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显然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大周皇帝又怎会同意?” “他会同意的。”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因为,朕就是大周的皇帝。” 第二天,阿史那公主已经选定了周国皇帝为未来夫君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很多人都对这个结果有些意外,因为昨日长恭在狩马场上技惊全场,所以很多人都以为这回的胜者非齐国莫属,没想到最后却是花落别家。 恒伽的帐篷内,秦林已经按捺不住,正在拼命抱怨着,“怎么会这样呢?昨天王爷表现得这么出色,那公主怎么就偏偏选了周国皇帝?这下皇上一定会责罚我们吧!” 长恭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公主忽然答应嫁给周国皇帝,一定和弥罗有关。如果没有猜错,昨晚他肯定去了月牙湖边代自己赴约,不知他到底和公主说了什么,居然让公主答应了这桩亲事。 九叔叔……对不起……她的心里涌起了强烈的愧疚感,若不是自己的大意,又怎么会被那个家伙威胁,如果昨夜她去赴约的话,说不定结果就会完全不同,这次九叔叔一定会对她失望了…… “既然公主已经选定了未来的夫君,我们也该尽快启程回邺城了。”恒伽还是和平常一样微微笑着,“长恭,你也该把小铁交给她哥哥了。”他的话音刚落,小铁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奇怪,似乎夹杂着几分兴奋,却又有几分不舍,几分伤感…… “对啊,小铁,你终于能和阿景哥哥他们在一起了,不是应该高兴吗?”长恭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也长成大姑娘了呢,等会儿说不定你哥哥都认不出来了。” “嗯。”小铁反常地只是说了一个字,就没有再说话。 恒伽看了看小铁,又示意长恭过去,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等会你也要有心理准备,很有可能他们会装做不认识她。” “不会的。”她摇了摇头,“我就不信他们会这么无情!” ---------------------- 大家表急啊,等回了邺城N多小九的戏啦 小九(手持鸡毛掸子叉腰中):小恭恭,哼哼,等你回来俺要打你pp! 离别 黄昏时分,可汗的金帐内。 “老子倒也是想不通,阿云怎么会选了周国的皇帝,”可汗拿起了大碗,喝了一口奶茶,“不过周国的实力日益强大,与他们结盟对我们也有利。” 坐在一旁的林小仙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只见他双眉微蹙,眼神迷茫,明显地心思并不在这里。 ”小仙?”可汗又重复了一遍。 林小仙这才好像回过神来,“啊,可汗,你刚才说了什么?” “这里除了于勒都思没其他外人,你还和以前一样喊我大哥吧。”可汗的目光掠过了坐在角落里的另外一位沉默不语的突厥男子。 “这几天你一直都心事重重的,是不是在担心小铁?” 林小仙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一般蓦的抬起头来,“大哥,当初你在突厥救了我的时候,不是告诉我那个人收留了小铁,而且对她也一直不薄吗?再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时机到了,自然会接她回来,我……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汗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他,“虽然那个人是言而有信,一直照顾着小铁,但让你们兄妹分开始终也不是个事,这些年我一直忙于征战,也疏忽了,干脆过阵子就派人潜入邺城……” “可汗,您那两个弟弟和一些臣子到现在还一直对您的出身耿耿于怀,如果让他们知道您曾经做过盗贼,恐怕又要惹出许多事端。”那位叫作于勒都思的男子忽然开了口,“可汗,当初太子殿下,您的哥哥曾经对您说过的话,您已经忘了吗?他让您把之前的一切全都忘记,你真的忘了吗?” 可汗的神色一黯,“于勒都思,我怎么会忘,如果不是哥哥,我又怎么会坐上这个位置。” ”大哥,于勒都思说的对,现在的确不是时候,若是他们从小铁那里发现些什么,很容易就会成为把柄。“小仙也摇了摇头,”小铁一定会体谅我们的。再等等吧。“ 可汗将碗往地上重重一放,”这个位子老子坐得真是太不痛快了。“ ”想不到那个人,现在竟然成了赫赫有名的兰陵王,“林小仙若有所思地低叹了一声,”当初都是因为我才……“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可汗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到帐外有声音响起,”可汗,齐国使者斛律恒伽前来求见。“ 可汗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说了一句,”让他进来。“他的话音刚落,只见帘子一掀,那斛律恒伽已经走了进来,跟随在他身后的正是那个身手不凡的面具少年,而在少年的身边,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 可汗在见到那个男孩的一瞬间,只觉得十分眼熟,心里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再看那小男孩神情激动,眼眶泛红,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和-----他顺着男孩的目光望去,只见小仙的脸色大变,眼角有泪光闪动,身子微颤,显然在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心里疑惑,再定睛一看,顿时差点脱口而出,那个男孩虽穿着男装,但分明是个女孩子,而且那副容貌,不正是---小铁? 当下他心里一个激灵,几乎就要站起身来开口相认,却没想被小仙拉住了衣角,对方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大哥,不要冲动,斛律恒伽见过你,若是他故意用小铁来试探你的真实身份,只怕对小铁也不利。不知他们怀着什么居心,先看看他们想怎么样。” “斛律大人,求亲一事已成定论,不知你还有什么事?”可汗露出了平静的表情,只有不停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此时真实的心情。 “怎么,难道你们不认识她了?”长恭已是按捺不住。 “这位小兄弟又是何人?”林小仙扭过了头,不去正视小铁吃惊的双眼。 小铁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哥哥,是我啊,“她又上前了两步,喃喃道,”阿景哥哥,你也不认得我了吗?” “给我住口!”于勒都思瞪了她一眼,“什么阿景哥哥,别在这里胡言乱语!还不马上滚出去,若再敢冒犯可汗的话,看我不让人教训你……” “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教训她!” 于勒都思恼怒地望向那个敢打断他的话的面具少年,只见少年双眼寒光一闪,竟是说不出的慑人,倒让他一时说不下去了。 长恭一手将小铁拽到了自己的身后,怒道,“好啊,没想到你们居然还真够无情,林小仙,你不敢认,这也就算了,反正你一向都是个不男不女的东西,阿景,你真是让我失望,还是不是个男人?管你们有什么理由,全都是狗屁!就算不想认她至少也要清清楚楚说个明白,知不知道小铁她有多想你们!从邺城到突厥,你们知道她是怎么走过来的吗!” 可汗和林小仙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少年。 “你,你到底是谁?”林小仙的声音因吃惊而显得有些结巴。 “不管他是什么人,他说得一点也没错,老子也不想装下去了!”可汗从垫子上站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到了小铁面前,伸手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低声道,“小铁,对不起,是阿景哥哥不好,阿景哥哥真是混蛋……” “可汗!”于勒都思焦急地叫道。 可汗转过头来,“于勒都思,你什么都别说了,如果因为担心自己之前的身份暴露而连妹妹也不敢相认,我还算是个男人吗!”说着,他更紧地抱住了小铁,喃喃道,“随他们去吧!” “阿景哥哥,你居然装做不认识我,你太可恶了!”小铁缩在他的怀抱里,一脸的委屈。 “小铁,你打哥哥几下吧,重重地打!”林小仙也一脸愧疚地跪倒在了小铁的身旁,满脸的泪水。 ”哥哥……“小铁从阿景的怀里抬起了头,泪水模糊地看着他,忽然伸出了手,重重一下砸在了他的右脸上!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小铁又是一拳出手,这回命中的是阿景的左脸。 ”你们两个混蛋,真是太过分了!“小铁揉了揉发红的拳头,”我,我想死你们了!“ 那两人愕然地揉了揉被打肿的部位,非但不怒,反倒一脸释然地笑了起来…… ”小铁还会打他们,那就说明没事了。“恒伽微微一笑,拍了拍长恭的肩,”你的任务也完成了。“ ”是啊,我们也该回去了。“长恭一脸黯然地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虽然舍不得小铁,但她和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美人哥哥!不要走!“小铁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挣开了两位哥哥的怀抱,冲了上来牢牢拽住了长恭的袖子。 ”美人哥哥?“可汗的目中微光一闪,”果然是你,刚才我就在奇怪,这世上知道我叫阿景的,并没有几个人。“他的话锋一转,“高长恭,你的胆子还真不小!” “原来是你……”林小仙眼神复杂地望着长恭,一时间,似有千万种情绪同时涌上心头。 于勒都思一听高长恭的名字,顿时露出了仇恨的神色,立刻唰的一声抽了刀出来,怒道,“好啊,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我要杀了你为太子殿下报仇!” “你们要是伤害他,我立刻死在你们面前!”小铁心知自己脱口喊出的一声十分不妙,情急之下挡在了长恭的面前,“不要,阿景哥哥,他要不是因为担心我,又怎么会冒着危险把我送来!” “于勒都思,你冷静一点,他现在的身份是齐国使者,有什么恩怨,都应该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解决。何况这个人言而有信,一直对小铁照顾有加,怎么说也曾经救了我一命,”阿景示意他退下,又像是安慰似的对小铁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的。” 说着,他起身走到了长恭的面前,沉声道,“我谢谢你亲自把小铁带到这里,你们走吧。不过高长恭,下次若是在战场上相遇,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长恭轻轻扬起了下巴,“我也是那句话,若是有人威胁到我大齐,我必定半分不让,半步不退!”她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朗朗若明月,阿景微微一愣,竟是大笑起来,“好啊!高长恭,老子就欣赏你这样的人!就算是做敌人也过瘾!” “那么,我们就不多打搅了,长恭,还不和可汗告辞?”恒伽不动声色地将长恭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长恭应了一声,看了看小铁,刚往帐门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转身来,走到了小铁面前,弯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脑袋,“小铁,以后我也管不了你了,你一定要乖乖的,知不知道?”说着,她又抬起头看着小仙道,“这几年,她的生活习性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你要记得她不喜欢吃蔬菜,尤其是青菜,只喜欢吃猪牛肉,羊肉她嫌骚。晚上睡觉她喜欢踢被子,千万不要让她感染风寒,这孩子不病则已,一病就要好些天,还有,早晨她起得早,中午有午睡的习惯……”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哽咽,竟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再看小铁,已经是泪流满面…… “长恭,我们该告辞了。”恒伽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长恭啊,毕竟是个姑娘家…… 长恭伸手又将小铁揽进怀里,用尽全力抱了她一下,起身快步走出了帐外,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走出帐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天空,尽量不让在眼眶里直打转的泪水滑落下来。六月里的夕阳仿佛延烧至天边的不灭明焰,明亮地刺痛了人的眼睛。火烧云的颜色逐次地变幻,到天际时,已是淡淡的金色,与仿佛涂上了一层黛色的天空混杂在一起,变成深沉的艳紫。 “我们也该回家去了。”恒伽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她回过头,只见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弧线,一袭白衣也被夕阳染上了深深浅浅的颜色,融在一片红的黄的棕的色彩之中,就像透过树梢落下的阳光一样,带着丝丝暖意。 “回家……”她喃喃重复了这两个字,心里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温暖,一抹笑意在她唇边漾起,于是重重点了点头,“嗯,狐狸,我们回家。” 两人往帐中走去时,看到不远处周国的使者团似乎已经准备出发了,为首策马而立的那位意气风发的黑衣少年,正是这回求亲争夺战的赢家----宇文邕。 ======================== 长恭一见他就来气,不过惹不起总还躲得起吧,她迅速别过了头去,心里默念,没看到我,没看到我…… 但事情就是这么倒楣,还没等她念到第三遍,隐约已经传来马蹄之声,那人揽缰而来,胯下一匹雪白骅骝,飞步疾奔,几乎是在一瞬间到了她的面前。 ”斛律---兄,打算去哪里?“ 长恭心里暗叫倒楣,无奈地抬起头来,只见风中少年绝世而立,浓眉微挑,笑意亦明亦暗,如若空谷幽兰,一抹清冷散逸风中。 ”原来是宇文兄。“恒伽不慌不忙地微微一笑,”我们也正打算回邺城。“ ”回邺城吗?“宇文邕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惆怅,又望向了长恭,”对了,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诶?”长恭不客气地哼了一声,“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那晚我们不是在月牙湖边说好了,难道你希望我在这里说……”他忽然伸手在自己的嘴唇上摸了一下,这个明显的带着威胁的动作将长恭吓得跳了起来,慌忙打断了他的话,“对,对,我想起来了,”说着,她尴尬地低下头,嗫嚅道,“恒伽,我……” “既然你有话要说,我先回去收拾了。”恒伽的嘴角还挂着那抹不变的笑容,但眼中却是冰冷深暗如海底。长恭见他立即转身离开,知道他心里不悦,可偏偏又无法解释,不由将满腔恼怒都发泄在了宇文邕身上。 “你到底想怎样?我已经按你说的没去赴约,公主也答应嫁给你们周国皇帝了,一切都结束了,从此以后我们只是陌路人!” “陌路人?你不把我当朋友了吗?”他似乎有些失望。 长恭没好气地答道,“你这样的朋友,我受不起!”一想到那晚他对自己无礼的行为,还有借此威胁自己……她就恼得不行。 “那正好,我也不想把你当作朋友了。”他笑了起来,“放心,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将来我都会对你负责的。” 他一脸平静地望着她,自信从容沉稳集于一身,就算在微笑时,也能让人感觉到他内敛的气势。 负责?长恭瞪大了眼睛,这个家伙是不是疯了? 就在她愣住的一刹那,宇文邕忽然低下头在她发间轻轻吻了一下,那若有若无却又清晰异常的声音飘荡在她的耳边,仿佛封印般的呢喃,“以我之名束缚你,永远不要,忘记我。” 长恭又怒又急地抬起头来,却正好和他四目相对,视线交接的瞬间竟有种斑驳迷离的失落感,漠漠空荒。 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瞬,下一秒,长恭已经长剑出鞘,毫不留情地一剑刺去! 他侧身避过了长恭来势汹汹的攻击,扬起了马鞭,微微一笑,“好媳妇,等着我将来来娶你!” 话音刚落,那坐骑就箭也似地飞了出去…… “弥罗你有种就不要跑!”长恭恨恨跺了跺脚,真是可恶,这已经是第二次被他占便宜了,要知道上次就该一剑杀了他! 一路上,她走得很快,仿佛想要摆脱什么似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回到帐篷的时候,恒伽正在收拾行李。 见到她回来,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准备出发。 这样的恒伽,倒让长恭觉得有些怪怪的,其实她倒更希望狐狸用尖刻的话讽刺挖苦她几句,她试着用讨好的口吻故意没话找话说,都被他不冷不热的挡掉了。 这下子,她也觉得有些没趣了,乖乖地走到一旁默默收拾起东西来。 今天的黄昏,似乎带着一种幽怨而温婉的感觉。零零散散的几道殷红色的霞光透过帐篷的缝隙射了进来,在地面上形成了淡淡的光弧。 恒伽抬头看了看她,一束夕阳的光芒正映在她的脸上,心里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在悸动着,那晚她失魂落魄的回来,果然是和那个家伙有关。究竟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这种焦躁的感觉使他心神不宁玄思浮动,并且恍惚,神思出离心念翻覆,忽而空茫忽而悸动,时而怔惘时而酸怅,一念一念间既而远,继而近,不知所向。 全然陌生的体验。 他一面本能地想要拒绝这种感受,一面,却又为这种感受所维束,无力,亦无意挣脱。 =================== 杀戮 由于长恭的身份暴露,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恒伽一行人趁着夜色离开了突厥。长恭对那匹龙马爱不释手,将它取名为飞光也一同带了回去。将近凌晨时分,忽听一骑远远追来,众人微惊,待到那人追至身前,长恭这才吃惊地发现那人居然是小铁! 只见她轻盈的跃下马,一袭红衣如同盛开的海棠,浓密的黑色长发随风飘扬,一双眼眸极为灵动,似还透着隐隐笑意,“长恭哥哥,我要跟你回去。” 长恭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你,你,那你哥哥呢?” “我给他们留了一封书信,还让他们别来追我,不然我就躲起来不让他们找着。”小铁的眼睛亮若星辰,抿了抿嘴角,“长恭哥哥,你不会赶我走吧?” “我当然不会赶你走,只是,你千里迢迢为了就是找你的哥哥,怎么又想跟我回去?”长恭虽然心里欣喜,但同时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小铁小嘴一扁,“都怪你啊,谁叫你临走前说的那么感人……我,我舍不得你,长恭哥哥……” “小铁,也许有一天,我会和他们在战场上相遇,这样也可以吗?”长恭低声道。 小铁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既然来了,就一起回去吧,”恒伽回过头催促着她们,目光掠向小铁时,眼眸内微微起了一丝波澜,接着又用笑容不着痕迹地掩去那一抹怀疑,用开玩笑的口吻道,“长恭,你就别想这么多了,小铁是舍不得你才跟来的,又不是来作奸细。” 他的话音刚落,小铁的脸色似乎稍稍一变,但立即又被灿烂的笑容所替代。 恒伽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嘴角挽起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弧度。 “继续赶路吧。” --------------------- 在出了突厥的地界之后,长恭一行正好遇上了孝琬派来的人,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计划已经暴露,当下心急如焚地往邺城赶去。 而此时的邺城,也恰恰发生了一件不详之事。 高湛上朝的时候,太史奏称,白虹围日再重,又横贯而不达。同时,赤星见于天。凡此种种,皆为除旧布新,大凶之兆。也好像是应了这个凶兆,皇上当晚突发气疾,喘咳不止,呼吸困难,吓得御医们整整折腾了一夜,快到凌晨的时候,皇上才好转起来。 “皇上,要不要喝些水?”胡皇后也在一旁担心了整晚,看他好了一些这才放下了心。 高湛摇了摇头,看了她一眼,“你也在这里待了一个晚上了,去休息吧。” 胡皇后的眼中似有惊喜闪现,显然感动于对他只字片语的关怀,又立刻摇了摇头,“皇上,臣妾还是不放心,万一您又犯了病可如何是好。” “去吧。”高湛沉声道。 她的脸上极快掠过了一丝惆怅,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道,“对了,皇上,不知臣妾能否将您好转的消息告诉和大人,他已经在昭阳殿外跪了整整一晚了。” 高湛惊讶地看着她,“什么?” “和大人担心皇上,但又不便打扰皇上,所以就在殿外跪了一晚,一是为皇上向上天祈福,二是为了最早知道关于皇上的消息。” 高湛冷漠的脸上也略有动容,垂眸片刻,道,“你出去的时候就让他进来吧。” 胡皇后目光一闪,“臣妾这就去告诉和大人。” 不多时,和士开就匆匆走了进来,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完全没有血色,一看到高湛居然眼眶一红,似要落泪,哽咽道,“皇上,您受苦了……”虽然见多了奉承阿谀之人,但不知为什么,和士开的一举一动,却令高湛觉得颇为受用,也许是除了长恭,从没人会在他面前这样直接的表露出自己的情绪。 “和士开,听皇后说你居然在殿外跪了整晚?”他一遍说着,一边又咳了好几声。和士开赶紧上前扶住了他,低声道,“皇上,其实臣还有一事要奏。” 高湛喝了一口水,歇了歇气,道,“什么事?” “皇上,您这次突然发病,依臣之见,是和白虹贯日的凶兆有关,如今当务之急,自然是要破解这个凶兆。” “破解,如何破解?” 和士开压低了声音,“皇上,您难道忘了乐陵王高百年了吗?” 高湛瞳孔一缩,“你是说---” “皇上,乐陵王曾经贵为太子,这个身份用来为您应劫是再合适不过了。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和士开的笑意中带着一丝冷酷。 见高湛沉默不语,他又说道,“皇上,乐陵王怀有异心,朝中也有部分旧臣一直支持他,恐怕留着他始终是个隐患。也许皇上认为现在他并无威胁,但是今日臣冒死说句不该说的话,如今太子殿下年纪尚幼,若是对方等到皇上百年之后……” 高湛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颤,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废帝高殷被勒死的画面,背后没来由的冒起了一股寒气。一直以来,就像是被受了诅咒一般,高家男子至今为止没有一个活到超过四十的,若是他也……那么恐怕他的后代也难免会重蹈覆辙。 想到这里,那被压抑在心底的杀意犹如新发的野草,丝丝缕缕蔓延开。 “杀人以罪,自然要有借口。和士开,你说呢?”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和士开轻轻一笑,“皇上,您忘了他写的那个敕字了吗?” 高湛也笑了起来,眼中掠过了一丝狠厉决绝,“来人,立刻宣乐陵王进宫!” --------------------------- 初夏已过,阳光已经明显炎烈很多。乐陵王府里的柳树枝上,隐约传来零散的蝉鸣。水波粼粼的池子,像是被骄阳渡上了一层日光,水面上层铺的荷叶将这片光华染成一片碧色。 乐陵王妃正坐在花园的凉亭里逗着出生不久的幼子,还时不时地吩咐侍女盯紧正在湖边玩耍的长子,眉梢眼角尽是温柔之色。 “昌仪,这么早就起来了?”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王妃笑吟吟地转过头去,“百年,你来得正好,你看孩子一直都闹个不停呢。” 高百年笑了笑,上前从王妃的怀里抱起了孩子,轻轻在孩子的小屁股上拍了拍,“好啊,现在就不听你娘的话,看爹不打你的屁股。” “嗳,你还真打啊。”王妃含嗔拍了一下他的手。 他笑咪咪地将孩子交给了一旁的侍女,温柔地牵起了王妃的手,”昌仪,你的手怎么还是那么凉。“ 王妃的脸微微一红,似乎正要说什么,又听到他的声音低低响起,“自从父皇过世后,在很多人眼里,高百年就是一个死人,其实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每天晚上,总是很晚才能入眠,到了早上,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睁开眼,看着屋顶,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但每次看到你和孩子,触摸到你凉凉的手,想到在这个寂寞的王府里,孤独的身边,还有你们,就会觉得生活还有些许期待。” 王妃神色一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百年,我和孩子会一直在你身旁的。” 高百年点了点头,“昌仪,我也一直会在你身旁,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慌张,好吗?” 王妃脸色微变,“百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刚才皇上派人传了旨,让我立刻进宫。”高百年还是微微笑着,“你放心,不会有什么事,”说着,他挥刀割下了扣衣带的玉玦,放到了她的手里,“对了,你的生辰就快到了,为夫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不过想了想还是提早给你吧。” 王妃的身体微微颤抖,正想说什么,却见丈夫已经起了身,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面颊,柔声道,“等着我回来,昌仪。” 高百年一踏入昭阳殿,就已经觉得气氛十分古怪,看来他的预感没有错,今天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冲着高高在上的皇帝跪了下去,平静地开了口,“臣乐陵王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实,他有时也会惊讶于自己的反应:事情越大时,思维越集中,神志越清朗,反应越冷静。今天的这一刻,在他初懂人事之日起,就已经预见到。皇上在白虹贯日之后突然召见他,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惜,斛律光大将军已经出征前线,否则,或许还会有些变数。 高湛的脸阴沉得仿佛能挤出水来,冷声道,“来人,给乐陵王备好纸笔。” 高百年不解地看着侍卫们将纸和笔墨拿到了他的面前,只听皇上又冷冷道,“乐陵王,你写几个敕字让朕看看。” 高百年微微一愣,但还是立刻照做了。 侍卫将他写下敕字的宣纸递到了高湛面前,一旁的和士开又将另一张纸也递了上 来,并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高湛扫了一眼那两张纸,漫不经心道,“乐陵王,你私底下写这个敕字是何居心?可是存有谋反之心?” 高百年大惊,“皇上,臣冤枉……” “冤枉?”和士开冷冷一笑,“乐陵王,你不会认得这几个你写过的敕字吧?这可是你的老师贾德胄呈上来的!” 高百年心里一沉,只觉得有冷风飕飕灌了进来,虽然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人总有求生之意,下意识地还是为自己辩解了几句。 “高百年,如今证据确凿,你居然还狡辩,”淡淡的朝阳下,高湛那美丽精致的脸,完美无缺的五官,无限风情迷惑人心,只是眼中尽是比地狱修罗更血腥残酷的决绝和残忍,令人生出发自灵魂的寒意、恐惧和惊乍! “来人,给朕狠狠打。” 高湛的话音刚落,十来个身形彪悍的侍卫立即走上前来,将高百年按倒在地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有几个卫兵还抽出了棍棒击打他的要害…… 当无数的拳脚同时向他当头打来时,他感觉不到疼痛,唯一感觉的是妻子那双手的凉意;当重重的棍棒袭向自己身体时,他痛惜的不是即将死去,而是无法再去回忆那双手的凉意…… 府中还有等着他回家的妻子,刚出生的孩子,他,不想就这样死去,他不想…… 于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居然挣扎着拖着血迹一步一步爬到了高湛的面前,艰难地抬起头,用最卑微的语气恳求道,“九叔……九叔饶命……“ 仿佛在那么一瞬间,他依稀看到皇上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忍和愧疚,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他第一次感觉那身影是如此高大,如死神的阴影将他完全压倒. 他从没想过他原来可以把死神冰冷英俊的面容看得那么清晰. 这时那双紧盯着他的茶色眼睛的眼神微微有些改变了,似乎带着一些同情.还夹杂着一些无奈,但他已无法细想,只觉得头顶一阵类似滚烫的感觉,随即有热辣辣的液体沿着前额淋漓而下,流到了嘴里,流到了眼睛里。 他最后看到的世界一片血红。 咣当一声,高湛扔了沾满了血迹的长剑,似是疲倦地挥了挥手,“将乐陵王的尸体拖出去葬了吧。” “皇上……”和士开似乎还有话要说,但看了看皇上的神情,还是知趣地没有再开口。 “高百年还有两个儿子吧。”高湛忽然转过头来。 和士开心里一惊,应道,“臣明白皇上的意思。” 高湛的目光此时已望向了远方,一声细不可闻的低喃在喉咙打了个转儿,又咽了回去。但和士开还是隐约听清了那几个字,“六哥,对不起……” 高百年因谋逆之罪被诛之后,乐陵王府的上上下下,包括高百年的两个儿子都在当天被处死。唯一幸免的乐陵王妃怎么也不愿意离开王府,攥着玉玦流泪不止,再也不肯进食。 =============================== 恒伽和长恭风尘仆仆地刚回来,就得知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恒伽什么也没说,立刻匆匆赶去探望正在绝食中的妹妹,长恭担心之余,连家也顾不得回,也跟着恒伽赶往乐陵王府。 如今的乐陵王府一派荒凉,四处飘荡弥漫的就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味道,犹如自内向外的腐烂。那样的阴冷,无处不在,森森惨惨,几乎要把呼吸都冻结,附骨索魂一般躲不开、挥不去。还没等他们到门口,就看到恒伽最小的妹妹斛律婉仪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一见到恒伽就紧紧拉住他,放声大哭,“四哥,原来你真的回来了!你怎么才回来啊!姐姐她……她刚才已经过世了!” 恒迦的面色丕变,瞳孔骤然一缩,一言不发地加快脚步走进了王府。 在王妃的房间里,长恭震惊地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年长的那位似乎听到了脚步声,缓缓转过头,只见他脸颊微微凹陷,面色苍白,泛紫的唇瓣微微颤抖,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而跪在王妃尸体旁默默流泪的那位年轻男子,双肩抖个不停,显然已经是伤心欲绝。 斛律叔叔……须达哥哥……长恭怔了怔,胸中的酸涩差一点就冲破了喉头。 “父亲,二哥,你们也回来了。”恒伽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并没什么两样,他径直走到了斛律光的身旁,“死者已矣,节哀顺变。” 斛律光一脸神伤,什么话也没有说,须达却已是按捺不住,站起身对着恒伽的脸就是重重一拳,怒道,“斛律恒伽,你是怎么做哥哥的,我和父亲镇守边关,把整个斛律家都交给你了,你倒好,不但连家人都保护不了,现在妹妹没了,你居然还能这么平静!你还是不是人!” 恒伽轻轻抹去了唇边的血迹,脸上神情复杂难辨,低声道,“二哥,打得好。我答应你们会好好守着这个家的,是我的过错。” “的确都是你的错!”须达第二拳又流星般挥出,却在半路上被长恭挡住了那来势汹汹的攻势, “须达哥哥,这怎么能怪恒伽,他身在突厥,又怎么能赶得回来?” “高长恭,这是我们斛律家的家事,你给我滚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须达怒目而视。 “都给我住手!”斛律光忽然低斥了一声,“你们就不能让昌仪安静一下吗!”众人立刻噤声,只见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王妃紧握的右手上,“昌仪临死前一直没有松开手,到底是藏了什么东西?”说着,他伸手想去掰开,却怎么也掰不开。 须达也上前帮忙,费了好大劲才一起将她的右手掰开,出现在她的手掌上的,是一块色泽温润的玉玦。 恒伽的身体微微一震,手指关节已握得发白,表情却始终淡静如月下零落入土的片片花瓣,沉声道,“这是乐陵王随身扣衣带的玉玦。” 斛律光叹了一口气,须达又忍不住流下泪来,哭诉道,”爹,我斛律家一直忠心耿耿,哪一次征战,不是我斛律家的儿郎披甲出征前线?为什么皇上要这样对待我们?连妹妹的两个孩子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