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嘴唇动了动,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沮丧地说:“不知道……” 灰狐狸还想问什么,妖男却将她拉到一旁:“好了,时辰将至,此处不可久留。”说罢,一阵云雾卷起,忽而将我们托到了了半空。 明月像金盘一样挂在天空,平静的海面上映着它的倒影,与浮山孑孑的身影相称,恰是美好。 我却没有欣赏的心思,抱着灰狐狸,我还在想着若磐的事,只觉头愈加发胀。 这时,一阵隆隆地声音忽而传来,低沉又响亮,似远似近。 “看!”灰狐狸兴奋地指向下方。 只见无数海鸟从密林中飞起,无数白色的翅膀映着月光,铺开来,似银河一般。 没有风,海水却起了波浪,一层一层,由浮山向周围扩散开去。我这才看明白,那巨响正是从浮山传来的,它正在震荡。 我睁大了眼睛。 海鸟的叫声一阵阵地传来,伴着浮山地底的声音,黑夜中,宏大而神秘。不远处,还有好些人腾云而起,和我们一样在半空观看。 “这就是鳖神显灵?”我问他们。 “正是。”妖男答道:“浮山乃托地鳖神所化,每年今日,鳖神显灵,浮山就会震荡一次。” 我点点头。若磐现下不知在何处,心里又开始焦虑起来。虽余悸仍在,可想起他那副痛苦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担忧。望向下面茫茫的山林和海面,好巧不巧偏偏碰到浮山地动,他现在究竟在何处…… “如今与从前不一样了。”忽然,叹着气的一个声音传来。 我们望去,却见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人,衣服穿得很是邋遢,发髻歪斜,手里拿着一只酒葫芦。他面目醺红,半卧在云雾上,云雾也跟醉了酒飘得一样晃晃悠悠。 那人往嘴里灌了一口酒,飘过来道:“从前鳖神显灵,浮山四周雾气蒸腾,能将浮山全遮掩起来,在海上漂移几千里不见行踪。那时的浮山才叫浮山,如今,啧啧……”他抠抠耳朵,将指尖弹了弹,一边摇头一边飘走,哼哼的嘟哝声仍传来:“震那两下子,和寻常海岛有甚区别!” 我听得有些愕然。 “真的么?”灰狐狸抬头问妖男。 妖男颔首:“确有其事。” “怎会变成如今这般?”灰狐狸问。 妖男没有回答,双目盯着仍在震动的浮山,神色沉静而莫测。 “嘁。”灰狐狸等了一会,皱皱鼻子,鄙夷白他一眼。 隆隆的声音渐渐平复,海水也不再激荡,只余水波一圈一圈缓缓漾开。 我看到那些腾云在半空的人都纷纷收势,朝地面落去, 妖男也带着我们飞回浮山上,不过方向却不是宅院所在的山林里,而是朝浮山的最高处落去。月光下,只见树影茂密,将要落地了,我才看到浮山的最高点竟矗立着一座观台。旁边巨树参天,平日里根本看不到。 不少人已经在我们之前来到,都朝那观台上跪拜。 我望去,只见那观台上立着一个金光厚实的大鼎。观台下,上百的方士围坐着,穿着一样的祭服,煞是壮观。他们中间,一名须发皆白的老真人尤其醒目,手握拂尘,身上法衣流光溢彩,高冠巍峨。 “方才地动,悟贤真人与弟子坚持留在这观台下祈福,可敬可敬!”有人赞叹道。 “正是。”旁人接话道:“说来,这观台金鼎亦是真人为苍生祈福而作哩!” 我听到这话,不禁往前方望去,原来那白发老者就是妖男对子螭提过的悟贤真人。 只见他端坐在弟子之前,双目微闭,口中似念念有词。 “在浮山顶上筑观台,这真人可了不得。”灰狐狸咋舌,低声道。 这时,一声钟响传来,悟贤真人缓缓睁开眼睛。 “吉时至,稽首!”他起身转向观台,领着众弟子向金鼎跪拜。 下面不少围观的人也随着他们,朝着前方稽首。 礼毕之后,弟子们唱起经文,悟贤真人面带笑意,将拂尘一抖,从台下走来。众人纷纷上前,与他作揖见礼。悟贤真人一一答谢,笑容和气。 “辟荔拜见真人。”妖男亦上前一礼。 悟贤真人看到他,呵呵笑起来:“公子亦至,山人有礼。” 这时,他的目光忽然朝我投来,似微微一亮,看向妖男:“这是……” 妖男瞥我一眼,温文答道:“此乃辟荔俗世表妹,家人病故,辟荔暂为收留。” “原来如此。”真人颔首,又看向正探头探脑的灰狐狸。 “这是表妹随身小婢。”妖男微笑。 我和灰狐狸配合地一礼。 真人捋须而笑:“公子仁厚,必有福报。” 我觉得他的目光似有所打量,笑笑,装作羞怯地转开头去。 “臭方士,爷爷为何是小婢!”回去的路上,灰狐狸不满地嚷嚷。 妖男看看她:“你莫非要做女君?” “不行么?”灰狐狸说。 妖男笑了笑:“你看看你自己,女子都不像,哪里像女君?” 这话出来,我就觉得不妙。 看向灰狐狸,果然,她脸色登时拉得阴沉,眼睛瞪得杀气腾腾:“你凭什么说爷爷不像女子!” 妖男冷哼:“就凭你这声爷爷。” 我想劝阻,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噼啪声响起,一点雷火打向妖男。 妖男却岿然不动,躲也不躲,轻轻动了动袖子,雷火不见了踪影。 “灰狐狸,这是浮山,你那点妖力可使不出来。”妖男斜睨着她淡笑:“还有,你不知某将入仙籍么?” 灰狐狸气得暴跳,恨恨地“哼“了声,突然化作兽身朝妖男扑去。 妖男不慌不忙地接招,按着老套路一把抓住她的尾巴。 灰狐狸嘴里叽叽地尖叫,四肢划拉着抓向妖男。 我看着他们俩打斗,心里愁苦得很。现在还须去找若磐,他们这样闹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正要出声劝架,突然,我听到“啪”一声,妖男手腕上的一样物事被灰狐狸的爪子抓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缠斗中的二人登时愣了愣。 我也怔住。 地上,只见妖男那魄血滚落在了石阶前,已经裂作两半。 第三十四章 我看着那摔碎的魄血,眼前忽而起了一层白雾,待散尽,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山谷之中。 一名仙君乘云降下,看到不远处的一名女子,唇边漾起笑意,朝她走去。女子亦看到了仙君,姣好的面容上泛起羞赧地颜色。我看到他们走到一起,耳鬓厮磨,说着绵绵情话。 白雾渐浓,四周倏地暗下,我看到仙君带着那女子腾云而起,身后追来些些绰绰的影子,似乎是黄泉下的冥吏。女子面色苍白,瑟缩在仙君怀里。九霄罡风刮来,仙君大喝一声,四周卷起扶摇,将罡风挡开。天空渐渐明亮,九霄瑞光近在眼前,二人面上顿时露出希翼的神色。就在这时,一道强雷突然从云中降下,不偏不倚地正中二人。 女子一声惨叫,周身被白光吞没。仙君急忙念咒施术,却被从天而降的锁链捆住,他双眼暴瞪,眼睁睁地看着女子灰飞魄散。 “青瑜!”罡风中,只余仙君撕心裂肺的喊声…… 眼前忽而一晃,那些声音消失,夜间的阵阵虫鸣重又回到耳畔。 自己仍置身浮山之中,魄血的碎块仍好好地躺在地上,却没了光润的色泽。 “那……那仙君是……”灰狐狸呆呆地睁大眼睛,望着妖男。 妖男面无表情,与魄血中仙君一模一样的脸在黑夜中黯淡无光。 灰狐狸愣怔着,少顷,小心翼翼地拾起碎裂的魄血。她转头看向妖男,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愧疚和踌躇。 “爷爷……嗯……爷爷不是故意的……”她手足无措地魄血递给妖男,嘴上支支吾吾。 妖男看着魄血,却没有接。 他的面色微微发白,唇边紧绷,双目幽远而深沉。 灰狐狸看他一言不发,神色更是不安,片刻,道:“嗯……要不爷爷拿去修好……” “不必。”妖男声音淡淡,说罢,径自朝前面走开了。 一路上,妖男仍然什么也没说,只在前面走着,身影孑孑。 我和灰狐狸隔着一小段路跟在后面,气氛很是尴尬。 “阿芍……”灰狐狸求救地看我。 我叹口气,摸摸她的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头几乎要胀成两个那么大,原本还想着赶紧回去找若磐的,可枝节横生,不知妖男可还有心情帮忙。 回到宅中,妖男对我说他有事要离开片刻,说罢,看也不看灰狐狸,腾云而起。 看着他在空中离去的身影,我和灰狐狸面面相觑。 “阿芍,”灰狐狸眉毛几乎拧在了一块:“怎么办?” 我也觉得没主意,在屋前的石板上坐下,觉得今日着实过得艰难。心里还惦念着若磐,我看向手腕,想着现在也指望不上妖男了,不如……心里一横,我把若磐的兽牙解下来,朝地上掷去。 夜里安静不已,我看着落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兽牙,片刻,拾起来,再掷。 四周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灰心地把兽牙拾起,系回腕上。 虽然现在还对木屋里的事感到害怕,可还是忍不住为若磐担忧,现在到宁可他突然出现吓我一跳,也不愿他这样一声不响地消失。 “阿芍……”灰狐狸又可怜兮兮地凑过来。 我瞥瞥她:“现在知道不好了?当初闹得这么凶做什么?” “爷爷怎知他那什么玉这般脆弱……”灰狐狸嘟哝着,她瞄瞄我:“阿芍,你可知那幻境是怎么回事?” 我看她实在不知晓,就把魄血的来历对她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魄血?”灰狐狸讶然,看看手中的碎块:“此物叫魄血?” 我点头。 灰狐狸似犹豫片刻,小声地问:“那叫青瑜的女子,是臭方士喜欢的人么?” “应该是。”我说。 灰狐狸脸色渐渐变得灰败。 “她……嗯……她死了么?”好一会,她又问。 “嗯。”我答道。妖男带那女子强行登天时,她大概已经濒死。不想妖男也有如此意气的时候,他对那女子深情可见一斑。可惜九霄下的罡风和雷劫,乃是天地间的屏障,女子是凡人,即便有仙君保护,最终还是惨烈死去;而妖男,大概就是因此触犯了天庭律令,从此贬下凡间。 “阿芍,”灰狐狸也坐到石板上,苦恼地说:“你可知魄血怎么补?” 我看看她手里的魄血,摇摇头:“我也不知。” “你说……没了此物,臭方士会不会登不成仙了?”她吞吞口水,声音低低地问。 我想点头,看到她快要哭了的样子,又觉得于心不忍,道:“勿想得太多,辟荔有魄血,可见天庭对他器重,或许……嗯……你看辟荔也未多责怪你,想来他也有办法。” 灰狐狸低着头,许久,“哦”一声,没精打采地走开了。 混混沌沌地过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天已经大亮。 灰狐狸不见了踪影,妖男也没有回来。 灰狐狸昨夜睡得很不安稳,说了整晚梦话,我看看她那翻得乱七八糟的被褥,心里估摸着她大概是去找妖男了。 我看看四周,一夜之间,这宅子里竟变得如此冷清。 心底叹口气,我走出宅前,在石台旁坐下。我实在没有心思去向灰狐狸和妖男,若磐的事就已经够让我头疼了。头又隐隐发胀,昨夜梦到了句龙,那些记忆却还是老样子,一点进展也没有。 晨风凉凉的吹来,拂在耳边,我却想起了昨夜的木屋。 耳根一阵烧灼,若磐粗鲁的气息和重压似乎还停留在身上,想起来就觉得羞赧。他做出那般举动,我曾一心怪到蓝背上,却全然说服不了自己。若磐看我的眼神,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时时触动着心头,教我难以释怀。 我想起了句龙。 我很久以前就知道句龙对我好,并不单纯是因为他关心我。我也何其自私,一边享受着他的关怀,一边又对他的示好装聋作哑。 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我无父无母,降世以来一直都是孤独的,只有在句龙那里,我才觉得自己会被人真心的在乎。我也全心信任句龙,他像兄长一样指引我和教导我,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处处踏实。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或许也正是因为这喜欢,我害怕有朝一日它突然改变,自己将无所适从,于是干脆瑟缩起来。 或许句龙也感到了我的犹豫,他没有点破那窗户纸,一如既往地待我。直到天裂后的别离,我和他,谁也没有再进一步…… 额头上又开始阵阵地发疼,我觉得困倦得很,把头靠在石台上。 再想想若磐。 如今,类似的事又出现在我和若磐之间。我对他好,除了当初被他搭救的感激,或许就是那温暖的感觉让我觉得依赖,就像当年在句龙身边一样。不同之处在于,我终究迟钝太过,直至昨夜才明白若磐对我的心思;可等我回过神来,若磐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思绪在脑海中纠杂,睡意阵阵上涌,我闭起了眼睛。 迷蒙中,我觉得风实在有些凉,想去披些衣衫,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过了会,身上忽而一暖,我觉得似乎有人给我盖了东西,似乎带着些熟悉的气息,寒意骤退。 谁? 我的心微微一震,强迫自己睁开眼来。 手臂枕得太久,又酸又麻。我抬起头,一边放下手臂一边坐直身体,不期然的,目光触到身旁的人,我一愣。 天光下,若磐站在身前,注视着我,金眸光泽明净。 “若……若磐。”一切突如其来,我睁大了眼睛,喉咙却涩涩的。 若磐没有说话,仍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一下站起来,身上一件长衣倏而滑落在石板上。 那面容更加真实地映入眼中,只见若磐的头发衣衫皆齐整,除了脸色不大好,眼窝有些塌陷,其它与往常无异。四目相对,我紧绷的心一阵松开,又浮起好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觉得启齿艰难。 “昨夜怎么回事?”少顷,我开口道。 话才出来,我心中却觉得不妥,结巴地补充:“嗯……我是说你的眼睛……”说着,脸上不由地腾起一阵潮热,眼睛不由地躲闪向一旁。 “无事。”若磐道,声音低沉。他的神色也不大自然,却仍注视着我:“是我惊着了你。” 他目光坦然,我的心却不安稳地撞起来,赶紧摇头:“不全是你的错。” 这些话从头到脚都透着别扭。昨夜的事告诉我,我和若磐之间的关系已经变了,我再也不能拿他当作那只随时能靠在身上睡觉的宠物。 “我要去天庭。”若磐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怔了怔,抬起眼来。 “天庭?” “嗯。”若磐神色平静。 “你昨夜去见了子螭?”脑海中似有什么连接起来,我脱口问道。 “嗯。” 我望着他,没有说话。心中虽觉得意外,却又实在讲不得什么。若磐或许有什么隐瞒着我,但他不想说,我也不想刺探。于他而言,去天庭确是再好不过,我又有什么理由反对? “既然想好了,就去吧。”好一会,我勉强地牵起唇角笑笑,轻声道。 若磐目光微微一动,片刻,点点头。 “多保重。”他低声道,说罢正要转身走开,忽又顿住脚步。 “昨夜的事,你即便怀恨,我也不后悔。”他看着我说,声音低沉而柔和。 他双目从所未有的明亮,堪比星光月华。随后,若磐的身形化作巨兽,踏着云彩一下腾上天际。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那白色的身影消失在空中,我的眼前还重现着他变身成天狗前的一瞬间,那颊边闪过的霞红…… 我忽然觉得睡意全无,浑身都精神起来。 我有些坐立不安。 我时而进屋打扫,时而烧水做饭,时而又裁剪衣料,却全然专心不得。 这是第一次有人向我告白心意。没错,不是妖男那样的调戏也不是子螭那样的迷惑,而是真正的告白。 虽然曲折,但这心情,着实很不一样。 天庭和大地上一样,仙君和仙女之间的旖旎情事是永不腐朽的调剂。只不过神仙的生命无穷无尽,像牛郎织女那样深情的有,做游戏一样喜欢分分合合的也有,却从不会乱了套。 仙君仙女每年互诉心意的场景,我在天庭上不知撞过多少回。我一向觉得这些事很美妙,就像大地上人们唱的诗歌那样教人心旌荡漾。不为有什么结果,单为那种被人追逐的虚荣,每当仙女们说起各自的告白经历,我看着她们的神情就觉得羡慕不已。 可惜有句龙在身旁,这等美事从来不曾出现在我身上。 直到如今我做了凡人,才终于有了一桩。 我真是既高兴又郁闷。 若磐也真是,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呢? 他是神我是人。 他这一去,九霄之上,天庭太虚逍遥不尽;而我却要在这地面上,时时记得有个长得不错的天狗曾向我告白。 这般行径,简直比我当年对待句龙还要自私自利…… “你是阿芍么?” 正胡乱地想着,忽然,一个尖细的陌生声音传来。 我抬头,却见案台旁立着一大一小两只狐狸,长着火红的皮毛,将乌溜溜的眼睛瞅着我看。 “你们是谁?”我讶然。 “我们是初雪的朋友。”大狐狸说。 原来它们就是初雪说过的森林里的同类。 我笑笑:“原来如此,初雪呢?” “初雪被悟贤真人的弟子带走了。”小狐狸道。 “悟贤真人?”我一惊:“为何?” 大狐狸愁眉苦脸地说:“我们也不知,初雪就在岛上找一个叫臭方士的人,被那弟子遇见。那弟子硬说初雪是化作人形的妖孽,用法术将她锁了去。” “我们在旁边都看见了。悟贤那些弟子都蛮横得很,以前也有好些山精水怪被他们不分青红皂白锁走,再不见踪影。”小狐狸说着,两只眼睛哀求地望着我:“初雪总说你是好人,你可要救救她!” 作者有话要说:嗯……今天要说一下入V的事。《白芍》定于周五开V。开V之后,鹅会尽量按照目前的进度更新至完结。跟以前一样,V章前所有能够赠送积分的留言鹅都会赠送积分,赠送多少由系统根据字数决定。似乎也没有别的要说了。。。谢谢大家的一路支持,鞠躬。。。。第三十五章 我大惊,一下站了起来。 “他们果真没说为何?”我皱眉问。 “什么也不曾说?”两只狐狸皆摇头。 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我沉吟。 天庭允许方士收妖,本为锄奸扶正,以防邪物祸害人间。广清真君当年就是以除恶妖而名扬,其门下弟子继承此志本无厚非,可这般不辨黑白地收妖,实非名门正派所为。 心里焦躁不安。妖男现在又不知道跑去哪里了,他认得那真人,去了好说话。可是如今事急,等不得寻他了……我左思右想,心一横,站起身来。 “可知那些弟子将她带到了何处?”我问。 大狐狸点头:“随我来。”说罢,转身朝屋外奔去。 浮山地势不平,两只狐狸四条腿却跑得飞快。我追着它们一路奔跑,待到达悟贤真人的雉鸣观之时,已经气喘吁吁。 我擦着头上的汗,抬头望去,只见古木筑成的山门巍峨,上雕神兽仙人,涂着五彩。没心思欣赏这些装饰,我对两只红狐狸说了妖男的形貌和名字,让它们赶紧把他找来。随后,我心里盘算着措辞,蹬着石阶朝观内走去。 雉鸣观建在浮山北麓的山腰上,树木苍翠而高达,一声声磬响传来,伴着方士们喃喃的念经之声。石阶又陡又长,像峭壁一样,浓郁的树木遮天蔽日,鸟鸣声声吗,猿啼阵阵。我抬头,只能看到观阁上冒出的香烟,袅袅地腾向空中。 不知为何,虽是仙岛上的名观,我却觉得这地方有些说不出的诡异。别的不说,就连照到这里的日光,也变得阴凉寡淡,似乎没有一点温热。 “施主留步。”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我抬头,却是一名童子手持拂尘站在高出十余阶的地方。他看着我,施礼道:“今日本观谢客,施主若要拜祭神灵,还请择日再来。” 我还礼,道:“这位小真人,我并非祭拜,烦小真人通报悟贤真人,就说辟荔公子表妹请见。” 童子看看我,似微微打量。 “施主稍候。”他又一礼,说罢,转身朝观内小步走去。未几,他复又出来,对我说:“施主,真人有情。” 我没想到这样顺利,心里不禁一松,随童子走入观中。 青石铺作长长的步道,踏入观中,只见甚为宽敞,前庭白石铺就,间以各色香草花树点缀,泉水奔涌,颇有天庭的意趣。 童子没有带我进正殿,一拐方向,进了侧面一处庑廊。七绕八绕,童子领着我出了一道门,只觉一阵风迎面吹来,面前忽而空旷。 远处,一块巨石从深深的山谷中耸立上来,如磨砺过一般光滑,顶端竟修着一座小小的观阁,檐角如飞,金光闪闪。而观阁前,一道用整根巨木雕就的长桥跨过深谷,将这边连接。 “真人就在那观阁之中,请施主移步。” 童子对我说,罢了,领着我走上木桥。 我虽觉得这桥看着心悸,可想到灰狐狸,还是不加犹豫地踏了上去。 巨木很是厚实,比起下面的深谷却终究纤细,脚走在上面,传来教人不安的“咚咚”之声。一群飞鸟展翅从桥下展翅而过,幸好巨木两边都雕了阑干,我的手紧紧扶在上面,才不至于太害怕。 童子在前面走着,却安稳得很,待终于走到尽头,只听一声缓缓的声音传出:“可是施主到了?” 童子一拜:“禀师父,正是。” “呀”一声,观阁前两扇雕花涂漆的大门缓缓开启,淡淡的香烟迎面而来。只见一人身著素色细麻衣,端坐在阁中的蒲团上。 他看到我,微笑一礼:“悟贤有失远迎,施主恕罪。” 我看着他,亦一礼:“白芍叨扰真人。” 悟贤含笑,从蒲团上站起来,挥挥手让童子离去。 “施主前来,不知所为何事?”悟贤道。 我也不多废话,道:“白芍前来,全因家中小婢。今日小婢出门玩耍,被真人门下弟子捉去,白芍特来恳请归还。” “有这等事?”悟贤面露惊讶,片刻,他道:“待山人查看一二。”说罢,他伸出手指掐算,片刻,面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悟贤微微一笑:“施主家中这位小婢,当是妖物?” 我知瞒他不得,颔首:“正是。”说着,语气毫不放软:“这小婢虽是妖物,却心地善良,从不加害于人。白芍闻真人门下一身正气,非邪恶不出手,小婢之事,想必是弄错了。” 悟贤一抖拂尘,抚须而笑:“施主不必惊慌,既亲自前来,山人岂有不还之理?想来弟子学术不精,错怪了良善。待山人领施主前去辨认,若果然错捉了施主家人,必严加惩罚。” 说罢,他将拂尘将轻轻一扬,一片云雾倏而平地腾起,将我和他托出观阁,缓缓朝空中飞去。 风呼呼地吹来,我的衣袖鼓鼓的向后飞起。或许是救人心切,我心中竟没了恐惧,只望着前方。未多时,云雾在浮山顶上收下,我稳稳落地。只见一座高大的庙堂,地势颇高,前方十数丈之处,就是昨夜悟贤祈福的观台。 悟贤一揖:“山人门下弟子所伏妖物皆在此处,请施主入内。”说罢,他手一指,大门缓缓洞开。 我迫不及待地朝那殿中跑去,才踏入殿中,一股奇异的味道迎面扑来,像什么人做菜时烧糊了肉。 虽是大殿,里面却黑洞洞的。四壁都被封得死死,只有大门处有天光透来。借着暗淡的光照,我一眼就看到了殿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巨大的立柱下,毛色灰黑。 “初雪!”我急忙跑过去,将灰狐狸抱起。 淡光下,只见灰狐狸双目紧闭,似乎已经没了知觉。我急忙探向她胸口,心跳微弱地传来。 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怒气随即而起,我转向悟贤,横眉道:“她怎会如此?” 悟贤却不慌不忙,微笑道:“想来是弟子们取了妖丹。” 我愈加气急:“既如此,还请真人将妖丹还来!” “施主莫急。”悟贤呵呵一笑,他看着我,道:“山人门下弟子,皆为登仙而来,修炼实在繁琐,一颗两百年的妖丹必是增益不少。” 他声音和缓,一字一句,平板无波。 我心中愈发觉得不对劲,不由地抱紧了灰狐狸,慢慢站起身来。 “如此,”我努力地平复心思,朝大门移步走去:“可白芍这小婢已奄奄一息,还请真人替白芍讨回。” 眼看着大门近在眼前,正想走出去,突然,两扇门一下阖起,四周顿时黑暗。 我大吃一惊,心里暗叫不好。只听地面开启的声音响起,脚下突然落空,我惊叫着,连忙抱紧灰狐狸。 身体却没有落下,被无形的力托着,浮在了空中。 四周已经一片通明,我看到与我一同在空中的,还有许多弟子,都坐在蒲团上,似闭目养神,表情平和。 大殿的横梁已经望不到了,地面上,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圆坑,里面冒着熊熊火焰,滚滚热气冲出。忽然,一声惨叫传来,只见一名弟子坐在蒲团上飘来,手里抓着一只硕大的乌鸦,念念有词。乌鸦叫得凄厉,似痛苦至极,嘴巴张得大大的,未几,吐出一枚妖丹,被那弟子一口吞下。 乌鸦浑身瘫软,那弟子将手松开,乌鸦坠入火坑之中,“噗”地一声,卷起一团火焰。 “施主请看,这么多弟子,恐怕山人也分不清谁吞了妖丹呢。”悟贤带笑的声音传入耳中,我转头,他就在身旁,清瘦的脸映在火光中,干得像骷髅。 想到灰狐狸方才也受到这般虐待,我心头刺痛,抱着她,愤恨地瞪着悟贤。 “你到底是谁?”身上微微颤抖,我咬紧牙关,低低地说。一只手暗自探入袖口,解开兽牙。 “山人是谁无关紧要,撷英可是忘了事?”悟贤盯着我的眼睛。 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头疼撕裂般涌来,似要把我吞没。我难受至极,却无法排解,紧紧地蜷缩起身体。 电光火石间,滔天的洪水,句龙的喊叫又徘徊在脑海,抽疼一阵阵地袭来,似有什么呼之欲出。 我的身体不知何时落了地,身下冷硬如冰,我抱着灰狐狸,只觉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轻笑声在耳旁响起,悟贤的脸出现在面前。 他面上含笑:“你该是记不得了。我等了许多年,也是等到如今才明白,那东西在你身上。” 东西?我睁大眼睛望着他,不明所以。 悟贤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笑容映着火光,说不出的诡异:“你想不起来也罢,待山人来取出。”说罢,他突然一甩拂尘,我被抛上空中,倒立在那火坑之上。 “三清玄火,山人苦练多年。”悟贤高声道,声音透着得意:“如今能以撷英来祭,岂非无上之功!” 他话音刚落,我身体失重,一下坠向那火坑。 “啊!”我恐惧地尖叫,抱紧了灰狐狸。 似有什么划过脑海,引来一片耀眼的白光。 烧灼的疼痛没有传来,片刻,我惊异地睁着眼。脑海中的那白光竟然就在眼前,灿烂得炫目,包裹着我,将我缓缓托起。我睁大眼睛,几乎不能思考,只看着上方裂开的地面离我越来越近。 “果然!果然!”忽地,一道黑影倏挡在上面。 悟贤阴魂不散地看着我,脸兴奋得扭曲:“昆仑璧!山人终于寻到了句龙的昆仑璧!”他的笑声干哑,近乎癫狂。 昆仑璧?! 我吃了一惊,顷刻间,头疼更加剧烈地袭来,似乎要将头劈裂。眼前,悟贤举起拂尘,口中念念有词,我看到一道光刃如刀一般向我劈来。 我感到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思考或反抗,绝望地闭起眼睛。 “真人半仙之身,这般欺负孱弱,不觉得羞耻么?” 脑海中,只有那从天而降的清喝在震响。 第三十六章 ... “……撷英!躲开!”句龙的吼声似徘徊在耳畔。 头疼欲裂,深深的恐惧紧缩在心间,似乎有什么就快崩断了。 恍惚中,我感到身体被什么稳稳接住,迷蒙中,妖男高高抬起的下颚出现在上方。 心中稍稍放下,他来救我们了么? 我突然意识到灰狐狸还在怀中,她还没有醒来。牙关紧咬,我的舌头上漫起一阵血腥味,钻心的疼痛袭来,脑海似清醒了一些。 眼前,妖男周身撑开一阵扶摇之风,将漫天刺来的刃光挡去。他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四周一阵动摇,一块巨石拔地而起,撑破火坑,耸到半空将我们托住。无数碎石聚起,如流矢射向悟贤。 “……初雪……”身体落地,四周暂时安稳,我急忙看向怀中,艰难地张口唤道。 初雪仍闭着眼,胸口心跳微弱弱,四肢已经开始发凉。 我心中揪紧,正要再唤,身前忽而一暗。 妖男俯身下来,将灰狐狸小心地从我手中抱起。他低头盯着初雪,紧绷的双唇微微发白。 这时,我看到悟贤那边卷起一阵红光,反袭过来。 “当心!”我喊道。 话音才出口,妖男已经回头,将手一挥,红光倏而破散。 悟贤的笑声响起,像嘶破了嗓门一样刺耳。只见他立在空中看,拂尘一抖,莞尔道:“公子已是将入仙籍之人,何苦来管些许闲事。公子尊长曾托山人对公子多加照拂,今日生出这般事端,岂不教山人难为?” 妖男怒极反笑。 他没有理会悟贤,却弯腰,把灰狐狸放回我怀中。 “且照顾好她。”他低声对我道,看看灰狐狸,眼神中似含着歉疚。 片刻,妖男长身而立,“锵”地抽出宝剑指着悟贤,怒喝的声音震响四周:“你戕害生灵,枉为真人!若师叔有灵,必以为耻!” 须赶紧离开此处。我感到身上的力气回来了一些,赶紧继续扯手腕上的绳结。 悟贤看着妖男,神色不改。他念了声道,轻叹:“如此,莫怪山人无情。” “啪”一声,兽牙落地。 与此同时,悟贤的拂尘甩开。 突然间,天摇地动,我几乎被晃下悬崖。妖男一手扯住我,一手施术稳住,我感到大地在下陷,发出可怖的裂响。无数巨石从四面八方剥落砸下,地底深处传来“轰隆”的破碎之声。妖男将袖子一挥,飞溅而来的石块被挡住几丈之外,只见周围混沌一片,已然分不清上下。 一声怒吼破空而来,似贯穿宇宙。 迷蒙中,金色的眼睛出现在面前,一个巨大的影子扑来,下一瞬,我们已经被温暖的脊背稳稳托起。 “若磐!”我几欲喜极而泣,趴在他的背上,如获新生一般感动。 若磐负着我们飞到上空,爪下生出一阵猛烈的罡风朝下劈去。碎 石和尘雾霎时被涤荡一空,不再弥漫,那地动也停了下来。 面前倏而一片宁静,幽深的空旷笼在四周,火光仍在,却照不到尽头,上下皆深不见底,似乎呼吸都带着回音。 我睁大眼睛,忽然醒悟过来。浮山乃巨鳖尸骸所化,我们现在竟是到了那尸骸的腹中。 望向妖男,他神色严峻。 忽然,四周出现许多红光,一点一点慢慢明亮。仔细看去,竟是方才那些闭目端坐在蒲团的弟子,悬浮在空中将我们包围。 “原来又多了一位上宾,山人有礼。”悟贤驾着红云,微笑地立在我们对面。 若磐脚踏罡风,朝悟贤长长怒吼。 我看着他,心底暗吃一惊。他那身形,竟比常人大出了几倍,脸也扭曲变形,脖子上堆叠着层层皮肉。 “怪不得人言浮山灵气日薄,原来是你吞噬了鳖灵。”妖男冷冷道。 我闻得这话,登时想起昨夜那拿着酒葫芦的人。他说浮山不再漂移的事,难道竟与悟贤有关?我望着悟贤,手心沁出阵阵冷汗。鳖灵乃海中圣物,力量无穷,只怕这悟贤不易对付。 悟贤低低笑起,阴森的声音在四周回荡:“公子果然聪颖过人。山人既为尊长,总不能跟弟子们争抢妖丹。”说着,他却看向若磐,意味深长:“山人等了许久,你终于来了。” 我心中莫名地提起。 妖男没有言语,突然腾空而起,气势暴涨。他一举宝剑,聚集万千利光朝悟贤刺去。 悟贤不慌不忙,在一张蒲团上坐下,闭起眼睛念念有词。 一时间,众多声音汇聚,像观里的经歌,缭绕不断。妖男不以为然,仍将剑气逼去,凌厉的攻势下,悟贤面前撑起的红光慢慢后退。 忽然,我看到那红光之中,慢慢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那轮廓渐渐分明,是一名女子,那面容,竟与妖男魄血中所见的青瑜一模一样。 她双目脉脉含情地望着妖男,迎向剑气。 妖男似怔了怔。 我心道不好,忙向妖男大喝:“那是幻象!” 这话出来已经太迟,妖男的剑气稍稍停滞。乘着间隙,悟贤的红光突然卷着杀气冲来。若磐纹丝不动,妖男却被撞击得退后几步,我看到他的背微微弓起,嘴角淌下血沫。 若磐立刻飞身上前,扫出罡风袭向悟贤,悟贤拂尘一扬,十几名弟子迎面抵挡。只听惨叫声起,罡风中,那些弟子血肉碎裂,跌落下深渊之中。 我看着这场面,有些惊呆。 若磐只到天庭不足一日,竟有了如此可怕的神力么? 一阵低低的笑声响起,越来越大。悟贤看着若磐,笑意愈盛:“不愧是若磐。”说罢,他却看向我,和声道:“花君可是忘了事,待山人来助一臂之力!”说罢,他双手向天举起,身后剩余的弟子忽然 聚集过来,那诵经的声调一变,高亢而纷乱,魔音嘈嘈入脑,像无数只手在里面用力揪扯,我大叫一声,身体痛苦地蜷起。 “阿芍!”妖男大喝的声音传来。 若磐金色的眼睛在面前闪过,似惊恐不已。 我听到若磐怒吼,他的身影腾空飞起,攻击向悟贤。 我说不出话来,眼睛直直地瞪着面前。 脑海中,那洪水中身影正一点一点地浮现。 我却感到轻飘飘的,魂魄中似乎正有什么在分离。 一声嘶鸣般的吼声传来,我看到若磐在空中翻滚,死痛苦挣扎,坠落在正下方一块伸出的岩石上。 我能清晰地看见那双眸,它们不再是金色,而又变成了那妖异的红,牵扯着我的记忆。 我心不在焉地磨着墨,四处张望。 神君的宫殿也不过如此么……心里道。 不期然的,撞上了案前那双明亮的眼睛。 眉头一扬,我扭开头去。 “你一定是在想‘不就是个神君么,有什么了不起’,可对?”句龙好听而缓缓的话音传来。 我心里“咯噔”一响,惊异地看向他。 句龙看着我,亦将眉毛微挑。 承认是傻的。 我决定不管他,没有答话。。 句龙却不管我的态度,笑笑,道:“你自然不会觉得我了不起。你可是颛顼洒在悬圃上的鲜血聚灵而生,论来亦是真正的神裔。我说得不错吧?” 我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起眼睛。 他说得没错。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颛顼与共工争斗,虽最终获胜,却也受了重创,鲜血洒在了悬圃之上。颛顼死去之后,神力化入日光,照耀万古;浸染了颛顼血液悬圃神土中却长出繁茂的花木,四季不败。 血灵透过草木重新聚集,经过千万年积累,最终生出了我。 这是个秘密,因为连总管悬圃的毛女也不知道。 可这个句龙为什么会知道? 句龙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莞尔道:“我可是神君。” 一阵低沉的“隆隆”声从不周山上传来,天裂漏下的汪洋掀起巨浪。 “那是什么?”阴风凛冽,我又惊又恐,看着巨浪中那青黑的影子盘旋而上,卷着水柱将天裂撑开,仙人们全力支起的五色石纷纷坠落。 “若磐。”句龙平静地说。 “若磐?”我不明所以。 句龙颔首,声音低沉:“昔日先祖败于颛顼,散神时,其神力分正邪劈开两半。正力交与我父辈,邪力镇在不周山下。” 我明白过来。共工是水神,他虽做下反叛之事,其神力却是天地间不可或缺的。天庭为保持维系,便在散神时取走了他的神力,允许共工后裔继承。 句龙力量纯正,自然是承自那正力,如此说来……“那若磐就是邪力所化?”我惊诧地问。 句龙点头,望向不周山,忧心忡忡。 “他只有我能对付,你走开。”他对我说,面容已经疲惫不堪,神色却仍然刚毅。 “快走!”水面上只留下句龙的吼声回荡。 我看到水中发出炽烈的白光,它耀眼得刺目,像水波一样突然将四面八方淹没。 那是句龙正使出最后的力气。 “句龙!”心里明白了句龙的意图,泪水涌出我的眼眶。声音出来,却被呼啸的狂风吞没。 坠落的五色石迅速飞回天裂之处,黑影愈加狂怒地挣扎。 句龙的白光渐渐变弱,我感到了句龙的不支,那黑影却仍未消失。 只有我能帮他。 心里做了决定,我冲入水中。 没有理会句龙神色骤变的脸,望向那黑影,闭起了眼睛。 光带着融融的热意从心中生出,渐渐化为白炽,将我的一切淹没其中。我能感受到那黑影由于我的力量而困住,那双鲜红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渐渐消失在句龙的白光之中。 自己从不知道散神也会心满意足。 我再也不必对句龙那么内疚,因为我终于能为他做些事了…… 痛苦的吼叫仍回荡着,上方,妖男为我抵挡着那些诵经之声,愤怒的剑气划出万千流光,悟贤的弟子纷纷坠落。 若磐……我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觉得亲切又陌生。 一切都已经了然。 共工散神之前曾杀了天狗,他把诅咒下在在天狗身上。虽不知上回若磐何以出现,这回却的的确确以天狗之身复生。句龙将力量倾注在若磐身上净化邪气,为了就我,用他的昆仑璧凝聚了我的魂魄,也同时封住了我的记忆…… 句龙……他的名字每每在我心中想起,便如刀绞般疼痛。 记忆开启,我的魂魄就不再沉睡,句龙的昆仑璧也将重现于世。它与句龙血脉相连,若磐身上维系的句龙神力也会随昆仑璧召唤而去。到那时…… 那些魔音依旧隐隐传来,我的精神已经阵阵恍惚,魂魄似乎很快就会分裂。 快来不及了呢。 心里道。 身上,包裹着我的白光仍在,我现在很明白,那是昆仑璧的光芒。 我松开怀抱,将灰狐狸轻轻放下。我看看她熟睡一般的脸,费劲地抬起手指摸了摸,片刻,朝若磐所在的岩石翻身跳下。 头脑中的眩晕愈加厉害,无论我的魂魄如何急切地想要分离飞去,昆仑璧却仍然没有抛弃我。白光似乎顺应着我的念想,托着我缓缓落向若磐。 我抓着仅有的一丝元神,却觉得宇宙空前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