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鲨摇头:“灵鲲和玄武后调,护着貔貅,睚眦调过来,这一战海鲨号一定要压住阵脚。”“可是你的伤?”秦海锐皱眉:“鲨头儿,平时我没意见,可是今天你不能压船。”“就是因为我的伤,我哪一回不是亲自报仇?”云小鲨重重一顿藤杖:“不要多说了,你安排人手,苏旷行功期间,擅入者杀,惊动者杀,走漏风声传递消息的一概杀,拨一条十人船,四个水手,淡水粮食带足,酉时三刻,不管他们怎么样了,送姓苏的回泉州。”秦海锐明白了:“那个叫马秦的姑娘,让她一起回去吗?”云小鲨摇头:“她做梦,姓司马的人,死也要死在云家的船上。”秦海锐点头:“是,我立刻就去办。”“嗯”,云小鲨又勾住他肩膀,“这边事情安排完,你带五十个兄弟下船,去护着貔貅,我有种预感,慕容良玉绝不是泛泛之辈,他既然敢在海上跟我斗,自然有他的底牌。”她挥挥手,秦海锐点点头,离开了,云小鲨每到战前一定要去海里泡一泡,这已经是多年来的规矩之一。云小鲨像一尊雕塑,许久没有回头,脸上的珍珠粉早就干了,落了,被海风吹回了大海。她轻轻伸展开双臂,好像在伸个懒腰:“你找我?”马秦站在不远处,深深吸了口气:“云姐姐,苏旷他是去?”云小鲨不屑:“当东郭先生去了。”马秦如释重负:“我就知道他一定会的。”“哦?”云小鲨侧过半边脸,长发下美目妖娆:“看不出来啊,你们倒是同类。”马秦笑道:“云姐姐,你难道不也是很善良的人?我知道你这凶巴巴的样子,一定是装出来的,不然你何必帮他们追查凶手?”云小鲨哑然失笑:“我活了二十五岁,这真是我听过的最有趣的话。”马秦走上前,握住她的手:“你的手真凉。云姐姐,我知道的……那个人,是我的七爷爷,你不提他,是照顾我的面子。可是我们司马家从来不会徇私,如果七爷爷真的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也绝不会包庇--”云小鲨象被抽了一耳光,脸色惨白,愤愤甩开她的手:“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司马琴心,你碍手碍脚,今天晚上给我滚,和苏旷一起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们。”马秦撇嘴:“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她居然嘻嘻笑了起来:“你不想连累我们,对不对?可是我和苏旷会帮你啊,那个慕容良玉心狠手辣,滥杀无辜,我们都不会放过他。”这个女孩子的手坚定暖和,眼里没有一丝江湖的污垢,她应该才不过十七八岁吧?年轻,毫无城府,发自内心的快乐,真让人妒忌。云小鲨摸摸她的头发:“回家吧,妹子,这真不是你该呆的地方。”“我才不走”,马秦也趴在船舷上:“多蓝的天,多蓝的海,我就喜欢这么自由自在,不是有句话么?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随你吧”,云小鲨懒洋洋地笑着,眼里有一丝悲哀:“但是记着,海里的鱼也好,天上的鸟也好,自由的代价就是只能向前,不会后退,一辈子都得朝前游。”她一按船壁,纵身跳进海里,像一条箭鱼,丝毫没有溅起水花来--即使是在云家,云小鲨也是独一无二的一个,她是真正的海洋之子,海里生,海里长,像大海一样喜怒无常,即使是死,也绝不会死在地上或者船上。“天府,侠白,孔最,列缺,经渠,太渊,鱼际。”苏旷每报出一个穴位,慕容琏珦就小心翼翼插上一枚空心引流的金针。以内力打通经脉,已经是内家极高深的功夫,苏旷的真气自慕容止胸口膻中气海而入,运行小周天后强行三百六十大穴,一遇栓塞立即返回,几乎是每运行一周天,慕容止四肢淤血才能稍微推进半寸。慕容止实在被绑缚太久,十二经脉十六络脉具有损伤,这早就不是斩断双手就能够解决的问题,要不是他本身内力就颇为深厚,恐怕早已血竭身亡。更因为他神思太重,大伤之后擅动心火,手少阴心经已被淤塞气血逆袭,牵动心脉。苏旷其实对慕容止一直有些负疚,慕容止落得如此田地,不管怎么说,自己总是难辞其咎的,然而刚才迟迟不肯答应,确实也有自身的考虑在内。江湖上管断手断足的叫残废,其实也并不完全是轻蔑之意,左手一断,三阳经全损,内息完全无法运行周天,几乎可以判定在内家之上毫无造诣。苏旷多年来变奇为正,以奇经八脉养气血二海,此中艰难非外人可道,现今他内息之中正平和,只怕自古以来并不作第二人想--换句话说,他的真气阴阳调和极好,用来疗伤实在对症下药。但他本身经脉毕竟早已受损,宜守不宜攻,宜退不宜进,宜自然不宜妄动,稍有差池,今天死在船上的就是两条人命。慕容琏珦不知道情况如何,也不敢出声探问,只急得一头是汗,两眼都在发红,终究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又能有几个做父亲的,会认为自己的儿子是品性败劣之人?几乎已经两个时辰过去,苏旷已经露出颓败之相,只是……似乎一切还没有结束。苏旷也是心急如焚,不知怎么了,最后一处穴位迟迟无法打通,他实在不愿意就这么耗得自己油枯灯尽,但也不能就这么功败垂成。他心神一乱,睁开双目,见慕容止嘴角微微有一丝上扬,内息流转越来越快,苏旷恍然大悟,收力,回手,一掌掴在他脸上道:“好不要脸!”慕容止睁眼,反手就向他喉上切去,苏旷惨笑,心道今天死在这儿,也算是自作自受了。慕容琏珦一手扣住慕容止手腕,“阿止!”慕容止颤声:“爹,他先打我。”慕容琏珦伸手一搭慕容止脉门,见他体内气息充沛,强缓有力,又回头一望,苏旷面色苍白,身上一件薄衫几乎能拧出水来,他心里已经明白:“你……你居然偷他内力?”“我只是怕他留一手而已”,慕容止从没见过父亲这样的目光,震惊而且失望,几乎冰冷如路人,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大略还可以算作一个少年,第一次感觉到如此雄浑深厚的内家真力,生怕伤势一好便再不能借力,便自行封住少冲穴,到了后来,气海渐渐充盈,这两个时辰恐怕能抵上自己一年的修练,更是欲罢不能,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结束。“爹,爹”,慕容止见苏旷识破,更是又惧又愧:“我们杀了他吧,二叔说,留了他终究是个后患。”“好。”慕容琏珦点点头,将腰间佩剑拔了出来。慕容止脸上一阵狂喜之色。慕容琏珦一剑割下块衣襟,扔在他身上:“你动手吧,我来领教少侠你的高招就是。”“爹--”慕容止翻身跪倒在地,大惊。慕容琏珦双眼好像穿过他望向极远处:“不敢,我慕容琏珦一生愚鲁,怎么能生得出你这么聪明的儿子。”“罢了。”苏旷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慕容镖头,如你所言,是非恩怨,咱们一笔勾销。”他不想再多看慕容止一眼,一步一顿地走了出去。海上已经风起云涌,东海无风况且三尺浪,更何况此刻,马秦跪在甲板上,双手死死抱住船舷,她早就吐不出东西来,只能向着海中干呕--也似乎到了此刻,才显出这群海上男儿的骁勇来,他们似乎早已习惯了风浪的颠簸,借着绞索和舷柱,在倾斜的甲板上来去自如。十一艘船列成三线,三艘殿后,其余八艘列成群星拱月的阵势,七艘船如杯排开,脚下的海鲨号首当其冲--迎面的一支船队好像被这个杯子当头罩下,正被这条海上的巨鲨细细地咬下第一口。苏旷刚要起步,脚下猛地一抬,整个身子险些被高高抛起,他手舞足蹈滑了七八步,才连忙拿桩站稳,想了想,也挪到马秦身边,抱住了船舷--终究是术业有专攻,海战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正前方船头上,云小鲨左右手各自举着一面大旗,左手血红,右手雪白,都在昏黑的夜色中燃着如灯的光芒--她一条腿断了,偏偏站得极稳,好像是一枚钉子钉在甲板上,一阵阵风浪不时劈头落下,只是浪过处,总是只能看见她手里双旗变化,就连苏旷这样的外人看上去,也有了种坚定的力量。只是……包围圈中的那艘船……连苏旷也看出不对来,这样风大浪大的傍晚,居然没有落帆,偌大船身像是海浪的玩具,东摇西晃,随时都可能翻覆,但也就是这么毫无章法地乱晃,让云家的海船也不敢逼近,生怕双船相撞玉石俱焚。海战最大的风险,永远都不是对面的敌人,而是脚下的风浪。云小鲨手中旗又变,白旗笔直向前一指,左压,被飓风展成一面飒飒作响的白帆,红旗当空左右回旋,如夜空一团烈焰。苏旷还没反应过来,船身已经大力倾斜,左舵急转,船壁几乎压到水线,迎面一个大浪像道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墙,当头扑了下来--脚下失去了依托,天地都在倾斜,几乎能看见水流内涡的暴虐,耳边只有轰然一声,马秦手一软,无声无息地向外甩去,苏旷拦腰揽住她,吼了一句什么话。苏旷摇头,他实在对云家的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就在刚才那一转之间,数道长索飞出,钉在对面船头,十余个黑影已经踏浪而起,几个起落便攀到对方船上。浪头过去,海鲨号一个漂亮的摆尾,已经完成了风浪中的急转,再次远离了对面大船,又被大浪的余力向另一侧掀去,马秦浑身冰凉,大声叫:“你--说--什--么--”苏旷手中忽然一轻--他适才用力过猛,在这样的内力之下,就算钢板也要掰弯,何况只是木板?木块碎在手中,他和马秦连摔带滚地向另一侧落去--这甲板又平,又滑,万一摔到船那头掉进海里可不是玩的。苏旷抓又没的抓,捞又没的捞--混乱中,一只手拉住了他。那是个三十上下的汉子,赤裸着上身,他一带力,苏旷跟着站起来,那汉子下巴朝云小鲨一努,大喊:“站起来!记住,能抓什么抓一把,别把整个人吊在死东西上--我过去了。”他手足并用,手指只在甲板上微微一点,人已经把握平衡,几乎一溜小跑地向着云小鲨而去。苏旷一怔,低声自语:“惭愧。”他有样学样,双足分开站稳,弯下腰,对马秦叫:“我们也过去看看--敢不敢?”马秦点点头,两人拉着手,云家的人在和敌人搏斗,他们在和甲板搏斗,而且看起来更艰辛一点。只是无论什么样的风雨颠簸,向前走,永远是最好的站稳的办法。云小鲨看见他们,只点了点头,将左手红旗交给他:“摇--”只有握旗的一小块有着少许余温,铁血大旗不倒,那些厮杀的男儿就绝不能回船。马秦这才发觉,对于云小鲨来说,下令,就是最大的信任,她是一个只有战友,没有朋友的人。困兽已经退到了死角,云小鲨似乎还有顾虑,迟迟不肯压上去打。她白旗凌空一卷,左一指,右一指,两侧船队双翼打开,反而向四周散去。这个时候退开,岂不是功败垂成?苏旷心里奇怪,但是不懂不开口是他的良好习惯。云小鲨伸出手,按在红旗旗杆上,将旗子压落下来。这好不容易形成的包围圈,她似乎要放弃了。看着云小鲨指挥船队确实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以海鲨号为中心,左翼依次拉开距离,向前方纵身直航,整个右翼后退回环,像巨翅在黑夜扇过。好像夜风中有喊声阵阵,苏旷扭头去看,但是什么也看不见,云小鲨头也不回:“别看了,这艘是诱敌的船,正主儿在我们后面。”即使是一尊石雕,也只能这么冰冷冷地开口,但她既然开口说话,这边的局面大概缓和了一些,那些冲上敌船的海刺又一次掷索回船。海船的速度再快,总比不过奔马,阵列之间要留下回环余地,苏旷随口赞:“这个杯子阵法果然甚妙。”云小鲨一时无语:“这叫海鹰振翅,大约是海列里最灵活的一种,双舷人手相当,最适宜插入一字船队中。”对面的敌船果然已经在缓缓下沉,云小鲨微松口气:“即便它想要炸船,也伤不着咱们。”话音未落,一团火光果然在浪中燃起,轰的一声炸开--几乎大半个船身连同船帆一起被掀起。苏旷对海船虽不了解,对机关炸药的了解实在是超过一般人甚多,他抬头一看,叫声“趴下--”果然,那半空中的船身二次弹开,船帆中分两翼,带着船头直向海鲨号飞来。苏旷手中红旗如箭,直射向那个巨大船头中间的绞索,内力所到,长旗如刀,绞索一分为二,后半截轰然落入水中,水面下闷闷一响,射出些银花铁器。船帆带着桅杆,重重砸在甲板上,借着船头一滑之力,向另一侧直奔而去。那是洁白的死神之翼,好像在这风急浪高的夜晚从地狱中钻出来择人而噬,巨木桅杆是它的躯体,细桅和绳索是它索命的圈套,翅膀掠过之处,人生生折为两截。它太大了,风卷动着海,海掀动着船,海的力量在船上复活,所向披靡。云小鲨脸色苍白,但是依旧镇定,她白旗又是向左一压,船身第二次急转--那面巨帆好像也听到了号令,狞笑着向左侧船舷疾冲过去,一个水手躲避不及,巨帆从身上碾过,桅杆生生把他压成了肉泥。哐的一声巨响,帆底撞在船舷上,船身猛侧,整个帆几乎再一次树立起来,云小鲨几乎把风向算到极致,风力和船力合起来架起这面巨帆。两人好像是从上辈子起就开始合作一样,苏旷也几乎在刹那间明白了云小鲨想要做什么,连眼色也没有对一个,他就已经从帆底穿了过去,接住手臂一样粗细的绳索的彼端,二人各执绳索一端,跳出船外,双足踏住船帮借力--必须在船帆被惯力掀到最高点的时候让它彻底翻进海里。两个绝顶高手在自然面前,并不比两只撼树的蜉蝣强到哪里去。胸膛中爆出的一声怒吼--似乎有那么一个瞬间,白帆笔直地半空一展,倒向海外一侧。但是,它像个临死报复的恶魔,并不是直挺挺地摔出去,而是稍微往左偏了那么一点,或者说,向苏旷的方向砸过来那么一点。苏旷撒手,双足勾住船帮,回弹,但是大脑一片惨白--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已经足够船帆把他捎回大海做伴了。船帆带起的风从背后掠过,细木和绳索的飕飕声也从背后掠过,还有一个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背后掠过--这一个片刻,像一百年一样长。苏旷啪嗒一声摔回了船内,接着就听见了一声尖叫--“爹啊--”船帆很大,也很轻,一时还沉不进海里,慕容琏珦的尸体躺在船帆上,一根细木条穿过他的胸膛,把他挂在船帆的一侧,夜半,看不清色泽,也看不清他的神情。浪卷着帆,一下一下撞着海鲨号,好像还有什么依依不舍似的……第九章 春秋笔法终于,黑色的大海吞下了一切。慕容止还在哀哭,两名镖师走了过来,但他们走到苏旷身边,脸色严峻而且沉肃,其中一个说:“苏大侠。”苏旷转过身,他不知道说什么。那个人抱拳:“海天镖局恩是恩,仇是仇,我们总镖头欠你的,还清了。”瓢泼大雨。滔天巨浪。马秦喃喃:“江湖人啊……”海鹰振翅的右翼迎头撞上了包抄的三艘大船,两艘是楼船战舰,一艘是渔民常用的统舱大船。云小鲨终于缓缓滑坐下来,靠在舷壁上,她已经筋疲力尽,虚汗被打进船内的海水冲下,而后更冷,双腿一样的麻木僵硬,甚至分辩不出哪条才是受伤的腿。“夺,夺,夺”,船壁上传来一声声啄木般的声响,那声音好像在顺着背脊向上滑动,云小鲨反手一钩站了起来--“传令增援!”“是!”两名水手匆匆向另一侧奔去,那边海战正酣--但是已经来不及,半空中有套索飞起,准确无误地套在一个人的脖子上,拖着另一人的身子滑到了船舷,绞索猛地一勒--用一个兄弟的尸体活活挤断了另外一个的脖子。一个黑衣大袖的男人已经站在云小鲨面前。在海上,本来绝不会有人穿这种宽大的衣裳,一旦吸饱了水,本身就是负担,但是对面这个人根本就不在乎,于他而言,无论是一马平川还是怒涛汹涌,好像都不能让他的眉毛动一动。他一步步走过来,“云小鲨,我来了。我说过,你一定不是我的对手。”云小鲨一言不发。那人又笑:“你不用等了,你的人都上我的船去了。”他似乎在等待云小鲨的反应,顿了顿:“让你死了这条心,两翼都是诱敌,而且该留下来的,全留在船上,粮食,淡水,还有我们慕容家的人。”慕容止张大了眼睛: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用自己的家人诱敌深入?“慕容良玉,佩服,你果然不是人。”云小鲨摇着头,眼里是不可置信--“你连水都敢留下?”她在海上讨生活,抛下父母兄弟的看得多了,但是抛下淡水的,慕容良玉还是第一个。这些日子里,云小鲨也想了许多次二人之间的对决,但没有想到慕容良玉第一刀就砍断了自己的退路。一阵刀剑相击的铮鸣声--越来越多的黑衣刺客攀上船板,他们的目标明确,下手也狠毒,当头的几个已经控制了船桅,居然在这样大风大浪的夜晚,扯起帆来。好像一群狼咬住一头牯牛,他们在集中全力攻击落单的那一个。云小鲨蓄积许久,翻身向后一仰,向海中跳去。慕容良玉手中套索飞出,扯着她的腿向后一拉,云小鲨惨叫一声,凄厉之极--慕容良玉正扯住她的左腿,已经断过一次的腿骨又一次被硬生生拉开。剧痛,她伏在甲板上,大口喘息着,慕容良玉却始终淡定微笑:“你自找的,云小鲨,你输就输在喜欢逞强上,和那个人一样。”他袍袖一指远处角落的苏旷,又向前走:“把东西给我,我不杀你。”马秦拉住苏旷:“怎么办?云姐姐真的不行了!”苏旷眼睛都不睁开:“听得见。”马秦:“你真铁石心肠--”她忽然明白过来,“你……你怎么了?”苏旷摇摇头,摊开她的手掌,写了一个“拖”字。他运气为慕容止疗伤,本来已经元气大伤,刚才拉扯船帆又用力过猛,内息逆行,目前的处境比云小鲨更加凶险。慕容良玉一上船,苏旷已经知道不好,此人功夫诡异手段毒辣,算准了己方已无还手之力才从容登场,和他硬拼不过自寻死路而已。但云小鲨的惨叫声实在太可怕了,马秦忧心如焚:“你想想办法?”苏旷苦笑:“我能有什么办法?大小姐,难道我去咬他一口,还是说服他?”说服……他?马秦却好像受了什么指引,霍然起身,大步向慕容良玉走去。她大大咧咧喊:“慕容良玉,你知道我是谁么?”连云小鲨都被震住,在这个关头,马秦居然真的跑出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慕容良玉点头:“司马琴心?”马秦点头:“不错,哥,咱爷爷他老人家身子骨还好吧?”慕容良玉看她不像说笑的样子:“咱爷爷?”马秦奇道:“你不会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吧?哥,爷爷没跟你说过要照顾我?”她恍然大悟:“爷爷居然没有告诉你--你是我们司马家的人?”慕容良玉皱了皱眉头,但是云小鲨眼光何其犀利,慕容良玉居然没有把马秦扔出去,难道当真是……云小鲨咬牙道:“司马琴心,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她当然什么都不明白,跟着起哄而已。马秦傲然:“你现在知道也不算太迟。哥,我知道你,你不知道我,只是……你还记得爷爷的胳膊是怎么断的?”慕容良玉眼里惊疑更重。马秦拉住他袖子,慕容良玉伸手拂开,马秦却不在乎:“你真的以为自己是私生子,才不被慕容家看重?哥,你是爷爷嫡嫡亲亲的孙子啊,你有所不知,爷爷离开家,到开元寺中避难,实在是有难言的苦衷--可是,我们司马家的家谱上,早就有你的名字,哥,我找你找得好苦。”她的泪水已经落了下来,半是激动,半是惊吓。云小鲨摇头:“难怪这么些年……难怪迟迟没有人知道你的生母是谁,这么一看,我倒是明白了,我说慕容海天他一个外人是怎么和我们云家搭上关系的,原来如此。”马秦急道:“哥,不信你看--这是不是爷爷的笔迹?”她伸手将头上玉簪笔拔下,递了过去。慕容良玉依旧沉默。苏旷本来还听得半真半假,此刻却差点笑出声来,这黑天墨夜的,簪子上刻着蚊须小篆,鬼才能瞧出笔迹来。慕容良玉冷冷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阿旷,快来快来。”马秦用力招手。苏旷骂声晦气,好不容易躲得远远的,居然又被喊出来,他也只好勉强起身,摇摇晃晃走到马秦身边,马秦拉着他手:“奶奶说要我们来助你一臂之力啊,可惜……可惜阿旷什么都没套出来,慕容海天那老头子就被炸死了,哥,阿旷是你妹夫啊!”苏旷脑子一阵发黑,一口血涌进嘴里,又咕咚咽了回去。他知道,马秦这一注,压对了。慕容良玉生性多疑,又擅长谋略,对一个长于算计的人来说,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完全不确定的意外。这计划本来天衣无缝,但是横空杀出个苏旷,一路装傻,见人就得罪,慕容良玉心中天下本来就没有无目的之人,马秦所言虽然不能尽信,但其实倒也有理。他看看苏旷:“哦?”苏旷几乎竭尽全力,才保持了一个讳莫如深的微笑,一脸的本来如此。马秦的指甲在他掌心里死命一掐,显然是嫌他不够热情。苏旷几乎要仰天长啸了,他也算是无数次出生入死,还从来没有跑到对头面前认过大舅子,能笑一笑,实在是极限。“我杀了你--”慕容止一刀砍向慕容良玉,双眼中泪血交杂,祖父,父亲,满门的兄弟,家中眷属,居然都这么折在一个外人手里,他几乎咆哮:“我说家中有事,你为什么要我上山杀人!我说你怎么从来不认我爹!你这没娘的杂种,去死吧!”慕容良玉平生最恨的就是“杂种”二字,手头套索横飞,一带慕容止的刀头,他对慕容止的能耐了如指掌,本来这一带之下,慕容止必定会拿刀不住,脱手而出,但是慕容止却一刀砍断套索,顺势一抹,刀锋已经到了他的咽喉。慕容良玉一惊,仰面避过,就势连连后退--难道一个人急怒攻心之下,武功会有如此进益?马秦一拉苏旷,“走啊!”苏旷摇头,“带云船主退到底舱去,能拖就拖,快!”马秦急:“你?”苏旷轻轻推她一把:“去!我是男人。”马秦点头,回身抱起云小鲨就跑,云小鲨连忙道:“苏旷他--”马秦一派老江湖口吻:“他们男人的事情,咱们少管,你给我指路。”云小鲨点头:“左拐,下悬梯,关上舱门--司马姑娘,你刚才和慕容良玉说的,都是真的?”马秦“哼”了声:“全是瞎掰,我知道慕容良玉好像是私生子,就跟他扯身世呗,反正流落江湖的,跟谁提身世都是满眼泪汪汪,苏旷不是说了,能拖就拖。”云小鲨咳嗽道:“你们司马家风……”“别说话了!”马秦毕竟武功不怎么样,抱着个人,跑得跌跌撞撞:“这是春秋笔法,你没文化不懂。”她自己也觉得很得意,又补充一句:“所谓史学大家,本来就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嘛。”云小鲨闭上眼睛调整内息,原来修史的人胡编乱造起来,还真是几乎可以乱真--等一等……云小鲨的心在狂跳,为什么连日来的谜团被马秦这么信口一扯,可以这么顺理成章?底舱是个躲避的好地方,许多箱子柜子,也不知里面都放了些什么。“马秦,打开这个匣子。”云小鲨手一指,马秦依言,取出一红一白两面大旗,迟疑:“云姐姐?”云小鲨指着另一条路:“你藏起来,我回去。”马秦一惊,差点把她从背上扔下来:“不许!云姐姐,你现在回去能干什么?”“云小鲨拄着大旗站稳,”好妹子,我的兄弟们还在上面,我必须回去。“马秦犹豫片刻,弯下腰,拍拍自己的背:“那就上来吧。”云小鲨握紧旗杆:“你?”马秦回头,嘻嘻一笑:“修史也不能全靠编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甲板上只有男人们了,水手和舵手都已经战死,夜帆升起,海鲨号被巨浪搅得上天入地,即使是慕容良玉,也几次险些摔倒,他手里的套索已经改成长鞭,但是数次杀着都被慕容止堪堪躲开,风浪之下,没有能预料到下一次的倾斜是什么样子。“少爷,你们走--”九个镖师连同属下浴血杀来,刀锋向着慕容良玉,显然已经不再将他当成昔日的二少爷。慕容止一股热血退去,手中的刀微微发颤,他有些后怕,慕容良玉是何等的功夫,即使父亲也不是他的对手,自己怎么敢和他过招?“少爷,快走!海天镖局不能没有你!”一个人疯砍过去,慕容良玉反手一鞭,抽得那人在甲板上一阵翻滚,但是又咬牙站了起来。慕容止刚要转身,苏旷按住他肩膀:“慕容止,海天镖局全数在此,你还要去哪里?”慕容止回头:“我……”他看见了一双沉毅而坚决的眼睛,苏旷一字字道:“今天你一走,海天镖局虽生犹死,慕容止,你既然敢取我内力,就给我拿出男人的样子来!”慕容止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涌动,他挥刀转身,加入战团。苏旷静静站着,口中疾风暴雨一样:“封刀!左肋!闪开!不许退!两边兄弟夹上!砍!砍!砍!”慕容止已经打到眼红,双手握刀,几乎跟着苏旷的喝叫一刀刀劈下,半截长索落在地上,苏旷松了口气--以慕容良玉的内力,若是长鞭环成外圈,只怕在场之人一个也活不下来。慕容良玉大怒,手中半截长索直飞,撞在苏旷胸口上,苏旷顺手揩去口边鲜血,双目不离战团,叫道:“四平刀!”慕容良玉抬手之间,慕容止一刀已经斩在他右肋上,强敌负伤,在场镖师们一起喊道:“少爷好样的!”慕容止咬牙:“叫我总镖头!”热血为之一振,九个伤痕累累的镖师齐声喊:“总镖头!”慕容良玉一阵焦躁,他带来的三十六个杀手个个是精英,但是偏偏不能赶来增援--云家人并不是只有“海刺”,船上的水手们,伙夫们,和几个带伤的帮众似乎心有灵犀,借着多年在甲板上的经验,死死挡住黑衣杀手向慕容良玉靠拢。只是,杀手们还是一步一步逼近过来,云家人几乎战成了一列,对手每前进一寸,都要付出血的代价。慕容家的人围着慕容良玉,云家的人挡着大敌,两边都在后退,几乎已经互为脊背。只是一口气,每个人都在凭一口气撑着。苏旷靠在一根系绳索的木桩上,喝道:“云家的兄弟们,挡得住么?”云家为首一人喊道:“慕容家的人都挡得住,我们怎么会挡不住!”慕容止大怒:“好!云家的给我挡着那群喽啰,我们慕容家清理门户!”苏旷脸上露出丝欣慰来,这就是男子汉,一旦站起来,骨头就绝不会再软下去。一只手抵住他的后心,苏旷刚要回头,后面那人道:“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