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紧张,但我仍仔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发现她跟平常没什么不同。照理说如果她收到我的信,便知道在这间教室里有某个人喜欢她、而且下课后会等她,那她为什么还能这么自然呢?下课钟响后,我先警告荣安不准躲在暗处看我的热闹,然后飞奔至教室左边一百公尺外第三棵树下,背对教室门口。用了约两分钟的时间让自己平静不紧张,再缓缓转身面对教室。可能是心理作用,我觉得经过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很怪异。突然后悔自己太冲动,不应该寄出那封情书。大概离我50公尺处,有个女孩似乎正朝我走来。当距离缩短为30公尺时,我才看清楚她是坐在刘玮亭隔壁的女孩。她越朝我走近,我心里越纳闷:怎么会是她呢?但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只剩10公尺时,我开始慌了。彷佛看到一只老虎正朝我走过来,但我前面却没有铁笼子。「我是刘玮亭。」她走到我面前两步后站定,「你是写信给我的人?」『啊?』我舌头打结了,『这……这……』「是或不是。」『这很难解释。』「到底是或不是。」她说,「如果很难回答,就点头或摇头。」我不知道该点头或摇头,因为我是写给刘玮亭没错,但不是写给她啊。她看我一直没反应,便从书包拿出一封信,说:「这是你写的?」我看了看,便点头说:『是。』她打量我一会后,说:「我们走走吧。」说完后,她便转身向前走。我迟疑一下,跟在她身后。以散步的角度而言,她走路的速度算快,而且目光总是直视前方。她没再说话,自顾自地往前走,我则默默的跟在她身后机械地走。我越走心里越纳闷:为什么她会收到信?「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她突然打破沉默。『啊?』我吓了一跳,随即恢复正常,说:『朋友告诉我的。』我心里闪过一丝杀意,死荣安,你完了。「他认识我?」『不。他……』我想了一会,编了一个理由,『他认识妳朋友。』「原来如此。」「柯子龙不是你的本名吧?」『嗯。我叫蔡智渊。』「智渊?」她点点头,「这名字不错,知识渊博的意思。」『谢谢。』「为什么化名子龙?」『我高中时用子龙这个名字投过稿,有被录取。』「是诗?散文?还是小说?」『都不是。我投的是笑话。』「哦?」她停下脚步,「说来听听。」『小明心情很差,小华就告诉他:没什么好担心的,反正兵来将挡。小明却说:可是“兵”不是能吃“将”吗?』我也停下脚步,看她都没反应,便说:『我说完了。』「嗯。」『玩暗棋时,兵会吃将。』「我知道。」『所以我觉得这可以算是笑话。』「大概吧。」她继续向前走,「你不用自责,笑话不好笑是正常的。」『我……』「一起吃个饭吧。」她又停下脚步。我抬头一看,已走到学校的自助餐厅,便点点头。进了餐厅,她在前我在后,各自拿餐盘选自己的菜。结帐时,她从书包里拿出皮夹,我抢着说:『我请妳。』「不用了。各付各的。」她付了钱,我也没坚持。我们选了位置面对面坐下,她说:「你不像是选孔雀的人。」『妳怎么知道我选孔雀?』「上星期你站起来回答教授问题时,全班都知道了。」『喔。』我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心理测验可能不准吧。』「也许吧。」她拿筷子拨了拨餐盘的菜,「虽然很多人把心理测验当做游戏,但心理测验还是有心理学基础并经过统计分析的。」『是吗?』「相信我,我是学统计的。」『那妳为什么选老虎?』她先是一楞,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果然很注意我。」我苦笑一下,心里想:我注意的是坐在妳旁边,笑容很甜的女孩子。「我选老虎是因为牠最能保护我,是我可以信赖的动物。」『嗯。』「你为什么选孔雀?」『呃……』我一直没追究我选孔雀的理由,当教授在黑板写下那五种动物时,我的脑海里一一浮现这五种动物的外表和神情,然后便选了孔雀。但绝不是因为孔雀漂亮而选牠,事实上我认为老虎漂亮多了。那么我为什么要选孔雀呢?「不用多想了。很多选择是没有理由的。」她看我一直没回答,便帮我下了结论。离开餐厅后,她说她的脚踏车还停在教室外面,我便陪她再走回去。已经是入夜时分,路灯都亮了,但一路上我们几乎不交谈。校园内没什么学生在走动,更彰显我们之间的沉默。这种沉默的气氛,足以令人窒息。『妳为什么愿意出来见我?』我说完后,如释重负,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其实我的同学们都叫我别理你,或是躲起来看你会等到什么时候。」『她们……』「你放心。她们只知道有人写信给我,但我没把信给任何人看。」『嗯。』「我想你一定很用心写这封信,而且也鼓起很大的勇气。」她说,「如果我不响应或是躲起来测试你的诚意,你的自尊心一定会受创。」『谢谢妳。』「不客气。」她微微一笑,「我认为自尊最重要,绝不允许受到伤害。所以那个心理测验对我而言,是非常准的。」她牵着脚踏车往前走,并没有骑上去的意思。我便继续在后跟着。刚刚她笑了一下,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她的笑容不算甜,似乎只是拉开嘴角做出笑的表情,不过笑容很诚恳。「我们现在可以算是朋友了,以后别太见外。」她停下脚步,等我跟她并肩后,再继续走。「我的宿舍到了。」她说,「那就,再见吧。」『嗯,再见。』她骑上脚踏车,车轮大概只滚了三圈,我便听到煞车声。她回头说:「我有个疑问:我的笑容真的很甜吗?」『嗯?』「你在信上说的。」『这个嘛……』我不想说谎,但又不能告诉她实情,神情很狼狈。「同学们都说我很少笑,因此看起来凶凶的。」她又露出笑容,「如果你觉得我的笑容很甜的话,那我以后尽量多笑了。」『那……那很好啊。』我有些心虚。刘玮亭的背影消失后,我心里百感交集,转身慢慢走回去。虽然她看起来确实有点凶,但相处的感觉还不错,也觉得她是好人。可是……可是那封情书的收件人不是她,而是笑容很甜的女孩啊!一想到这,心里便有气,突然精神一振,快步跑了起来。直接跑回寝室。4我回到寝室,关上门,并且锁上。荣安冲着我一直傻笑。走到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他面前,先敲了他一记:『她不是她啦!』「你说什么?」荣安揉着头说。『我喜欢的女孩子不是刘玮亭!』「可是我明明听到有人叫她刘玮亭啊!」『你确定你没听错?』「我本来很有把握没听错,但经你这么一说,我不确定了。」『可恶!』我掐着他脖子,『你把我害惨了!』「等等。」荣安挣脱我的魔爪,「这么说的话,虽然可能是我听错,但还真的有刘玮亭这个人。」『那又如何?』「你不觉得这很神奇吗?」『神奇个屁!』「这样我算不算是你的爱神邱比特?」『邱你的头!』我又想掐他脖子时,他迅速溜到门边,打开门跑掉了。我熄灭所有光亮,躺在床上回想今天跟刘玮亭相处的点滴。该不该告诉她实情?如果告诉她实话,她的自尊会不会受伤?她是那么为我设想,我如果伤害了她岂不是天理难容?虽然她很不错,但我喜欢的人是笑容很甜的女孩啊!突然想到一句成语:骑虎难下,倒真的满适合形容我现在的处境。而且巧合的是,刘玮亭刚好是选老虎的人。反复思考了几天,只得到一个结论:绝不能告诉刘玮亭实情。而且那封情书毕竟写得很诚恳,所以我也不能跟她见一次面后就装死。那么,就试着跟她交往看看吧。依我平时的水平,也许她过阵子就不会想理我;万一她觉得我不错,也许……嗯……也许……总之,顺其自然吧。到了礼拜二的上课时间,虽然紧张依旧,但我还是坐回老位置。刘玮亭仍然跟笑容很甜的女孩坐在一块。以往我总是专注看着笑容很甜的女孩的背影,现在却不知道该看谁?我也无法分辨看谁的时间比较多,因为我几乎是同时看着两个人。下课钟响了,瞥见她们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我突然一阵慌张,左手拿起桌上的书,右手提着书包,头也不回冲出教室。我直接跑到教室左边一百公尺外第三棵树下,然后喘口气。等呼吸回复正常后,看到自己站在这棵敏感的树下。正不知所措时,远远看到刘玮亭牵着脚踏车走过来。「嗨,蔡同学。」她在我面前三步的距离,停下脚步。『嗨,刘同学。』我觉得我好像是立正站好。「我们走走吧。」『是。』然后她牵着脚踏车,我跟她并肩走着。「这时候的阳光最好。」『嗯。』「对了,你念哪个系?」『水利系。』「哦,你是工学院的学生。不过你的文笔很好。」『妳怎么知道我的文笔?』「信呀。」『喔。』我又差点忘了是她收到我写的情书,『那是……』「抄的?」『很多地方是。』我抓抓头发,『真是不好意思。』「没关系。」她笑了笑,「还是可以感受到诚恳。」『今天让我请妳吃饭吧。』我说。「这样好吗?」『反正只是学校的餐厅而已。』「好吧。」『谢谢妳。』「该道谢的人是我吧?」『不。妳肯让我请客,我很高兴。』「你真的不像是选孔雀的人。」『选孔雀的人会怎样?』「我也不知道。但应该不会觉得请客是件快乐的事。」我们进了餐厅,又面对面坐了下来。「今天教授出的作业,你应该没问题吧?」『作业?』「是呀。下礼拜得交。」看来我今天太混了,连教授出了作业都不知道,只好硬着头皮问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作业?』「李宗盛、陈升、罗大佑之创作行为比较分析。」『啊?』我张大嘴巴,『这要怎么写?太难了吧。』「不会呀。我觉得还好。」她似乎胸有成竹。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写,不禁皱了皱眉头。「从他们的性格和背景的差异着手,会比较好写。」『谢谢。』我急忙说,『真是大感谢。』吃完饭,我们往她的宿舍移动,她仍然牵着脚踏车,我在旁跟着。现在的时间回宿舍太早,可是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只好再问她关于作业的事,于是她又跟我点了几个写作业的方向。『妳的功课一定很好。』「还好,还过得去。」『我这样会不会占去妳念书的时间?』「不会。」她摇摇头,「跟你聊天满轻松的。」可是我压力很大耶,我心里这么想着。「宿舍的电话不太方便,以后要找我时可以让人上去叫我。」她说,「我住四楼426室。」『好。』「那……」她拖长尾音,一直拖到我听不见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