里的一点酒喝了下去。 申雅莉握了握拳,接过那杯满满的纯白酒。 周围顿时安静了很多,大家都朝她们的方向看过来。 ☆、第十一座城II 白风杰咬住牙关,连脸部轮廓的线条都紧绷起来。 或许他从来没有真正和申雅莉在一起过,但他自认为比她历任男友都了解她。无论在演艺圈打滚多少年,她总是改不掉爱逞强、爱自己一人乱做决定的坏习惯。这种习惯让她比一般女人更有责任感和尊严,却也比一般女人过得更辛苦。如果她当初肯稍微低一下头,示一点弱,以她清白的历史来看,早就嫁给了条件优秀的男人,也不用现在在这里给别人陪酒陪笑。可她非要学Coco Chanel,说什么“这天下富商的老婆成千上万,但申雅莉就只有一个”,简直可笑。 她现在这样自作自受,和当年没什么区别。 当年他借给她钱以后,其实并没有打算让她还。因为他知道,这个圈子绝对不缺乏才貌兼备的艺人,她这种花瓶型的女艺人如果没人捧,多半一年内就会销声匿迹,所以他从来不认为她还得起十倍借款,只是准备留着借条时不时威胁她,给她点颜色看看。可是,她真的没日没夜地工作起来。那时候他还在游戏花丛,新到手的一个新人演员和她刚好在拍同一部戏。他去接那个新人的时候,居然撞见她在片场晕倒,被担架抬进救护车。 那天他头一次抛掉身边的莺莺燕燕,去医院探望一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她躺在床上病怏怏的样子,和平时风风火火爱耍个性的大孩子判若两人。见他来了以后,她居然还绷着脸跟他说,钱我会还你的,你别用那种可怜兮兮的样子看我。他当着她的面撕了借条,跟她说这笔钱你不用还了。她却冷漠地转过身,用瘦削的背影对着他,又一次坚定地说着,我会还你。 他一生中对人心动过无数次,但大部分时刻是怎么开始又怎么结束的,他都不知道。但那一刻他看着她的背影,很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那时候他不了解她话中的意思,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早就只剩下了无可跨越的深渊。 多年后她还钱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是当年孩子气的模样。支票是从togo皮白金扣的铂金包里拿出来的,手指上也有淡淡的、性感的Tom Ford香水味。他看着她比以往深邃许多的眼中冷漠而感伤的眼神。她说,当年你让我离开我初恋男友后没多久,他就死了。 她一如既往不愿多说废话,简单明了地交代了他们一生的不可能。他当时哭得很厉害,虽然心里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了,却还总是抱着天真的幻想,想着有一天要感化她,弥补她。 然而不到一年时间,父亲重病瘫痪住进了医院。他平时风流逍遥惯了,到了关键时刻,一窝蜂涌上来挑拨离 间分财产股份的亲戚让他无所适从。在外面没了风光,他只能把自己封锁在家里打游戏,任家里就落败得不成样子。他开始相信风水轮流转的道理,也开始渐渐相信这是他当初逼迫申雅莉男友的报应——那个可怜虫起码还有申雅莉陪着他,如果是自己,不知会有多少人来落井下石。他是如此害怕变成那种一无所有的样子,害怕得只敢偶尔和母亲出去露个面——直到遇见了对他一见钟情的于若琪。 此时此刻,他看着申雅莉涨红了脸,痛苦地喝下自己妻子递上的一大杯酒,其实很想很想站起来制止妻子,拽着申雅莉离开这里。可最终他能做的,只有紧紧攥着桌布,直到手指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 申雅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杯酒喝完的。只是一杯酒下肚虽然动作是连贯的,中间却停了好几次,还差一点吐了出来。不过她看上去完全没问题,还和刚才一样微笑着倒扣了酒杯。在场的人都在用力鼓掌大声喝彩,于若琪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她轻微含着一口酒,直到于若琪气愤地转身离开后,才把那一小口酒吐在餐巾纸里。但这种程度的跑酒对那么大一杯白酒而言完全没有用。胸口像是有几千度高温的火在燃烧,胃中翻来覆去的只有呕吐感,头像有千斤重,两眼昏花,整个人难受得快要死掉。她一秒钟都坐不住了,必须得找人求救。她糊里糊涂地翻出手机,却看见了容芬不久之前发的短信:“我说雅莉,你不是喜欢Dante么,怎么今天下午跟李太子在一起,现在又给了汤世手机号码?我有点被你弄糊涂了。” 看见Dante,久久不散的闷气又一次涌上来,混着浓浓的醉意,让她不受控制地瞎打字:“阿松只是小孩子调皮。Dante长得又帅人又温柔,没有女生会不喜欢吧。不过这样的好男人一般都是有主的,所以真不想那么多。” 容芬回了短信:“这么说,你还真是喜欢Dante?” “他有女朋友了啊。” 这一条发出去没多久,容芬就走到她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雅莉,你是不是喝醉了?” “哪有,我清醒得很。”她摆摆手,看上去相当正常。 喝醉装清醒这绝对是她的绝活。女性在喝醉了以后很容易被人钻空子,所以无论她醉成什么样都不会表现出来。如果实在撑不下去,她就会打电话找朋友救急。容芬盯着她看了很久,才不可置信地说:“你这酒量真是深不可测啊,刚才那么大一杯都没灌倒你?” “哈哈,我的酒量大家都知道的。” 实际上连坐着都快要摇 摇晃晃了。她趁容芬转头和别人说话的空子,忍着捂嘴呕吐的冲动,掏出手机赶紧打了一条短信“快救场快救场,姐被灌了撑不住了,赶紧的”发给丘婕。 短信几乎才发出去,丘婕电话就打过来了:“雅莉你表妹专业考试满江红,现在在家里大哭说要自杀,你妈叫你赶紧回来。” “什么,她学习不是很好吗,怎么会挂成这样?”她演得如此逼真,导致自己都以为表妹的前途真玩完了真要自杀,“你让她等着,让她别冲动啊,这才多大点事,怎么就要死要活的。我现在马上回去。” “别等了,我现在就过来找你……” 挂了电话,她忧心忡忡地看向容芬和李言:“容导,董事长,恐怕我再过一会儿得先走了。我小妹考试失败在家里要自杀,丘婕现在马上过来接我。” 李言皱眉:“要自杀?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样。问题是你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吧?” “她就听我的话,所以她妈和我妈都叫我立刻回去了。”她低低地深吸一口气,保持身体平稳转身拿手袋,“我先下楼等丘婕。” “等等,反正丘婕也没来。你再陪马上要来的制片人喝一杯。他很喜欢你的,你喝了马上走。” “这,我真的没时间了……”听到“喝”这个字,她都觉得快要吐了。 “那不陪他喝,再陪我喝一杯。” 于若琪居然又一次走过来,提着白酒瓶就往刚才的杯子里继续倒酒,咕噜噜豪迈的样子,好像真的是在倒饮料。闻到飘出来的酒味,申雅莉几乎当场就吐了出来。李言似乎也有些看不过去,但想起于氏和皇天集团新的合作项目,只好委屈自家人,拍拍申雅莉的肩:“那就陪大小姐再喝一杯吧。” 申雅莉差点气得跳起来骂他是老恶棍。就是一口气喝这么多水也得噎死,更别说是六十多度的白酒!她会当场酒精中毒死亡吧! 于若琪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用无名指轻轻擦拭下嘴唇,轻言细语地说:“那我先干了。申天后请随意。” 看她仰头将酒喝下,申雅莉揉了揉哆嗦的手指,维持着平静姿态朝那杯酒伸出手…… 但指尖刚才碰到高脚杯,杯子就被人夺走了。她顺势朝那个方向看去。 “我来代她喝。” Dante面不改色地把那杯酒一饮而尽,连大气都没喘一下。 就算不经常混酒局的人,都能看出此人非等闲之辈。于若琪两小杯下肚本来脸色就有些红润,这时看着他,双颊竟变得通红:“你,你凭什么代她喝?” 他微微一笑,眉眼的轮 廓清晰而精致,好像刚才喝下去的一大杯液体真的都是矿泉水:“身为制片人,帮自己的演员喝两杯酒,应该的。” “制片人?”申雅莉慢慢地眨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醉酒的缘故,信息传递到大脑的速度比平时慢了十倍,“……容导,他说谁是制片人哦?” “咦,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容芬像是看见救星一样跑到高高的Dante身边,“要不是制片人,怎么可能那么多场取景全程跟随剧组啊。” 他没有继续接她们的话题,只是沉默着把自己的高脚杯和于若琪的白酒杯都倒满酒,嘴角自然露出优雅的微笑:“于小姐既然今晚如此有酒兴,我陪你喝。我喝大的,你喝小的,再来。” 他十分有风度地朝于若琪的杯子摊了摊手。 于若琪脸上的红色又加深了一层。平时纵横各种社交场合,别人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于小姐请随意,我干了”,这样毫不畏惧让自己喝酒的人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因为吃不得一点亏,哪怕现在离她酒量的极限还远着,她的眼眶也很快红了一圈。然而,她心里也清楚,自己用来收拾圈内人的方法对Dante没用。 每一天全球的原材料工厂都在源源不断地往世界各地运输合金、水泥、钢梁,发配到世界每一个角落的工地。而平均每一天新搭的工地里,就一定有六栋大楼打下了Fascinante的标记。不管是明媚的初春还是残败的深秋,那些楼房的钢筋骨架都坚定地朝着空中延伸,在云雾中泛着蓝紫色的金属光泽,像是血脉一样延伸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作为这样推动世界前进企业的首席建筑师,就连她父亲也很佩服的年轻男人,Dante根本不屑和她打好关系。 “我老婆酒量不行,我来吧。” 听见白风杰的声音,于若琪如释负重地松了一口气,缩到他背后去小心地看着申雅莉和Dante。 与其他人皆一身正装不同,Dante穿的是法兰绒翻领休闲西装——领口处手工绣着他的个人Logo,以及这回去西班牙买的科尔多瓦印花新皮鞋。衣服是轻松自在,鞋子却亮得几乎发光。他看上去是如此放松从容,好像这个包间甚至整个世界都是他自己的家一样。 “好。还是一样,我喝大的,你喝小的。”他把小杯子推到白风杰面前。 白风杰却仰头一口喝掉了那杯小的,把和太他同样大小的高脚杯推过来:“男人之间喝酒还礼让?别瞧不起人。” 于若琪看着自己的丈夫,眼中闪烁着崇拜、感动与另一种复杂的情绪——她果然没有嫁错人,白风 杰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只是,他的担当究竟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另有原因? 这种疑问直到白风杰喝酒前快速瞥了一眼申雅莉后,变成了彻底的愤怒。而这种愤怒,又在他脸红成猪肝色,佝偻着倒在桌旁时上升到了顶点。 “你这没用的废物!”她狠狠踢了一下桌子角,拿着手机冲出门去。 以前念书的时候不是没有上过酒桌,当年的申雅莉也像是白风杰保护于若琪这样,被希城宠得无法无天,一滴酒都不让自己沾。尤其是大学以后,她和希城的恋爱相当公开了,连当着长辈都不避讳。只要有饭局,他俩一定在一起。只要有人找她喝酒,希城一定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替她挡掉。长辈们开着玩笑说“希城你还这么年轻就开始宠老婆,以后小心变成妻管严哦”,希城也只是摆摆手敷衍着说“莉莉她不会喝酒,不让她喝”——就是因为当年被希城宠得太厉害,她刚开始自己出来混饭局的时候酒量完全不行,时常喝到烂醉,回家对着马桶吐上一个小时,带着妆在玄关睡到第二天天亮。 那段时间她经常想,如果希城还在会是怎样的情况。这个答案一直想不出来。但她确定不是Dante这样的。 把白风杰撂倒以后,Dante接过旁边人递来的雪茄,笑着说了一句“铝管的口感不错”,就衔着雪茄身子偏了偏,对上对方的雪茄喷枪,慢慢旋转着烟支把它点燃。接下来,他和一群同在抽烟的男人聊起电影赞助的问题,不时挥舞着雪茄说“没必要那么大费周章,就选新修的私人银行,重点拍铭牌”。他在烟雾缭绕的环境中没半点不适,两只手指夹着雪茄,用手掌挡住下半边脸的样子依然贵气,却完全没有希城那种干净的气息。 即便是男人也好,她不喜欢世故又复杂的人。 可是,刚才也是他救了自己一把,应该心存感激。趁大家聊得开心,她走过去低声向他道谢,拿起手袋和大家打了招呼就走出门去。然而前脚刚跨出去,后脚 Dante就追了出来。 “我送你回去。”他把外套扣好,径直走在前面。 “不用不用,丘婕来接我了。” “不过跑个酒,没必要让她专门跑一趟,你们想被狗仔拍么?跟她说不用来了,我送你回去。” 原本还在犹豫,申雅莉却在大厅门口看见了丘婕。丘婕一看见Dante脸色大变,鬼鬼祟祟地把申雅莉拽到一边小声说:“我的一姐啊,你能不能不要再让这个家伙在你附近晃了?每次看到他的脸我都觉得是顾小受诈尸……” “嘘,别说了。” “他身材是比顾小受攻一点,但你看着这张脸心里不憋得慌吗?” 丘婕说完还回头看了一眼Dante,却正面迎上他微笑着的目光:“丘小姐。” “Dante先生你好。”丘婕极不自在地耸耸肩,“谢谢你送雅莉下来啊,那我先送她回去了。” “你让司机回去,我安排人送你们吧。” “可是……”丘婕看了一眼申雅莉。 “司机也是人,让人家周末休息一下吧。我这边安排有人。” 最后她们俩还是没熬过Dante。两人上了车以后,才知道他所谓的“安排有人”,就是汤大副总。 “在公司里敢把我当司机使唤的人,也就只有你了。”汤世一边开车,一边横了一眼副座上的Dante。 “副总辛苦,下次我买单。”Dante从善如流地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祝福: 如果你像于若琪一样霸王让人喝酒,下周更…… 如果你像蛋挞一样霸气地冒泡,今天晚上有二更噢!!☆、第十二座城I 丘婕一直在后排小声吐槽说这男人谈吐很受态度很攻,不好对付。申雅莉本来就很晕了,被她逗得开心笑了一路。很快送她到家了,她又再三嘱咐Dante要保证申雅莉安全。Dante打开车窗点点头:“我保证一定送她到家,看她进了家门才走。” 少了叽叽喳喳的丘婕,车里一下安静了很多。申雅莉看着外面黑暗中摇晃飞驰的霓虹,把头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Dante似乎也没打算说话,两人就这样坐在一前一后的位置沉默了十多分钟。 后来是汤世先打破了这片沉默:“我发现国内这酒文化真不像样,总是喜欢强迫人喝酒,尤其是对着女士,也太没风度了点。” 她原本看着Dante白皙的后颈出神,听见汤世的声音忽然坐直起来:“说到这个,我发现Dante真是海量啊。喝那么多都没晕。” “我有点晕了,只是看不出来而已。”Dante手肘放在车门的扶手上,撑了撑额头。 汤世又一次向他投去鄙视的目光:“你少装。这时候你也就能骗骗别人姑娘的同情心,实际上叫你再灌一斤都没问题。” “一斤,这么厉害?Dante,你这酒量是天生的?”申雅莉惊讶地说道。因为喝多了酒,声音也比平时大了不少。 “差不多吧。”Dante的回答却和平时一样,礼貌而疏离。 “又撒谎。”汤世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别听他的,有几个人的酒量是天生的?还不都是练出来的。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我这都是听Marco说的啊,他说Dante小时候特别乖巧,但上大学的时候就突然疯起来了,抽烟喝酒都是一年里学会的,那段时间每天到他家门口,都可以看到不同款式的高跟鞋。一个月里最多被送到警察局三次,后来直接进戒毒所……” “戒毒所?”申雅莉往前坐了一些。 “没有,就是出去玩的时候闻了一下。”Dante半侧过头来解释,又没好气地说道,“副总,你今天就是打算拆我台是吧。” 汤世笑得略显奸诈:“谁叫你老出风头。行,我不揭你老底。”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车也停在了申雅莉住的小区里。Dante送她走到家门口,她原本想再次道谢然后转身走掉,却觉得一颗脑袋比上车时还要昏沉。在黑暗中和他的眼睛对望,也忍不住盯着多看了一会儿。然后,她身体晃了晃,略带酒意地说道:“你……你今天为什么不回我短信?” 他微微一愣,缓慢地说:“最近开始忙起来了,下午在忙一个我负责的工程,可能接后面几个 月都会一直忙。” “哦,是这样啊。”她笨拙地点头,“可以理解。那……我先上去休息了。” “嗯。” 她刚走了两步,就又一次转过身来,有些怨怼地看着他:“下一次就算再忙,起码也看看手机啊。我一个下午都在查手机,弄得心情特别不好。人家都说心情不好是很容易喝醉的,你看我今天这么醉,还不都是你的错!” 这一回他沉默的时间久了一点:“我知道了,抱歉。下次会回快一点。” 不管他走到哪里,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即便感到惊讶也只是淡淡的,脸上的表情也是公式化的微笑与从容不迫,就像是一道紧锁在地底的金库大门,不管里面存放着怎样的财富,都让人觉得自己完全不可能打开它,感受它。看见他充满歉意的表情,她忽然觉得特别委屈,连道别的话也没说,就直接踩着高跟鞋小跑回家里。 刚一跨进房门,她就把鞋乱踢到墙角,手袋扔到地上,飞奔到自己房里整个人没形象地扎在床上。自己到底瞎说了什么话,真的好讨厌这种感觉。外国人很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older and wiser”在自己身上完全无法验证。活也活了这么多年,居然还会说出这样幼稚的话,对象还是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太讨厌这样的自己了。倒贴货真丢人,真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一边狠狠鄙视着自己,她一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被早晨灿烂的阳光唤醒,她揉了揉眼睛,看见满手脏兮兮的睫毛膏,立刻回想起前一天发生的事。虽然情绪不再像睡觉前那么激烈了,但还是很消极。她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卷发,把漂亮的铅笔裙脱下来,脸埋入双掌——做了那么丢人的事,Dante大概以后都不会再愿意见到自己了。唉。 很久很久,她才随便披着一件睡衣,一鼓作气站起来,去客厅找手机打算完成当日的行程。 从手袋里掏出手机,随便翻了一下,看见了一条未读短信,本来做好删掉有奖大礼包之类的信息,但打开却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明天晚上有空吗?我们去看电影吧。 当看见发信人名字的时候,她呆滞了很久,快速打了一行字:“你不是最近在忙工作吗?” 不到半分钟时间,Dante就回信了:“工作是工作,吃饭看电影的时间还是有的。” 她又呆了很久,看着镜子里因妆花变成邋遢熊猫的自己,居然也不会看不顺眼了。她激动地闭上眼睛,握紧了双拳,冲到沙发上去乱跳了一阵,直到对面住户的阳台上有人出现,并用诧异的 眼神看着她,才抱着脑袋缩回沙发上。 激动期过了一会儿,她充满干劲地冲到浴室里去。想着距离明天晚上还有三十多个小时,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工作。但正准备冲澡,又回去翻了翻那条短信的发送时间,发现是前一天晚上十二点差五分。那这个“明天”到底指的是哪一天?她发短信过去问。 Dante又是很快就回了:“那是昨天发的,我的意思是今天晚上见。今天晚上你有空吗?” 今天晚上?申雅莉握紧手机,理智告诉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婉转一点,冷漠一点,告诉他今天忙,明天见,这是最基本维持女性价值的技巧。可是一想到晚上就可以和他见面,她实在不愿意再度过一个日夜。等了很久,还是回了一句:“有啊,那就晚上见吧。” “下午你要去剧组吧,我直接到片场接你。” 其实她觉得很奇怪,前一天晚上他明明都送她到家了,为什么不当面约她出去?还是说这个问题他在底下考虑过,经过再三琢磨,才决定要约她出来?——单这个问题,她都在浴室里面想了很久。 这一天时间过得很快,同时又走得很慢。 早上的通告结束后午休时,她又收到了一条汤世的短信:“申天后,晚上忙不忙,我请你吃顿饭?” 她有些迷茫了。他和Dante是怎么回事?忽然两人在同一天约她出去。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串通好了,她只是照实说晚上有约,可能没办法。然后他们约好第二天晚上见。 白天的拍戏总算结束,她把衣服换好出去,原本以为会在片场外看见Dante的车,但他已经倚在门前朝她笑着挥了挥手。她加快脚步一路小跑过去,也跟着笑了起来。她不仅心情很愉悦,那些雀跃的情绪已像是流动的源泉,几乎从心底涌出来。如此想要和这个人亲近,甚至有伸手去挽住他胳膊的冲动。也不是没想过他女朋友的事实,可是如果只是朋友的见面见面,似乎真的不用考虑那么多,这样反而破坏彼此的心情。 他们坐上他的车,很自然地交流了几句。她的问题从来没有这么多过,甚至连第一次见他开车也会傻傻地问一句“你居然会开车吗”,让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了。他有着独特的嗓音,平时说话带着冰的质感,笑起来却又像暖流将冰川融化。他把车开了出去。她看见了高高的大楼后方残留的深红夕阳,盘旋的薄雾像是凝固的水蒸汽一样挂在工地的吊车上、纵横的立交桥上。也看见交通灯和商店逃遁似的被抛在脑后。她忽然觉得,这个高楼耸立的荒漠为她张开了怀抱。 人在心情极好的时 候总是会轻易放下防备,她把视线从窗外挪到他身上,歪了歪头说:“对了,你为什么昨天走了以后才发短信给我,为什么不当面问我要不要出来看电影?” 看见他稍微怔了一下,她立即后悔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可是她为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一整天了。她不是藏得住心事的人。 “你醉成那个样子,答应了也可能会记不住。”他的下巴朝手机的方向抬了抬,“现在有短信作证,不可以赖账了。” “是这样啊。”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抿着一抹微笑重新靠在椅背上。 不过好运到电影院门前就遏止了。为了防止她被人发现,他特意选了一个人少的影院,也订好了3D好莱坞大片的票,但当天影院居然临时决定放映一部她主演的老电影。这样下车一定会被粉丝包围,他们迫于无奈重新开车离开,最终的选择是一个私家小影院。不过在两个小时内上映的电影,只有一部导演都没听过的外国末日灾难片,买票的也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中年夫妇。 “这部你觉得看上去如何?”Dante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那幅看上去就不怎么吸引人的电影海报。 “还不错啊。”她硬着头皮,挤出一脸笑。 “那就看这部了?” “好呀。” 然后Dante去买了票,两人有些尴尬地悄声往地下影院走,等人都坐好了才到最后一排坐下。以她对电影的直觉判断,她只看了那张海报和电影的开头两分钟,这确定了就是一部投资超小、票房惨淡、无人问津、特效拙劣的烂片。他似乎也发现了这个事实,从电影开始后到十多分钟,一直保持着沉默。 怎么会这样呢…… 两人第一次单独出来看电影,居然就选了这么无聊的片子。这了解彼此的开头真是太糟糕了。过了一会儿她朝他的方向凑近一些,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是在认真看片并享受其中一样:“好像这个女主角,我在一部美剧里看到过她。” 这时荧屏上有爆炸声响起,配的还是相当不能见人的劣质特效。他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偏头朝她的位置靠了靠:“嗯?” 黑暗中他的影子并不清楚,只有在大荧屏灯光闪烁的时候,才能看见他的侧脸在短暂的银光里亮了一下。心里有一种未知的情绪涌起,像是一串跳动着的红色信号灯被点亮,一路照亮了心底最脆弱的方向。她在他耳边又一次说道:“我在一部美剧里看过这个女主角。” “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她说出那部剧的名字,又略显拘束地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是很多年前看的了。” “这一部电视剧我看过,你也喜欢?” “是啊是啊。我对那个男主角印象特别深刻,他长得和米勒很像(1),不过我更喜欢米勒一点。” “为什么?因为米勒和小浅像?” “喂喂,米勒和小浅哪里像了,完全两个样好不好……” “我是说,他们都喜欢和男朋友一起穿情侣装这点,很像。” 听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立刻捂住嘴。所幸电影院里实在没什么人,她就是说话稍大声了,也没人会抱怨。她重新压低声音,朝他的方向挪了挪身子,以便两人更好对话:“大建筑师,你比我想的要八卦得多啊。你怎么能说小浅和柏天王穿情侣装,人家那是夫妻装。” “也是。好像同性恋也分男女的,在他们俩之间,小浅是当女方的那个?” “什么女方男方,你好歹在国外长大,他这叫零号,就是妻子角色。” “原来如此……” 看他想了很久,她略带调侃意味地戳戳他的胳膊:“你在想什么,开始对同性恋感到好奇了?” “嗯,有点。”他摸摸下巴。 “哇你不是吧,真的假的,你难道真想去试试?” 见他半天不给回答,她的惊讶程度像温度计一样一点点上升,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才摇摇脑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好了,骗你的。看把你吓的。” “啊?”她睁大眼。 “我以前也不是没想去试男人。不过不行,是完全不行那种。” “你……你真试过?” “嗯,没试过你也不知道自己性取向是怎样的,对不对?不过就像我说的,完全不行,就是稍微碰一下同性,想象一下那个场景都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申雅莉已经快囧得吐血了——这男人怎么这么恐怖,有个强悍火辣的外国女友就算了,以前抽烟喝酒吸毒乱搞也算了,居然连男人都想去试,他还有什么事没做过? “为什么啊……”她完全迷茫了。 “那时候乳臭味干,受了点小挫折就觉得天崩地裂了,天天想着做很多不可理喻的事来报复社会。” 她缓缓点头,想了一会儿小声说:“对了,看样子你肯定不是gay了。但如果有一天你喜欢的女生变成了男的,你还会和她在一起吗?” “我变成女人的话可以。”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如果你也要维持男人的身份,和变成男人的她恋爱,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