憾生把头靠向他的肩膀,她轻轻的说:“憾庭,不晚。你来了对我来说是一件最完美的事情。”轻微的停顿后她接着道:“憾庭,你别恨他,如果有一天我早早的走了,你对他好一些,他在这世间没有什么亲人了,其实他啊,从头到尾也就只有我真正的心疼他了,如果以后我不在了,你有了孩子就经常带来给他看看,你的孩子留着我血,他会很疼爱的。” 莫憾庭猛的搂紧憾生的肩膀:“姐,别说傻话,你好好的用力的活着,将来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我把他们送来给你养,你看着他们长大。” “好。”憾生透过莫憾庭的肩膀望着他身后的墙壁,露出一个低落而无奈的笑容。 憾生从莫憾庭的房间里出来,客厅里已经不见佟夜辉的人了,她回到房间果然看见他躺在床上,佟夜辉平躺在那里,房间的窗帘大敞着,落日的余晖在他身侧形成一个寂寞的阴影,憾生疲惫的叹息出声,她走过去,佟夜辉的脸上已经被他自己大致清理了一下,擦掉了血迹看着没有那么吓人了,只是这会皮下组织已经开始充血,颧骨高高的肿起,眼睛里有淤血,眼皮也肿大的高出了眼眶,看着依然恐怖,憾生在他身边坐下,想伸手碰他的脸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去医院吧?”憾生说。 佟夜辉摇头:“不用了,他没有伤到我的内脏,都是些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 “别怪他。”憾生握着他的手轻声的说。 “不怪他,这是我应得的,他打的轻了。”他往里面挪动了一下身体对憾生说:“上来,让我抱抱你,我想你了。” 憾生小心翼翼的把头枕在他的腋下躺了下去,佟夜辉用手臂搂着她的后背,来回摩梭着安慰她:“憾生这样挺好,我欠你远远不止这一顿皮肉之苦,憾庭打我这一顿是他应该做的,也是我应该受的,你能好好的活在这世上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了,其他的我不在乎。” 憾生默默的听着,她躲在他的腋下清浅的呼吸,很久后,她用轻微的几乎听不见声音问佟夜辉:“夜辉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害怕吗?” 佟夜辉的身体僵硬了,然后他用力的把憾生勒紧着靠近自己的身体:“嘘,乖,别说,别说。” 夜辉,你记得,如果以后我死了,如果某天要是你的肩头落下一只蜻蜓,或者是灯下飞来一只飞蛾,你不要赶走它,那是我回来看你了,夜辉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那是在一个黄昏,憾生说了这一段话,阳光的金芒散漫整个房间,他们紧靠的身体下印出一个阴影。---------------下接出书版--------------- 佟夜辉伤了脸在家休养了几天,他冷淡高贵地用果酱抹着面包片。这一天他们的早餐,阿姨很洋式地弄得是西餐,佟夜辉淡定地喝着牛奶,一张报纸遮住半张脸,憾生埋头剥鸡蛋壳不说话,气氛像外面的天空一样阴郁。 佟夜辉放下报纸露出一张还是青紫着得脸,忽然对莫憾庭说,:“你想让你姐姐就这么一只为难,别扭下去吗?” 莫憾庭抹面包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对面也是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的憾生。姐弟俩对视了半晌,憾生端着她的牛奶杯进了厨房,这种男人之间的对话,她留在这里反而可能要糟糕。 佟夜辉望着莫憾庭,“我们握手言和吧,为了你姐姐,她的身体不好,不要让她为难。” 两个都是高傲的男人,佟夜辉首先放下了姿态,莫憾庭放下手里的东西也看着佟夜辉道:“如果我从小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你跟她就没什么事了。” 佟夜辉微微愣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憾生从小感情那么空缺,那么也确实没有他的什么事了。他望着厨房的方向,不无感慨地说:“你说得对。” 莫憾庭收回目光,咬了一口面包,嘟囔着说:“你以后最好永远不要背叛她。” 佟夜辉看着他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他知道莫憾庭这是在妥协。 莫憾庭某种程度上的妥协让日子正常地往前进行着,冬天很快来临,憾生依然每天去莫憾庭的小公司混日子。 第一场雪来临的这一天,憾生早上起来跟着莫憾庭去上班,填空飘着小雪,路上泥泞,所有的车辆都慢行,车子驶上高架桥,从上面望下去 一览无余的是阴沉的天空下,整个灰蒙蒙的城市。憾生望着窗外,车里的暖气熏得她昏昏欲睡,最近她精神经常不济,忽然来去的疼痛会隔三差五地袭击她,她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 漫长的车程让憾生睡了过去,她睡得深层甚至做了一个梦。梦境里她置身于一片皑皑白雪空地上,明媚的阳光在雪地上折射出一片金芒,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逗着一个小女孩玩耍。她们背对着她,女孩穿的一团粉红,干干净净的,她远远地看着她们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悲伤,小女孩手里攥着一个雪团,忽然回头奶声奶气地朝她大声地喊:“妈妈,快来跟我玩。” 在梦里憾生忽然就知道她们是谁,再抬头望过去的时候,那个满头华发的女人也转过了身来,“妈妈!”憾生喃喃自语地叫出。 女人从来都没有那么温柔地对着憾生笑:“憾生,你要来吗?” 憾生在满脸泪水中醒了过来,对上的是莫憾庭一张惊讶莫名的脸:“你怎么了?姐?” 憾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么难过,她知道她梦见的是她多年前失去的那个孩子和她的母亲。她愣愣地看着莫憾庭,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千回百转的滋味,她忽然无力地堆他说:“憾庭,我今天不想去你那里了,你送我你姐夫那里吧。” 莫憾庭很惊讶,带着莫名其妙的疑问他还是调转了车头。去佟夜辉公司的路上,憾生望着车窗外忽然对莫憾庭说:“憾庭,我刚才做了梦。” 莫憾庭专心地看着前面有些打滑的路面,抽空扭头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了?你梦见什么了?都哭了?” 憾生摇摇头:“不好的梦。” 莫翰庭安慰她:“没事,不就是做梦吗?谁都会做噩梦的。” 憾生看着他笑了笑,忽然说:“翰庭,我和夜辉已经结婚了,你来的第二天我们就去领了结婚证。他是你姐夫,以后要对他好。答应姐好吗?” 莫翰庭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我我没怎么着他了啊?”憾生没再接他的话,靠在椅子里,望着他的眼神复杂而伤感。 佟夜辉的集团公司是一栋摩天大楼,当年他倒卖地皮的时候自己买的地自己盖的房子,往上二十层全是他办公室。憾生是第一次踏足这里,佟夜辉的根基是她造就给他的,但是她却从没有和他并肩站立在人前享受过这份成就感。 憾生站在楼下,往上看,全部被玻璃幕墙包围着的大楼冰冷而坚硬。十年前佟夜辉在几条以外的夜市摆地摊,十年后他是这里的主人,这里面有她奠定的一份基石,看着这些,憾生有一种很复杂的心情。 莫翰庭在车里问憾生:“姐,要我陪你上去吗?” 憾生转头跟他挥挥手:“不用,你忙你的去吧,这里我要自己走过去。”莫憾庭愣愣地看了她一眼,最后什么也没说,发动车子走了。 憾生穿过大堂,坐电梯直接上了佟夜辉的办公区,走到前台就被拦了下来,漂亮的接待小姐非常有礼貌地问她找哪位。 人的衣着在交际上大有讲究,憾生今天穿得不普通,全是看不出牌子的高档货,接待小姐露着八颗牙的笑脸很和蔼。憾生想起多年前自己痴肥的样子,在那个小公司里处处受到排挤,意难平,她对接待小姐说:“我找佟夜辉。” 接待小姐似乎反应慢了半拍才想起来原来公司的顶级老板就叫佟夜辉,她僵硬地笑着问:“你找佟总啊?请问有预约吗?” 憾生定定看着她道:“我是他太太。”憾生她是故意的,多少年了她后来已经不在乎了,可心里到底还是压着多少难平意,在她还有能力健康地站在这里的时候,她想要堂堂正正地站在佟夜辉的身边,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他的女人,而他也是她的男人。 接待小姐脸上的笑已经有点快挂不住了:“我们老总没有结婚。” 憾生挺直了腰杆望着她说:“结了,你要么给他打电话,要么让我直接上去找他。” 接待小姐用轻蔑的眼神瞟着憾生,低头打起了内线,撼生隔着一个接待台接受着里面那几个接待员看神经病一样的眼光。 等了不到五分钟的光景,正对着接待处的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佟夜辉心急火燎地从里面走出来,他看见憾生果然站在接待处大吃一惊:“憾生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憾生笑笑地看着他走近对他说:“夜辉,我跟他们说我是你太太,她们不相信。” 佟夜辉转头看了看几个已经低下对去的接待小姐,冷淡地对她们说:“她是我太太,以后再见到她过来,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情。” 佟夜辉把憾生带上电梯,又问她:“怎么想着今天过来了?是出来帮憾庭办事吗?” 憾生望着他摇摇头,密闭的电梯里,四周的不锈钢镜面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佟夜辉在灯光下,长身玉立,他的一张脸生得好,有棱有角,眉眼中带着贵气,鼻梁优雅,下巴倨傲,这么多年憾生还是那么喜欢看他。憾生温柔笑:“没有,我就是来看看你工作的地方,夜辉,我从来没有在人前和你并肩站在一起过。” 憾生笑起来,眼睛微微弯成一个月牙的弧度,里面却有哀伤的内容。在之后的岁月里,佟夜辉才明白过来,她是带着怎样的一种心情说出这样的话,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在尽力弥补她生命中的遗憾。 电梯门打开以后,佟夜辉牵起憾生的手,一路紧握着她的手掌,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两扇合拢的厚重大门面前。 佟夜辉推门而入,屋子里飘散着淡淡的一股烟味,一个圆桌形的会议室里,围坐着一圈人,佟夜辉进门就道歉:“不好意思各位,家里有点私事,太太找过来了。” 屋里十几二十号人,集体呈一种呆愣的表情,憾生隐约知道自己打断了一个重要的会议,佟夜辉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把她带到了众人的面前,她站在佟夜辉的的身边微笑着平视着所有人。 佟夜辉始终牵着撼生的手,他对呆愣着的所有人说:“今天的会暂时先到” 这里,后面要讨论的事情,秘书处会另行通知大家。就先散会吧。” 从会议室出来,穿过长长的走廊,到佟夜辉办公室的这段路,憾生揍得缓慢,身后陆陆续续跟出会议室的人。背后窸窸窣窣的动作一片,却没有人超越他们,憾生觉得这条路走得太艰难了,她整整走了一生的时间。 佟夜辉的办公室里,憾生东摸摸西看看,转了一圈,她最后走到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外面的天空依然阴沉,灰白色的城市,脚下的众生如蝼蚁,憾生望着窗外,对来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的佟夜辉说:“你还是喜欢最高的地方。权势的追逐,自我价值的体现,其实你以后的人生即使没有我也是不会寂寞的。我今天来到这里也算知道了,我走了也会放心的。” 佟夜辉上前一步,走到玻璃面前,背对着憾生,伸出一根手指画着玻璃面,缓缓地说:“说什么傻话,家里没有你等着,我在外面站得再高有什么意思?” 憾生在佟夜辉看不见的地方清淡地笑了笑,这世界谁会为了谁在原地停留一辈子,她或许会,但她知道佟夜辉不会。 憾生把额头靠向佟夜辉的肩膀,她轻声的跟他说:“夜辉,我刚才在憾庭的车上梦到我妈妈了,她带着一个小女孩,那孩子好漂亮,她叫我妈妈。”憾生的声音越说越轻微,佟夜辉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往下滑落的时候猛地转过身,听见她最后说,“夜辉你以后自己要好好的。” 佟夜辉最终还是没有接住忽然软倒的憾生,她摔倒在地上最后陷入黑暗时的画面是一张他惊慌失措的脸。 生离死别 这一年的冬天,憾生的整个心情都仿佛浸泡在一首浑厚而沉闷的老歌里一般,没有激情、痛苦、疼痛,静静地等待时间的流逝,安静地等待着那个最后的终点来临。 她的病情恶化得很快,再次复发就已经发展到了宫颈癌Ⅱ期,已经不能再手术。这次她没有再住进医院,家里长期驻留一个护士,她定期去医院化疗。 因为她的病情家里变得冷清而死寂,在这个世界上她唯一在乎的两个男人,随着她的忽然倒下,被拖进了沉痛而绝望的生活里。 佟夜辉已经完全停止了日常的工作,憾生的病情来的措手不及。他不管不顾地放下了所有的一切,整日守着她,熬得心力憔悴,莫憾庭也减少了在外面奔忙的时间,成日公司家里两点一线。 憾生这次比上次虚弱得更快,刚做完化疗,反应上来得厉害,困倦得厉害却不能睡得安稳,吃下去的东西断断续续地又呕吐了出来。 半夜时,夜深人静的屋子里厨房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整个房子,格外的清冷空旷。 莫憾庭从楼上下来,看见厨房的空地上一个碎裂的小砂锅,里面的稀饭泼洒了一地,佟夜辉两手撑在洗手台上,一个弯曲而痛苦的背影。 莫憾庭抱手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在真实的痛苦和死亡面前其实是没有语言可以安慰的。他有点可怜这个男人,在这两三个月里,他看着佟夜辉从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熬的身形消瘦眼窝深陷。一开始他鄙视这个男人曾经的行为,但他现在明白其实他姐姐也没有放过他,或者说命运没有放过他们两个。 莫憾庭什么也没说,收拾干净了地面,重新洗米上锅,望着扑扑作响的小砂锅,他递给佟夜辉一根烟。 佟夜辉伸手点烟的手在微微颤抖,窗外是被大雪覆盖的景物,昏黄的路灯,空旷而单调的白色,他狠狠吐出一口烟雾,声音微微地颤抖:“我没让她过一天好日子。。。她一心要往死路上奔,我以为。。。以为一切能好起来的。”他垂下去的手臂抖动着。 莫憾庭瞥了一眼他哆嗦的手臂,搅拌着锅里的稀饭漫不经心的说:“她活着难受,就随了她的心愿吧。”他说得淡漠不是他看得开,他只是比他看得明白,一条路走到尽头的时候除了妥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命运和生活其实能让我们做主的事情不多。 莫憾庭端着砂锅来到憾生的卧室,灯光下憾生靠在床头看书,面色安详,除了脸上不正常的苍白看不出是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莫憾庭凉了稀饭一口一口地喂她,憾生嘴里吃不出一点味道,还是慢慢地咽着,他突然问她:“为什么就不想活了?”莫憾庭问得漫不经心,甚至没有看着他姐姐的脸问出这句话。 憾生被他问的稍稍楞了一下,随后靠回床头,她的声音微弱,充满气虚的微弱:“憾庭,你看看我现在活得有多辛苦?你姐姐这辈子一事无成,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爱了一个人,走到现在了无生趣,唯一剩下的就是面对死亡这份从容的心情了。你姐姐是个没出息的,你要笑话我了。”说完她牵起嘴角轻轻的笑了一下。 莫憾庭很久没有说话,低头搅拌着粥,良久的沉默后他缓缓地道:“人一辈子能干成一件事,已经很难得了,你至少一只活的明明白白。” 莫憾庭说完,把一勺粥递到她嘴边又说:“去看看他吧,在这世上你毕竟还有一个父亲。” 那一年的春节,憾生把自己调整到最好的状态,在大年三十这天和莫憾庭还有佟夜辉乘飞机南下去了广州,那个她父亲生活的城市。 不能让一个年事已高的老人知道他见到的女儿将会是最后一面,春节这个喜庆的日子里也不能把哀伤带给老人。到了广州他们先找了专业的造型师给憾生化了妆,憾生又在大衣里多穿了两件毛衣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瘦。 三人开车到了一个幽静的别墅区,独门独院的小别墅清清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憾生被丈夫和弟弟簇拥在中间敲开门。屋内的人似乎早就等着他们的敲门,大门在一瞬间被从里面急切拉开,一阵温暖的热浪扑面而来,曾经以为是那么难的被生活堆砌起来的各种障碍,原来也会慢慢地走出一条出路。 莫老先生看见憾生他们的到来有难言的激动,砸着嘴最后颇为拿腔拿调地说:“来了,来了就好。” 介绍莫憾庭的母亲时老先生似乎很尴尬,眼睛虚看着憾生,介绍得含含糊糊:“这,这是你李阿姨。”既不敢看憾生也不敢看他身后的女人,倒是憾生大大方方对着那个女人微笑着叫道:“李阿姨你好。” 莫憾庭的妈妈依然年轻,至少还是满头乌发,她至少和憾生的父亲差了二十岁的年纪,从衣着打扮上看,非常时尚,眼神五官透着干练,不像是个久居家中的家庭妇女。她对着憾生笑得有些虚弱,隔着距离礼貌地朝她微笑:“憾生,你好,欢迎你来。” 一圈人招呼完被迎进了客厅,莫憾庭没跟自己的父母做什么交流,两个男人都分着心思注意着憾生的反应,不落痕迹又小心翼翼地夹着她进到客厅坐进沙发里。 莫憾庭的妈妈招呼完他们就去了厨房,莫老先生有点高兴得过头了。没注意他们的动作。他似乎对佟夜辉也不那么心有芥蒂了,亲手泡功夫茶给他们喝。佟夜辉奉上给他准备的两根老参,老先生很高兴的笑纳了,转头和他不尴不尬地聊起了生意上的事情。憾生在一边插不上嘴,笑盈盈地看着。 莫老先生说到高兴处,话锋一转转头对憾生说:“憾生啊,以后多回来走动。憾庭我是指望不上他了,他要捣鼓他喜欢的东西,我也想通了,随他去吧,你要是不愿意回来,我将来也把这边的生意结束了,搬到B城区,将来你们有孩子了,将来我们给你们带着。” 莫憾庭和佟夜辉的身体同时僵硬,憾生笑盈盈地自在地应付:“爸爸,你身体还好吗?” 老先生很激动憾生关心他,忙不迭地说:“好,好,我身体硬朗得很。”话题被带了过去,几个人笑的内容各不相同。 吃饭的时候,年节里桌上的饭菜清淡的少,憾生面色从容地一点点吃掉李阿姨夹给她的菜,莫憾庭和佟夜辉胆战心惊地看着,生怕她忽然一口吐出来,还好憾生一直没什么反应。 莫老先生兴致很高,拿出一瓶特供的茅台和座上的小辈喝酒,喝到酣畅处,他给佟夜辉倒上一杯问他:“我听憾庭说你们结婚了?” 佟夜辉举着酒杯小心地应对:“是的。” 老先生低头沉吟了一下,抬头说:“我打听过你,你也是个人物,回来我给你们好好办个婚礼。我把女儿风风光光地嫁给你,你好好地对她,过去的事情,谁都有犯错的时候,来把这杯喝了,我就不再提了。” 老人举杯和佟夜辉酒杯相碰,佟夜辉有口难言,一口酒从舌尖一直苦涩到心里。 吃过饭,几个人又围坐在一起聊天,憾生坐在那里摇摇欲坠,佟夜辉找了个机会提出告辞,老先生很失落,要留他们住宿,莫憾庭在一边打圆场才得以脱身。 送出大门,莫老先生眼神依依不舍,憾生走出去又忽然转身,她走回去轻轻地拥抱自己的父亲。老人有瞬间的不知所措,憾生轻声地对他说:“爸爸,你保重。” 莫老先生举起双臂小心地回抱,眼圈红了。莫憾庭扭过头去,他知道他们这是生离也是死别。 憾生放开莫老先生又转身面对汉庭的妈妈,她真正地见到这个人时,其实已经没什么想法了,她一直介意抢走她母亲的丈夫的这个人,不过是一个概念和符号罢了。她对女人说:“阿姨,辛苦你照顾了我爸爸这么多年。”她其实也是红颜对白发,也是不容易的一生。 女人眼眶微湿,她拉过憾生的手小声地说:“谢谢你,孩子,你要保重。”她们相对笑了笑,憾生知道她可能已经看出什么了。 再次转身。憾生再次回头,回到车里就瘫软在了座椅上。 莫憾庭一直把他们送到机场,离别的时候他们姐弟无言地拥抱,甚至连保重的话都说不出。莫憾庭还要留下来陪着老父,他在今后的岁月里还要安慰女儿得而复失的年迈父亲。再见到憾生的时候他知道怕就是要送她最后一程的时候了,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也什么都不用说了。因为说出来也是一个无言的结局。 憾生在回B城的飞机上彻底的倒了下去,一路不停呕吐,身体抽搐,出现了昏迷状态,下了飞机直接就被救护车拉进了医院,她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春节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在这个辞旧迎新的节日里,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没有带给她任何生的希望。 尾声 整个冬天,憾生的身体多次危急,病危通知单像雪片一样飞到佟夜辉手里,有时候一天要下三四次。他从最初的绝望熬到了最后的麻木。医院病房的走廊上经常可以看见一个男人像标杆一样站在那里,表情淡漠,眼里弥漫着大雾。佟夜辉知道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已经坍塌,只是煎熬着等待最终结局到来的那天彻底崩溃。 经历过了无数次的凶险后,外面的天气已经冰雪融化,寒冷的冬天过去,春天来了,医生却判定憾生已经没有希望了。晚期的癌症已经控制不住癌细胞的转移,在医学的治疗上只能是让病人在最后的日子里生活质量高一些。 那天憾生把佟夜辉叫到床头,她对佟夜辉说:“夜辉,放弃吧,我已经尽力了。”化疗已经耗尽她大部分的生命力,她虚弱不堪,说话都气息微弱,她的脸已经瘦出了一个尖尖的下巴,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掌骨节分明,她举着手掌笑笑地对他说:“你看,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瘦过,治病……真的是太辛苦了。” 佟夜辉僵硬地立在离床头两米的地方,他已经被压抑的很少有语言了,他曾经想懦弱的逃离憾生,只要没见证到憾生真正的死亡,他就还可以幻想着 她还一直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真真实实见证着她慢慢最终走向死亡、在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消失,是憾生这一生对他做过的最残忍的事情。 憾生一直在治疗中是最配合的病人,无论多难受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可现在她说:“太痛苦了。” 在最后的日子里,佟夜辉把憾生接回了家,然然后在初春的时节里,他们去了内蒙古。那里是佟夜辉目前事业最辉煌的所在地,在广袤的草原上有他树立起来的无数风力发电机,成排成排的望不到尽头,辉煌而壮观,为国家输送了大量的电力,解决了大批的民生问题。最后的日子里他想不到两个人守在一起痛苦地绝望,他能做的就是给憾生在最后的生命里留下一点亮色。 四月的草原,无雨无雪的干涩,但空气还是好的,湛蓝湛蓝的天空,低低漂浮的大朵白云。佟夜辉开着悍马过来,车上带着一个医生一个护士,所有的急救药品都准备得齐全,憾生被围裹得严实坐在轮椅上被推下车。 蓝天碧云下,远处一排排白色的风车,一望无际,憾生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满眼的欢欣,佟夜辉站在她身后对她说:“风力发电是一种再生能源,矿藏有用完的一天,风力发电却不用担心这个,而且没有污染,这里每年向国家电网提供10800千瓦的电量。” 憾生抬头看着佟夜辉:“我为你骄傲,你做了一件好事。” 佟夜辉自嘲地笑笑 :“我也是为了赚钱,响想比别人多走一步,做长远的投资罢了。” 憾生反手握住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不管你的出发点是什么,我依然为你骄傲。”她说的斩钉截铁,似乎在向他传递着什么。 他们的眼神在空中相对,憾生满眼的鼓励与骄傲,这世界只有这个女人会真正为他的成就而骄傲。他们的牵绊太深,她对他的爱包含很多内容,既如爱人也如母亲,她扮演了他生命中所有中药女性的角色。 憾生望着远方对身后的佟夜辉说:“夜辉,你要有勇气,就是最难过也要告诉自己都会过去的,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而痛苦也不是永恒的。” 憾生的大部分背影隐藏在轮椅的靠背里,佟夜辉望着她单薄的肩头,眼里有尖锐的痛苦。她说痛苦不是永恒的,别人或许是这样,而她是他见过的最顽固的人;这世界没有谁会为谁在原地停留一辈子,而憾生会。她一直顽固地停留在原地等着他回头,而他终于回头了,可她却要走了,而她在最后还在担心他不会好好地生活。她知道他在她走后会崩溃,她不放心他。她要他有勇气勇敢地走下去,至少是像样地走下去。 憾生推着轮椅转回身,佟夜辉眼里的痛苦她尽收眼底,她推过去,心疼地拉起他的一只手,他还是长身玉立的一个英俊男人。她也可以看到她走后,他的痛苦和崩溃,但她知道他会走出来,他从来都有一颗坚强的心脏。她也可以看到他中年以后,两鬓斑白事业有辉煌的成就,或许有着寂寞的眼神,那将会是她留在他生命里最后的痕迹。 憾生握着佟夜辉的手,仰望着他,不放手,不说话,既在安慰他也在等他给她一个承诺,保证他能在她走后鼓起勇气好好活下去。 干涩的风得佟夜辉眼睛生疼,他的手几松几紧,最后的时刻他不能骗憾生,但要不颓废、不放弃、有责任地活下去,他不敢保证他能做到,憾生在逼着他必须振作。 憾生默默望着他,远处阵阵的风扑面而来,风声在他的耳边像在轰鸣,佟夜辉终于咬紧牙关,用力握紧了憾生的手。 五月,当天气全面回暖的时候,憾生的生命几乎就要走到尽头了,最后的日子里她和佟夜辉回到了当初让她生命出现转折点的岛上,那里气候宜人,没有喧嚣,她希望生命的最后一站就停留在那里。 送行的人只有莫撼庭一个人,憾生的生命真正放在心上的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爱人,一个是弟弟,莫撼庭的到来弥补了他生命中对亲情的最大遗憾。 最后分别的气氛是哀伤的,既是生离也是死别的告别,压抑的人已经没有什么语言,连保重都成了一句多余的话。 在关口分离的最后时刻,憾生转过身来对莫撼庭说:“撼庭,你先走,姐看着你走。”每一种告别其实更难过的是那个被留下的人,憾生对她所爱的人在感情上永远是宽容而仁慈的。 莫撼庭弯腰最后拥抱坐在轮椅上的憾生,然后起身,毅然转身走了出去。他一路走着,腰背笔挺,步履稳健快速,眼睛里汹涌地涌出泪水。 厦门的春天是个好季节,空气湿润,阳光明媚,正午天气最好的时候。憾生在向阳的回廊上,靠着佟夜辉晒太阳。宫颈癌的晚期,杜冷丁已经没有作用,她一天中精神好的时候越来越少。 憾生靠着佟夜辉,充沛的日光让她身上难得的安逸,她眯着眼睛看着在院子里欢跑的屁股,这狗在她最寂寞的时候陪伴着她,以后它还能陪着佟夜辉,她牵起嘴角笑了起来。 来到岛上十几天后,天气开始渐渐地热起来,院门口的广玉兰开出了大朵的花,一院子飘荡着它的香气。万物生机盎然的季节,憾生在疼痛中煎熬,越来越频繁的剧烈疼痛在带走她最后的生命力。她已经终日卧床,不管多疼她从来不出声,不管身体衰败到了何种地步,她的精神依然坚韧。 终于走到终点的这一天,憾生从早上醒来就觉得精神格外好,吃了一碗面条,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她心有所感,转头望向窗外,一个大好的艳阳天,她对佟夜辉说:“带我出去走走吧,我想最后去看看海。” “好。”佟夜辉痛快地答应了,他也隐约意识到了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这恐怕是憾生最后的愿望了。 他们已经不再避讳谈起死亡与分离,漫长的时间,被绝望折磨了太久,现实逼着佟夜辉麻木地接受了。 憾生走路都已经困难了,佟夜辉背着她走过街道,穿过巷子,一路走到海边,码头上人来人往,他们面海而立,远处一轮红日,碧蓝的海面上海鸟上下翻飞,一派勃勃的生机,海风吹在憾生的脸上,她仰脸迎接着,微笑着。她想她走得虽然有牵挂,但是已经没有遗憾了。 回程的路上佟夜辉走得格外的慢,他隐约觉得这将是憾生的最后一段路,他能走得慢点,憾生就能晚一点离开,他们没有语言,该说的话早就说完了,剩下的只是一个必须接受的结局罢了。 临到家门口的时候,憾生忽然对佟夜辉说:“夜辉。我们要是能有一个孩子该多好,这样就有人能陪着你了。我走了……你会有寂寞。”她声音虚弱,嘴唇贴着他的耳朵,一点点的热气。 佟夜辉泪湿眼眶,他说:“嘘,嘘,别说,别说,我们回家,我给你做饭。” 佟夜辉加快脚步,走到门口他掏钥匙开门,一串钥匙慌乱中摸不清哪一把是开门的。 憾生低微的轻语:“夜辉,你回头得太晚,我消耗得太多,只能陪你这一程了。” “嘘,乖,别说,求你……”佟夜辉的声音戛然而止,憾生环绕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垂落下来,静止不动。那一刻他的时间停止运转,巨大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全身。 那一天,憾生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一朵盛开的广玉兰忽然从枝头坠下,“啪嗒”一声砸中佟夜辉的肩头。 憾生说:“夜辉,你记得,如果以后我死了,如果某天要是你的肩头落下一只蜻蜓,或者是灯下飞来一只飞蛾,你不要赶走它,那是我回来看你了。夜辉,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