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啊!”杜晓风笑着说出的话,差点让温静哭了出来,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餐具说,“那天孟帆不是去跟苏苏表白了,咱们还猜他会不会成功?” “对,你还折了纸飞机。”温静使劲点点头说。 “然后说了大话,什么相当总经理,我到现在还是小职员呢!那时候真异想天开啊!”杜晓风感叹道:“以为自己会多么与众不同,能成什么大气候,结果平庸得不能再平庸了。” “那时大家都这样呀。”温静安稳他。 “其实算是间接辜负了你。”杜晓风摇摇头说。 温静愣了一下,她知道杜晓风还记得说要娶她的事,虽然他没说出口,但是他一定还记得。 现实的失落和曾经的温暖交汇在心中暗涌,这是温静才发现,烛光下的杜晓风已经不是依稀昨日的少年了,那双闪烁着张扬的眼睛变得沉稳,常年的办公室生涯也使曾经打篮球的身躯微微发了福,浓密的黑发中竟然也夹杂了白发。 逝者如斯,那些年沾染了指尖眉角,就这么恍然过去了。 “不说这个了,对了,你看过孟帆那篇写向日葵的文章吗?你还记得咱俩在向日葵里写字的事吗?”杜晓风微笑着说。 “当然记得了!”温静眼睛一亮,“因为你不去拉窗帘,咱们还吵了一架!” “啊?是吗?我会因为这么点事跟你吵?”杜晓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怎么不会!你以前那么恶劣!你看你都忘了吧。”温静嗔怪地说。 “没有!绝对没忘!我还记得我给你在向日葵里写‘对不起’呢!我特意挑的你画的那两朵向日葵写的!”杜晓风言之凿凿。 “是吗?我画的?你怎么知道?”温静惊讶地问,在她的记忆里,这是她从未注意过的细节。 “我当然知道了!你画的时候我一直偷偷瞄着呢!不过说实话,也挺好认的,你确实没苏苏画得好!” “讨厌!”温静红着脸,却十分高兴地说:“那你看了科技馆的那篇没?” “看了!写那个什么传声机的对吧?”杜晓风也很高兴,两人都不再吃东西,兴致勃勃地聊起天。 “什么传声机呀,人家那叫抛物面传声器。” “对对对,长得像锅盖似的那个!”杜晓风频频点头,“其实相当于孟帆把我也写到了杂志里面了呢!当时就是我把他从台子上拉下来的。” “孟帆肯定很懊恼,你要是晚点,他没准就跟苏苏表白了。”温静笑着说。 “他绝对不会!孟帆是把什么都放心里的那种人。而且那会儿我们男生才不像你们女生天天琢磨这种事呢!” “那你怎么跟我说……” 温静不服气地说,但是说到“你喜欢我”这几个字她却停住了,曾经沧海,时过境迁,现在的他们已经不能再坦然说这样的话了。 “我那时候胆子大呀,还觉得自己挺行的。"杜晓风接过话说,他看着温静,温柔一笑。 温静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有些话在她心里转悠,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些年对你来说重要吗? 你会记得我吗? 会和我一样想把过去的日子珍藏在心底吗? 在某一天想起来的时候,会重新微笑吗? 【橘园手打组制作 t 欢迎来访】 6温静轻轻咳嗽了一声,试探地问:“你看过口琴的那个么?布鲁斯口琴。” “口琴?”杜晓风皱着眉想了想,“看是看了,但是当时的事没印象了,怎么了?我记得你不太喜欢上音乐课啊。” 他忘了在孟帆伴奏下的初吻,这也没什么,那么轻不可闻的旋律很难想起来,一个人的记忆总归不可靠,温静默默地想,但多少还是有些失落。 杜晓风察觉了她表情的变化,忙说:“我还记得北戴河的那篇!” “哦,是吗?”温静淡淡地说。 “咱们一起在海边看星星。”杜晓风眯起眼睛说,“你问我银河在哪儿,我答不上来,后来回家还特意去翻《十万个为什么》呢!” 温静笑了起来,说:“那我可不知道!这么认真?我只记得你写了明信片。” “哦对对对!到此一游!”杜晓风猛地想起来,那张消逝的明信片让他想起了不久前系在街边树枝上的小卡片,而关于那张卡片的事,他不打算告诉温静了。 “哪天咱们是跑回去的,差点被老师骂!”温静点点头说。 “半路你鞋带开了,我还帮你系呢!”杜晓风打趣地说。 “系鞋带?没有吧?”温静愣住了,她不记得有这样的事。 “怎么没有?那是我第一次心甘情愿地蹲在一个女孩面前,第一次给别人系鞋带!” 杜晓风说完话,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温静怔怔地看着他,她彷佛又听见了海浪的声音,被遗忘的画面渐渐浮现出来。 “跑不动了……”温静大口喘着气,插着腰停下来。 “来不及了!一会儿老师就要查宿舍!”杜晓风拉住她,“我拉你跑!快点!” “不行不行。鞋带开了。”温静摆摆手,指指脚上的平底球鞋说。 “麻烦!”杜晓风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子,掸了掸温静鞋带上沾的沙子,简单系了个活扣。 星光洒满沙滩,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吹起了她的裙子,温静能清晰地看见他的发旋,看见他的脊背,看见他的手指,寂静的海岸在那一刻仿若静止,温静觉得,时光如果就这么停住,她也丝毫不会可惜,只要有他陪在身旁就好了。 杜晓风站起来时有些不好意思,他嘟囔着温静拖后腿,却紧紧拉住了她的手,温静笑着跟在他身后跑,那时被绑紧的不仅是并不漂亮的蝴蝶结鞋带,还有她青涩的爱情和稚嫩的心。 “别想了,咱英语老师不是老说么,every coin has two sides,每枚硬币都有两面,你那边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我记得就行了。”杜晓风看着温静恍了神,在她眼前挥了挥手说。 “杜晓风,你会一直记得这些事吗?你会记得我吗?”温静鼓起勇气,终于把心里久久不能释怀的话问了出来。 “当然了。”杜晓风平静地说,“我这边的记忆同样珍贵。” 温静觉得眼前渐渐朦胧了,有什么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踏认为那不是泪水,流淌着的分明是逝去的青春,是凝结在她心里的记忆,是不曾示人的悲伤,杜晓风递给她一张纸巾,他想像以前一样揉揉她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手,那双手不能再为她做什么了,她一边暗暗告诫自己,一边感觉胸口微微的酸涩。 “温静,我没有忘记过你,从来没有。”杜晓风缓缓地说,“离开你是因为我找不回过去了,我在你面前说了很多大话,我向你保证过我会出息,我会有钱,我会开着宝马来接你,可是到现在我才买了一辆307,我渐渐地知道我给不了你全世界,我连间让你容身的房子都给不起,会打篮球,会在向日葵里写字,会在海边找一艘船,这些到了现在什么用都不管,温静,咱们的过去太美好了,美好得让我没勇气面对未来了,我清楚地看见这两者之间的落差,然后胆怯了,然后放纵了,然后……不爱了,那是我根本不敢看你的眼睛,与其说是怕被你发现我的谎言,倒不如说是我怕看着曾经一点点消失,自己却怎么也感受不到爱你……我到现在才明白,幸福持续得太久,早晚要消失,而爱过一个人和与她过一辈子,是两回事,所以我真的嫉恨孟帆那小子,他做到了,而我做不到,对不起,答应了你那么多,最后却是我先放开手。” “胆小鬼!”文静沉默了一会,抽着鼻子说。 “对!”杜晓风含着眼泪点点头。 “没良心!” “对!” “骗子!” “对!” “笨蛋!” “对!” “可是我真的喜欢过你!”温静哽咽地大声说。 “我也是……”杜晓风笑了,而挂在他眼角的那一滴泪,终于落了下来,“但是,现在不行了。” 7从星空下走出来的时候,杜晓风接到了金薇薇的电话,他没有掩饰,坦然地跟她交谈明天去见她父母的事。 温静就站在一边,听他口气温和地与现在爱着的人说话。 这就是事实,刚刚流着泪的他们,转身都变成了陌生的角色。 她发觉他真的变了,原先他是张扬甚至有些霸道的,爱逞强,喜欢得很认真但绝对谈不上温柔,而现在的他,会叮嘱金薇薇晚上把窗户关上,会谦虚地说起工作中的事,会谨慎地看人脸色。 也许诚然如他所说,金薇薇面前的杜晓风是褪去了青春梦想的普通人,不担负着过去,只寄托于未来,所以对温静也谈不上背叛,只是关于她的那些事,已经随着成长,一起从他的生命中剥离,化成印在心底的一块斑,偷着年少轻狂的伤。 如果最初没有相遇,就不会有今天的相聚。 经历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最终放开了彼此。 温静清楚地知道,她的初恋已经彻底丢了,丢在了这个丧失梦想的城市里,丢在了一去不返的青春中,丢在了所谓生活的缝隙里。 失望吗? 后悔吗? BBS? JOO YOO?NEt 消沉吗? 无奈吗? 这些感觉也许都有,而她,无能为力。 初恋那么美好的事,他们已经消受不起了。 杜晓风挂上电话,连连向温静道歉,温静摇摇头笑着说没关系。 告别的时候两人谁也没有露出伤感的神色,无论曾经多美好都必须抛弃,成熟才是该有的姿态。 简单地说了再见,两人一左一右分别去往了不同的方向。 那一瞬间温静想要不要像《东京爱情故事》中的莉香一样回头看着完治走出自己的视线,淹没在人群中,但她最终没有,只停了那么一秒,她就接着迈开了步子,她决定从这一刻起真正得走出了杜晓风的人生,真正地舍弃自己的初恋,真正让少年蹁跹的身影变成过去。 于是她没有看到走出三步之后就转过头停在原地的杜晓风,他一直看着温静大步流星地走远,他知道这件事将永远不会存在于文静的记忆里了,硬币落在地上,最终只露出了他这一边。 温静转过街角的时候,杜晓风也笑着慢慢转过了身。 北京的天空中没有银行,连星星都看不见。 8晚上回到家里,温静给江桂明打了电话,以前每次拨出他的号码,温静总觉得有那么点内疚,她会下意识地问自己,如果没有和杜晓风相似的嗓音,她还会不会这么在意江桂明,而在今天与杜晓风见面后,文静没有了这种感觉,她想那只是个牵强的契机,她只是在恰当的时候遇见了自己期冀的人。 江桂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沮丧,他跟温静说:“2006年1月杂志的特刊太不好找了,那是随书附赠的一本小册子,基本上都被随手扔掉了。” 温静笑了笑说:“算了,别找了。” “啊?”江桂明吃了一惊。 “就当是留下点遗憾吧!”温静靠在床上说,“如果把杂志都找齐了,孟帆可能又会被人渐渐忘了。” “嗯。”江桂明笑着说,“你这算不算给我暗示?咱俩说好的事,你记着吧。” “记着呢。”温静红着脸低头说。 “我喜欢你。”与杜晓风彼时的羞涩不同,江桂明的声音沉着且坚定,透着听筒仍散发出诱人的磁性。 “唔。”温静轻轻应着。 “你就不说点什么呀!我可很期待的!”江桂明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温静笑了笑。 “好!明天,咱们见面吧!”江桂明迫不及待地说。 “明天我白班。” 【橘园手打组制作 t 欢迎来访】 “那我中午就找你去。” “不!我不要吃盒饭。” “晚上!明晚我带你吃烛光晚餐。” “好吧!”温静欣然应允。 “温静,咱们说定了。”江桂明一字一句地说,他们约好的不止是一顿晚餐,而是一起的未来。 “说定了。”温静郑重地点了点头。 挂上电话,温静找出纸盒开始整理孟帆的杂志。从2005年3月他开始做实习记者开始,到2009年4月他去世前的最后一篇稿件,除了附赠的那期特刊,温静一共找齐了50本《夏旅》,其中有6本是他的回忆,文静一直单放着。 原先只是一门心思地为这些薄薄的杂志奔波,现在静下心来一本本地过目,温静才发现在寻找的过程中竟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第一本是在地铁站偶然买到的,之后认识了江桂明又找到一些,江桂明答应帮她,阴差阳错地托付金薇薇拿了杂志社的库存,后来她自己在网上发帖子,从各种各样的陌生人手里收集到了散落在城市角落中的杂志,而杜晓风也寄来了几本,最后金薇薇竟然主动帮了忙。 把最后一本《夏旅》装入纸箱的时候,温静轻轻呼了一口气,封存在这里的是孟帆短暂的人生,而留在人心里的是悠长的回忆。 温静感谢孟帆,跟随孟帆的笔端,她找到的不仅是杂志,还有青春岁月里难以忘怀的那些事。 虽然这些事最终还是被舍弃了,死去的人永存于心,活着的人形同陌路,但是起码又确认了一遍,好歹记忆还在。 即使以后再难拥有,也证明他们纯粹爱过。 除了记住孟帆之外,温静能回报的只是把这些杂志送回给他的初恋,把这些掩埋在时光中的秘密都挖出来,然后藏在另一个人的心底。 温静用黄色胶带紧紧地封住了口,从这里他们都要开始新的人生了,她笑着拍了拍纸箱,自言自语地说: “孟帆,拜拜。” 【橘园手打组制作 t 欢迎来访】 11温静和江桂明在第二天还是没有见成面。 江桂明突然被主编派到了外地,而温静在给苏苏发完快递之后,接到了面试那家网站的电话。 并不是那位执著于“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的面试官打来的,而是当天的接待员,一个清秀白净的女孩子,她说看了孟帆的杂志很感动,正好有个朋友在做平媒宣传,问温静想不想去试试。 温静自然不会错过这样从天而降的机会,面试出乎意料的顺利,她被正式录用了。 签完合同那天,从公司一出来温静就兴高采烈地给江桂明打了电话,把这件事的渊源从头说了一遍,包括最初失败的那一次。江桂明一直很耐心地听,陪她一起高兴地讨论着。 温静觉得能跟另一个人分享这样的事很温暖,无论失落还是惊喜,都想立刻说给他听,这其实就是平凡的幸福。 走过路口的时候,亮起了红灯,温静悠闲地站在一边等,而身边的上班族却在不停看表,然后左顾右盼,恨不得立刻从车流中疾跑过去。看着他的身影,温静想,人生其实就是在过一个个路口,如果一直是绿灯,那么偶然遇到一个红灯也会觉得沮丧,而如果经过了很多红灯,哪怕中间只遇到一次绿灯也会觉得幸运。所以人运气好的时候,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不开心,而运气不好的时候,反而会因为微小的幸福而坚强起来。就像数学中学过的正弦曲线,在波峰与波谷之间起伏。 拥有和杜晓风的初恋,在公司忙忙碌碌的时候,、她从来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快乐,而经历了失恋,失业和一连串打击之后,今天的她已经能坦然地走在路上了。 或许许多也曾向成长妥协,或许也为失去青春而悲哀,但是总要继续走下去。 对面的绿灯亮了起来,温静仰起头,大步前行。 江桂明从外地回来就立刻约了温静,两人见面的那天恰巧是8月8日,想想一年多以前还在期待奥运开幕那天嫁人,温静觉得冥冥中真的有难以参透的宿命感。 江桂明订了一间意大利餐厅,他很熟悉这里,也很懂情调。此时他不在是那个爱随便开玩笑的精明的记者,而像位优雅的绅士,一切都掌控自如。 江桂明微笑地望着温静,温静局促起来,侍者为她倒上红酒,她忙客气地道谢,然后就低下头,逃避似的玩着手里的餐巾。 “喂,你紧张什么?”江桂明玩味地说。 “我......才没有。”温静抬起眼睛瞪了他一眼。 “哦。”江桂明点点头,“那就好,要是现在就开始紧张,一会儿向我表白的时候你怎么办?” “谁说要向你表白了!”温静红着脸争辩。 “你反悔?”江桂明靠近她一点说。 “我......”温静卡了壳,被他逗得说不出话。 “反悔也来不及了。”江桂明笑了笑,举起酒杯说,“我的表现你还不满意吗?” “还凑合吧。”温静装作无所谓,不置可否地说。 “真冷淡啊!伤心了!”江桂明早已洞察了她的羞涩,夸张地捂着自己的胸口说,“你还从来没说过呢,温静呀,我那么喜欢你,难到到现在你都不喜欢我?” “我......”温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桂明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皱了皱眉拿起来看,有些惊讶地说:“是晓兰。” “接吧。”温静点点头,虽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打断很沮丧,但是既然是孟帆的未婚妻,那么按下暂停键她也心甘情愿。 她很想再为孟帆做点什么,只恨没机会了。 周围很安静,江桂明站起来走到门廊去接听电话,温静掂着酒杯晃悠里面的红酒,浅浅一层红色挂在杯上,可以看出江桂明下的心思,面对这样的人,刚刚那句“我喜欢你”几乎已经脱口而出了。 “什么事?”温静问。 “没什么,今天的日子有点特别。”江桂明坐下来说,“如果......孟帆没去世,那么今天我大概会是他的伴郎,你大概会是他的嘉宾,我们应该在玫瑰饭店里第一次见面。” “哦......”温静叹了一口气。 “晓兰有些难过,她可能自己喝了点酒,刚才哭了,跟我说了会儿话,就像上大学那时似的。”江桂明微微扬起头,回忆着从前说,“那会儿她也总向我抱怨,她没和孟帆好之前,我知道孟帆的初恋情结了,因为这个,没少赌气。” “是吗?苏苏害人匪浅。”温静笑了笑,女孩子都会吃醋,知道孟帆心里装了这么美好的情感,也难怪晓兰生气。 “是呀,当初之所以决定在今天结婚,是因为今天是孟帆的初恋是去年同一天结婚的,看到她幸福,孟帆才安心。这事不知怎么让晓兰知道了,那会儿可是真不高兴,但现在人都没了,她又牵挂上了。刚才还跟我说,那个女孩什么都不明白,她恨不得亲口替孟帆说出来!”江桂明摇摇头。 温静怔怔地看着他,有些茫然。 初恋?苏苏?同一天结婚? 这些事好像怎么也对不上。 江桂明喝了口红酒说:“苏苏原定在去年结婚那?你不说她前一阵子才去香港买婚介?是不是赶在奥运那天领证,今年才办事啊?” “啊。”温静没有认真回答,她的心突然乱了起来,她也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红酒。 苏苏从来没有说过要在去年8月8日结婚,曾经四处宣布喜讯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苏苏收到那一箱子孟帆的杂志很感动吧。”江桂明没发觉她的漫不经心,随口问道。 “还......还好。”温努力平静下来,告诉自己一定是哪里弄错了,然而她的手却有些不听话地抖。 “这件事你还真用心,要不是有杜晓风,我肯定以为你喜欢孟帆呢!”江桂明笑了笑。 “是吗?”温静也想笑笑,可她扯着嘴角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那是个驳斥了她所有曾经的秘密,即使她转过头再看,也无法挽回。 “你当初就从来没误会过孟帆喜欢的是你吗?”江桂明看着温静,又想往常一样开起了玩笑,“孟帆跟我说,他很想和他初恋的女孩说话,但又担心被她看破,所以他就找借口问她,她好朋友家的电话是多少,他说他问了好几次,甚至有点希望被发现了,但是他初恋根本没在意,每次都随口告诉他一串数字,他就是向苏苏问你的电话吧,苏苏没跟你说过吗?被问了那么多次,你就不会想入非非?” 江桂明以为温静会笑着反驳,但是她没有,她的眼神不知飘到;呃哪里,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以至手中的餐具滑落在了地上。 周围的侍者忙过来帮她捡,而温静连句谢谢都没有说。 她很清楚,在过去那些年里,孟帆的确问过很多次电话,但并不是去问苏苏,而是羞赧地走向她,有些期盼地问:“苏苏家电话是多少?” 看着温静的样子,江桂明仿佛明白了什么,方才轻松快乐的表情一扫而光,他睁大了眼,骤然沉默了。 过了一会,江桂明深吸一口气,看着温静的眼睛说:“他说他初恋的女孩那时一直喜欢着别人。” 温静一动不动地静静听着。 是的,一直喜欢着,那时苏苏喜欢着足球小将,而温静也喜欢着杜晓风。 “他说他每天早上都绕两个路口,只为了在上学的路上偶遇见他喜欢的那个人。” 是的,所以清晨的阳光中,总能看到他的影子,偶尔迟到了,他还会故意停下来等,只是温静和苏苏都没有回头,因而也无法确定。假装若无其事地跟在她们身后的少年,到底在注视谁的背影? “他说他会故意让生活委员安排他与他初恋的好朋友一起做值日,她们两个总一起回家,为了等自己的好朋友,放学后做扫除时,他的初恋就坐在一旁做功课。而他就可以偷偷多看她一会儿,因为老瞄后面,所以擦黑板时常常碰翻了粉笔盒。” 是的,他碰翻了粉笔盒,和苏苏一起慌张的地捡,可那个时候坐在他们身后的温静,怎么知道他的目光真正看向了哪里? “他说他的初恋撞裂了教室的黑板,老师责问是谁弄坏的时候,胆小的他举起了手,那是他第一次被骂,但是他很满足。” 是的,那分明是温静和苏苏的错,但是却逃过了老师的责骂,杜晓风站了出来当替罪羊,而当时第一个举手的人,的确是孟帆,杜晓风为了温静,而孟帆究竟为了谁呢? “他说跟喜欢的人说话,会很紧张,会变结巴。” 是的,所以能背出大段的英文诗,却连简单的课文都念不好。 “他说他偷偷保存了一张他初恋替人包的书皮,封面是李玟,名字是别人的,破的部分他用胶带粘好了,那是你包的吗?” 是的,原来那张给杜晓风的书皮,在孟帆这里才得以善终。 “我怎么会一直没想到,画向日葵的那天你也在吧?” 是的,她也在,杜晓风刚刚告诉了她,写着字的那朵花是她画的,比苏苏的丑,很好认,所以孟帆独自修补的花,正是她的作品。 “去科技馆那天,是你和苏苏一起站在抛物面传声器前面吧?” 是的,是她先听到孟帆在50米开外说的那句“在吗”,她还笑着大声回答了“在”。 “上音乐课的时候,你不是也坐在下面吗?有没有认真听他吹口琴呀?” 是的,就坐在下面,可是她从没认真听过,那首《以吻封缄》她虽然听到了,却只是当成了与另一个男孩初恋的伴奏。 “夏令营你也去了吧?他是不是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了你,才去报名的?” 是的,他特意在楼道里问的,先问的苏苏才问的她,只是那时她怎么会知道,哪个是喜欢,哪个是掩饰? “你和杜晓风是准备去年8月8日结婚的吧?” 是的,8月8日,奥运会开幕那天,他们在校友录上公布消息之后,孟帆还特意恭喜来着。 “他说跟我成为哥们是因为开学那一天,我迎接他们时说出的手机号码后四位和他初恋女孩家的电话号码很像,我的是2515,你家是不是1525?” 是的,高中时还没搬家,原先的座机号码就是1525,所以她第一次跟江桂明联系时,会觉得他的电话眼熟。 “初恋吗?”江桂明无奈一笑,扶着自己的额角说,“温静,其实孟帆喜欢的是你吧?” 温静没有回答,她觉得一种温暖的情感扑面而来,结成了厚厚的茧,把她包裹在里面,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见了。 微光中唯一清晰的是孟帆的身影,他带着清新羞涩的微笑,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 在教室里。 在操场上。 在他们每天骑车进过的街角。 她想应一声“哎”。 可是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泪水淹到了唇边。涩涩的,苦苦的。 为什么会哭呢? 因为她再也见不到那个男孩了。 再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了。 再也不能被这么爱着了。 泪水沁透了茧温暖被一丝丝地拨开,感到最幸福的一刻,竟然就是最悲伤的一刻。 温静重新看见了江桂明,她清楚地感觉到这不是高中的课桌,而是高级餐厅的酒桌,她突然觉得惭愧。 温静缓缓站起来,垂着头,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先走一下。” 她猛地转身走了出去,江桂明没有拦她,他苦笑地看着眼前空余残红的酒,今晚所有的心思都付诸东流,他终究输给了曾经,虽然不是杜晓风的那一份,但恐怕更加刻骨铭心。 江桂明举起了手,应侍忙走过来。 他想一会儿结完帐要告诉他,藏着戒指的那个盘子用不上了。 比起2008年盛夏的闷热,2009年8月8日的夜晚清爽很多。 撇去各种奥运会精气的北京繁花依旧,工体周围多得是买醉的人,大把的青春都浪掷在这里,朦胧了街边的霓虹。 温静拎着包,迷茫地走在街火通明的大街上。 她记得上学的时候,她和苏苏也经常骑车路过这里,但是那时候是这样热闹的吗?她好像从来没注意过这些,那时候路旁的杨树是寂静的,那时的她们是单纯快乐的。也许这里不曾错过,变化的只是她们的心,因为有了欲望,所以便看见了奢靡。 记忆会因为人的成长而改变吗?那么她笃定的曾经究竟是不是那些年她真正经历的人生呢?有关于青春的那些日子里,到底掩埋了多少秘密,是被她自以为是地忽略掉的吗?那个沉默的少年,偷偷酝酿了怎样纯美的初恋,在一个人心中结成水晶,在另一个人心中却化作了尘埃。 一直相信这爱情,从一块无暇的玉被现实打磨成了粗糙的粉,零落在光阴各处,再也无法凝结。而从未想过的际遇,却在记忆深处闪着不可磨灭的光亮。 孟帆仔细珍藏着的爱意,用时光制成了标本,温静回想起原来所有的细节,都像是他温柔的呼唤。 到底什么才是初恋啊? 回家的路上,温静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迫不及待地想揭开孟帆的杂志,再次打开记忆的匣子。 然而急匆匆地冲进屋里,面对空空如也的书架时,她一下愣住了。 她忘了,孟帆所有的心意,都已经被她打包,不经意地送在另一个地方。 人生就是这么可笑,她以为属于她的,却抛下她走了;她以为不属于她的,又被她自己丢了。 坐在地板上,温静久久没有动,缓过神来的时候,窗外的路灯已经亮了又灭,而她脸颊上的泪也已经干了又湿。 那些日子温静一直过得混混沌沌的,她谁也没找,谁也没见,虽然每天像往常一样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但实际上她在努力地回忆过去的种种,而那些往昔却怎么也无法确认。 那天是晴朗的吗?真的发生那样的事了吗?透过孟帆的眼睛又看见了什么呢? 原本她以为画上句号的事,又全部变成了疑问句。 而她最大的困惑就是,当她交付全部的初恋已经在现实的壁垒下宣告终结时,那么普通到可以说得上可怜的她,真的存在于孟帆消失的生命中吗?真的如他所写的那么光亮吗?真的被深刻地记住并被绵长地爱过吗? 像她这样的人,也会拥有初恋爱? 会吗? 没有人能解答她的疑问,因为孟帆不在了。 她每晚挂在QQ上,而属于孟帆的头像却一直灰着。 那颜色让她的心尖隐隐作痛。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想穿越时光重来一遍,但显然这不可能,她脱离不了时间的约束,在不知不觉间已然长大,而她也终于知道,长大并不是单纯由年龄标分的,更多的意味在于,当回首从前的时候,会发现想回也回不去了。 就在温静怅然若失的时候,她和意外地接到了焦磊的电话。 寒喧地问好之后,焦磊提起了关于孟帆杂志的事,他说他那里有一本,但是找不到苏苏的手机号了,想让温静帮忙问问,还需不需要,温静毫不犹豫地说她要,她甚至没问刊号,因为她手里一本都没有了,哪怕是其中的任何一期,都很珍贵。 “唔,不过现在不在我手上,我给刘欣然了,那里面有篇文章写了点我的事......嗨,就是我当年追刘欣然的事,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就给她看了,i直接管她要吧!我跟她说过,她留着也没什么用,给你和苏苏正好凑个整。”焦磊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成!”温静也笑了,怀念初恋的又怎么会只有她一个呢?“我去找刘欣然吧,用不用帮你带个话?” “不用不用!”焦磊忙撇清“都是以前的事了。” 挂上电话,温静心下黯然,都是以前没错,所以人们常常觉得那就是经历的全部,可是看到的与感觉到的其实只是自己的这一边,以前也一定有不为人知的事,甚至,也许不知道的那些才是真正的从前。 温静与刘欣然约在了一间咖啡厅,因为工作的缘故,刘欣然晚到了将近半个多小时。一坐下来就不停地道歉。 “没关系,你喝点什么?”温静微笑地张罗着。 刘欣然看酒水单的时候,温静突然想起,上次聚会杜晓风说过初恋其实是她,那时温静难过了很久,问想想当初孟帆一直默默地看着她与杜晓风在一起,那将会怎样的失落呢? “我听焦磊说了,你们找了挺久的吧?”刘欣然掏出杂志递给温静说,“确实很感动啊!难以想象孟帆那么安安静静,不声不响的人,竟然偷偷藏了这么细腻的感情。” 温静接过杂志酸涩地点点头,可是这么细腻的感情,却被她错过了、无视了、遗忘了。 “对了,一直想跟你说,同学聚会时我和杜晓风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刘欣然笑着说。 “没有!没有!”温静忙摆摆手,她确实因此难受过,但是现在已经放下了。 “你不知道,他那天撒谎了。”刘欣然眨了眨眼说,“他没有喜欢过我,散了的时候他特意跟我道歉来着,之所以那么说,是怕有人扯着你们俩的事开玩笑,他说你一定会很不高兴,杜晓风对你的事很上心的,他好像也找焦磊要过杂志,焦磊还说,他没准在吃孟帆的醋呢,上高中的时候这两个人就不太要好!杜晓风大概误会过孟帆最开始以为他喜欢的是你呢!” 温静愣愣地看着她,她想起杜晓风给她发的那条短信,想起那天杜晓风和刘欣然唱着《只爱一点点》的情景,如果换做她自己,她是否能毫不动容?她一定做不到,那时的她大概会落下眼泪,溃不成军。 她没有想到,原来以为的伤害,其实是杜晓风对她最后一次的温柔,原来杜晓风比她知道孟帆的心意。 从咖啡厅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温静向刘欣然道谢,刘欣然说:“别客气啦!能为孟帆做点什么,我也很开心呀!” “谢谢。”温静又说了一次,这次是替她自己。 “有初恋真好啊!”刘欣然插着兜吸了口气,扭过脸笑着冲温静说:“对吧?” “嗯!”温静使劲点了点头。 坐在出租车上,温静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刘欣然给她的杂志,让她惊喜万分的是,那竟然是2006年1月刊!而她一直寻找的附赠特刊就被完好无损地夹在里面。 特刊的专题是《心的疆界》,每位记者都写了一篇关于人性的文章,从不同的角度给出了别致的看法,孟帆的那篇叫做《欺骗》。 撒谎是不好的。 匹诺曹的鼻子会变长,放羊的孩子会被狼吃掉。 他们好像都很悔恨,于是老师和家长们都说,不要撒谎,撒一个谎就回悔恨万倍。 然而一定存在这样的事。 即使说了谎,也绝不后悔。 我想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被瞩目的时候,会大着胆子做出惊人之举。 也许是一次精彩的论述,也许是一单成功的生意,也许是婚礼上的誓言。 说出来也许会成为笑话,平凡的我到目前为止最光彩的一刻只发生过一次,那是在我高中的一场篮球比赛中,我进了一个并非压哨球的,只得了一分的后仰式三分。 本来比赛前我和我的一位同学说好,第四节换他上场,因为他在追班里的一个女孩子,想炫耀一下他花哨的球技,但是我却食言了,因为在篮球架的下方,我看见了我的初恋,可是她的目光并不在我的身上,她喜欢的是别人,即使我摔在地上也没有为我皱一下眉。 真的非常嫉妒,而嫉妒往往会让人做蠢事。 在落后的时候我获得了两次罚球机会,第一次球差点没进,她分明着了急,看着她忧心地看着我,我竟然恶质地觉得满足,而第二次罚球,我退到了三分线上,这个大胆的决定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一片惊呼声中我投中了一个后仰式三分球。 在沸腾的场边我看见了她的微笑,在那一瞬间,她眼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听见了她为我欢呼的声音。 无关乎结果,我心中的这场比赛,已经胜利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造就这个进球的,是一个谎言。 那是个清爽的早晨,早到校的她和晨练投篮的我在班门口不期而遇,可是我忘记了带班门钥匙,我们只好站在楼道里等着班长来。 大概和我这么闷的人待在一起很无聊,她掏出了随身听,而今我意想不到的是,她居然递给为了一只耳机。 “喜欢光良还是品冠?”她笑着问。 “我也是!” 她很高兴,特意倒带子,放了一首光良的歌,歌名我已经忘记了,或者说当时一个音符我都没听进去。 她离我很近,进得可以看到她淡淡的眉毛和唇边小小的痣,我们只隔了一根耳机线,那大概是我与他之间最短的距离,我甚至担心,她会听到我急速加快的心跳声。 就是在那时,我逞强地说,我要在比赛中漂漂亮亮地进个后仰式三分,给她好朋友看。 她善良地为我加油,但是我却骗了她。 其实我只是无法坦率地说出来,那个进球是想让她看见的。 其实比起光良清透的嗓音,我更喜欢品冠的温暖。 其实那天我带了班门的钥匙,就在我书包内侧的小兜里。 时不时看向腕表的她肯定不知道,这短短十几分钟的晨光对我来说有多么珍贵。 很抱歉对她说了谎。 但是我真的一点都不后悔。 “小姐?到了”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好奇地看着温静,他叫了她很多声,而她却只是愣愣地流泪。 “哦,对不起。”温静忙掏出钱包付车费。 “要票吗?”司机问。 “不用了。”温静吸吸鼻子说。 “小姐,你可不要想不开啊,失恋也没什么,你这么年轻,再找个好的呗!”司机把她当做了夜归的失恋女子,好心地劝慰。 温静一怔,苦笑着说:“不是失恋,是多了份从来不知道的初恋。” “那不是更好!该高兴啊!我跟你说,所有男人都对初恋很在意的!”司机找给她零钱,笑了笑道。 “是啊。”温静的目光又飘荡起来。 因为很在意,所以才可以深埋心底,藏了这么久吗? 那天晚上温静把手里唯一一本《夏旅》看了很多遍,直到睡觉前还在想那时孟帆的样子。 她做了个梦,梦见他们还在上高中,班里坐满了人,她高兴地站起来,想跑去很孟帆说话,起码要谢谢他留给自己一份这么美好的初恋,可是她看见了杜晓风,看见了苏媛,看见了焦磊,看见了刘欣然,就是没能看见孟帆。 孟帆的座位空着,上面什么都没有。 醒来的时候是凌晨4点,温静抱膝坐在床边,关于孟帆的记忆,她已经枯竭了。 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想起很多的事,失落的青春已经无从弥补,他们相知的时候却再也不能相见,这样想着的温静,觉得很难过。 因为比起失恋,更悲伤的是失去了过去,失去了时光。 1苏苏和她男朋友领证了,从谈恋爱起就万事领先温静一步的她,将这个记录继续保持了下去。 领证前一天,她带着孟帆的所有杂志去了温静家,按门铃之后就不停地对着对讲机大喊:“快点下来,帮我往上搬!” 看到孟帆的杂志,温静吃了一惊,她不知道为什么苏苏会把这些还给她,关于以前的所有事,她们一直互相分享,而现在温静却不想把孟帆的秘密说出来,一半是不想因为这个多年来的误会让苏苏尴尬,另一半是因为她不愿将这纯美的爱慕曝光,而是想埋在心底,随岁月陈香。 苏苏坐在温静的床上,不停喊热,温静给她拿了一罐可乐,她喝了几口,才缓过气说:“我跟你说,我现在很紧张,你信吗?” 温静笑着坐在一旁说:“明天领证,难不成今天打算当逃跑的新娘?” “我倒没那个勇气,但是我竟然马上要嫁人了,要做别人的妻子了,要组成家庭担负责任了!想一想就觉得有点退缩……你说是不是结婚前大家都这样啊?”苏苏愁眉苦脸地说。 “也许吧!你应该有信心才对!我觉得你们俩很合适!”温静劝慰她。 “是啊,虽然没有谈恋爱时那么大的热情,也觉得少了点浪漫的感觉,但是我老公确实是适合结婚的那种男人!女人啊,总是心里头爱的是一个,嫁的又是另一个人。” “哎呀!这话你可别瞎说,谈恋爱不能当饭吃,人还是踏实过日子吧!”温静拍拍她的肩膀。 “对呀,所以我也没有奢望什么,今天就来跟过去彻底拜拜。”苏苏抿抿嘴唇,站起来把纸箱里的杂志往外拿。 “你这是要干什么?”温静小心地问。 “明天就嫁人了,所以打算把以前的事都忘记。”苏苏淡淡一笑说,“足球小将的信我昨晚上就都烧了,孟帆的杂志你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找来,我舍不得,所以干脆放回在你这吧,也当个念想。放这里成吗?” 苏苏指着空着的书架问。温静点点头,也走过去帮忙。原先杂志就放在那儿,看着小书架被一点点填满,温静觉得自己迷失了好几天的心也归了位,最后放进去的是充满回忆的那六本,苏苏拿起来,轻轻掸了掸封面,叹了口气说:“其实我那时喜欢过孟帆。” “啊?”温静惊讶地抬起头。 “你想啊,他又不是让人讨厌的男生,你们总围着我说,他喜欢我,对我好,我怎么会一点不动心?”苏苏腼腆地低下头。 “可是,你没跟我说过……”温静疑惑地说。 “因为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明明看起来像很喜欢我,可是真正喜欢的却不是我。如果说破了被否认,不是很丢人吗?”苏苏眯起眼睛说,“你还记得毕业那天的事么?他在楼道里停下来等着我。” “记得。”温静懵懂地说。 “其实那天应该说是我停下来等他,因为是我先停下脚步的,我那时和足球小将不好了,我想问问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如果喜欢,我们上了大学能不能在一起。” “然后呢?”温静问。 “然后你就先走了,他回过头,看着你走下楼才慢慢转回来,我以为他要在没人的时候跟我表白了,紧张得要命,结果他只说了几个字:苏苏,谢谢你。”苏苏微皱着眉头,仿佛回到了那个洒满夕阳的楼道,“他的样子很诚恳,但是一点都没有那种对我怦然心动的感觉。我一句话没说就跑了,说实话,我觉得自己很冤枉,我大概替他真正喜欢的人背了黑锅。” “哦……”温静心里五味陈杂,她没有看苏苏的眼睛,虽然谈不上谁对谁错,但是这个误会到底是因为她才产生,所以她觉得很内疚。 “我还怀疑过你呢!”但是看你和杜晓风好得一个人似的,想想也不可能。”苏苏笑着说。 温静紧张地看着她,不知道这件事说出来是好是坏:“我……” “算了,过去的事不要提了,糊糊涂涂也挺好的。反正这么折面子的事我肯定不会四处宣扬了,你们所有人都以为他喜欢的是我,我也有虚荣心嘛,也就一直没有否认。后来看着你那么努力地找他的杂志,几次想跟你说,但又觉得你要找的不仅仅是杂志……这绝对不是强词夺理哦!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你要抱怨我可以,但不要把火气撒在杂志上啊!”苏苏把杂志抱在胸前,瞪着眼睛说。 温静忙摇摇头,嘴里念叨着:“不会,不会。” “紧张什么!逗你的!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啦!你这人就是爱认真!”苏苏笑了笑,把最后六本杂志塞进了书架里。她退后两步,拍了拍手说: “好了!我走了!” “你真的不要了?”温静看着轻快地拿起手包的苏苏说。 “不要了!”苏苏走到门口,回过头说,“会失去的东西才会珍贵,不失去就不会永远记得,而失去了也不代表没存在过。对吧?” 温静怔怔地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明白了点什么,原先纠结于心的那些遗憾,埋怨,失望与哀伤都被轻巧地化解了。 送走苏苏,温静从床头柜里拿出了最后那本从刘欣然那里要来的杂志,和其他六本单独放在了一起。想按时间将杂志排序的她突然愣住了,温静看着书脊上的刊号,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2006年第1期,2006年第9期,2005年第8期,2009年第4期,2008年第1期,2007年第2期,2007年第6期。 1984126,拼凑起来的刊号,恰巧是温静的生日。 2可能孟帆最初并没有故意这么设计,写了几期才发现这样的巧合,这才按照温静的生日写了下去。他其实也在回忆,但回忆并不是他生活的全部,孟帆写的最后一篇文章《又见槐花飘香时》,就是2009年第4期,也是这个生日密码的终结。之后,他大概再也不会写关于初恋的事了。他要结婚了,他一定想好好地喝晓兰在一起,平静地过完平凡幸福的人生。 而晓兰也许是第一个发现苏苏并非孟帆初恋的人,温静还记得晓兰得知苏苏没有结婚时惊讶的语气,就是从那时起,本来冷淡的晓兰给了她江桂明的电话,那便是寻“孟”之旅的开端,也是晓兰独自的心意,送孟帆走过的最后一程。 丝丝缕缕的联系被穿成一线,温静被牢牢系在中间。那天她一直想,对于孟帆来说,她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这些根本被她遗忘掉的时光,在孟帆心中为什么被这么珍重地保存着。 喜欢却不说出口,这是那时的孟帆做出的选择。安静的他转学到陌生的学校,喜欢上了已经有杜晓风的温静,他的感情细腻却无望,或许将初恋变成暗恋,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温静想起他怯怯地问自己苏苏家电话的事,那微薄的期冀在她报出一串数字的时候,一次次地暗淡下去。这么支离破碎的片段,在孟帆的心中却凝结成了对于初恋美好的记忆,变成了杂志上那一篇篇感人的文字,流淌在这个城市的各处。 这便是初恋时的爱吧,温静托着下巴颏笑了笑。 人们往往对爱情患得患失,付出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怕被伤害被辜负,没有谁能勇敢地说不记回报,但是初恋不一样,在回忆起来的时候,大家常说的是自己那时是怎样地去喜欢那个人,而不是那个人如何地喜欢自己,所以温静记住了杜晓风,忘记了孟帆。 温静已经无法知道,她到底给孟帆留下了什么了,这个秘密终究伴随着孟帆一起,被掩埋在生命的尽头。但是她现在清楚地知道孟帆留给了她什么,那是一种沁到心底的温暖,照亮了她的人生。 人总是先学会了爱,才会被爱,然后因为被爱变得勇敢。 行走在布满荆棘的路上,经历着不断被否定的成长,亲手埋葬梦想,因爱而不停受伤的每一个人,在最初一定都被好好地爱过, 都被认真地惦记着,都被默默地祝福。 这是让人继续前行的勇气。 9月初的时候,温静去了一趟槐荫区。 她想去看看孟帆最后看到的风景,为寻“孟”之旅画上句号。 从北京到槐荫要坐四个多小时的火车,靠在窗边昏昏欲睡的温静,意外地收到了江桂明的短信。 他们自从上次吃饭之后就没再联系了,这便是现实的尴尬,心里大概都有了决定,但谁也不愿先一步袒露。 很流行的那句话不是也这么说?认真,你就输了。 江桂明的短信仍然充满玩笑味,他写着:“我表妹的手机坏了,你保修吗?” 温静笑了笑,回复:“我不卖手机很多年。” 江桂明很快就有了回信,说:“干什么呢?” 温静看了看窗外的平原,写:“在火车上。” 江桂明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她会离开北京,也不发短信了,直接打来电话,口气有点焦急地问:“又不是五一、十一的,你去哪儿啊?” “你不会以为我再也不回来了吧?”温静笑着说:“我去槐荫区看看。” “孟帆?” “嗯。” 两人沉默了下来,听筒间只传来火车车轮的轰轰声,隔了一会儿,江桂明说:“我记得你说过,记忆会超越岁月,可是今天就是明日的记忆。” “我也记得你说过,等待是青春苍老的开始,可是现在我觉得,是等待才让青春永恒。”温静缓缓地说。 江桂明汉了口气,他不常叹气,总有着不寻常的精力,能轻易地让一切轻快起来。而那种快乐其实是很让人贪恋的,温静闭上了眼睛,偷偷回味着。 “我本来预备好了台词,‘他在天堂等你,我在北京等你’。”短暂的失落之后,江桂明打趣地说,“还不错吧。” “不错。”温静想了想,的确是很让人感动的话,只是听他这么说出来,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被感动了。 “可是很抱歉,还是没能按计划执行。”江桂明低沉地说,“想起你的时候就会想起孟帆,想起他在诗社活动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自己的初恋的样子,有时候我也会因为他做过的那些蠢事笑他,他却不以为然,我忘不了他那时的神情,很安静也很专注,好像在享受什么我无法体会的乐趣。 他一定很喜欢你,你是他留下来的最珍贵的礼物,现在交到我的手上,我能保护好吗?让你幸福,让他满意?说实话,我感觉有些沉重,我们都知道,他去世了,所以他爱你的事实在可能改变了,这是我打不破的过去,但是却因为这些过去才有了现在的你,我这样的人也会担心啊,知道了孟帆的事之后,你会怎么看待我?你能坦然吗?” “我大概也不能。”温静诚恳地说。 “是了,我以为我们之间只有杜晓风,现在才明白,真正让我们遇见又分开的,其实是孟帆。”江桂明顿了顿说:“因为过去,有了现在。因为现在,才有未来,我拨不转时间,抓不住你。” “对不起,我没能遵守约定。”温静觉得有些难受,她不是不喜欢江桂明,只是不能这么若无其事地拉住他的手。 “别说得这么早,再过一段时间吧,也许哪一天,我们都想明白了呢。” “嗯!”温静重重地点了点头,直到挂上电话,她都没让江桂明听见她哽咽的声音。 而江桂明给她发了最后一条短信。 那是一张戒指的照片,他在底下写着:“上次握紧你的无名指,偷偷丈量了指环,只差一点我就上演了你最爱的俗气戏码,可是它现在没人要了,不管怎么样,请你记得,虽然不是最初的,但那还是爱。” 温静的手轻轻一颤,想按保存的她不小心按成了删除。 火车轰鸣前行,窗外一望无际的麦田绿油油的。温静揉了揉眼睛,她好像做了一场梦,梦中有一个很爱跟她开玩笑的男孩,他开车送她到家,送给刀子像大号地球仪一样的礼物,带她吃意大利餐厅,还差点给了她一枚戒指,他们互相允诺了什么,然后又让誓言消散。 温静很喜欢那个戒指的款式,银色的指环上有一点细碎的金,大概因为香港到了,所以她难过得哭了。 温静拿着孟帆的杂志,走进他拍照的那一大片槐树中间。 她仰起头,眯起眼睛望着茂密的树冠,在旅途中的哭泣使得她的眼睛有些肿,迎着阳光感到十分酸涩。 温静之前还想找到《又见槐花飘香时》那张照片中的槐花,她要找多久才能找到孟帆看到的那一簇,就算她能找到,那也已经过了生长的周期,绽入了又凋谢了。 意识到自己可笑的温静干脆坐在了树下,她靠在树干上,环视着周围的景色。 那么一瞬间,她想当初孟帆会不会也坐在某个地方,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槐花的香气,再放下背包,取出相机,从镜头里寻找那洁白如雪的一片,悄悄按下快门,也许微风会吹落一些花瓣,落在他的肩上,就像毕业那年一样。 那时孟帆一定会想起自己吧! 会想起因为她被老师批评的那堂课; 会想起每一个和苏苏做值日的黄昏; 会想起两人一起念课文时的紧张; 会想起她画的并不漂亮的向日葵; 会想起后仰式三分球的清晨的操场; 会想起科学馆里的抛物而传声器; 会想起音乐课后悠扬的布鲁斯口琴《sealed with a kiss》; 会想起海边的明信片; 会想起最后一次说的再见; 温静不自觉地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她举起胳膊,用手比成取景框的样子。好慢慢移动着双手,透过围起的小小方框,她看见了天空、槐树、阳光和云彩。她相信一定有那么一点,使她和孟帆的视线穿越时空交融在了一起。 “你喜欢我吗?”温静看着取景框问。 周围静悄悄的,微微传来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却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你喜欢我吗?”温静的声音大了一些。 “你喜欢我吗?”她哭着喊出来 。 眼前的景色渐渐模糊,温静的胳膊有点酸了,隔了一会,她轻声低喃:“我喜欢你。” 在世界另一边的孟帆大概会这么回答吧。 从槐荫回北京之前,温静去了孟帆罹难的地方,那是公路的一角,在在丝毫看不出当时的痕迹。 温静采了几朵野菊花,她把花放在路边,看着那里认真地说:“谢谢你。” 这是注定没有回答的感谢,温静微微一笑,轻轻地说:“谢谢。” 身旁有车驶过,掩盖了她的声音。温静缓缓的起来,转过了身。 远处吹来了一阵西风,花瓣在原地打了个旋儿。 “拜拜。” 她仿佛听见了时光那头的声音。 温静停下了脚步,她猛地转过头,看着孟帆消失的地方,紧张地站住了。 她终于记起来了,她第一次见到孟帆时的样子。 那天放学的时候,温静和苏苏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地说笑着往外走,讨论的无非是流川枫和藤真到底谁更帅,柯南为什么总长不大这样的话题。 班主任李老师在楼道里跟一个陌生的男生说话,因为逆着光,所以看不清那个男生的长相,走过他们身边时,温静回过头,笑着说:“拜拜。” 苏苏纳闷地看了那个男孩一眼,男孩愣愣地看着她们。 “那个男生是谁呀?”苏苏问 “什么谁呀?”温静不明所以。 “就是李老师旁边站着的那个。”苏苏桶了桶温静。 温静回头看了看,微微一笑说:“不认识。” “不认识你刚刚跟人家说再见!”苏苏翻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