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笑道:“茯苓你就别损糯米了,你看她那个脸色……” “再说你比糯米大五岁呢,叫着好奇怪。”当归不怕死地又加了句。 “靠!”茯苓顿时拍案而起,发飙,“你以为我不想结婚吗?不想吗?不想吗?谁当初让我去念八年制的啊?你问问哪个男人要女博士啊啊啊!” 这桌的噪音引起了面馆里满满当当顾客的强烈围观。 众人皆瞅她一眼,默默回头,继续吃面。 “你看看你看看,都回头了哝!”茯苓沮丧而坐。 当归抹汗:“那个……你放心……你的举动……实在不像女博士……” “少安慰我,”茯苓撇嘴,又问黎糯:“糯米你说说,你要是男人你会娶女博士么?” 黎糯滴汗,心想当归那哪是安慰你,边咧咧嘴答道:“我是无所谓啦,反正你是小博啦……” 此话成功揭开茯苓的第二道伤疤,于是她又开始哀嚎:“葬送了整个青春还只是个小博,规陪还要和研究生一样转两年,什么世道啊……” 岳归洋和黎糯同时弃碗出逃,他们得出结论:二十六岁+医学博士+剩女=疯子。 年三十晚上是岳家家宴,雷打不动。 岳老和伯父伯母们见黎糯一人前来,不免惊讶。 “黄芪今天值班……”她略生硬地解释道。 “哎,值班就没办法了嘛,我年初三也要值班呢。”当归接的特顺溜。 茯苓也附和道:“就是就是,天大地大,值班最大,你们懂的。” 很好,鳝丝面加辣酱加咸菜肉丝果然没有没白喂。 岳家的餐厅摆放着巨大圆桌,岳老坐头座,众人依长幼顺序自岳老身边坐下。 岳老右手边坐着长子暨岳归洋父亲,年前刚满届卸任的市卫生局局长及长媳,原市妇联办公室主任;他们的旁边坐着小儿子暨岳苓洋父亲,现任C大二附院院长及小媳妇,C大附中校长。岳老的左手边空着两个位置,是留给英年早逝的二子和二媳妇暨岳芪洋父母的,两人生前均为C大遗传学系教授。 黎糯就坐于两个空位边,昭示着她二子家媳妇的身份,岳归洋和岳苓洋则与她隔开了一个缺席的岳芪洋的位置。 其实黎糯和岳芪洋如何会成婚的前因后果在岳家不是秘密,他们心知肚明强扭的瓜不甜,所以也一直没有长辈过问他们新婚生活的情况。就因这点,黎糯算是大松一口气。 席间,不同于平时,岳老基本没参与什么话题,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主心骨没了声音,其他人自然也无法放开。 “哎,”老人家叹道,“没想到我有名有利就是没有福气,年夜饭全家人一个桌子都坐不满,香火不济。” 一句话让大快朵颐的子子孙孙全都放筷沉默。 大伯直接把岳老的言下之意翻译了出来:“当归,茯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尤其是你,当归,你还想不想结婚?” 茯苓回答得极其爽快:“想结婚,没对象,没时间,靠你们介绍了。” 而岳归洋,收了笑脸,无言了许久,摇头。 “为什么?”大伯厉声问道,多年局长的气势一下迸发。 “没时间……” “没时间?你是忘不掉那个女的吧?” “不是……” “我看你就是!你记住,人家早就忘了你结婚去了,现在孩子都应该很大了,就你还像傻子一样在这里空等!” 岳归洋霍的站起身,顿了顿,用尽量缓和的语气说道:“我结婚的事情请您不要再管。” 说罢转身离去。 岳老眼看好好的年夜饭被小辈搞到气氛不佳,叹了口气,也提早歇息去了。 繁忙的岳家人难得凑在一起吃顿饭,终闹得不欢而散。最后餐厅里只剩了黎糯和岳苓洋,她们俱有些怔楞,沉静于巨大的震惊中。 只不过茯苓震惊的是:她哥岳归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爸,今天居然敢和他爸唱反调! 而黎糯震惊的是:一直以来笑着陪在她身边、为她排忧解难的岳归洋,居然有她完全不知道的情伤? 可怜岳归洋本只是想当帮助黎糯的临时演员,不想出其不意成了主角。 侥幸逃脱一关,还有一关。而且黎糯知道,自己家这关更难过。 她妈妈叫上了黎家、娘家能叫上的所有亲戚,在家附近最高档的酒店布下宴席。她这么大手笔说来也可以理解,自女儿三岁开始守寡,近二十年来所受的冷嘲热讽、艰辛困苦、遗忘忽视,一笔一笔她都记着。现如今女儿高嫁,正是扬眉吐气的大好机会,为何不珍惜? 人都有双势利眼。想当初黎妈妈给黎糯过十周岁生日,亲戚只来了零星几个;到了黎糯的“金榜题名宴”,来了两桌;而今天,则是几乎全齐的五桌…… 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把毕生努力的赌注压在女儿身上,幸好,她赢了。 黎糯不知道妈妈请了这么多人,结果一到酒店,直接瞠目结舌。 而黎妈妈一见黎糯只身前来,脸上的笑意冷了一半。 “黄芪呢?”她问。 “哦……他值班……”老梗。 “岳老说昨天年三十黄芪值班,今天年初一你说他还在值班?”妈妈冷笑。 黎糯慌了,随口扯了个谎:“额……他还没出休……” 黎妈妈一把抓过她,抛下客人,把她拖到了厕所,劈头盖脸斥责起来。 “你知道我今天请这么多亲戚的目的吗?你忘了他们这么多年来是怎么看我们的?我是让你带岳芪洋来出口气的,不是让你一个人来丢人现眼的!” 黎糯倍受打击,原来她一个人去是丢人现眼。 “人家要见的是岳芪洋,谁要见你?我不管你们之间究竟有没有感情,你没把他一起带来就是你没出息,连个男人都笼络不了!” 奉命成婚的她怨气爆发,低声反驳:“谁叫我不像你……” “你说什么?”黎妈妈的语气降到冰点,“你再说一遍试试?” 黎糯也恼了,好气又好笑地说:“怎么?你做的出我还说不出?还是你以为我不知道?谁都知道你貌美如花搞定个厂长小菜一碟……” 话音未落,黎妈妈“啪”地轮了她一巴掌。 她们所处酒店的公共女厕,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客人纷纷停下脚步投来好奇的目光。 被打的脸面灼热疼痛,从而带出了眼泪。她捂住脸,恼羞成怒,咬牙笑:“你关心的从来只有你自己,可惜你没读过几年书出息不起来,便把所有压力扔给我……” 又是“啪”的一下,另外半面脸也被扫了一巴掌。 头被打得生疼,越是疼,她越是要说:“被我说中了?你让我一步步跟着岳芪洋的步伐走,然后强行把我嫁给他,为的不就是你的虚荣心?为的不就是你能扬眉吐气?” 厕所聚集了越来越多围观的人,甚至引来了不少她们的亲戚。 妈妈的脸色极其难看:“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 “是!我是翅膀硬了!当了你十几年的棋子我受够了!你也说了,我现在是岳家的人,我的学费生活费他们会出!你记住!你不出钱就少吱声,由不得你对我的一切指手画脚!” 黎糯烙下狠话,瞥了一眼妈妈紧绷的脸面和气到发抖的躯体,转身就走。 出了酒店,天在下雨。 妈妈下手毫无保留,导致她此刻整张脸火烧火燎一片,用手一摸,还有些肿。 她仰头淋了会儿雨,冰冷的雨水减轻了面部的疼痛,黎糯的脑子也渐渐清醒了。 她记起来,她的妈妈从来不会顾忌时间地点和她的面子问题,惹到了她立即当场解决,今天能把她拖到厕所责骂已经算不小的进步。 小的时候,有次她和妈妈从外边回家,在楼底下因为她替她爷爷奶奶说了几句话,她妈妈便立马放下包,扒光了她全身的衣服。 “你要觉得你爷爷奶奶好,就把我帮你的买的衣服还给我,然后滚去他们那里。”记忆中,妈妈是这么说的,同时用食指戳着她的额头,咬牙切齿附加了句:“滚!” 黎糯哪有去爷爷奶奶家的车钱,没有办法,茫然地站在楼下,赤脚裸|体,在围观人群的指指点点中哭着蜷起身躯。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受人瞩目的印象,很可怕,可怕到她再也不想重温这种滋味。 她将围巾绕至眼睛之下,好挡住难堪。 坐上开往学校的公车,车里的移动电视正在播报天气预报。 漂亮的女播报员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说道:“专家预计,今年上海的冬天可能会成为百年一遇的‘最暖冬’。” 车厢空调温度显示23℃,黎糯用围巾捂着的脸上汗涔涔,和肿痛的皮肤接触后变得奇痒无比。 抓痒不能,她蓦地火气上升,片刻后,忽而又笑了。 怪不得,她想,怪不得无论是怕爸爸的岳归洋,还是对妈妈言听必从的自己,在这个冬天火气异常之大,都完成了人生首次的“叛逆”。 原来是因为“最暖冬”啊。 上卷--10 大四的第一天,黎糯在学校里见到了久未谋面的岳芪洋。 那时下午四节课结束,正是校园里人最多的时候。班里一堆同学成群结队一起往西区走,一边热闹地聊着天。 黎糯和路心和走在最后面,见前面的同学忽然就没了声音,并且队伍自动自觉往路两侧分开,都觉奇怪。定睛一看,只见“煞神”迎面走来。 永远的白衬衫黑西裤,永远的面无表情,永远的目中无人。 被虐过的他们瞬间肃静,立正行注目礼,而不知“煞神”厉害的学弟学妹在不远处兴奋地窃窃私语。 “原来我们学校有这么帅的老师啊!” “是临床上的老师么?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他教什么的?我一定每节必到认真听讲!” …… 黎糯他们在心中哭喊:你们不用这么积极的,他会让你们不得不每节必到认真听讲,想逃也逃不了…… 上次煞神出的医英考卷几乎让临床、基础的同学们全灭,医英教研室主任对结果表示胆战心惊,自此后不敢再让他任教医英课程。 黎糯纳闷:那他怎么还会出现? 众人皆不知情,摇头,顺便为学弟学妹祈福。 岳芪洋的确不是来教医英的,他只是代他们主任来上三节《诊断学》绪论而已。 C大药学院在那年整体搬迁至张江药谷,步入大学最后一年的舒笑和满可盈也进入了实习阶段。黎糯和路心和送别了她们,便马不停蹄地投入到复习考试中去。 所有的专业课都需要在下临床前考完,使得她开学第二周起就驻扎进了通宵教室。 第一教学楼的通宵教室是整个校区人气最旺的地方。 一字排开的阶梯教室灯火通明,桌子上层层叠着比砖厚的书本和比小抄还密集的笔记,座椅两边的走廊上丢着形形色|色的睡袋甚至是铺盖,走廊里的厕所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牙刷牙杯。 这些都不是亮点,亮点在于教室里黑板上不间断更新的标语。 “日日通,闻啼鸟;周周通,成国宝;月月通,吹风倒;年年通,死翘了。” “恭喜你在猝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欢迎来到头顶不毛之地。” “白发三千丈,已成地中海。” “好好学习,天天减寿。” …… 直到某天她踏出一教,见到小路对过两棵树间系上了黑底白字的硕大横幅:“夕阳无限好,只是近临床。” 她顿时理解了“小巫见大巫”的意思。 C大校风历来散漫奔放,有着能把苍老师选为人大代表的随意不羁。医学院并入C大后,风气也渐渐同化,校园中甚至光明正大地出现了此等颇具地痞流氓气势的标语。 可惜天天叫着“不想下临床”,随着考试步入尾声以及年末的到来,实习的日子还是如约而至。 实习生活的第一天,黎糯在一附院的宿舍里起了个大早,穿上了印有医院名字的白大褂。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突然想起大一分发白大褂的时候。 学校发到同学们手上两件长袖、两件短袖、两顶帽子,他们一边吐槽这身打扮实在太像食堂厨子,一边迫不及待地换上身,然后以生活委员为首在寝室楼的走廊里煞有架势地排成队,大摇大摆地敲开各间寝室的门,嘴里像模像样地嚷着:“精神科×主任查房啦!” 那时候,她们尚觉得白大褂挺稀奇,穿戴整齐自拍一张传到人人网上当头像,哦,不对,当年还叫校内网来着,以显摆自己医学生的身份。 后来,随着各种解剖课的糟蹋、实验课的玷污、小动物们的践踏、见习和技能实践的乱扔,白大褂逐渐布满点点斑痕,成了和块破布无异的存在。 而今天,她以新的身份穿上新的白大褂,又是一种异样的感觉。 就如岗前培训时一附院院长所说的:白大褂,不仅是医学生的象征,也是医学生的梦想,更是医学生的责任。 院长还说,理想和现实总有差距。它们的差距也许在于学校里教的是“大医精诚”,而岗前培训说的是“自我保护”;上课的重点是“明确诊断”,而临床的重点是“鉴别诊断”;抑或书上学的是“最优化原则”,而医务处主任教导的是“最大化原则”。 当然,他们还不懂。 平时几乎不看病的黎糯像只初生的牛犊,惊奇地看着挂号处如世博会般排成蛇形的队伍、闹哄哄如菜市场般的大厅、吵吵嚷嚷的预抢救室……哪哪哪儿都是急匆匆的人群和弯弯扭扭的长队。 盛青阳拍拍她的肩,说:“组长,还愣着干嘛?都七点三刻了,报道来不及了!” 在黎糯今后一年的实习生活中,盛青阳将是一种非常关键的存在。 因为她是他的组长,他是她的组员,虽然一组就他们两个人,但实实在在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拥有超越同学的阶级友谊。说得简单点,即若其中一名是个坑子,则另一名将会面临以一顶二的残酷局面。 至于盛青阳是不是坑子,黎糯也不确定。 该生原为东北某省某市某区高考理科状元,第一志愿报的C大经院。不巧那年经院竞争太激烈,他被刷了下来,进了二志愿五年制临床医学。从此以后,这厮从学霸逐步演化为学渣,整日沉迷于网游,神龙见首不见尾。 但是盛青阳是个好人,这点黎糯确定。黎糯大物重修能顺利通过,还拜A+的他不断传道授业解惑所赐。 她木木地仰头看向长相身材“很东北”的盛青阳,道:“好!我们报道去!” 悲剧的是,他们轮转的第一个科室就是急诊——一附院除外科以外的四大炼狱之一。 他们一报道即被拆开。黎糯上半月转外科急诊,下半月去内科急诊,盛青阳则与她相反。 和患者人数相比,急诊医生真心少得可怜。 一线的急诊医生包括进修医生都和工厂里的工人一样三班倒。跟着年资和职称的升高,到了二线班则不用再翻班,负责日班和值班。 按照一线和二线排班的次序,整个办公室里一般同时会有两名医生接待患者:白天的话是早中班医生和日班医生,晚上则有中夜班医生和值班医生。实习同学的作息与带教老师一致。 她跟的老师姓张,一直笑眯眯的,为人挺和气。 黎糯一坐到他身旁的椅子上,张老师便笑盈盈地回头问她:“今天早中班,晚上十点下班,没问题吧?” “没问题。”她答。废话,有问题又能怎么样…… 早中班医生不管救护车、抢救室、预抢救室和EICU,这些由日班、中夜班和值班医生处理。只有遇到特别忙乱的情况,比如多辆救护车同时送到,才会帮忙分管。但是本着首诊负责制的原则,早中班医生处理过的躺在抢救室和EICU的重病人亦由其善始善终。 那早中班医生干些什么呢?就是各种看病,看各种病,例如手痛脚痛肚子痛,大伤小伤穿通伤…… 一个上午,黎糯忙得不可开交,或学习门急诊操作系统,或跟在带教后头摸肚子,或在诊室和清创室间来回蹦跶。再加上新手上任,她有些犯晕,半天找不着北。 待她终于能歇口气,抬头看钟,已是下午两点。摸出手机,未读来信若干。 十条里是八条是路心和同学发来的。 “下临床第一天就值班,还碰上元旦,求安慰……” “医嘱打不来被鄙视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好不安,哭。” “你死了?没死吱一声。” “看来是死掉了,嗯。” …… 黎糯表示做了三年多的室友,她还真是头一次见着路院花六神无主的样子。 趁着带教让她去买“下午茶”的时间,她打了个电话安慰值班同学。 “你还没死啊?”路心和劈头盖脸来一句。 “放心,快死了,”她在便利店里转了三圈,哀叹:“快饿死了。” 这个尴尬无比的时间点,便利店只留下几只别人挑剩的饭团。想起张老师的殷殷嘱咐:求量不求质。她便随意挑了一些,匆匆离去。 方提着袋子回到诊室门口,黎糯就被震撼到了,以至于手里的袋子差点落地。 诊室里面坐着个年轻男性患者,鼻青眼肿,且一根钢丝横贯头颅,还在不停地晃啊晃…… 带教正在详细询问患者病情,一边吩咐护士找工人推平车过来。 “小黎你来,”张老师招手,“电脑打模板常规血一套,再开张加急的CT单,打电话给影像中心告知一下,还有把脑外的人吼下来!” 和医生的严正以待相比,病人倒是颇优哉游哉,躺上了平车还不停地辗转反侧。 张老师怒道:“不是叫你不要乱动了吗!”接着嘱咐黎糯:“这病人在脑外的人下来之前你负责盯死他,CT也陪着一块儿去。” “好的。”她答道。 可这病人实在不是盏省油的灯,在平车自抢救室推往影像中心的途中甚至坐了起来,瞅着四周惊奇道:“原来急诊长这样!我第一次来。” “你能躺下来吗?”她边劝阻病人边滴汗:你是来急诊一日游的么…… 患者恍若未闻,经过补液大厅时更是伸长了脖子,“啧啧啧,人真多。” 人群中不知谁尖叫了一声,颤抖地嚷了句:“这人脑子里有根钢丝!”他们立马成了补液大厅内外所有人的焦点。 “你躺下来行吗?”黎糯差不多快求他了。 可她和家属的劝说都没用,病人仍然看得兴致勃勃,导致平车犹如花车行进般在好奇者之中缓慢前行。 这时,隐约听到身后的补液大厅里有家属冲到内科急诊诊室,焦急地喊道:“医生医生,我妈被刚刚那个脑子里插钢丝的人吓得脸发白,心跳一下子飚上去了。” 推平车的工人大叔终于不能忍了,朝病人大吼:“你给我躺下来!坐着干嘛啊?示威游行啊?你不要命了啊?给我躺好了!立刻马上!” 说来也怪,病人经大叔一阵吼后,竟然听话地乖乖躺下。 将他安全送至影像中心,工人大叔问黎糯:“小姑娘刚下临床?” “是。”她纳闷,大叔怎么知道? “气场太弱。”大叔鄙夷地总结。 晚上九点左右,诊室里送来了一名绞窄性肠梗阻的中年女性。 鉴于患者一般情况较差,予胃肠减压、补液后,建议即刻行坏死肠段切除术及剖腹探查术。 “我急诊。你们谁二班?”张老师立即联系外三。 “是岳主任。”对方说。 “你们运气不错。”他挂了电话开始让家属签手术同意书,“今天的值班医生是我们医院外三的第一把刀,一般门诊病人想要他开个刀起码得排三个月的队。” 过了会儿,从手术室打来电话。 却是岳芪洋。 “血和平片我电脑里看过了。病人情况如何?”他问。 “不是很好,要尽快开刀。”张老师答。 “术前准备呢?” “已经好了。” “十分钟后接上来。” 刚想挂电话,岳芪洋又说:“这边缺人,找个二助。” 张老师放下听筒,笑盈盈地回头瞅着黎糯,说:“小黎啊,要不,你去手术室帮下忙?” 上卷--11 离晚上十点下班还差十分钟的时候,她就这样被带教老师支上了手术室。 电梯直上C楼24层,看管更衣室的老大爷见又有人前来,登记了黎糯的胸牌,一边叹道:“今天元旦倒是很忙么,夹层的夹层,颅瓣减压的颅瓣减压,车祸的车祸,可怜外三加了一天的刀还要接急诊,哎……” 黎糯心里也默默跟着“哎”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复习怎么洗手和穿手术衣的她估摸着要被护士姐姐往死里骂了。 果不其然,在洗手环节就让护士姐姐暴走了两回之后,她才得以顺利拱手走进16号手术室。 迎面而来的就是影视剧里经常能看到的景象:绿油油的无菌台,绿油油的医生,绿油油的麻醉师,绿油油的护士,额,就差绿油油的自己。 她拿过手术衣,豁地将衣服抖开,就听见台上的主刀医生开口:“换个空旷的地方。” 遵命。 “袖子不要高过头。” “手不要乱摸。” “让护士帮忙。 “手不要乱摸!” “不要乱摸!” “大拇指不要碰到内侧!” “戴反了,重戴!” “叫你不要乱摸!” …… 她终于全副武装,心下正小欣喜着,不想主刀又是狂风暴雨一阵狂骂。 “你有没有无菌观念?” “懂不懂无菌?” “上过课没有?” “上过脑子记不住?” “你的脑子只是用来显高的吗?” …… 黎糯哑口无言,口罩下方的脸早已羞红。 长到这么大,她还是头一次被除了妈妈以外的人骂得如此狗血淋头。 而在主刀“教导”实习生的这段时间内,手术室内的其他人俱寂静无声。 他们的眼睛没问题吧?这种“教导”实习生的活儿不是护士专属的么? 他们的耳朵没问题吧?这辈子从来没听过岳芪洋讲这么多话啊。 再说,岳主任您用得着浪费宝贵时间去等一个连手术衣都穿不来的二助么…… “站到对面去。”岳主任最后下令:“开始。” 前辈们都说,岳芪洋虽冷漠无情,但他是全中国屈指可数的几位会从下刀到缝皮开完全台的主任。并且强调在一附院实习一定要跟岳芪洋上次台,领略一下什么叫做把刀开成艺术品。 没想到自己如此高起点,黎糯默叹,还受到了外三第一把刀劈头盖脸的一顿“教导”。 “手术刀。” 她也不知为什么,感觉到器械护士和一助似乎同时一愣。 岳芪洋下刀做切口,手术正式开始。 “小弯两把。” “电刀。” “盐水纱布。” “吸引器。” “吸引器!” 护士姐姐看不下去了:“同学你发什么呆啊?吸引器在你手里,快吸血啊!” 黎糯这才反应过来。 “你的任务就是吸血和吸烟,够简单了吧?别再发呆啊!”护士姐姐嫌弃地补充道。 岳芪洋神速地打开皮肤、浅筋膜、肌肉,修长的手指握着电刀,没有一步多余,没有一丝犹豫,干净利落,层次分明。她看着有些出神,甚至连晕血的事情都抛于脑后。 “自动拉钩。” “方钩。” “肠钳。” 暴露腹腔完毕,找到病变肠段。 “肿瘤。”岳芪洋作出诊断。 一助附和道:“挺大了呢。” “切。”主刀下令。 “岳老师,保的了肛吗?”一助问。 黎糯也询问性地抬头看向斜对面的他。 她注意到,此时他偏浓密的眉头紧蹙,内侧眉梢差不多连在了一起。 “难。”他答。 室内顿时一片叹息。 鬼使神差的,她再次抬头看他。 岳芪洋的脸部轮廓在无影灯的笼罩下更显清冷,整张脸只剩下鼻根与一双眼睛留在外头。隔着半米宽的手术台,她发现他黑框眼镜下的眼睛其实挺特别,比一般人略细长,睫毛较短,却有着特别深但不宽的双眼皮。她想起来,貌似这种属于传统型日系美男眼。 蓦地,岳芪洋与她四目相对。 随后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吸!” 剖腹探查术变成了直肠癌Miles根治术加末端回肠造口术,手术时间也随之延长。 术程过半,缺乏锻炼的黎糯同学脚开始发酸。 她甚至听到了麻醉师打了不大不小一个哈欠,但身边的一助和对侧的岳芪洋仍全神贯注地手术中。 “荷包钳。” “荷包缝合针。” “扩肛。” “吻合器。” “蘑菇(吻合器组件)。” “缝合器。” “止血。” …… 岳芪洋话很少,主刀的惜字如金使得整个手术室没人敢大声交谈。 但他的速度够快,当机立断,环环相扣,条理清晰。 最后翻看一遍腹腔,准备化疗。 “顺铂。” “冲洗。” 一助拿过了黎糯手里的吸引器,熟练地吸引腹腔液体。 接着逐层关腹,缝合,造瘘。 果然,从第一刀,到最后一针,甚至是最后的创口消毒,都是他亲自完成的。 黎糯目睹敏捷熟练的手将患者原本不堪的腹腔重又整理干净并去除病根,钦佩的同时,莫名地生出一种不可思议:这样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居然是自己老公。 她突然明白了众多小女生仰慕他的原因。冷漠寡言、不近人情、拒人千里的“煞神”,他的魅力,都在手术台上。 病人被送去了苏醒室,主刀和一助也随即离开,黎糯还在慢吞吞地脱手术衣。 器械护士边收拾着东西边问她:“同学,你该不会是刚下临床吧?” “是,第一天。”她答,“现在算第二天了。” “怪不得,”洗手护士送完标本,进来参与到她们的话题中,“好久没见冷医生如此勃然大怒。” “是吗?”她讪讪而笑。 “开始还以为他是加了一天的刀比较郁闷,或是一助身体不佳扰乱了他的步伐,后来想想,也只能是因为你太白纸。”器械护士说,“你不知道,他刚刚说‘手术刀’的时候我都快吓哭了。” “为什么?”她不解。 “我跟你讲,你们洋气的冷医生可是美帝一手培养出来的,开刀从来不甩中文,也只有我们几个常驻16房的护士和麻醉师才听得懂他的需求。”护士姐姐解释道,“他只有一种情况下会全中文,那就是心情不好,非常不好,比如刚才……” 连麻醉师都来参合一脚,“你懂的,他心情不好我们就连个屁都不敢放。” “所以你若下次要转外三的话,务必学好无菌观念和英语术语以防跟到他那组,否则害人害己。”护士姐姐提出中肯意见。 黎糯乖乖点头,然后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回到急诊。 她的带教张老师同样也没有下班,伺候了一晚上钢丝君。 那位患者的化验和影像报告出来后,随即被接去了手术室。事后听脑外的医生说,接上去的途中病人即因颅内出血陷入昏迷,所幸没伤及重要部分,人是救了回来,接下来就看是否能渡过危险期了。 因为脑外观察室爆满,患者被安置在了EICU,仍旧由张老师负责。 见黎糯下了台,张老师笑眯眯地摸出一罐咖啡,递给她:“辛苦辛苦。” 她正口干舌燥,谢过后便豪饮起来。 “我刚接受完外三毛毛的问责,说我支援上台的那个长得像袁湘琴的女生成功激怒了他们的岳主任,说的就是你吧?”张老师问。毛毛应该是方才那位一助。 黎糯差点一口咖啡喷出来。 她不好意思地点头承认,心下由衷感叹:袁湘琴?书读得多就是不一样啊,说她长得笨都能婉转成这样…… 外急诊的值班室正对着停靠救护车的坡道,是收听救护车音效和旁观救护车光效的最佳席位。黎糯不得不怀疑这地理位置就是为了不让医生睡觉而故意选取的。没办法,自己竟然忘带了寝室钥匙,只得睡在这里。 她有些认床,两小时内从数绵羊默默变成了数救护车,顺便把送病人来的出租车私家车也一并数了进去。 在数完了三十一辆车后,她依旧睡意全无。手表显示六点过五分,算了,她想,还是回寝室敲醒室友吧。 结果白大褂一脱,才悲剧地发现自己下台的时候估计神志略恍惚,导致连手术室的衣服都没换就直接下了楼。好吧,还得再去C24报道一回。 在更衣室匆匆换完衣服,她又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的乐扣乐扣落在了休息室…… 男女手术更衣室的尽头通向同一个休息室,外面一大间是一般休息室,里面一小间是主任教授休息室,两间屋子由玻璃相隔。 六点多的光景,这里没有人。 她正拿了水杯欲往回走,眼梢一瞥,看见里间的休息室里竟然有人。 岳芪洋,他坐着,在睡觉。 上卷--12 冬天的六点,天空仍然黑沉沉,休息室只亮着外间的一盏日光灯,暖气也没有开足。 岳芪洋全身笼罩在灰暗中,头倚墙而睡。 黎糯不由地望向外间白板上的手术安排表。 因为昨天是元旦,非手术日,所以板上冷冷清清,仅有零星几台急诊手术,除了外三。外三的后面用黑色油笔写着:前组加台:8A-11A Dixon;1P-5P Miles;6P-9P 造口回纳×2。又用蓝笔龙飞凤舞地添上:10P- Ileus剖腹探查(E)。 整整一天的手术。 她轻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隔断玻璃边观察了睡梦中的他片刻。 他依旧一身绿色手术室短袖,身上盖着块眼熟无比的白色毯子——又是一附院的防暑降温物品。头向白墙侧着,由亮处望向暗处,他的鼻梁在脸上投下高挺的阴影。两手均露在外头,一只随意下垂,另一只捏着一个易拉罐。 是他家整箱整箱进货的强化型红牛。 面前的这个人全神贯注地站了十五个小时,而站十五个小时的又何止今天。想到这儿,黎糯不禁心生一份动容。 她刚准备悄然离去,忽然瞥到他手里的红牛罐子越来越歪,即将翻到地上。 本能地推开玻璃门,抓住已然离手的罐子。 却不经意间握住了他的手。 黎糯一愣,将这个动作保持了几秒。抬眸,与立即醒转过来的岳芪洋四目相接。 黑暗中的两双眼睛,大眼瞪着小眼。刚睡醒的那双,戴着眼镜,但异常清亮,毫无波澜地直直望向打扰他睡眠的罪魁祸首。而一直醒着的那双,圆圆睁着,却迷糊朦胧,犹如刚睡醒一般。唯一相同的,就是两者俱红血丝满布。 岳芪洋面无表情地瞅了她五秒钟,抽了手,又侧头睡去。 这下她尴尬了,以一百米冲刺速度逃出了更衣室,逃出C楼,逃回寝室。 同寝室的神内科研究生姐姐端着脸盆一开门便与气喘吁吁的黎糯撞了个满怀。 “你……怎么了?”她惊异地看着黎糯拿着罐红牛不停颤抖着的手,问:“Static tremor?搓泥丸?PD?要去做个EEG么?” 黎糯被她的连贯神内思维呛到,边喘边答:“额……受了惊吓罢了。” 姐姐了然地“哦”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学妹,挺住啊!你才干了一天就这样了,那干个半年岂不是得切腹自尽?” 她咧嘴笑笑,扔了罐子,爬上床四仰八叉地卧倒。 闭上双眼,救护车的声音终于消失了,但浮现在脑海中的是满满的那只手。 第一次近距离看那只手,是在医英的第五次课,它把她敲起来读单词。她那时的感觉,约莫只是害怕,没有细看。 第二次,是在他们登记结婚那天,它握着笔飞速填写个人资料。她那一刻在思索,一个男人的手怎么可以白得没天理,比她的都白。 这一次,她触摸到了它,才发现它在每天无数次洗刷消毒的洗礼下,变得粗粗糙糙,乃至裂纹悄生。 她不是手控,但谁都喜欢细皮嫩肉。可当她触到那只并不美丽的手时,不知怎的,却突然有种心动的感觉。 黎糯迟疑了会儿,在枕头旁摸到手机,发短信给樊师伦求助。 “因为一台手术而喜欢上主刀,你觉得可能吗?” 樊师伦迅速回复:“可能,就像我看了一场话剧而喜欢上我女朋友一样。” “不会吧!!!”她尖叫着坐起身,成功惊醒了全寝室…… 待黎糯八卦完樊师伦同学的最新恋情,太阳已晒到屁股。 幸好上完早中班的第二天是天经地义的休息日,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倒下闷头大睡,直到几小时后被孳孳不息的手机震动声吵醒。 模模糊糊地接通,“喂?” “糯米你在哪儿?”是岳归洋。 “一附院的寝室。”她哑着声音答。 “马上到急诊来。” “啊?”她莫名,“我休息啊今天。” “爷爷心梗了,现在人在急诊。” “什么?!” 她彻底清醒,从上铺飞下来,连滚带爬回到门急诊大楼。 岳老躺在急诊内科抢救室1床,旁边里三圈外三圈立着急诊内科的医生、心内科的医生和院领导。她在最外围看到了盛青阳,忙一把拖过他问:“抢1什么情况?” “绿色通道送来的广泛前壁心梗,好像是位名医……” 盛青阳见横里冲出来一个便服的黎糯,大吃一惊。 她抢过他手里的心电图,一看,的确V1到V6导联的ST段都抬高了,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她拼命扒开人群挤到最里面,而抢1床边已站着便服的岳归洋、白大褂的岳苓洋和披着外出衣内里仍然一身绿的岳芪洋。 茯苓最先看到了她,对两个哥哥说:“糯米来了。” “爷爷怎么样了?”她问当归。 当归指指心电监护的屏幕,所幸生命体征尚平稳。 岳老见她到来,稍稍抬起补着液的手,示意她走近。 “怎么会这样……”黎糯轻轻摩挲岳老的手,脑海中不住闪现这近二十年来老人家像亲孙女般待她的点点滴滴,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一个熟悉的笑容,岳老说:“黎糯啊,看来你临床锻炼得还不够。你看看他们……” 相比她的兵荒马乱,岳家那三位临床老将虽神情凝重,但显然淡定得多。 人群中走来一位心内科医生,交代岳老:“岳老先生,那么我们马上去做PCI了,我们的大主任已经在导管室等候。您放心,我们医院的心内科是全上海最好的,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所以肯定不会有问题。” “请问哪位是直系家属?签一下手术同意书。”他问。 岳归洋答道:“我父母在欧洲旅游,小伯伯小伯母都在外省开会,同意书就由我们三个孙辈签好了。” “可以。哪位?” “黄芪,”岳老开口,“你签。” 岳芪洋一愣,看了一眼岳归洋,得到首肯后,接过了同意书。 “岳主任,风险和并发症什么的相信你非常了解。那支架……” “全进口,药物涂层。”他果断回答,同时签完了所有名字。 他们四个人护送岳老的平车去往胸心大楼即B楼的导管室。 狭窄的平车上上下下放置了急救与监护两用的除颤仪、抢救箱、输液架和氧气枕头。岳老瞅着这些装备,默默摇头:“给别人看了大半辈子的病,现在终于轮到自己了。” “爷爷你别说话。”岳归洋叮嘱道。 “对了,还要谢谢你呢当归,”岳老恍若未闻,“要不是你今天休息在家,要不是你给我塞了一大把阿司匹林和波立维,估计现在我已经去找老二他们了……” 岳苓洋急了,“爷爷你能别使劲别说话了吗?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病人。” “好,好。”病人终于乖乖地闭上嘴。 2号导管室门口候着一附院心内科的大主任,也是中国心血管内科的权威之一,以及方才让他们签同意书的那位医生。 一见岳老送到,大主任忙上前安抚他:“老岳啊,放宽心,我帮你做,没事的。” “是啊,兄弟,事到如今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呢?”岳老无奈笑道。 “两位岳主任要旁观么?”另一位医生问岳芪洋和岳归洋。 “要!”征求的是两个人的意见,结果四个人异口同声回答。 提问者有些无措,岳老替他安排道:“茯苓,你今天值班吧?不能脱岗,快回去。黄芪和黎糯,岳家续香火的任务在你们肩上,不准吃辐射,不许踏进导管室半步。” 于是,最后只有岳归洋穿上铅衣入内陪同,岳苓洋回岗,而黎糯和岳芪洋则面对面坐在门口等候。 等候的时间总显得异常漫长。 黎糯越是想镇定,越是不安,越是不断回忆岳老的好,泪珠就越是控制不住地滚落。 掉一颗,抹一把,抹一把,再掉一颗,手忙脚乱。 眼前突然从天而降一包医用纱布。 她抬头,岳芪洋站在自己面前,背着光,身躯挡住了自窗口|射进的午后阳光。 “你是家属,更是医生,别忘了医生最基本的素养:Aequanimitas。” 不知是被他冰冷的气质冻到,还是受他强大到叫人安心的气场感染,她的心情瞬间舒缓了许多,楞楞地点点头,有些惊讶地接过纱布。 他做了个“擦”的动作,又坐回对侧座椅上。 瞧着这极富外科特色的“手帕”,黎糯忽然很想笑,最终没忍住,盈盈地向对面的人说了声:“谢谢。” 岳老当晚住进了CCU,由飞机赶回来的小儿媳和岳家保姆陪着。 黎糯晚上八点左右离开了病房,方一踏出胸心大楼,就接到了岳苓洋的电话,然后二十分钟后晃着碗麻辣烫又出现在了内科大楼A楼11病区血液科医生办公室。 “送一收一,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太谢谢你了!”茯苓见到黎糯像见到救命稻草般扑了上来。 黎糯看看尚空着一半的首程,问她:“就你一个人吗?” “是啊,我上头就直接二班了。二班么,你懂的,像黄芪这种常蹲办公室自己码病史的二班简直比三条腿的蛤蟆都稀少,一般二班外科的只管开刀、内科的只有紧急情况才现身。”持职业医师证书的基地医生是苦逼一线的新生主力军,茯苓泪崩。 “爷爷现在没事了吧?”边舀起半块日本豆腐,边问她。 “嗯,装了三个支架,现在精神不错。”她说。 茯苓忽的凑近,小声问:“嫂嫂,你跟我哥没问题吧?” “额……”姐姐你的话题也太跳跃了。 “我听说这科有个副主任跟黄芪走得挺近。” “男的?” “……女的。”茯苓抹汗,“男的就没必要提醒你了。” “叫田佳酿,你听说过没?” 田佳酿?不是一附院三块门面中唯一的女将么? 黎糯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后笑道:“不急,反正我下个月就来这里,到时容我慢慢查。” 上卷--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