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铁面无惧色的呸了一声,“这么卑鄙的手段,也只有你这种混蛋才想的出来。现在既然落在你的手里,想杀就杀!我绝不会求饶的!” 木离冷冷望着她,唇边扬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兰陵王的王妃,果然与众不同。放心,你还有用,我是不会杀了你的。”说着,他忽然伸手一掌将她打晕,又抬头对着那些齐人大声道,“告诉你们的兰陵王,若想要回他的王妃,明天午时月牙湖边见。记住,就他一个人。” -------------- 长恭其实很早就醒来了。昨夜整整一宿她几乎都没有怎么睡着过。一睁开眼睛,昨夜那狂乱的一幕迎面袭来,她急忙强迫自己闭上眼,可脑海里却反而更加清晰的浮现出同样的情景……心里更是烦躁不安。 等会儿看到恒伽,她该给出怎样的反应? 经过昨晚之后,她和----他,到底还能不能恢复到以前的关系? 他对她来说,就像照亮黑夜的那颗恒星,给她撒下宁和的星光。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抬头仰望夜空,他都温暖地存在。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将那颗恒星抓在自己的手中。 如果他开心,她会比他更开心, 如果他烦恼,她会比他更烦恼, 如果他有危险,她一定会拼了命的保护他…… 但这一切,是否只是因为一直以来都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好兄弟?连她自己也不明白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胡思乱想了一会之后,她还是起身更了衣。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推开了房门。是的,她在害怕,害怕自己如此珍惜看重的那份关系会有所改变,再也回不到从前。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她要装做毫不在意。 刚出了房间,她就看到自己的手下一脸惊慌的冲了过来,颤声道,“王,王爷,大事不好了……王妃她被,被灰狼捉走了!” “什么!”长恭的瞳孔骤然一缩,心里仿佛有什么澎的一声炸开,又赶紧强迫自己定下了神,哑声道,“你把事情说清楚了。” 那齐兵赶紧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还将木离最后的话转述了一遍。 长恭的脸色发白,愤怒的握紧了双手,沉声道,“这个卑鄙小人……居然用这种手段!”此时虽然心急如焚,但她还是渐渐冷静了下来。既然木离拿小铁来威胁她,那么暂时小铁是应该没有生命危险的。 “王爷,我们该怎么办?您千万不要去赴约啊,那灰狼分明就是想对您……” “我知道该怎么做。”她冷冷打断了他的话。 她当然明白,那灰狼就是冲着她来的。不过就算明白,两天后,她也一定会准时赴约。在这个世上,有些事情是不论成败,不论对错,不论后果,甚至不论生死都要去做的。 她不会拿小铁的命冒险。不过,在这之前----- “这件事你们和斛律大人说了吗?”她低声问道。 “回王爷,还来不及和斛律大人说……” “听好了,你们谁也不许把这个事情告诉斛律恒伽,如果他问起来,就说王妃帮我办事去了。若泄露半句,全都军法处置。”她那冰一般的眼神,令人想起最遥极的冬夜星,最寒彻的深潭水。 她不能,不能再允许,自己亲近的人被伤害。 恒伽像往常一样来到院子里时,正好看到长恭正坐在树下吃着早点。微风拂起了她的发丝,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动着淡淡的光泽。那双明澈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眼眸中闪着钻石一样耀眼的光亮。绝世芳华,在她的嘴角若隐若现。这样赏心悦目的一幕,却让他觉得心里就好像被塞入了一团棉絮,觉得烦乱,可是却无从着力。 “恒伽,你起来了?来吃早点啊。”就在他微微怔忡的时候,长恭却像以前一样朝他笑着招了招手。 我会当今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们还是--好兄弟。忽然想起了她说过的这句话,他的眼眸深处轻微的一颤,但随即用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掩饰了过去。 “嗯,起来了。”他步履轻盈地走了过去,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今天的天不错呢。”她将装着饼的盘子递给了他。 他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用一种悠然的语气道,“的确是个好天气。长恭,把那壶水也递给我。” “好,要不要加些热水?” 两人虽然各怀心事,却还是尽量像平时那样聊着天,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然而,正是这种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正常感,却透露出隐约的隔膜,甚至,还有一点小心翼翼的刻意逃避。 那是因为他们都在害怕,害怕彼此珍惜看重的那份关系会有所改变,再也回不到从前。 阴谋 夜色笼罩下的草原。 在一顶不起眼的帐篷内,阿史那木离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还在昏迷中的小铁。本来是想用那个计谋引兰陵王上当的,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她。不过那也没关系,有她在手,明天兰陵王一定会来的。 他缓缓地弯起了唇,到时他一定会准备一份大礼给兰陵王的。 明天之后,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兰陵王,就会在他阿史那木离的手里永远消失……等到那个时候,看那些人还小不小看他…… 不错,他是用了卑鄙的手段,那又怎么样。只要达成目的,再卑鄙的手段他也不介意- 他和他的哥哥,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小铁在一阵晕旋中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一看到木离,她顿时来了精神,破口就是一顿大骂。因为极度的愤怒,所以将之前贼窝里学的骂词也全都用上了! 听着那些精彩纷呈的骂词,他虽然有些惊讶,却又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女人真的是未来的兰陵王妃吗?不过这种爽朗的性子他倒也不讨厌,之前也和她交过手,她的武艺也不弱。或者说,在某一方面来说,他对她还有那么一点点欣赏。 这样的女子,可比那些矫揉造作的女人有趣的多。 所以,虽然是拿她当诱饵,不到万不得以,他也不想杀了她。 只不过,这些骂人的话听起来确实让人心烦,于是,他弯下了身子,又伸手一掌将她打晕了。 凝视着那张再度昏迷的脸,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略带狰狞的笑意。 兰陵王----明天就是你的死期。 草原上新的一天又来临了。今日的天气一改往日的晴朗明媚,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空气中悬浮的水气使人感到烦闷,好在偶尔有凉风吹过,缓解闷闷的气氛。 一大清早,长恭就将一大堆之前的文书交给恒伽查看,说是有急用。一直到快到晌午的时候,他才把全部的文书看完。放下了笔,他揉了揉眉角,抬眼望向了窗外,天空中的乌云越来越密集,看样子可能就要下一场雨了。 窗外忽然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石头,这两天怎么没看到王妃?平时有她在挺热闹的,这她不在这里,好像冷清了许多。” 那个被叫作石头的人支吾了一下,“我也不清楚。” “你怎么不知道?那天你不是跟着王妃去对付那灰狼的吗?” “哦,哦……王妃帮王爷去办点事了。” “奇怪,今天也一直都没看到王爷……” 恒伽心里一紧,这两天因为前所未有的混乱心情,所以一直没有留意到,确实是两天没有看到小铁了。想到刚才的对话,再想起早上长恭的举动,他忽然感到冷汗从脊背上泌出,不快的湿粘感令人窒息……也来不及再多想,对着窗外的人就是一声低喝,“石头,你给我进来!” 此时的突厥可汗金帐内。 “木离,这几天你又去掠夺财物了?”阿景不悦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堂弟,“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这些天稍微收敛些,尤其是宇文邕还在这里的时候!” “是啊,殿下,现在就不要做这些无聊的事了。”林小仙也在一旁接口道,“你也该多将心思放在我们和周国联盟攻齐的事情上。” 木离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话。 “不服气就说出来!我说的不对吗?更何况,你也根本不是兰陵王的对手!”阿景瞪了他一眼,“你好像从来没有嬴过他吧!” 木离低着头,紧紧地皱着眉.看上去像是忍耐着什么,沉沉地开了口,“我这么做,是有目的的。很快你们就会明白,兰陵王他不是我的对手。” 阿景的眉宇间挑起了惊讶的神色,接着又毫无顾忌的大笑起来,“木离,你就是这点不够男人,不如别人的地方就要大大方方承认,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幼稚点了吗?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包括那个宇文邕,单打独斗都不是他的对手!” 木离沉默了一会,忽然恻恻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和他单打独斗?我可以用这里取胜。”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什么?”这下倒轮到阿景愣了愣。 他的嘴角弯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可汗,本来我想等事成之后再说,不过,你们既然这么小看我,那我就提前告诉不你们吧。” 也是在这个时候,宇文邕正好陪同着皇后前来可汗帐内探视,就在到了帐门口的时候,恰好听到了木离说的这句话。之前好像隐隐听到了兰陵王的名字,他的心里仿佛被什么扯了一下,脚下却是再也不能挪动。 林小仙微微一笑,“哦?那倒是要听听看,殿下怎么靠这里取胜。”说着,他也指了指同样的部位。 这个明显带着调侃的动作激怒了木离,他腾的站起身来,“你们就看着吧,兰陵王今天晌午会去月牙湖赴约,在那里我已经设下了圈套,为他准备了一份大礼,保证他有去无回!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他说的每一个字象巨雷轰轰轰地撞击着耳膜,宇文邕只觉得心头象是突然被千万根冰针狠狠扎了进去一样,带着寒意的恐惧和痛楚瞬间便漫布全身……平素的沉静和理智在这一刻如同打破的瓷碗裂成片片,第一个念头居然就是立刻赶去月牙湖…… “想不到木离哥哥倒也厉害,竟然能把兰陵王引入圈套。”身边的皇后轻轻笑了笑,并没有留意到宇文邕异常的神色,“陛下,若是真能除去了兰陵王的话,对您来说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他的脚下一滞,心里忽然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叫嚣着,她已经是你的敌人了,她是兰陵王,是周国最大的敌人……不如就让她这么消失……消失…… 皇后这才发现他的脸白得象冰一样散发寒意,不由担心的问道,“陛下,您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蓦的转过身,径直走向了离他最近的一匹马,干脆利落的翻身跃上,犹如一阵风般策马扬尘而去。 望着那背影消失在自己的面前,皇后微微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这些年来,她了解他是一个太过沉著冷静的男人,他的喜怒哀乐彷佛是因为需要而有,并非真实。 可是,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忘了掩藏自己的心思。 “设下圈套?笑话,兰陵王会这么容易上当?”金帐内,林小仙的脸上明显写着不信两个字。 木离胸有成竹的哼了一声,“你说如果我用他的王妃作诱饵,那他会不会上当?”他的话音刚落,就看到面前的两人同时变了脸色。林小仙更是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揪住了他的衣襟,狠狠道,“你把她怎么了!” 他惊愕地看着小仙,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会为了敌人的王妃这么激动。 “马上去月牙湖!”阿景神色紧张的站了起来,眼中流露着难以掩饰的焦灼,快步走出了帐篷。林小仙愤怒的推开了木离,也急匆匆地跟了出去。 宇文邕挥着鞭子,恨不能立时插上了翅膀飞向那月牙湖,他的体温在升高,他的血流失去了方向,他的身体失落在阳光之中,他是如此急切地想要留住她……留住他一生中唯一的梦想……他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好像浮在云端上一样。断断续续传来阵阵刻骨剜心的疼痛,像闪电一样直直贯穿了心脏;他甚至能看见了红色的液体汇成了涓涓细流,淙淙铮铮,蜿蜒旖旎…… 有一种感情,不是一句再见就可以了结的, 有一种感情,不是一次决断就可以毁灭的。 即使是敌人---也不可以。 高长恭,你这样一个女人,你这样一个女人,不会死,不能死,不许死。 ----------------------- 长恭独自一个人赶到了月牙湖边时,看到不远处搭起了一顶白色的小帐篷。帐篷前还站着几名突厥兵。看到她出现的时候,他们似乎感到有些畏惧,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下了马,径直走了过去,在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沉声道,“本王的王妃呢?”她没有再走过去,是因为她没有看到灰狼。明知道他要对付的人是自己,她自然要加倍小心谨慎。 “阿史那殿下很快就到,请兰陵王稍稍等候一下。”其中一名比较大胆的突厥兵开了口。 长恭瞥了一眼帐篷,淡淡说了一个字,“好。”一瞥之间,她看到了从帐篷的帘子里露出来的半只靴子,不由心里一惊,那不是小铁所穿的靴子吗?就在她想看得更仔细一点时,那只靴子又唰的缩了回去。 难道小铁就在这帐篷里? 她刚往前迈了两步,几个突厥兵就一脸紧张地拦在了帐前,那名大胆的突厥兵赶紧道,“请兰陵王稍等,殿下很快就到。” 她微微皱了皱眉,如果没有猜错,这其中也许有诈。可是即使如此,她也不能就此离去,万一帐内的真是小铁呢?她不能用小铁冒这个险,她宁可用自己来冒这个险。 再说,就这几个突厥兵,也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就在她心思转动的时候,几个突厥兵忽然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唰的拔出了剑向她刺来,她一个侧身,灵巧的避过了他们的进攻,长剑出鞘,转眼之间就动穿了两人的喉咙。 “想用这招来杀我吗?真是愚蠢!”她冷笑一声,眼中杀气迸现,手起剑落,血色四溅,眨眼之间,所有的突厥兵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顺手将长剑在突厥兵的衣服上擦了擦,心里却是有些纳闷,虽然这些暗杀者的武功还不赖,可对付她却是完全不行,灰狼什么时候这么轻敌了? 不过,她现在也没有时间多想,第一个念头就去帐篷内看看那人是不是小铁。 她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掀起了布帘,就在看清里面状况的一瞬间,她立刻就明白了自己刚才困惑的原因。 帐篷里的女人果然不是小铁,不过比这更糟糕的是,这个女人的身边有个大箱子,从箱子里漏出的一条引信正在燃烧着…… 是-----火药!果然还是中计了……她心里倒是出乎意外的冷静,就在她要急速后退时,那个女人忽然猛的扑了上来,伸出手死死抱住了她的双腿,露出了要和她同归于尽的狰狞表情……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居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然后难以置信的看到了一道银光闪过,那女人的双手竟然被活生生的砍了下来!下一秒,她整个身体都被捞了起来,落在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接着又被那人带着策马狂奔了几步,扑通一声被扔进了湖里,然后又是一声扑通声,那人也跳入了湖中…… 就在她的脑袋被那人使劲摁入水中的一刹那,她似乎听到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炸裂声……即使在水底下,耳膜还是被震的嗡嗡直响…… 失去力量和平衡的身体随水漂摆着,意识也不断起伏……恍惚中,一只手突然扶住她的颈部,然后抓住脑后的头发用力向下一扯,她不由自主仰起头,双唇立刻被一片如丝绸般温润的气息包围,微张的唇间流过救命的空气,仿佛燃烧着火焰的咽喉顿时沁入一缕清凉,涣散的意识也得以迅速集中……恢复。 在朦胧的视线中,她看清了那双琥珀色的双眼,那样近的距离,那样亲密的接触……虽然潜意识里想要推开他,可在水下却使不出什么力气…… 幽静的月牙湖边,此刻燃烧得如同热情的花,开得绚烂。 在这狂烈的绽放中,他借着轻烟印下了这一吻。 悠长,缠绵,随着轻烟飞散,填满世界。 在被他捞上了岸上时,她还没喘过气来,却又被他一把拥进怀里,收紧的手臂坚定有力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拥着生命里失而复得的最珍贵的宝物。 “长恭,我要的天下,是有你的天下。” 话语如呢喃般飘落,世间的喧嚣刹那间远离。 “长恭!”一声带着颤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的心里也随着一颤,抬眼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恒伽一脸惊惶的跳下了马来,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脸上浮现的却是被安心渲染过的狂喜,但很快,这狂喜又被某种异样的神情所代替。 “长恭,快些过来。那个人是我齐国的敌人,也是你的敌人。”他盯着紧紧抱着长恭的那个男人,突然觉得脸颊一阵僵硬,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表情,如同控制不住心头的愤怒一样。 敌人……听到这两个字,长恭混沌的脑袋好像被一把利剑劈开,几句似曾相识却又令人心寒的话涌了进来。 “不过,陛下,到时若是我们助你攻下了齐国……你……” “若是攻下了齐国,那里的财宝美人,尽皆归大哥所有。我绝不会亏待了我的盟友。” “好,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些皇族?“ “自然是--一个也不留。” 她的心骤然抽紧了,刚刚在心底漾起的一丝微妙情绪也随之荡然无存了,她怎么忘了?他是齐国的敌人,是想将齐国摧毁的敌人,是想夺取她的国家,她的故土的敌人……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毫无防备的他,如果,如果…… 她腾出了手,慢慢摸到了自己的腰间,那把斛律光叔叔所送的匕首还在。她咬了咬嘴唇,想起了那个云淡天高的黄昏,想起了斛律叔叔指着远方的草原对她说的一番话,字字句句,她一直都铭记在心。 有些事情是不论成败都要去坚持的。有些东西是要不论生死都要去守护的。 有些宿命,是不论对错都无法更改的。 那么,就让她一个人下地狱吧…… 在触摸到匕首的时候,她忽然望了恒伽一眼。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多年的默契使得恒伽立刻明白了她此时的想法。 她又侧过头去,凝视着宇文邕,诚心诚意地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你,弥罗,你又救了我一次。”宇文邕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冉冉升起,缭乱翻腾的回忆里从未有过的温软绵长,以至于他没有听清她接下来说的话,“但是我说过了,再次相见的时候,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对不起。” 他只觉得胸口一痛,一把匕首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血,透明而嫣红地,一丝一缕,从他的伤口涌出,不间断地美丽的下坠,滴滴答答,象溶化的玛瑙冷凝在草地上。 她看着那双眼眸中漫起了震惊、无奈、悲哀,愤怒的复杂表情,随后又慢慢地倒了下去。 突然就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也是在这月牙湖边,清俊的少年在月光下仰起一张意气风发的脸,隔着花瓣吻上了她的唇。 云淡淡的从高空上流过,象往夕故事的影子。 一切,从这里开始,从这里结束。 疑惑 邺城的昭阳宫内,万籁无声。 微风吹过长廊的声音,花雨落在池水上点起涟漪的声音,冷绿的树枝上花瓣簌簌落下的声音,如同是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容颜憔悴却又不失俊美的男子一动也不动地静坐着,连呼吸的起伏也微不可见,象是一尊没有生命的冰雕,在这里已经存在了千万年。 随侍的王戈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了几分无奈。这几年来,太上皇不顾病体终日酗酒,已经清减了许多,最近由于气疾频发,更是憔悴的不成样子。平日里,如果是清醒的状态,太上皇就会这样一直静静坐着,仿佛进入了一个任何人都不能打扰的世界。 这种令人窒息的寂静,直到和士开到来时才被打破。 “陛下,臣已经去查探过了,原来这件事是真的,兰陵王他确实是刺杀了宇文邕!”和士开一进来就匆匆说道。 高湛那冰一般寒冷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那长恭……” “只可惜还是被那宇文邕捡回了一条命,不过陛下也请放心,兰陵王毫发未伤。”和士开敏捷的捕捉到了高湛眼中的一抹心痛和担忧,连忙又添了一句。 高湛点了点头,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个少年坚定而温柔的话语,“九叔叔,我一定会为你守住这个江山。”他微微怔了怔,胸中的酸涩差一点就冲破了喉头。 “陛下,您看,兰陵王不顾自己生死为您守护江山,可见他的心里多半是已经原谅您了,不如就趁着新年的元日朝会,让他回邺城一趟?”和士开趁机又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 高湛的身子微微一震,却没有说话。 “四年了,陛下,您没有一天不思念着他,您过的这么辛苦,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她一个机会?陛下,说不定他也在等着这一天……” 高湛正要说什么,忽然捂住了胸口,面色绯红的剧烈咳嗽起来,和士开连忙喊了人,只见守在门外的两位宫女走进来,驾轻就熟地帮着高湛顺气,揉了好一阵子他才慢慢好转。这些年来,他的气疾越来越厉害,尤其是到了深更半夜,他只能被迫端坐,根本不能平卧,痛苦不堪。由于这个疾病,他已经度过了个许多个不眠之夜了。 “稍后再说吧。”他看了一眼丝帕上的点点血迹,淡淡说了一句。 “对了,陛下,还有一件事。您之前关在冷宫里的那位河南王的母亲,昨天夜里因病去世了。” 高湛的目中微光一闪,冷冷说了一句,“朕要她生不如死,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死了,实在是便宜她了。” “陛下,不如让臣和您说些有趣的事吧。”和士开用一个笑容掩饰住了眼底的波澜,“今天臣上朝的时候,听到同僚说南安王高思好的妾室前不久有喜了。” 高湛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哦,好像之前听他膝下并无子息。” 和士开笑得更是愉快,“当时就连大夫都说是真的,谁知道没过几天就被拆穿了,原来是他的妾室为了博他欢心假装怀孕,然后准备到时去外面弄个男孩来。本来是没什么问题,哪知道他那妾室一不小心将肚子里的垫子给掉了下来……”他顿了顿,又道,“这妾室从大夫那里弄了奇怪的药,听说只要服了这种药,就会出现有喜的症状,不过二十几天后就会消失……” 高湛微微一惊,只觉得记忆深处仿佛有什么被触动了……这样的情形似乎---似曾相识。好不容易才将自己从失神的状态中拉了回来,他哑声问道,“你说的那是什么药?” “这个臣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那大夫好像和斛律家有些来往。”和士开有些惊讶于高湛的奇怪反应。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看到高湛眼神复杂地转过头看着他,眼眸中有他陌生的神色在流窜,他的背脊顿时爬起阵阵寒意,眼前这个他所熟悉的帝王,此时此刻陌生的却令他有些恐惧。 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太上皇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 “和士开,你马上去找到那个大夫,把他带到这里来。” 和士开的心头更是疑惑,一时还不明白高湛为什么忽然对这个大夫有兴趣。除了和长恭有关的事,太上皇一般都不会表露出自己的情绪。 和----长恭有关?他的脑中灵光一现,难道这件事也和长恭有关? “陛下,臣这就去。“和士开往门外走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月光下的高湛,像一座银冷的雕像,弥漫着无尽的忧伤。完美的像一个支离破碎的梦境。 那个瞬间他的心有种微微扯痛的感觉。 就在走到昭阳殿外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从身后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喊着他的名字,”和大人,和大人请留步……” 他诧异的停下了脚步,回过了头去,“王内侍,陛下还有什么要转告吗?” 王戈摇了摇头,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声道,“和大人,您把兰陵王叫回来吧,太上皇心里一定是想让兰陵王回来的……”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王戈,淡淡道,“王内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和大人,我知道。我虽然是个下人,可并不傻。太上皇的心思,我也是看得清清楚楚。也许太上皇是怕兰陵王不肯回来,也许是怕兰陵王还没有原谅他,所以刚才才没有采纳和大人的提议,可是,可是……”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和大人,就算丢了小命我也要说,你我都清楚……太上皇他……他恐怕时日……” “王内侍!”和士开冷冷打断了他的话,“今天你的胡言乱语,我就当作没有听到。” “可是……” “要是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别怪我不客气。”和士开的脸在月色下却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不过,我会瞒着太上皇试着看看能不能让兰陵王回来一趟。” 夜阑天静的时候,王戈端了一杯参茶进了昭阳殿,看见太上皇兀自对着一个小老虎香袋说着话,低沉伤感的声音在静谧的昭阳殿缓缓地扩散开,如同香炉里丝丝弥漫的烟香。 王戈在心里长长地叹息,端着茶,复又退回了一片黑暗。 那一夜,盈挂于空的月仿佛失却了以往的光彩,只余留下一抹淡然高冷的气息。 ---------------------- 草原的夏天在不知不觉中又到来了。 阳光顺着叶间流泻下来,草地上投落了斑驳的光影,散发着阳光的味道。风拂过叶尖,沙沙地响,拂过树荫下白衣少年的长发,卷起脱落的树叶,飞得很远。 长恭靠在树干上闭着双眼,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鲜血和烟尘的晌午。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刺的部位不够准确,宇文邕还是捡了一条命。当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失望,却是----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释然。 如果不是他,她恐怕已经……可是,她不但没有感激他,反而…… 在那一刻,她从未这样讨厌过自己。 忽然之间,有根毛茸茸的东西在她的面颊上蹭来蹭去,她猜到是谁,于是继续装睡,直到那根东西渐渐蹭到了她的眼皮,她蓦的瞪大了眼睛,做出了一个大白眼,果然把那个始作俑者吓了一大跳! “长恭哥哥,你怎么忽然睁开眼睛,吓死我了!”小铁拼命拍着胸口给自己压惊。 “你这么蹭来蹭去,谁要是不被你弄醒,那除非是石头做的。”恒伽也在一旁好笑的说道。 “可是恒伽哥哥你就没有被我弄醒啊。” “那是我懒得理你……” “不会啊,我听到你说梦话了……好像是说……” “小铁,小心祸从口出哦……” 看着两人轻松的斗着嘴,长恭微微笑了起来。在刺伤了宇文邕的第二天,小铁就毫发无伤的被送了回来,总算是让她放下了心。而恒伽,也似乎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事,两人之间,从小心翼翼的阶段,又很快恢复到了原来的好兄弟状态。 这样快的转变,也让她怀疑,那次也不过是恒伽的一次冲动而已。 “啊,我忘了,秦副将还有事找我!”小铁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转身就跑了出去。 恒伽望着小铁的背影消失在了自己的面前,似乎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长恭,邺城来了消息,说是太上皇最近又大病了一场,身体越来越差了。“ 她的笑容凝固在了唇边,身子一颤,心像被针刺入一般,早已分不清是痛还是恨了。但还是低低哦了一声,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异样的情绪。 他神情复杂的看着她,“信里还特别提到了让你回邺城参加新年的元日朝会,长恭,你---想回去看看吗?” 她咬了咬嘴唇,忽然又若无其事的笑了起来,“我若是回去,谁来镇守边关,到时我会找个借口拒绝的。”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她却依然放不下那个人,时间不能将他的身影从她的脑海里慢慢淡忘,他的名字却仍旧犹如荆棘上最尖锐的刺般硬生生霸在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即使时间的流逝也无法抹平他给她带来的蚀骨伤痛与深深刻痕…… 所以,她一定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也不会再见到那个人。 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他和她,再不相见。 再不相见。 此时的长安城里,夏天的太阳火热地照射着,热浪模糊了远方的景致,一阵轻轻的风刮过,带来了些许的清凉,远处的朦胧显现出本来的面目。 王宫的庭院里一片宁静,只有偶而传来了几声蝉鸣。 宇文邕放下手中的笔,抬头望向窗外,院子中的枫树静静地立着。偶尔会从窗外飘进一两片飘摇的树叶。 不自觉的,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天被刺伤之后,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只知道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觉得这里很痛。痛如莲花生长,在胸口绽放,有时候痛得他想要发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