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寝宫里忽然响起了一片哭声,接着就是混乱的脚步声,大家面面相觑,心知不好。果然,只见皇上的内侍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哽咽着冲着众人说道,“皇上,皇上驾崩了!” 众人顿时一片悲泣,这其中,有真心,也有假意,不过高演生前为帝,深得民心,也颇为照顾同宗同族,无论怎样,还有不少人的确是真心难过的,不过这种难过更多的来自于对未来的不安,而不是来自于一个亲人的逝去。 长恭心里也好像被什么抽空了一般,脑海中却不停出现自己杀了那个士兵的一幕,她也是帮凶,她也是…… “王内侍,皇上的遗诏呢?是否是由太子即位?”立刻有人提出了这个最为关心的问题。 王内侍抹了一把眼泪,“皇上下了遗诏,由---长广王继统为帝。” 众人顿时愣在了那里,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半晌,总算有人不满的开了口,“怎么不是太子?凭什么是长广王?” 那人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符合。倒是太子静静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犹如置身事外。 “凭什么?”高湛缓缓步出了宫殿,手持遗诏,冷冷环视了一遍众人,“莫非有人质疑皇上的遗诏?”他那冷若冰霜的面孔,若隐若现的腾腾的杀气,从容不迫的态度,以及那高贵淡漠的冷凝气质都如同王者般不怒自威。 众人立刻噤声,再不敢多说半句。 长恭抬头望着高湛,脑海中却只有一句话在不停回响着,他是皇帝了,九叔叔是皇帝了……此刻仿佛只剩天地穹庐之间这一抹若有若无的苍凉,和她心底一缕如春蚕抽丝般的惆怅。 月光冷冷的,却白得象新纺的雪缎,窗外的梧桐被大风吹得哗哗作响。 皇建二年,孝昭皇帝驾崩,时年二十七。 同年,长广王高湛于邺城南宫即位,是为北齐武成帝,改元大宁,时年二十二。封孝昭皇帝太子百年为乐陵郡王,诏大使巡行天下。 (第一部完) =================== 第二卷 琉璃杯 四月天,柳丝长,草芽碧,桃色红浅。青烟淡薄和风暖。 空气中飘散着露水打在竹叶上的清香,春天一如既往地温柔醉人,齐王宫高墙的琉璃瓦下,一群灰白的鸽子扑棱棱张开翅膀,渐渐飞入一望无垠的碧空里。 南宫的议事殿上,文武官员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趁着等待皇上驾临的空隙,讨论着朝廷内外最近发生的大小事情,言谈间笑语晏晏,一派轻松。 在这众人之中,中书令斛律恒伽也面带笑容的应付着周围的同僚,眉梢眼角边却流动着一抹旁人不易察觉的嘲讽之色。 短短几年内,齐国连薨三位皇帝,那把龙椅上的主人换了又换,大家对这种情况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也是,只要自己不受牵连,那么,谁来作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 “长恭,你老实告诉我,那些画像你到底看了没有?”河间王高孝琬那底气十足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听到长恭这两个字时,下意识的,他转过头,朝着那个方向望了过去。 “三哥,从出门到现在,你就一直问个不停,烦不烦啊。”长恭一个闪身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浅绯色的衣袂和黑色的发丝随着她前行时的步伐飘摇,轻盈得像是一只兀自起舞的蝴蝶,清雅飞扬,净透如玉的脸上,带着一股洗尽铅华的味道,美丽亦英气十足。 孝琬好似受了重大打击一般垮下了脸,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条小手帕,假装拭泪,还一脸哀怨地看着她,“好啊,你现在封了王,翅膀硬了,居然嫌你三哥烦了。” 恒伽的眼中不由泛起了一层清浅的笑意,这一招对付长恭早就失效了。只见长恭很是无奈的垂下了脑袋,重重叹了一口气,“三哥,我败给你了,其实我……”才说了半句,她忽然抬起头,眼珠一转,目光蓦的落在了他的身上,顿时眼前一亮,仿佛看到救星一般朝着他就大声道,“恒伽,昨天那个事儿我们还没说完呢!” 说着,她迅速地窜到了他的身旁,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孝琬扔在了一边。 恒伽微微一笑,“怎么,又惹乱子了?瞧把河间王急得。” 长恭翻了个白眼,夸张地拍着胸口道,“比惹乱子更可怕,你知不知道,这些天三哥不知中了什么邪,忙着给我找媳妇。” 找媳妇?恒伽的眉宇间轻挑起促狭的神色,“河间王也是一片好心,长恭你也不小了。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这厢孝琬也挤了过来,连连点头道,“你看你看,连恒伽都这么说,三哥这都是为你好,况且,三哥也说了一定让你自己选。” 长恭皱着眉,又蹭到了孝瑜的身旁,“大哥,你也不帮我说句话。” 孝瑜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只是微笑不语。 “对了,我还有几位妹妹呢,长恭你不如就和我们结为亲家,岂不更好。”恒迦强忍着笑意,像是意料中的看着长恭气恼地鼓起了腮帮子,面色微红,嘴唇轻轻翕动,仿佛在说着什么。 在依稀听到死狐狸这几个字时,他心里更觉好笑,这样的长恭,似乎多了几分小女儿的娇嗔。 也是,她本来就是---女孩子啊。 大殿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声,恒伽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个矫健的蓝色身影正走上殿来,与此同时,立刻有几位大臣顿时纷纷围了上去,脸上堆满了谄媚巴结的笑容,殷勤地打着招呼。 来者正是如今风头正劲的平秦王高归彦,之前他就因为拥戴孝昭帝立下了功劳,恩宠无限,在孝昭帝驾崩之前,他又站到了新君高湛的阵营里,亲迎高湛于邺城,颇得高湛信任,皇上甚至下诏:每次入宫,平秦王高归彦都能带三个带刀侍从出入。此举,可谓是宠冠当时。 随着一声皇上驾到的高喝声响起,刚才还在互相客套的官员们立刻没了声音,纷纷垂首而立,大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当今皇上从殿后缓缓而出,冷冷环视了一圈下面的官员们,示意众人平身之后,稳稳地坐在了龙椅之上。 “众卿家今日有何事上奏?”皇上的声音冷淡低沉,有如低云深眠,明月清照。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长恭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如今已经贵为天子的九叔叔身穿皁色皇袍,通天冠上的黑色平冕上十二旒荡晃,黑介帻边沿悬垂着的白玉珠帘遮挡住了他优雅俊美的容颜,更令人觉得天威难测,虽然看不清他的容颜,但她能想像的到,九叔叔那双茶色的眸子里一定和平常一样平淡如水,却又冷若冰霜。想到这里,她低下头,心里不由涌起了一丝惆怅,此时的九叔叔,就好像遥挂天边的一轮明月,可望而不可及。 旁人上奏了些什么,她完全没有听清,只觉脑中一片茫茫然,陷入了一种极其微妙的情绪之中。 就在这时,她又隐约听见了九叔叔冷淡的声音。 “……平秦王,朕决定册封你为太宰,任命你为冀州刺史,即日立刻出发前往翼州。” 皇上话音刚落,众人就面面相觑,这太宰的官职完全是个虚位,而冀州刺史明摆是要将平秦王外放,削弱他在邺城的势力,分明就是明升暗贬。 恒伽轻轻抿了抿嘴角,这样的结局在他的意料之中。平秦王地居将相,位极人臣不知韬晦,志意盈满,贪污受贿,无所不为。而且,大庭广众朝参之间,他常常对众朝臣发言凌侮,旁若无人。这样的性格,皇上又岂能多容他? 高归彦自己也愣在了那里,正要上前说些什么,却见皇上微微一侧头,白玉珠帘下那双茶色眼眸若隐若现,高归彦不由一惊,好冷的一双眼波!仿佛烟水笼罩着寒露,那么虚渺而入骨的冷,好像可以将冬夜的寒雪霜露凝结到人的骨髓里去。 “臣,叩谢圣恩。”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将所有的不甘心压于胸臆中,跪下身子重重磕了几个头。 长恭感到九叔叔的目光似乎不经意掠过了她,又转瞬隐匿在了那细细密密的玉帘之下。她的思绪一滞,只觉得心里一阵失落隐隐徘徊。 散朝之后,长恭随同哥哥们走到宫门之时,宫里的内侍上前拦住了她,说是皇上有事要单独召见她。 =============================== 长恭没有半分犹豫,立刻跟着内侍往着深宫内院而去。 今年春天来得颇迟,往年此时桃花早已渐次飘落,而今年还云朵一般拢在枝头。细长的柳枝长出的嫩叶也很是可爱。 高湛正坐在窗前等着她,窗外繁密的细枝将春日的暖阳低低地折射进来,淡淡的阳光在他的的脸侧投下淡淡的朦胧。他的薄唇微启,勾起浅浅的弧线,似笑非笑的感觉,很轻很柔,很安静……和之前在殿堂上冷漠的君王完全是两个人。 “长恭,过来。”他朝她招了招手。 长恭应了一声,走上前的时候才发现九叔叔面前的案几上放着一方玉石制作的棋盘,磨制得十分光滑,纹理玄妙。棋盘中间凸起部,隐隐有一块太阳纹。棋盘的两端,是两个蛟龙装饰的孔洞。 原来是个玩弹棋的棋盘。长恭对这样东西并不陌生。弹棋、樗蒲、投壶、藏钩、四维、象戏这些巧艺游戏一直都是九叔叔的喜好,不过除了弹棋,她对于其他玩艺都没什么兴趣。听三哥说最近宫里好像来了一位精于游戏的胡人,似乎还颇受九叔叔青睐。 高湛示意她坐在自己的对面,指了指棋盘道:“来陪我下一盘。” 听得他并不以朕称呼自己,长恭心里不由微微一动,一声九叔叔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但立刻顾忌到毕竟君臣有别,迟疑了一下还是回了一句,“皇上,那么臣先开始了。” 高湛眸光一暗,飞快地将眼中的不悦敛去,微微一笑,“若是输了可要受罚。” 长恭点点头,灵活地移动起属于自己的六个棋子,弹射棋子,千方百计想使属于自己的棋子通过棋盘中间的隆起部位直落对方的圆孔中。 弹棋,看似简单,其实非常复杂。作为游戏的双方,不仅要眼手并用,中间不能有丝毫的松懈与疏忽。弹、拨、捶、撇、捻,招招虚实,步步阴阳。在阻止对方棋子入洞的同时,还要突然袭击他的棋子使之不能动弹。最后,看谁能使自己的六枚棋子全部攻入对方的孔洞,就算胜利。 长恭一玩上手,心无旁骛,显然已经忘记了对方的皇上身份,毫不客气的阻断了高湛所有的棋子,眼看她最后一枚乌木棋子即将入洞,高湛忽然做了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居然用手指点蘸了一些滑石粉,朝她面门弹来。趁着她扭头躲闪之时,高湛飞快地把他的两枚棋子弹入洞中。 长恭顿时恼了,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将棋盘一推,脱口道,“九叔叔,你也太狡猾了!这不是耍赖吗!” 高湛不但不恼,反而哈哈笑了起来。 长恭知道自己一时失言,刚想说什么,只见高湛又开口道,“长恭,这些日子我因为政务繁忙,对你不免有些冷淡。不过,”他手里把玩着那枚棋子,“即使我是皇上,也依旧是你的九叔叔。一切都没有改变,明白吗?” 长恭心头一松,笑道,“那在无人之时,我还是叫你九叔叔。” 高湛立时眉眼舒展,嘴角含笑,道,“对了,今天让你看样新奇的事物。”说罢,他推枰而起,令宫人将东西呈上来。 不一会儿,宫人呈上了一壶葡萄美酒和一双透明的琉璃酒杯,长恭对曾在宴席上见过的葡萄酒并不惊讶,倒是对那透明的杯子有几分好奇,只见杯子绿色带蓝,半透明,阳光照射在上面,熠熠生辉。 “好漂亮的杯子!”她伸手摸了摸杯子,只觉触手清凉润滑。 高湛笑了笑,“这是从突厥过来的琉璃酒杯,你看着,”说着,他伸手拿起了酒壶,往琉璃杯里面倾入一些葡萄酒。杯子的颜色一下子改变了,变得深紫晶莹,如同水晶一样折射着绮丽光泽…… 长恭顿时瞪起了眼睛,叫道,“九叔叔,这杯子会变颜色,好稀奇!” 高湛满意地将她惊讶的表情收入眼底,轻轻摇晃了一下酒杯,递了给她,“你尝尝有什么不同?” 长恭接过来咕咚一口喝下,引来了高湛的一阵轻笑,他似是无奈道,“你这种饮法,能尝出什么不同吗?” 长恭眨了眨眼,“九叔叔,这算不算牛嚼牡丹?” 高湛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长恭倒真有点不好意思了,纤长的手指不停地在酒杯上打着转,讪讪道,“九叔叔,我要告辞了。” “等一下,”高湛顺手擦了擦她的脸,笑道,“这脸上还沾着滑石灰呢,花猫似的,就打算这么出去?” 就在手指和她肌肤相触的一刹那,一种莫名的悸动瞬间传遍他的全身,难以言喻的美妙触感,温热的、舒缓的、带着淡淡梅香的气息,让他变得恍惚、沉醉……他低下头,茶色的瞳中缓缓地荡起了微澜。 长恭察觉到对方的手指忽然微微一顿,抬起头来,只见九叔叔的脸上已敛去了笑意,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带着一种半明半昧的眼神,仿若最深最稠的湖水,将她温柔的包围。 窗外,光影逆流,一阵风吹过,正好吹落了一树桃花,刹那间一股悠远清淡的芬芳撒了开来。 “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高湛蓦的缩回了自己的手,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神情。长恭虽然觉得九叔叔刚才的神情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朝他道了别后就离开了昭阳殿。 望着长恭的背影,高湛闭上了眼,静静聆听着窗外风吹树叶沙沙的响,心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纷乱。 -------------------- 长恭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听到不远处的凉亭里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琵琶曲声,曲声音色醇厚,音质饱满,犹如迦陵频伽的云妙之音,循声望去,却见到亭子里似乎有人在弹奏琵琶,而坐在一旁聆听的贵妇正是昔日的长广王妃,当今的胡皇后。 皇后今天穿着一袭绿色薄罗金缕裙。一阵风起,金缕长裙拖曳荡动,华贵无双,镶嵌了光玉髓的赤金手镯将她的肌肤衬得更加白皙。 她正寻思着,只见皇后侧过头来,眼波一转,显然已经看到了她。 长恭本想当作没看到,可以偷懒少行个礼,但既然现在已经被发现,也就干脆走上了前,朝着皇后行了个礼。 皇后轻轻一笑,指了指弹奏琵琶的那人道,“长恭,既然来了,就听和大人弹奏一曲吧。” 长恭这才留意到那弹奏琵琶的人是位年轻男子,一头浅褐色的卷发和深邃的五官昭示着他不同的血统,她心里一动,莫非这就是那个近来传说中颇为受宠的胡人? “原来这位就是兰陵王爷,百闻不如一见,在下和士开。”男子抱着琵琶起身,不卑不亢地说道。 长恭仔细一看,发现这和士开虽是胡人,却偏偏生的眉清目秀容貌俊雅,又兼之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嘴角尽是笑意,阳光映到他脸颊上仿佛笼了一层绯霞,难描难绘,无可形容。 “和大人的琵琶声,在下刚才已经领略了。”长恭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心里却有些纳闷这位和大人在后宫怎么如入无人之境,看来确实不是一般的受宠。 皇后笑看了一眼和士开道,“和大人最擅长的就是握槊,皇上已经答应了让和大人教习本宫握槊之术。这样,本宫也可以经常陪着皇上解闷了。” 长恭笑了笑,“娘娘果然想得周到。”虽然皇后对她依旧温和亲切,但长恭却隐隐感觉到了一种看不到的疏离。九婶毕竟不同于九叔叔,所以她自然也懂得察言观色,绝不会逾礼。 就在这时,皇上身边的内侍匆匆赶了过来,一见到长恭仿佛是松了一口气,急忙将手里的锦盒恭恭敬敬递了过去,陪着笑道,“王爷,您还没走就好,这是皇上赐给您的。” 长恭顺手接过了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居然就是刚才用过的一对琉璃酒杯。 “皇上对长恭果然不一般。”皇后瞥了一眼杯子,语气平静无澜,“这价值连城的琉璃杯,皇上平时可是连摸都不许别人摸。” 长恭微微一愣,一时竟说不话来。 回到府邸的时候,孝琬就兴致勃勃的来游说她一起去郊外踏青。小铁一听就欢呼雀跃,她也立刻点头赞成,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出外踏青是再美妙不过了,更何况,还有两位风神俊雅的哥哥相伴呢? 同惜少年春 出行的当日,霁色当空,云淡风轻,烟和雾润,世间万物沐浴在这润物的柔光下,显得有种隔离尘世的感觉。 长恭优哉游哉的策马前行,小铁和孝琬的斗嘴声夹杂着孝瑜的笑声不时传入了她的耳内,令她的心里泛起了一种柔软的感觉。 “恒迦,你别光笑不说话啊,你也好好帮我劝劝长恭,赶紧让他娶个媳妇。”孝琬无可奈何的说道。 长恭微微侧过头,望向正策马缓行在她右侧的少年,只见他薄衫若玉,人淡似影,初雪般的淡雅。无暇玉石般的脸上,如黑玛瑙一般透亮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尘世浮华。 长恭心里犯着嘀咕,怎么这只狐狸也跟着来了……倒也是奇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狐狸和三哥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好了。 “长恭,你也不小了,你可不能学恒迦这家伙,更不能学你大哥,你也该成家立业了,我们高家还指望你开枝散叶呢……”孝琬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 在听到开枝散叶这个词时,恒迦看到长恭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心里不由又是一阵暗笑,忽又听得孝瑜戏谑的声音响起, “长恭,难不成真想等你的小媳妇长大吗?” 长恭气恼的鼓起了腮帮子,“大哥,我说了多少遍了,小铁不是我的媳妇儿!” “唉,若你真喜欢这个野丫头,三哥也不会不答应……不过……哎哟!”只听扑哧一声,孝琬低呼一声,揉着自己被不名物砸中的脑门,恶狠狠地地瞪向了一脸无辜状的小铁,“臭丫头,你敢偷袭!” 小铁嘻嘻一笑,不慌不忙往嘴里放了一颗腌渍的梅子,“哎呀,刚才我吐核吐得用力了一些,不过这也不能怪我啊,梅核可不长眼睛。” “你……”孝琬的脸气得皱起了一个包子。 “三哥!快看!好像到了呢!“长恭赶紧往前一指,趁机将话题给扯开了。 众人顺着长恭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是一片偌大的茶山,绵延不绝,碧绿笼罩着整座山峰,淡淡的云雾,虚无缥缈,明媚的阳光透过白雾,洒满山间。 茶山边有片绵延的梨花林,林间盛开着密密麻麻的白色花朵,清新的梨花香味扑面而来,仿佛一缕驱去疲惫与懒散的明媚阳光,在雾霭中闪烁着光芒,偶尔的几声鸟鸣滑入这绵绵的静谧中,更增添了几分灵动。 走进梨花林,长恭闭上双眼,深深呼吸了一口,这清澈明媚的空气让她神清气爽。 几人拴好马后,就将准备好的东西铺放在了梨树下,围坐在一起,海阔天空的聊了起来。 “大哥,平秦王是不是已经出发去翼州了?”长恭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孝瑜点点头,“听说次日他还想再次入宫陈说,但被卫士阻于宫门之前,敕令他即刻上路。”他顿了顿,“皇上已对他有所猜忌,恐怕平秦王的仕途到此为止了。” 长恭没有说话,抬眼望向了恒迦,只见他嘴角微抿,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对了,大哥,我上次在宫里见到了那个叫作和士开的胡人了。”她忽然想起了这件事,“原来他还弹得一手好琵琶,不过皇上居然允许他自由出入后宫,教习皇后棋术,看来真是非同一般的受宠。” 话音刚落,她留意到大哥的眼眸里极快掠过一丝阴郁,不由心里微微一动,直觉告诉她,大哥似乎对那个胡人没有好感。 “和士开擅长棋技,投皇上所好,受宠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恒迦微微一笑,“长恭你不也能自由出入后宫吗?” “那怎么一样,九叔叔和我的关系,又怎是那胡人能比的!”长恭脱口道,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泛起了一种说不清的烦躁情绪。 望着她脸上带着几分迷茫的神情,恒迦瞥开了目光,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发现,嘴角那微扬的弧度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 “咦?三弟今天为何一言不发?”孝瑜侧头看了一眼孝琬,这才惊讶的留意到平时聒噪的三弟从刚才到现在为止,居然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长恭也因为发现了新的话题而笑咪咪的凑了过来,“这样子的三哥好少见啊,莫非是触景伤怀? “那可真是稀奇事,一向粗线条的孝琬,怎么也和触景伤怀联系不到一起啊。”孝瑜拎著酒杯戲謔地挑了挑眉,並不怎麽認真的說道。 “四弟,大哥……你們兩個還是我的兄弟嗎?”河间王高孝琬,深感遇人不淑地收起扇子抵住額角,自己如此明顯的陷入情緒憂鬱的狀態,這兩個傢夥還在那邊高來高去地说风凉话?? “反正你會煩惱的多半也是些无关痛痒的事。”恒迦面带笑意的插了一句。 孝琬的情绪更加糟糕了,不过也是,这年头连兄弟都靠不住了,更何况是朋友呢?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一群侍女打扮的女子正簇拥着一位装扮华贵的少女款款而来,少女似乎没有料到有人在这里,略带惊讶的抬起头来,只见她眉角生色,唇润留香,纤巧的身段裹着一件梨花纹并淡黄色底的上衣,底下是浓淡不一的璃络纹纱罗裙,虽不似太液芙蓉未央柳,却堪比昭阳飞燕轻盈姿。 ======================== 不过,奇怪的是,少女对着眼前这几位绝色美男子,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平生第一次被女子当作空气,孝瑜显然是大受打击,更让人郁闷的是,还有那不长眼的家奴居然毫不客气的让他们挪出地方。 “你们这几个家伙还不快点让开,知不知道我们家小姐是谁!”家奴们的气焰显然极为嚣张。 “哦,我还真想知道你们家小姐是谁。”长恭笑咪咪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说出来怕吓死你,我家小姐是平秦王的千金!赵郡王高睿之义妹!”家奴一昂脑袋,露出了一脸吓死你了吧的表情。 长恭十分配合的做了一个我被吓死了的表情,趁着家奴露出得意的神色时,一个闪身掠到了少女身前,笑嘻嘻的用手指勾起了少女的下巴,啧啧两声道,“嗯,小娘子长得还不错,不如就跟小爷回去吧。” 少女似乎被吓了一跳,面色赤红,怒道,“好大的狗胆!来人,给我好好教训这个登徒子!” 她的话音刚落,只听霹雳啪啦一片响,身旁的侍卫全都倒在了地上,耳边传来了对方轻佻的笑声,“怎么样,小娘子你还是乖乖跟小爷走吧,小爷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不远处的孝瑜忍着笑意摇了摇头,“行了,玩闹也要有个限度,三弟,你去把他给我叫回来……”话刚说了一半,却见孝琬却是一脸激动的站了起来,“亏我还烦恼了半天,看,看,我们家长恭总算开窍了,这孩子还是对女人有兴趣的!若是他喜欢的话,我们就干脆把那个姑娘给抢回去吧!” 孝瑜轻叹了一口气,原来刚才三弟一直烦恼的就是这件事,看来还是自己出马算了。不然搞不好,三弟说不定为了讨四弟欢心,当真强抢美人了。 这时,只见一位翩翩公子策马飞驰而来,还未到少女身边就已经怒喝道,“哪里来的混帐东西,居然敢调戏本王的义妹!” 话音刚落,他看也不看就朝着长恭狠狠一鞭甩去,却不想被对方轻轻躲过,心头更是恼怒,正要拔剑,忽然抬眼看到了长恭的容貌,顿时脸色一变,显然是大吃一惊,结结巴巴道,“兰陵王……你,你……怎么是你?” 想不到这个登徒子竟然是兰陵王,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长恭不慌不忙行了个礼,“原来是赵郡王。” 孝瑜也走了过来,略带无奈地说道,“我四弟他实在过于顽劣,刚才实在是失礼了。” 高睿心知眼前这两位都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又怎敢得罪,忙说道,“河南王见笑了,原来不过是场误会而已。”说罢,他又顿了顿道,“兰陵王的绝代姿容连女子见了都要自惭形秽,又怎会作这种无聊的事情。” 一旁的少女哼了一声,“我道赫赫有名的兰陵王是什么样的英雄,原来也不过如此。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不过是张臭皮囊而已。” “哦?此话怎讲?”长恭还真来了兴趣,平时见惯了看到他的容貌就犯晕的女子,这样美色当前毫不动摇的女孩子还真是少见呐。 少女一昂头,道,“想想史书上所记载的吧,从董贤到秦宫再到韩子高,他们就是再美成日里也就是想着该怎么向主人邀宠,最多也是让个公主呕血什么的,有个好皮囊又有什么用?” 恒迦见长恭露出一脸茫然的神色,立刻就明白过来这个家伙从小就不爱念书,自然是根本没听过这些名字,不由轻轻一笑,开口道,“姑娘,依在下看那也未必。春秋时期郑国人子都不仅相貌生的美,还有着一身的好武艺,能征善射,因此便做了郑庄公的大夫。三国时的大将周瑜不但容貌非凡,且能文能武。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龙章凤姿,天质自然,精通文学、玄学和音乐,西燕的皇帝慕容冲更是五胡十六国时期倾国倾城第一人,由此可见,容貌出色的男子未必不能两者兼得。“ 少女顿时愣在了那里,虽然什么也没说,可望着恒迦的眼神却流露出些许赞许之色。 长恭心里也暗暗佩服,狐狸好厉害,说起来都是一套一套的。 “中书令大人果然见识广博,”高睿对少女笑了笑,“秀姜,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秀姜侧过了头,又偷偷瞄了恒迦一眼,忽然转身就走。 “众位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义妹她从小被惯坏了,请多见谅,告辞。”高睿行了个礼之后匆匆追了上去。 “之前也听说过平秦王有一幼女自小寄养在赵郡王府中,原来就是她。”孝瑜轻轻摇了摇扇子,“倒是个有趣的姑娘。” 长恭眨了眨眼睛,“不过中书令大人实在让在下刮目相待,随便吐出一大串人名就让她哑口无言。我看这美貌与智慧并重的男子,中书令大人也是当仁不让啊。” 恒迦正想说话,却听见孝琬重重叹了一口气,“原来我们长恭还是没有开窍……” 不等大家接碴,他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腾的站起身来,朗声道,“我决定了,大哥,恒迦,今晚就带长恭一起去……流花苑!我就不信这孩子对男女之事不开窍!” 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无边的寂静中,只有一群乌鸦嘎嘎叫着飞过…… “怎么样,我这个提议不错吧,”孝琬叉腰继续得意的笑,震落了一树梨花。 “三哥,你笑得好扭曲啊。”长恭的背后冒起了一股凉气,更加肯定了自己的设想,三哥,果然是中邪了。 她往周围望了一眼,之见孝瑜正忍着笑,小铁的脸颊不停抽动着,而恒迦,那双眼中淡淡的笑意早就泄露了他的情绪。 “恒迦,你不是和小夜姑娘很熟吗,让她好好教教长恭!”孝琬的这句话终于让长恭破功,放声大笑起来,仿佛全都受到了她的感染,除了一脸莫名的孝琬,众人都纷纷大笑起来, 长恭望着大家开怀的笑容,心里莫名地泛起了阵阵涟漪, 过去的,已经结束,再也,回不去了。失去的,已经消失,再也,找不到了。 可现在的她,还有未来,还有他们…… 她忽然觉得,今天的天空很晴朗、很美丽、很温馨…… 大家,在不知不觉中,都长大了。 此时此刻,脑海里蓦的冒出了一句不知在何处看到过的诗词, 踏花需及时,同惜少年春。 ---------------------- 这个世上有关于流言的流传速度实在出乎长恭的意外。自从因为救小铁被误传为冲冠一怒为红颜后,她又一次领略到流言的可怕性和广泛性。短短几天里,宫内外的男女老少都知道了这件事。经过添油加醋,这件事还被编的峰回路转,充分发挥了大家夸张的想像力。 长恭行走在宫中,明显感觉到了众人闪烁其辞的目光,不由哀叹一声,恐怕今天九叔叔急召她进宫也是为了这件事吧。 在穿过花园的时候,她忽然发现不远处的花丛旁正站着两人,正打算绕过他们,却无意中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的面相很尊貴,手紋清晰,將來一定可以得嫁貴婿。”握住宫女嬌嫩的小手,長長額發擋住狭長的眼睛與真正的心情,颇有女人缘的河南王高孝瑜正微笑着送上無需成本的吉言。 “討厭,河南王光會講好聽的說,”咯咯嬌笑著抽開手的宫女替他倒滿舉高的酒杯,離去前還不忘抛下一個秋波,“……如果那個貴婿是河南王奴婢可不開心,太花心了哦。” “呵呵……”他淺啜了一小口,杯邊輕揚的唇瓣似笑非笑,“真聰明的選擇呢……”垂下眼睫,杯中琥珀色的酒倒映出滿树绯红的桃花,以及,自己被額發遮擋的幽黑的左瞳…… “大哥,你怎麽在這兒站著呢。”肩上忽然被重重一拍,剛滑入喉頭的酒因此差點被嗆出來,孝瑜捂着嘴,苦笑著回頭,果不其然看到出現在身後是笑吟吟的长恭。 “我就知道是你……长恭,你和我有什麽仇啊,差點嗆死我。” 长恭摇了摇头,“大哥,你也太不注意了吧,这里是王宫,你怎么能随便和宫女调情呢。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岂不是麻烦。” “皇上不会在意。”孝瑜无谓的一笑,“况且,谁又敢在九叔面前参我。” “大哥……”长恭知道九叔叔和大哥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大哥在九叔叔成为皇帝的过程中也出了不少力,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安,平秦王之前不也是倍受隆宠,可还不是说贬就贬。现在的九叔叔贵为天子,圣心难测,他不再仅仅是九叔叔,而是掌握着生杀大权,号令天下的君王了…… 想到这里,她对于自己前几日轻佻的举动也感到有些后悔。 孝瑜只见长恭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停,并不知道她的脑袋里转了这许多念头,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是皇上召见你吧,还不快去。” 长恭应了一声,朝着深宫内院而去。 ----- 下章是更新时JJ抽出来的,大家不用点。 叛乱 淡月如银,浅浅地拢在王宫的上空,那些云母贴合的窗牖在月夜下如明镜般反射了月亮的光辉,奕奕闪光。 长恭进房的时候,高湛已经卸下了龙袍,换上了一袭白衣,俊美无双的脸庞像最上等的暖玉般的莹润有光,秀美的薄唇泛着淡淡的笑意,全身散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华采。 他握起了一杯香茗,唇角轻扬,似是无意地说道,“长恭,你现在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居然敢强抢民女?” 长恭脑中轰的一下,心里暗暗咒骂了几句胡编乱造的缺德人,急忙辩解道,“九叔叔,这都是别人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强抢民女,不过是一场误会。” “真是误会吗?”高湛敛起了笑容,“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恭见九叔叔脸色阴沉,心里也不免有些忐忒不安,忙将整件事情说了一遍,又道,“我当时只是看不惯那些家奴,所以才想作弄她一下的。”说着她又偷偷瞥了一眼高湛,低声道,“九叔叔,你信我说的吧?” “你说呢?”高湛面无表情的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