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宁盯着筱凡的脸看了半分钟,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诡异、恐怖的事讲给她听。他很想找个人倾述,但又怕说出来吓着女友,心中十分矛盾。 筱凡感觉到这件事情可能有些不一般,她试探着问道:“怎么了,是很严重的事吗?” “嗯。”季宁沉闷地应了一声。“我不确定是不是该告诉你。” “如果你信任我的话就告诉我。” 季宁摇头。“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而是……这件事情太过怪异了,而且某些部分可能超出了你——或者说是一般人的认知范畴。我怕说出来之后会吓着你。” 筱凡在座椅上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到底什么事啊,被你渲染得这么玄乎。” “不是我要故意渲染。”季宁赶紧解释。“真的是这件事情太离奇了,我从没遇到过这么可怕的事……所以,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 “说吧。”筱凡望着他。“你约我出来,肯定就是打算要告诉我的。而我现在也做好心理准备了。我想我还不至于被你说的事情吓破胆。” 季宁沉默很久。“好吧,我告诉你。”他终于说。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季宁详细地把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讲述了出来。他注意到,筱凡的神态和表情随着他所叙述的怪事而不断发生着变化,她脸上的血色像落潮的海水那样渐渐褪去,眼睛越瞪越大,几乎快要脱离眼眶的束缚。他能感受到她有多么害怕,但是很显然,他已经停不下来了,只有硬着头皮把迄今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讲完。 这时,筱凡的脸色已经惨白地如同一张白纸了。她捂着嘴,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季宁带着歉意说:“对不起,真的把你吓到了,但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没有进行任何加油添醋,事实就是如此。” 筱凡张着嘴足有半分钟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带。“这真是……太可怕了!我不敢相信现实中真的会有这种事,而且就发生在我身边!” “准确地说,是发生在我身上。”季宁悲哀地说,“如果你光是听到这件事都感到害怕,那么我在经历这些事的时候,恐惧的程度就是你的数十倍。” “我感到害怕的原因之一,就是想到这件事情竟然发生在你的身上。”筱凡不由自主地拉着男友的手。“我知道你肯定吓坏了。” 季宁感受到了温暖,他拍着女友的手,无法相信自己竟然还能安慰别人。“现在好多了。” “可你以后还得继续面对!”筱凡的声音因颤抖着。 “我有什么办法呢?总不可能不回家住吧?”季宁沮丧地叹了口气。 “豆豆他……晚上真的会接到他妈妈打来的电话?” “千真万确,我就睡在他的旁边。” “他会不会只是在说梦话?” “不是。”季宁无奈地说,“很遗憾,不是。我听到了来电的铃声。” 筱凡害怕地抱着肩膀。“豆豆……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妈妈已经死了?” “关键就在这里!”季宁像是早就忍不住了似的,急促地说道,“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觉得这里面有些逻辑无法说通。” “什么意思?”筱凡困惑地问。 季宁双手在她面前比划了一下。“我们这样来想,这件事情,无非就是两种可能性——第一,豆豆不知道他的妈妈已经死了。他认为每天晚上跟他打电话的母亲还活得好好的。但是你想想,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怎么会跟母亲‘通灵’呢?” 筱凡张开嘴,有些明白了。 “通灵这种事情,是通灵者知道谁死了,才会想到和死者的亡灵沟通。如果豆豆根本就不知道妈妈已经死了,他怎么会在卫生间悄悄进行这种‘通灵仪式’?”季宁盯着女友。 筱凡思忖着。“你说。豆豆昨晚在卫生间做的事,像是在梦游一般。也许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只是一种潜意识的行为。” “这种可能性,我昨天就想过了——豆豆会不会是因为有通灵体质,所以做出了一些出于本能和下意识的事。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 筱凡望着季宁,等待着他继续往下说。 “因为你没有看到他画在镜子上的那个图案——非常神秘,像某种图腾或宗教符号,上面还有一些繁杂的字符;另外,豆豆口中念的那种‘咒语’,也极富规律性。”季宁盯着筱凡。“你懂我的意思吗?他不是在乱说乱画,而是真的会某种通灵的方法!我不认为这种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就算他有通灵的体质,也不可能天生就会这些。” “你是说,有人教过他这些东西?”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涉及到第二种可能性——豆豆已经知道母亲死了,他是在有意识地帮母亲通灵!但是这样的话,有一点又说不过去了——一个七岁多的孩子,知道母亲自杀了,会装得像没事的人一样吗?他不可能这么沉得住气!况且也没有这种必要。” “照你这么说,这两种可能性都不太可能?”筱凡不觉皱起了眉头。“那会是怎么回事呢?” 季宁托着下巴想了几秒钟。“我现在,有一种大胆的猜想。” “是什么?” “我认为,豆豆做这些事,确实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进行的,但这并不是出于他的本能,而是因为他受到了某种控制!”季宁盯着筱凡的眼睛说。 “什么?”筱凡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豆豆被什么……附身了?” “嘘——”季宁把食指伸到嘴边,朝左右望了望。“小声些,这些话让别人听到了,会觉得我们不正常。” 筱凡压低声音。“你是不是这个意思?你觉得他被什么上了身?” “只是猜测而已。”季宁眉头紧蹙。“我不能确定。” 筱凡显得十分害怕,紧紧地抓住了胸前的衣襟。 季宁停顿片刻。“坦白地说,我认为豆豆出现这种状况的时候,有可能就是被他自己的妈妈附了身!” 筱凡惊骇万分。“你觉得是你的小姨想通过儿子把她的魂魄召唤回来?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如果她对这个世界还有留恋的话,又怎么会自杀?” “我小姨的死本身就是个谜。没有任何人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之前也没有任何征兆,她留下的遗书没人能看得懂——这里面充满了谜团。” 筱凡思索半响。“可是,还是有个问题,就算真的是你小姨的灵魂附到豆豆身上,令他做出了这些可怕的事——有一点又怎么解释呢?你小姨怎么会这些通灵的方法?” 季宁双手交叉,竖起食指。“我恰好认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豆豆为什么会具有通灵的体质,你想过没有?” “啊……”筱凡突然感觉像被一股电流击中。“你是说,其实你小姨她……就有通灵的能力,所以豆豆才会被遗传到这种体质?” “对!”季宁说,“而且我根本就怀疑,我小姨曾经是一个灵媒师!” 筱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旋即,她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妈妈和你家里的人、还有你小姨村里的人,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妈妈和小姨虽然是亲姐妹,但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因为我妈妈从小就到外面读书去了,再加上后来她就一直生活在城市里,所以对小姨的生活并不了解。” “那村里的那些人呢?他们都不知道?” “记得我刚才跟你说过的吗?村里的那个女人说过,我小姨不希望别人知道豆豆有通灵的体质——也就是说,她同样不希望别人知道她有这种本事!想想看,如果她只进行过为数极少的几次通灵,而且都是在隐瞒身份的情况下进行的。再加上豆豆出生后,她不愿豆豆沾染上这些事,便彻底不做了。当然就不会有多少人知道。” 筱凡觉得自己完全听呆了,季宁的这番分析听起来就像是在讲一个离奇的故事。可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些猜想不但有一定的道理,而且极具可能性。 “天哪,如果一切真的是你说的那样,简直就是一部电影的剧情。”筱凡感叹道。 “这部电影正在上演呢。”季宁凝神望着窗外。“不过,我想我快看到它的结局了。” 筱凡从季宁的语气中,听出他似乎要有某种举动,不禁问道:“你想干什么,季宁?” “我有个计划,也许能揭开这所有的谜。”季宁说道,但显得不太肯定。“不过只是也许而已……” “什么样的计划?” 季宁望着筱凡,有些局促。“我现在不太想说,之后再告诉你结果吧。” 筱凡焦躁地说:“这么多你都告诉我了,为什么偏偏最后一点不说呢?你是有意想让我睡不着觉吗?” “不是,筱凡。”季宁为难地说,“我只是不确定能不能成功,而且……也不知道结果究竟怎样。” “这些都不重要,我只要知道你到底想怎么做。”筱凡凝视着他。 无奈之下,季宁只有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今天晚上,我打算跟豆豆睡在同一边,如果豆豆又接到他妈妈打来的电话,我就设法偷听他们谈话的内容。” 筱凡瞪大眼睛。“为什么?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我觉得,豆豆(或者是他妈妈)不愿意说出他们谈话的内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如果我能探听到的话,也许就能知道他们的目的。更重要的是,说不定还能得知我小姨自杀的真相!” 筱凡显得有些着急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探知你小姨自杀的真相呢?” 季宁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女友。“我当然想知道了,我们全家都想知道。不然的话,我们以后也不会安心的。” “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小姨既然在遗书上都没有说明她自杀的原由,也许是有某种苦衷的。既然她不愿意你们知道,你们就不要去探求了!” 季宁望着筱凡焦急的面庞,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为什么筱凡此刻的态度,就好像她知道什么一样? 筱凡没察觉到季宁的心思,她拉着男友的手说:“季宁,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别去追究你小姨自杀的事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季宁按捺住心中的疑惑,试探性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劝阻我做这件事?” 筱凡脱口而出: “因为她不会希望你们知道的!” 说完这句话,她呆住了,好像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季宁张口结舌地凝视着筱凡。 此刻,他真是觉得诧异到极点了。 本来,他只是想向女友倾诉一下压抑在心中那些古怪的事情,没想到事情竟然朝更加古怪的方向发展了——本来跟这件事八竿子打不着的筱凡,现在看起来像是知道某些内情! 突然,季宁又想起几天前的下午,筱凡在问了豆豆一些问题之后,也出现了一些怪异的反应。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筱凡,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筱凡尴尬地望着季宁,然后缓缓埋下头,无言以对。 毫无疑问,我说准了——季宁暗暗吃惊。 这时,筱凡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季宁,也许我真的知道一些事,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是有某种重要理由的。我绝不是有意要瞒你什么。真的,相信我。” 说完这番话,她径自朝水吧的门口走去,头也不回。 她又逃了,就像那天下午一样——季宁望着筱凡的背影——真是见鬼了,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好像隐藏着秘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用牙齿狠狠地咬断了吸管。第四天晚上的故事——灵媒 十四、第五天(下午) 离开这家水吧,季宁发现已经是中午了,他打电话跟妈妈说不回家吃饭,然后在一家西式快餐店随便点了些东西吃。 之后,季宁到书店去买了两本数学习题集,作为回家后的交代。 做完这些事情回到家,已经接近两点钟了。季宁知道,爸妈都有睡午觉的习惯。为了不扰醒他们,他用钥匙轻轻打开门,不动声响地换上拖鞋,悄悄朝自己房间走去。 季宁一眼看见,豆豆背对着他,趴在书桌前专注地画画。他还没有注意到表哥已经回来了。 季宁本想走过去叫他一声,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想起了镜子上画的那个红色符咒。 他又想起,那天吃饭的时候,豆豆拿了一叠画出来给大家看,但是下面背过来的几张画,他却躲躲藏藏地不拿出来。 难不成,他是在练习画那个符咒?季宁的脑中冒出这念头。 他要去确实一下,蹑手蹑脚地走向书桌。 快靠近豆豆了,马上就能看到那张画纸上的内容,季宁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 就在这时,豆豆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猛地回过头来,望着表哥。 季宁吓了一跳。而豆豆一把将桌上的画扯下来,贴在胸前,问道:“表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回来。” “你是在偷看我画画吗?” 季宁没想到豆豆竟然会问得这么直接,愣了一下,尴尬地说:“没有啊。” “那你怎么悄悄地站在我背后?” “我……想吓唬你,跟你闹着玩儿呢。”季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豆豆怀疑地望了表哥几秒钟,然后低头看了一眼盖在胸口的画。“你看到我画的画了吗,表哥?” “没有。”季宁索性问道。“可是豆豆,你为什么不让我看你的画呢?” “那天我给你们看了呀。” “那只是一部分。后来我爸爸想看你手中的另一叠画,你就没让他看。” 豆豆低下头。“那些……是画得不好的。” “是吗?画的是什么?”季宁盯着豆豆的眼睛。 “没什么,就是一般的画。”豆豆搪塞道,抓起桌子上几张背着的画纸,把它们一齐按在胸前,跑走了。 季宁真想从他手里硬抢过来,忍住了。 他盯着桌子上的调色盘,看着里面红色的颜料,心中一阵发紧。第四天晚上的故事——灵媒 十五、第六天(凌晨) 晚上睡觉前,季宁开始实施自己想好的计划。 “豆豆,你想不想听故事?”季宁一边脱衣服,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好啊!”豆豆兴奋地说,“什么故事?” “你想听什么故事?” “冒险类的!你会讲吗,表哥?”豆豆期待地问。 季宁假装想了想。“冒险类的故事我想不起来,但我会讲很有趣的童话故事。”——因为这类故事会让你睡得快些。 “好吧,只要有趣就行了。”豆豆挪着枕头睡到里面去,给表哥腾了个位子出来。 这正是我想要的——季宁很自然地躺到豆豆身边,开始讲: “故事的名字叫做‘老鼠与公主’。从前有一个国王,他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很多王公大臣向她求婚,但是国王就是不肯把女儿嫁出去……” 季宁故意把语速拖得很慢,再配合着平淡的语调和低沉的声音。豆豆一开始还听得饶有兴趣,但渐渐地,他的眼皮开始撑不住了。季宁看着豆豆的眼睛渐渐闭拢,直到听到他发出轻微的鼾声,才停止讲述故事。 季宁吐了口气,同时在自己的手臂上捏了两把——这故事几乎让他自己都要睡着了!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电子钟,现在是11点25分。 半小时后,豆豆的电话又会响起吗?季宁的心情忽然变得矛盾起来,这种既害怕又期待的心情让他浑身发颤。 季宁的计划是这样的:如果一会儿电话响了起来,他就假装睡着,同时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他估算过,在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无法完全听清手机里在说些什么,但起码能听出那是谁的声音。 躺在床上紧张地等待着电话铃声的响起,季宁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漫长。他既要跟疲倦抗衡,又要跟恐惧作战,真是比预想要辛苦得多。短短的十多分钟,对他而言仿佛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11点55。季宁又看了一眼电子钟。快了,快了。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 该死!他在心中骂道。我为什么之前没想到呢! 豆豆已经睡着了,我为什么不找到他的手机,看看前面几晚上的来电号码?也许会有什么发现! 季宁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四处寻找着,心中怦怦直跳——还有5分钟,来得及吗? 没有。周围都没看到豆豆的手机,他甚至翻看了豆豆的裤兜,仍然没有找到。季宁焦急地想着,也许是太黑了,放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但他又不敢把灯打开,怕惊醒豆豆。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眼看就要到12点钟了,他的额头上沁出汗来。 等等,冷静下来,别慌——豆豆知道他妈妈会打电话来,所以不会把手机放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应该就在他身边才对。 季宁慢慢将身子探到豆豆枕边,用手摸索着,希望能有所发现,但换来的还是失望,只有无可奈何地躺了下来。 怪了,豆豆难道没把手机放在身边?不可能啊。季宁疑惑地想道——这个手机被豆豆视为珍宝,平时一刻不离地揣在身上。那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会把它放在哪儿呢? 就在这时,豆豆的手机铃声响起了,那首童谣又从某个地方钻了出来,声音有些小,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般。几秒钟后,季宁忽然明白了。 他缓缓把身体偏向豆豆那个方向,然后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童谣唱了两段之后,豆豆醒了过来,他把手伸到枕头下,拿出了手机。“喂,妈妈。” 季宁敛声屏息,将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到耳朵那里。 “豆豆……” 季宁全身的毛孔一下收紧了,听到手机里传出的这一声细细的呼喊,他身体像是被瞬间冻僵了一般。 天哪,真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就是小姨的声音! 季宁的头皮一阵阵发麻,他强迫自己将恐惧压下,却发现这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他现在才意识到,有些事情只有到真正面对的那一刻,才能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简单和不切实际。就像此刻一样,他努力地想去倾听手机里的声音,却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已经被吓得难以集中起来。再加上豆豆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阻挡了声音的传播。结果季宁除了那句“豆豆”之外,后面的内容一句没听到。 但是,他注意到,豆豆接电话的形式和上次是一样的——中间的几分钟,他一句话没说,完全是在倾听。电话里到底说了些什么,显得更加诡秘了。 几分钟后,豆豆终于说了一句话:“季宁表哥?他就睡在我身边啊。” 什么?怎么会问起了我?季宁心中一惊。 豆豆回过头来望了一眼,看到表哥闭着眼睛,转过头对着电话轻声说道:“嗯,他睡着了……” 接下来,豆豆又倾听了十几秒钟,然后说:“好的,妈妈,晚安。”挂了电话。 不一会儿,豆豆就又睡着了。 睡在豆豆身边的季宁却难以入眠了,他不知道电话里的“人”怎么会问起了自己,而且还关心他有没有睡着。他不认为这是无意义的对话,但又实在是想不通这意味着什么,脑子里混乱不堪。 过了几分钟,季宁感觉身边的豆豆从床上坐了起来。接着,他看到豆豆翻过自己的身体,穿上拖鞋,朝门口走去。整个过程缓慢而机械,就像是在梦游一般。 我的老天——季宁自脚底冒起一股寒意——他不会又要到厕所去做那件可怕的事吧?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豆豆,你到哪儿去?” 豆豆没有理会,一言不发地出去了。这阴冷的态度让季宁感到不寒而栗。 毫无疑问地,他知道豆豆要去干什么。季宁的心脏怦怦狂跳着——我该怎么办?去阻止他吗?可他害怕又发生那种恐怖的事情。但是如果放任不管的话…… 几分钟后,季宁鼓起勇气,翻身下床,朝卫生间走去。 这次,他打开饭厅和走廊的灯为自己壮胆。正要走向卫生间,他却看到旁边书房的门虚掩着,从里面透出一丝微光。 豆豆在书房里?这次又在搞什么鬼?季宁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才刚刚到书房门口,季宁就听到里面传出跟昨晚一样的声音,又是那种古怪的咒语!这声音是由不断重复的一句话组成,像是有某种具有魔力般,将季宁吸了进去。 书房的台灯开着,发出微弱的亮光。豆豆坐在书房正中间的地上,背对着季宁,面前似乎摆着什么东西。 季宁慢慢走了过去,靠近豆豆的时候,他看见了——在豆豆的面前,是一张由四张画拼成的大纸。拼出来的图案,赫然是昨晚镜子上的那个红色符号! 季宁看到这个符号的刹那,莫名地被一种神秘力量所震撼。他原本是来阻止豆豆的,此时却呆呆地站在那里,动弹不得。他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无助和震惊中,恐惧感在体内迅速增长。 然而,最恐怖的事情他并没有看到。 在他身后的门外,此刻正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诡异莫名的氛围之中,忽然传来一个不协调的声音——书房的玻璃窗被外面的风吹得哗啦作响,起风了。 一阵凉风吹到季宁脸上,让他感觉清醒了许多。这股风从两扇窗户中间的空隙蹿进屋里来,恰好把地上那四张纸拼成的图案吹散了,仿佛也把一些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吹走了。 豆豆这时停止念那古怪的咒语,身体晃了两下,倒在了地上。季宁知道表弟此时已经摆脱了控制。他把地上那四张组成红色符号的纸捡起来,迅速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然后抱起豆豆朝卧室走去。 又是一次这样的事件,季宁疲惫地想道——但不管怎么样,今天晚上的惊悚时刻结束了。 他这样想着,精神渐渐松弛下来, 但是,他错了。他把所有的灯都关掉了。这就是一个错误。 将豆豆抱回房间,季宁刚把豆豆放到床上,正准备把他朝里面挪一点,突然在黑暗中看到,原先豆豆睡着的位置,此时横卧了一个人在上面。 准确地说,是一个黑色的人影。那人影的脸面朝季宁这边。 季宁的脑子嗡地一下就炸了,头发连根竖起,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摇晃打转。他跌跌撞撞地后退到墙边,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同时按开了电灯的开关。 “啪”地一声,顶灯亮了。 床上的黑影瞬间消失,就像是个幻觉。但季宁心中清楚,这不是幻觉那么简单。 豆豆在刺眼的亮光和表哥的惊叫声中醒了过来。他揉着惺忪的眼睛,看着惊恐万状的表哥站在墙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表哥,你怎么了?” 季宁咽了口唾沫,深吸了几口气。“没什么,我做了个噩梦。” “可是,你怎么站在墙边……” “别说了,豆豆。”——你得让我缓口气——季宁想道。他走过去帮表弟把凉被盖好。“睡吧。” 豆豆不再说话,侧向另一边睡了。 十几分钟后,季宁抱着凉被从房间里出来。 这个晚上,他只有在客厅的沙发上过夜。卧室那张床,他恐怕是再也不敢睡上去了。 今天是小姨死后的第六天。 第七天的时候,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快撑不住了。季宁虚弱地想。第四天晚上的故事——灵媒 十六、第六天 早晨,妈妈从楼上下来,看到儿子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季宁醒了,从沙发上坐起来。妈妈从厨房走过来问道:“季宁,你怎么睡到客厅来了?” 季宁不想让妈妈知道那些可怕的事。“豆豆睡觉有点爱动,老是踢到我,我就到客厅来睡了。” 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委屈你了,儿子。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总不能让你和豆豆一直挤着睡。但是,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去买一张新床的话,就暗示着豆豆将长期住在这里。你外婆一定会生疑的,所以……” “我知道,妈妈。”季宁说,“没关系,我就暂时睡沙发吧,其实挺舒服的。” 妈妈往豆豆睡的房间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这两天晚上豆豆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季宁心里咯噔一下。为了不让母亲生疑,他假装平淡地说:“没什么。” “豆豆晚上还会接到他妈妈打来的电话吗?” 这个季宁没法说谎,因为豆豆会说出来的。“嗯……是的。”他不情愿地说。 妈妈露出惶恐的神色。“天啊,这种怪事……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季宁的心脏仿佛被重重击打了一下。是啊,我究竟还要渡过多少个这种恐怖的夜晚?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 妈妈看到儿子神思恍惚,担心地问道:“季宁,你没事吧?” “唔……没事。”季宁呐呐道,嘴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话—— “明天就会结束了。” “什么?”妈妈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也不知道。”季宁惊愕地说——他真的不知道——这句话就像是从他的潜意识中冒出来的。“我只是……有这种感觉。” 妈妈望了季宁好一会儿。“希望如此吧。”又回到厨房去了。 季宁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试图理解刚才那一瞬间,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真的是来源于潜意识的想法吗,还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似乎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一直有这种感觉——第七天,也就是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也许,是很不好的事……但不管怎么样,对于每晚都饱受恐惧折磨的他来说,任何有关结束现状的微妙暗示都会给他带来一丝希望之光。 今天早上,外婆坐着轮椅和大家一起吃早饭。豆豆仍然是那么地……正常——仅仅是对于白天而言。他对于自己每天晚上都会被短暂附身这件事,显然一无所知。 “表哥,你为什么要到客厅里去睡啊?”豆豆剥着煮鸡蛋壳。 外婆和爸爸都望向季宁。季宁假装轻松地用手指在豆豆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还不是因为你。” “我怎么了?”豆豆纳闷地问。 “你的小脚丫子都蹬到我脸上来了。我只有躲开咯。” 豆豆的脸一下红了。“我的脚没有蹬到你的脸上!” “是吗?你睡着了,怎么会知道?” 本来,季宁只是想逗逗他而已。没想到豆豆竟然停下剥鸡蛋,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 “我好像……知道我睡着之后的事。” 季宁的心一下悬了起来。 外婆笑着说:“豆豆。睡着之后能做什么事啊?你说的是做梦吧?” “唔……我记不清了。好像……我真的做了什么事,是有人叫我这么做的……”豆豆费力思索着,最后挠了挠头。“唉,想不起来了。” “那就别想了。只是一个梦。”季宁对他说,然后迅速转换话题。“豆豆,我给你的那个PSP游戏机好玩吗?” 豆豆立刻兴奋地谈论起关于掌上游戏机的话题来。 季宁知道,真的会有什么事发生——这一点他确信无疑。随着时间向明天逐渐过渡,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事实上,整个一天,他都在焦躁不安和心神不宁中度过,几乎没法静下心来做任何事。这种状况持续到晚上的时候,更加明显 季宁的眼睛盯着电视机,却没看进去任何内容。他像患上强迫症一样,不断猜测着今天晚上,或者说明天凌晨的时候,究竟会出什么事。特别是——当他想到,今天晚上他不会和豆豆睡在一起,无法得知豆豆会做些什么事,就更加觉得这种想法不是毫无来由。可是,季宁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去面对那些恐怖的事情了,他已经脆弱的神经无法再一次经受摧残,只有选择逃避。 豆豆在房间里玩游戏机,外婆在厨房里清洗着她的假牙,季宁又几乎一言不发——客厅里除了电视剧人物的无聊对白之外没有别的声音。妈妈像是忍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氛,刻意要找些事来做。她从冰箱里取出半个西瓜,用榨汁机榨西瓜汁。 几分钟后,妈妈在厨房喊道:“豆豆、季宁,来端西瓜汁喝。” 季宁应了一声,并没有马上站起来。他现在没心情喝东西。豆豆倒是飞快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他最喜欢喝冰镇果汁。 过了一会儿,豆豆把自己那杯喝完了,端了一杯西瓜汁过来,递给季宁:“表哥,姨妈才榨的果汁,可好喝了。” 季宁勉强笑了一下,接过果汁。“谢谢。” 喝完这杯冰镇果汁,季宁觉得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他到卫生间去洗了个澡,回到客厅的时候,电视已经关了,家人也都各自回了房间,大概是考虑到季宁要在沙发上睡的缘故吧。 一天的紧张心情令季宁感到十分疲倦。他裹上凉被,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不管是不是真的要发生什么事,今天晚上,他不想管了。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夜深人静的时候,“啪”地一声,客厅里的灯被关了。 一个人影站在墙边,注视着熟睡的季宁。第四天晚上的故事——灵媒 十七、第七天(凌晨) 迷迷瞪瞪、飘飘忽忽之中,季宁置身一座黑暗森林。 一切都显得虚幻、飘渺。行走没有声音,触碰没有实感。 这是哪儿?季宁环顾着四周黑压压的树林——好熟悉的感觉。他分明感觉到,这是他所经历过的某个场景。 哦,对了,这是安葬小姨的那片山林。我怎么到这儿来了?真奇怪,他一点都不害怕。 这时,季宁看到影影绰绰的树林中,一个人正缓慢地朝自己走过来,越走越近。他渐渐看到她的脸了——咦,这不是小姨吗?她应该睡在这片土地里呀,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季宁想走过去问问小姨,这是怎么一回事,但觉得这真是太荒涎了——我居然看到一个死人,还想和她说话——几乎是在想到这一点的同时,他明白过来了,找到了解释这种荒诞场面的理由。 这是一个梦。一个不切实际的梦。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小姨离他越来越近了。 他看到了她的脸。苍白、无神,腮帮上有一块腐肉在慢慢往下掉。 季宁的呼吸紧促了。这不好玩,这不是那种带有幻想或浪漫色彩的美梦,而是一个噩梦。 我得赶快醒过来,在她完全靠过来之前。事实上,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小姨——或者说那具腐尸,已经快到眼前了。而这时,季宁才想到——我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自己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呢? 他使劲睁眼睛,但似乎只能控制梦中的自己。他想大声呐喊,却发现尖叫被憋在了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还能想到的就是拼命向后跑,但双脚就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根本无法挪动。季宁开始慌了,他惊恐地发现,在这个噩梦里,他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他无法控制和摆脱这个恐怖的梦境! 那双蜡白、腐败的手慢慢抬起,像蔓藤一样缠绕过来,仿佛要将季宁紧紧箍住。随即,那张吊着腐肉的脸也贴了过来……季宁吓得紧闭双眼,全身僵硬。而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语音,是前两天晚上听过的、豆豆所念诵的那段咒文——季宁心中惊骇到了极点,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梦中也会听到这恐怖的声音! 此种惊吓今季宁变得清醒起来。他从没有在梦中如此清醒过——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就是没法醒来!他甚至能想到自己此刻的真实状况——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紧闭双眼、满脸痛苦、瑟瑟发抖。他唯一不明白的就是,既然都已经如此清醒了,为什么还是无法睁开眼醒过来呢? 一只像蛇一样冰凉的手滑过季宁的脖子,他的后背产生被指甲所抠的痛楚,他甚至感觉到那双手渐渐地陷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在梦中,这具腐烂的尸体似乎要和他融为一体。他不知道这意寓着什么,但他知道,这很不正常,这不是普通的噩梦。 无论如何,我都要拼一下。他惊惧地想着。 季宁回头望了一眼,自己身后是一个万丈深崖。他很怕,即使是在梦里,他也非常害怕坠落到这个黑暗的深渊之中——这深渊看起来似乎仿佛直通地狱。但是——我不能就这样沉溺在这恐怖的梦境之中,我得……夺回自控力。 拼了!季宁咬紧牙关,向山崖下奋力一跳—— “咚”地一声,季宁被疼痛所唤醒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从沙发上滚落下来——但随即,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个噩梦跌落到了另一个噩梦之中。 在他的眼前,客厅的地板上,画着一个直径足有一米的巨大红色咒符,比他前两天晚上看到的要大出好几倍。咒符的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分别点着四支蜡烛。跳跃的烛光中,豆豆坐在正前方,闭着眼睛,念诵咒语,脸上变换着的明暗色调显得诡异莫名。 季宁很想从地上爬起来,再次阻止这一切,却发现身体绵软无力,行动困难。渐渐地,他的意识模糊起来,某些东西似乎渐渐离他远去了…… 在季宁失去意识的同时,豆豆停止念诵,身体晃了两下,朝一边倒去。 几秒钟后,季宁的父母“砰”地推开房门,快步走了出来——刚才季宁从沙发上掉下来的声音把他们惊醒了。 当他们走到楼梯,从上面看到了客厅里惊人的一幕——季宁和豆豆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地上是偌大的红色咒符和燃烧着的蜡烛——季宁的父母震惊得呆若木鸡,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惊呼一声后,妈妈冲到儿子身边,摇晃着他的身体,大声喊道:“季宁,季宁!发生什么事了?” 剧烈摇晃中,季宁苏醒过来。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人,嘴唇颤动了几下,竟冒出一句:“姐……” 妈妈蓦然怔住了。“季宁,你叫我什么?” “姐……”季宁的语调听起来和平常不一样,像是换了一个人。“姐,真的是你吗?” 妈妈回过头,和同样张大嘴巴发愣的爸爸对视了一样,两人脸上的神情就像是生吞下了一只活老鼠。 就在这时,被妈妈扶着坐了起来的季宁忽然呜咽一声,对着斜前方凄厉地叫道:“妈,你……放过我吧!” 季宁的父母大吃一惊,顺着“儿子”的眼光望过去,瞪大了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外婆拄着拐杖站在了楼梯上。 此刻,她嘴唇掀动,身体颤抖,神情凄然地望着“季宁”说道: “慧云,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季宁的妈妈望一眼儿子,又望一眼母亲,试图理解眼前的一切。但她麻木的大脑此时无法转动了,只能惊骇地瞪大眼睛望着他们。 外婆艰难地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季宁”面前,对旁边的人视若无睹。而“季宁”深埋着头,根本不敢直视面前的人。直到外婆说道:“慧云,我把你召回来,就是想让你亲口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自杀?” “妈……我有我的苦衷。我在留给姐的遗书上说了,我只想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中去,我只希望不要受到打扰。妈,求你不要逼问我了,好吗?”“季宁”苦苦哀求。 “你有什么苦衷,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把我当妈了吗?”外婆激动得声带发抖。“慧云,你是不是一直怪我,从小就偏袒你姐姐。我让她出去读书,然后又到城里来跟着她住。把你一个人留在农村,让你们孤儿寡母受苦。你一直都在恨我,对不对?” “不……”“季宁”捂着脸哭了起来。“不是这样的。” 听到这里,季宁的妈妈浑身猛抖起来,她走过去望着外婆。“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慧晴,你还不明白吗?现在,慧云的亡灵,就附在季宁身上。”外婆沉声说道。 妈妈恐惧地捂住了嘴。“为什么……会这样?” “这件事我瞒了你很多年。现在,该告诉你了。”外婆凝视着她的大女儿。“我,是一个灵媒师。” 妈妈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外婆。季宁的爸爸也完全懵了,张着嘴站在一旁,像石雕般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从小就害怕这一类灵异的事。我同意你出去读书,就是想让你离这些事远一些。”外婆缓缓扭头望向“季宁”。“慧云在我身边,她是知道的。但我叫她不要告诉你,并吩咐身边的所有人都瞒着你。所以,你一直不知道。” 外婆深吸了一口气。“后来,你在城里工作、定居。我就过来挨着你们住。慧云一直不理解,认为我是想到城里来过好日子。但实际上,你们两姐妹谁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这件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外婆目光移向“季宁”。“慧云啊,现在当着你姐姐的面,我告诉你吧,我当初选择到城里来挨着你姐姐住的原因是——我发现我有了一个继承通灵体质的外孙。” 季宁的妈妈惊恐地语无伦次,她剧烈地摇晃着脑袋。“不,不会……你说的是……” “没错,就是季宁。”外婆的语调听起来就像是某种宣判。“在他几岁的时候,我就发现这孩子有这种能力。我知道,他是(隔代)遗传到了我的通灵体质。” “当时那个年代,尤其是在老家那里。一个真正的灵媒师是受到所有人尊重和敬仰的职业。我当时想,如果我能将季宁培养成继承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外婆说到这里,埋下头去,神情无比悲哀。“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时代在发展和进步,但也逐渐变得混乱、虚假。很多打着灵媒师幌子的骗子,玷污、亵渎着这个行当。致使许多人——尤其是城市里的人,已经不再相信通灵这样的事。往日爱人景仰的灵媒师,如今已沦为江湖术士、甚至江湖骗子的代名词。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当然不可能让自己的孙子再走这条路……” 外婆望着“季宁”说道:“慧云,你现在明白了吧,我当初并不是瞧不起你,不愿和你一起住,而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季宁”坐在地上抽噎着,擦着眼泪。 妈妈凝望着眼前的人——那是她的儿子,但动作、语调又像极了她那可怜的妹妹——她的头脑从没这么混乱过,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妈,你是怎么知道……慧云已经死了呢?” 外婆发出一声干涩的苦笑。“慧晴啊,你想瞒着我,是为我好,这我知道。但是你怎么瞒得住呢?我是一个灵媒师啊!慧云死之前,我就感觉到了一些预兆。之后,我通过灵力感觉到,我的小女儿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再加上后来我略微试探——你们的态度把什么都暴露了。我强忍住悲伤,假装被你们蒙在鼓里。” “为什么你要这样……”话说到一半,季宁的妈妈望着一边的豆豆,明白过来了。 “我和你们想的一样。”外婆的表情显得十分痛苦。“我不忍心让豆豆知道他妈妈自杀这样残酷的事,所以配合着你们,就是为了瞒住他。特别是,我那晚听到豆豆在电话里说,要他妈妈每晚都打电话给他。为了让豆豆安心,我在夜里用自己的手机打过去,假装成慧云的声音——你们不是一直都说,慧云的声音和我很像吗……” 季宁的爸爸此刻抱着豆豆,惊愕无比。“妈,那些电话,竟然是你打给豆豆的!” “你们给我买的手机。我一直没用,没想到在这件事上派上了用场……我装作慧云跟豆豆打电话的时候,忽然想到——我老了,腿脚又不方便,但我也许可以在电话里催眠豆豆,借助他来向季宁施展通灵术,我只需要在之前做些准备就行了——我这样做,是因为我实在是想弄清楚慧云为什么会走上绝路……” 说这些话的时候,外婆的呼吸逐渐困难起来。“本来,我不打算惊醒你们,只想利用豆豆悄悄地把季宁引到某处,进行通灵……可惜前两次因为一些意外因素,都失败了——今天晚上,是最后的机会,我不能再错过了。豆豆端给季宁的那杯果汁里,我放了一颗安眠药进去……” 外婆说到这里,丢掉拐杖,扑到“季宁”身上,老泪纵横。“慧云啊,妈把你召回来了,你还是不愿告诉我吗?也罢,我们到那个世界去慢慢说吧……” “季宁”惶惑地抱着外婆。“妈,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我老了,通灵这种事,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和体力……这是……我最后一次通灵了……但是没关系,慧云,妈对不起你,只能陪你上路,来弥补你了……”外婆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身体渐渐滑了下去。 “妈!”季宁的爸妈都跪下来,几只手一起扶住外婆。“季宁”更是哭得肝肠寸断。终于,“他”悲痛欲绝地说道: “妈,不要……我不要你陪我!好吧……我告诉你。我之所以自杀,是因为得了一种可怕的病!豆豆的爸爸也是因为得了这种病,才会选择离开我们的。因为这种病是绝症,而且会传染!我不想连累豆豆,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被传染上了,我甚至……无法面对豆豆!所以,才会……” “是吗,这么说,不是因为我……”外婆闺上了眼睛。“么女啊,我们……一起走吧……不管怎样,妈都陪着你……” 说完这句话,外婆的头彻底耷拉下去,倒在季宁怀中。与此同时,季宁的身体一阵抽搐,某些无形的东西从他体内抽离出去了,他抱着外婆一起倒在客厅的地板上。第四天晚上的故事——灵媒 十八、一个月后 (季宁日记)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之所以现在才记录下来,是因为直到今天,一些事情才终于得出了结果。这件事总算要划上一个句号了。 现在想起来,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只是,当时没有引起重视,也根本不可能想到,这小小的‘不对劲’,竟然会是后面那一连串恐怖事件的开端。实际上,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我没有想到,自己的外婆竟然就是小登(村长的女儿)口中那个‘早就离开了的、最厉害的灵媒师’:我也不可能想到,外婆竟然会偷偷利用豆豆的绘画颜料来画那些咒符、教豆豆咒语,并且用电话催眠豆豆,借他对我施法:而最令我感到意外的就是——我,竟然才是那个被遗传到了通灵体质的人。 这实在是十分地讽刺——我之前怀疑豆豆有通灵体质,甚至怀疑小姨本身,但我居然没想到,跟他们有着同样血脉的我,也有这种可能——不幸的是,事实恰好如此。 当然,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为什么我能在镜子、床上、或其他一些地方看见小姨的亡灵——我只是在想,当时我怎么就没意识到这一点呢?也许我真是被吓傻了吧。 小姨自杀的原因——我感到非常悲哀。在老家那个仍然愚昧落后的小乡村,如果有谁承认自己患上了AIDS(艾滋病),似乎就意味着向所有人宣布他(她)是一个不检点的人,会遭到所有人的唾弃和鄙视。殊不知,在艾滋病的传染途径中,共用注射器是很大的一类。 当年,豆豆的爸爸为了贴补家用,秘密地去卖过血。他就是这样感染上AIDS病毒的。当他意识到自己患上绝症的时候,选择的是默默离开,到某一个地方去迎接死亡。而几年后。小姨在得知自己也被感染上病毒之后,竟然和小姨夫选择了同一条路——好像这是唯一的解决途径。 这些事情,我是后来从筱凡那里听说的。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巧,一些看似没有关系的人或事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实我早就该通过她父亲的职业而联想到什么——筱凡的父亲是医院艾滋病专科的医生,最近升为了主任。他从医院的病历档案中,发现几年前矿石村有一个男人被确诊患上了艾滋病,却没有进行任何治疗就走了。他由此想到,也许应该找到这男人的家人,检测一下他们是否被感染,从而预防艾滋病的传播和扩散。 毫无疑问,那个男人就是豆豆的爸爸。而筱凡的父亲到矿石村去找到了小姨,把这些事告诉了她,并要求小姨去医院进行免费检查。 为了豆豆,小姨瞒着所有人悄悄到医院做了检查,结果是悲哀而残酷的——她真的是艾滋病病毒携带者。只是现在暂时没有发病的症状(艾滋病的潜伏期有时长达数年)。小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害怕自己会将病毒传染给朝夕相处的儿子,也害怕看到自己发病后的样子,更不知道村里的人知道这件事后,会怎样看待她。所以,她央求筱凡的父亲千万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筱凡的父亲答应了她,但他没想到,几天之后,小姨就将这个秘密带进了坟墓。 筱凡告诉我,她爸爸在家里说起过这件事,并提到矿石村这个姓徐的悲惨家庭中还有一个7岁大的男孩,尽管他感染的可能性较低,但也必须接受艾滋病检测。那天下午,筱凡听到豆豆名字的时候,有些猜到了。回到家后,从她父亲那里得到了证实。但筱凡的父亲反复叮嘱,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必须尊重病人的隐私。所以直到几天前,筱凡听到我在电话里说,我们已经知道小姨自杀是因为她得了某种绝症后,她才把这一切告诉了我。因为她意识到——当他父亲来找我们,提出要豆豆接受艾滋病检测的时候,我们还是会知道的。 关于豆豆,我不得不说,他比我们想象要坚强得多。从他得知妈妈已经去世这个噩耗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天了。豆豆现在的情绪和饮食基本恢复了正常。只是,他现在没以前那么活泼了,变得沉默寡言。我们知道,他心中的伤痛,只能用时间和关爱来慢慢抚慰。 外婆的坟墓就埋在小姨旁边。我们全家都觉得,这可能是外婆的心愿——外婆活着的时候,始终想念着老家的那片山林,现在,她可以长住在那里了。还有她的小女儿和她做伴。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我自己,有一件事我有些不明白——如果我具有通灵体质的话,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和家人)一直都没发觉呢?而外婆是怎样看出来的,就更是一个谜了。也许——我猜想——我只能看到自己亲属的亡灵吧。算了,这种事情我不打算深究。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筱凡)——我还是原来的那个我。 明天,我们会到外婆和小姨的坟上去,有一些消息要告诉长眠于地下的她们。现在是晚上11点30,我得休息了。我想,这一定是我这辈子写得最长的篇日记。”第四天晚上的故事——灵媒 尾声 季宁全家,连同豆豆一起,站在外婆和小姨的坟头前。白菊花和马蹄莲分别摆在两个墓碑之上。 “说好了,今天谁都不许哭。”妈妈说。 季宁和豆豆一起点头。爸爸对妈妈说。“你来说吧。” 妈妈蹲下身去,轻声呼唤着:“妈、慧云,我们是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的——豆豆的最后一次检测结果出来了,他很健康,没有染上病毒。慧云,你可以安心了。我们会把豆豆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抚养长大……”声音哽咽了。 “说好了的。”爸爸在一旁提醒道。 妈妈缓缓站了起来,捂着发红的鼻子。 “豆豆,该你了。”爸爸拍着豆豆的肩膀。 豆豆手里捧着两张画,是他之前不愿让人看到、失败多次之后,才终于成功完成的“全家福”。他把画分别平铺在两座坟前,用两块石头压住。 “妈妈、外婆,你看,我们大家都在这儿呢。你们不会孤独的……”他没有哭,脸上全是泪。 在山头上默默地站了好久,他们沿着崎岖小路下山。 走到山脚下,一阵风从后面吹过,刮到季宁的后颈窝中,他不经意地回头望了一眼…… 他的神情凝固了,脚步停了下来。 妈妈转身问道:“季宁,怎么了?” “没什么。”季宁深深地凝望着那远方的山头。“只是掠过脸庞的风而已。” (《灵媒》完) ※※※※※ 在莱克讲述故事的过程中,没有出现一丝停顿或错误,他有条不紊地将这个令人发怵的故事娓娓道来,最后的结局也出乎人意料,令人回味悠长。整个过程进展得太过顺利,反倒让人怀疑起他之前说过的话。 “这个叫做《灵媒》的故事,真的是你刚才即兴创作的?”北斗最先发问,显然有些不大相信。 “我说了,不完全是即兴创作。我想好了故事的大框架,只有中间的一些具体情节和最后的结尾是即兴创作的。”莱克答道。 “即便是这样,也很了不起了。”龙马说,“克里斯说的没错,你确实不是泛泛之辈。” 莱克皱了下眉,他不确定龙马说的这句话是在夸奖还是针对他。 龙马看出了莱克的困扰,连忙解释道:“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是真的觉得这个故事非常棒。” “那么,我们开始打分吧。”荒木舟说。 一样的评分流程。最后莱克的故事得到了9.0分,成为目前最高的分数。但他并没有流露出欣喜之情。似乎只要能够在不犯规的情况下顺利进行游戏,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南天将莱克的分数记录下来。 莱克讲故事的语速相对较慢,现在已经接近十一点了。暗火作为下一个讲故事的人,显得有些压力。他到柜子里拿了一些食物和水,说明天白天就不下来了,要在房间里专心准备他的故事。众人完成了今晚的“工作”,纷纷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这个晚上看起来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就要这样平淡地度过了。 南天躺在床上,思索着一个问题——从目前的各种迹象来看,莱克讲的这个故事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没有犯规——它既没有和以前讲的那三个故事雷同,也没有和现在发生的任何事情撞车。 这样看来,莱克真的想出了一个避免犯规的方法?难道后面的人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躲过一劫? 当然,还有第二种可能性。 主办者显然是不会令自己犯规的。 这念头刚一产生,南天又轻轻摇着头将它否决了——莱克现在是第四个讲故事的人,如果唯独他没有犯规,而其他的人都犯规了的话,那未免显得太可疑了。这不符合那个狡猾主办者的风格。 不过——南天又想到——现在还不能判断后面讲故事的人是不是会犯规。也许这个游戏越进行到后面,大家就会越小心谨慎……事态的发展是无法预料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想着想着,南天感到困倦了。他阖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所改造后的废弃监狱显然修建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每到夜里,就是死一般的寂静。虽然每个房间都比较隔音,但这种超乎寻常的安静却仍然能将一些声音带进他们的耳朵。 南天一开始是没有听到这声音的,他睡得很熟。后来声音变大了,才将他从睡梦中拖曳出来。 有人在走动,或者是……跑步。南天仔细辨别着,听出这声音来自楼下大厅。 南天警觉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竖起耳朵又仔细倾听了一阵——没错,是人的脚步声,时快时慢。如果这声音出现在一家健身房里,那就是再正常不过的慢跑的声音;但在这种特殊的场合下,却显得十分诡异。 一连串的问题迅疾在南天的头脑里冒了出来——是谁?谁会半夜三更到楼下去走动或者跑动?发生了什么事? 南天小心谨慎地从床上下来,慢慢靠近屋门。他将耳朵紧贴在门上,声音愈发清晰了——真的是有人在楼下绕着圈跑步,或者是原地跑步。 南天搞不清这是什么状况。他觉得有些可笑——当前这种情形下,谁还有雅兴锻炼身体?就算是也不该深更半夜出来跑呀。这样一想,他觉得有些不寻常了,恐惧感油然而生。 南天很想立刻将门推开,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害怕这是一个陷阱,害怕自己的冒失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跑步声戛然而止。南天心中一颤。 接下来的好几分钟里。他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了。 南天回到床上,思索着这件不寻常的事。他心绪复杂——既为没有打开门看个究竟而感到懊恼,又安慰自己也许待在房间里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最后,他认为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毕竟这个地方还有12个人,听到这声音的显然不会只有他一个,等到明天早上去问问大家,也许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二天清晨,南天很早就起床了。想起昨晚的怪事,他睡意全无,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才7点不到。但他已经按捺不住了,将房门打开,走了出去。 在二楼上,他看到楼下已有几个人在大厅里了——这些人起来得比他更早。这使南天立刻想到,他们早起的原因,也许正是在谈论昨晚的事。 果不其然,南天刚刚下楼,纱嘉就快步向他迎了过来,问道:“南天,你昨晚有没有听到那奇怪的脚步声?” 南天点点头,纱嘉低呼了一声,回过头去对其他几个人说:“南天也听到了!” 南天走过去问道:“你们都听到了?” 莱克最先点头。“是的。”接着徐文、纱嘉和歌特也纷纷表示自己听到了夜里的脚步声。 南天注意到站在这里的还有夏侯申和荒木舟,他们两人没有表态,他问道:“夏侯先生、荒木老师,你们听到了吗?” 夏侯申说:“我没听到什么夜里的怪声,倒是听到了他们几个人清早的议论声,所以才从楼上下来的。” 南天望向荒木舟:“您呢?荒木老师?” 荒木舟眼睛望着别处,傲慢地说:“那么明显的声音,我当然是听到了。”他顿了一下,“不过我觉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也许只是有人夜里睡不着,出来走动而已。总之现在人还没到齐,等剩下那些人起床后,自然就清楚了。” “说实话,荒木舟老师,我可不这么认为。”歌特说,“昨晚那个声音怪就怪在——本来是一阵时快时慢的脚步声,突然一下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后来也没再发出声音。假如是有人出来走动,那这个人走了一阵后,总是应该回房间去的,怎么会突然停下来呢?我当时的感觉是,那个人就像一下在原地站住,便没有再动一下——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 “那有可能是错觉,或者是一种假象。”荒木舟说,“年轻人,别太相信自己的感觉。” 南天问道:“你们都没有出门看看是怎么回事吗?” 纱嘉说:“我有些害怕,不敢出门来看。” 歌特更是直言不讳地表示:“不管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我都绝不可能在夜里打开房门。住在这种鬼地方,遭遇了这样的诡异事件,假如还不学会自保,那就太不明智了。” 徐文和莱克低着头不说话,看得出来他们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这时,从楼上又走下来一个人——克里斯。很显然他也是听到了昨晚那脚步声的。他直接问道:“你们认为那脚步声是怎么回事?” 南天摊了下手。“不知道,你觉得呢?” 克里斯望着面前的几个人,用一种神秘的口吻说道:“我觉得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理由的。不管昨晚是谁在下面走动,都肯定有着什么特别的原因——绝不会是无意义的行为。” 也许是觉得克里斯的看法和自己不同,荒木舟挖苦道:“听起来,你也不敢打开门来看,只能做些猜测而已。” 克里斯平静地说:“我不用打开门来看都能知道,外面肯定没人。” 克里斯语出惊人,几个人都瞪大眼睛望着他。南天问:“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外面没人的话,那我们听到的脚步声是哪儿来的?” 克里斯淡淡笑了一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假如我没猜错的话——弄出这个声音的人,必定是出于某种原因而故意让我们听到的。既然如此,他(她)当然不会轻易被我们发现,也不会承认昨晚出来走动的人就是他(她)——那不就等于是没人吗?” “你认为,弄出这个声音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个‘主办者’?”南天问。 克里斯笑而不答。 “总之,让我们拭目以待吧。”荒木舟冷冷地说,“很快就能验证你说的对不对了,小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