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 玉玺终是落下,只是一瞬,便在空白的圣卷上悍然烙定。 帛泠身子不由一软,同一时间,双膝跪地。 第三跪! “如果你真是真命天子,为何会跪在我的面前?”萧彻毫无杂念的眼神,透出王者的威严。这威严,浑然天成。 帛泠痛苦闭上眼睛,全身发抖。唯一能支撑他的信念,刹那风化殆尽。 以往在在皆是空。 这痛,如万箭攒心。 萧彻眸底一片清明,挥手示意手下将帛泠带走。他则伸出手撩起玉玺,准备去寻帛锦说话。 就当一切稳操胜券时,殿内倏地杀进一人。 殿内,血腥气又浓了几分。 这人,萧彻认得,他是去年晋升为羽林禁军正统领的——方倪。 只见浑身血污的方倪怒嚎一声,提起沾满血的大刀,就向萧彻劈来。 几名死士忙抽身保护。 方倪立即劈势改为横扫,迫使其他人退开半步。方倪连忙趁机,砍伤压制帛泠的几个,一把抓住帛泠的胳膊,向殿门外推。 好一招声东击西! “皇上,快逃!”方倪单手抽出宝剑送了过去。 末路天子,猛觉眼眶泛红。没有抽抽搭搭的生离死别,他只点点头,拍了拍方倪的肩头,接过利刃,别转头杀进了茫茫夜色中。 殿上死士们立马掠身想追,方倪额角青筋暴起,振臂横刀站定,无畏地堵在殿前。 龙案边萧彻支颐,浅笑:“你势单力薄,拦得住他们吗?” “谁说我在拦你们?我这是在护驾!”殿堂卷起一股血风。 人,立场不同。 有时换个角度瞧,并非助纣为虐,而是真正忠肝义胆。 就这样,天,说变就变。 皇帝帛泠一夜倒台,逃逸在外;城里内内外外都死了很多人;朝廷嘴里的叛军眨眼变成了义军,已经有条不紊地开进了城。 第二日,老百姓战战兢兢地打开房门,慢慢接受这些事实。 又过了一天,天开始下雪,雪下得挺娘,一直不大,却净了很多血气。 残山剩水里,伺机发难的竖子自然也多。他们高擎天子援军旗帜,千里迢迢赶来救驾。 帛锦不敢掉以轻心,进城后就积极调派兵将,做好了以暴易暴,再杀成一片腥风血雨的打算。 相反,帛泠倒开始悠闲。 黄昏时分,他便站在管铭墓前,捏着已经烧着纸钱,平静地看它慢慢烧完,最后灰飞湮灭。 “皇上,该动身了。”羽林兵劝慰声极低,小心翼翼。 “你说得那么轻声做什么?怕死么?”帛泠眯眼,恨声道,“你们若是怕,不必冒死护驾了,立即滚吧。” 几个羽林兵彼此对望了下,随即跪下一片,领头的那位坚定道:“陛下,吾等誓死效忠。但此刻情况危机,陛下该启程了!” 现在城内一片混乱,正是逃出去与援军会和的最好时机。 “知道了。”帛泠摆手,眸藏阴毒,“不过,朕在离城前,必须见一个人死。”飞雪里,天子脸色青白,犹如吃鬼噬魂的恶鬼。 “我要帛锦在世间每一天都记得我,记得恨我。” 就是这个想法。 无须任何道理。 帛泠毅然将手中冥纸的火苗捻灭。 雪终是下大,茸茸而坠。 阮宝玉不自觉地在发抖,这天忒冷。 他呵气将手捂暖后,继续磨石磨,做豆腐。 在外行军的日子十分辛苦,而杀回京城唯一的好处,就是不必再穴居野处,可以回到侯府安逸地和侯爷好上几天。 “几月不见,成豆腐东施了?”李延不知何时站在门前,撇嘴嘲笑。双肩被雪花覆上一大片,衣摆略微带湿。 宝公子相当友善地递上块干抹布,替他拭肩上的雪:“没你变得厉害啊。听说,苏银救你时,你光不溜丢的,啥也没穿。” “哪个杀千刀说的?当时不过是穿的少些,但绝对是有穿的。”李延旋即红脸辩白。 阮宝玉宝光璀璨地一乐。 “你见过哪个重犯会在刑房多穿的!”李延大怒。作者:123lavender1232009-5-20 00:23 回复此发言--------------------------------------------------------------------------------162 回复:《无根攻略》BY殿前欢 (顶顶好看的人,顶顶好看的文 阮宝玉抖抖眉毛:“其实苏银救你,也算是他功德一件,对你——他没提什么要求吧?” “你有完没完?我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想知道,你自己去问。”李延正经八百地剜了宝公子一眼,深深地。 “好好好,不说了。你李大人本来就是个福大命大的人。” “那是自然。放心吧,就算我死,也会抽打着牛头马面风光上路的。”李延举臂握拳,展现勃勃英姿。 阮宝玉叹息,对李延与苏银之间的事,不想推波助澜,于是他转回豆腐的话题,“阮侬这小子要来了,我准备做点他爱吃麻辣豆腐。” 动荡时期,豆腐摊老板明智地扔下生意,也不知道混到哪里去了。对此,宝公子也无计可施,只好自己动手试试,并暗地市侩地安慰自己:正好省钱。 “阮侬怎么这时候来?不安全。” “他爱闹腾呗。不过,侯爷已经派人去接应了,最快三天后就到。侯爷保证过,肯定能他们母子在大战前平安进城。他人在我身边,我也放心些。” “那真不巧,我正好要在大战前出城,避开这场战祸,估计是见不着阮侬了。”李延遗憾地埋下头,静静地帮宝公子磨豆。 “为啥?” “我爹心寒啦,想早些离开,我家正卷铺盖,准备回老家。”李延摸摸鼻子,声音多多少少夹带了点忧国忧民腔调。 宝公子怔了会儿,才轻问:“几时走?” “最快明天早上,最迟明天晚上。” “要不……你帮忙把桌上的辣椒给磨了。我烧次麻辣豆腐给你先尝尝看味道?” “我不吃你的豆腐。”李延志气地昂脖。 “去磨!”宝公子指挥。 李延转动小石磨,辣椒十分呛鼻:“这啥辣椒?” “朝天椒。” “你令堂的!”李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开工。 磨了好一会,李延才艰涩地开口:“苏银知道我要走。” “哦。” “他……找过我,给我一张纸条,说如果原谅他,就去那个地方寻他。” “哦?” “我没看。” “哦。” 李延停下,从怀里取出折叠工整的纸条,一撕为二,递给阮宝玉半张:“一半寄放你那里。” 宝公子接过那半张纸放入怀里,不动声色。 黄河没盖,人心没底。 李延心里还有疙瘩,苏银的心思,宝公子又捏不准;所以,大家默契地不说,保持愉快心情,继续做豆腐。 隔了会儿,李延被呛得又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头,却见阮宝玉开始流鼻血。 “好端端的,怎么流血了?” 宝公子抬头笑笑,花痴开始了闺怨,“想侯爷了,想他怎么还不回来。” “你就这点出息。”李延麻利地起身,想搭个手帮忙。 恰时门被推开,风雪忽而蛮扫进来,要命的帛泠出现了,不动如山的身形。 三尺寒刃,触目惊心的阴森。 阮宝玉大骇,张口欲呼救。 略带潦倒的帛泠面带浅笑:“尽管呼救,看看朕能不能让你一鸣成尸!” 外头风雪肆虐,无情地掩盖住稀拉的暗杀声,里头气氛凝固。 帛泠进屋,眉峰的雪融化,化成了水。冰凉凉的水珠慢慢顺脸膛落下。 李延悄悄后退,半躬身似乎要行礼,高呼:“陛下。” 趁帛泠迟疑那瞬,李延劈手抓起一大把辣椒沫子,向帛泠猛撒过去。 刺激的粉屑喷薄开来,入了帛泠双目,辛辣火痛直通过眼睛钻进心里。 帛泠紧闭眼,杀意依然澎湃,凭着先前的印象,挺剑向李延刺去。 李延侧身扭头避开,脖子仍是一凉,他捂住后颈,满手鲜血。帛泠不解恨,将剑原路回撤。 李延松开手欲夺剑,功夫还是不到位,剑没抢到,人也没躲开。 后脖子不幸连伤两次,划口虽没伤至要害,口子却不小,皮肉外翻,血淋漓了整个后背。 “李延。”宝公子扑过来,横抱住帛泠腰。鼻血未止,血线一路笔直拖地。 被刺激得泪水纵横的帛泠,费力地撑高一点点眼皮,咬牙狞笑,恨意熊熊:“死花痴!只要你死,我就会觉得非常舒服了!” 是的,非常舒服。 舒服无比。 只要这无耻的阮花痴死,帛锦必定记得他了,时时刻刻都记得他,记得恨他。 这样——很好! 足够了! 话音未落,利剑凛冽刺下。 一剑洞穿! 李延惊呼。 第四十三章 血雾,耀眼。 这一剑,全然洞穿! 剑,直挺挺地刺穿了阮花痴为保命高提举刻有自己名字的木牌。 剑,斜斜地刺穿帛锦肩膀。 宝公子,无恙。 帛泠揉眼,心里一阵锐痛。作者:123lavender1232009-5-20 00:23 回复此发言--------------------------------------------------------------------------------163 回复:《无根攻略》BY殿前欢 (顶顶好看的人,顶顶好看的文 剑不能用了,他便随手操起庞大的石磨,对宝公子的头劈砸。 一声闷响。 沉甸甸的石磨全然砸到了李延的后心上。 阮花痴,无恙。 “我就不信杀不了他!”帛泠左右张望着,“来人!” 此时,帛锦站起身,吸声拔出剑身,毅然折断:“我以为你到管铭那边哭了次灵,就会离开。没想到你会带羽林兵来这里让他们送死,你还想怎样?” 帛泠一顿,抹干被辣椒粉逼出来、没出息的泪迹,深深望向帛锦:“很简单,我要这花痴死。” “不可能的事!这天下已经不是你的天下了。” “即使不是我的,为何不是你来拿玉玺?”帛泠怒目。 帛锦骤然露笑,笑意并不阴霾:“你说为什么?我从来没在乎过什么皇位,但,最终成全这事的人是你。” 如果不是那龌龊狠招,帛泠阴冷地看人割断帛锦的雄威,事情又会如何发展,谁都不知。然而,绝对不该是今朝的局面,帛泠暗地握拳,指甲深掐入掌肉。对,是他自己作茧自缚了。 “来人,将他带走。”帛锦向外挥手。 “等等,我还有句话对你说。”帛泠眼露坦然,微微靠近帛锦。帛锦双肩的雪花也已经融开,雪水溶裹着血水滴落。 帛泠食指接住帛锦肩头快要坠下的一滴血水,细看。 血毕竟浓于水。 帛锦皱眉:“你说。” “段子明不是我杀的。” 未定天子位,先定杀人刀。这样的人物是谁,不用帛泠点名,帛锦也该明白。帛锦闻后,果然一怔,帛泠乘隙出掌,又奔宝公子。 帛锦当然不会让其得逞,帛泠转掌伺机打倒几名帛锦手下护卫,奔窜出门。 帛锦拧眉,命人去追。 他留下查看宝公子与李延的伤势。 “侯爷,我没事,只是鼻血被这么折腾,还没止。烂李子你呢?” 烂李子李延,后脖子肉有点刮烂,身子骨硬朗没烂一点。 挨了帛泠一下闷砸后,脖子伤止完血后,李延恢复龙马精神,雄状汹汹,一点事儿都没。 “我没事没事。”李延瞧帛锦忙着帮宝公子止血,压根没自己插手的余地,便摸摸鼻子,笑道:“侯爷,时辰不早,李延告辞!” “你确定没事?我已经命人请大夫去了。” “皮肉外伤算点啥!”李延哈哈,“侯爷,我人虽然不好看,但结实皮糙肉厚的,死不了,就算是死也……” “是是是,就算是死,你也会抽打着牛头马面风光上路的。”宝公子高昂头,捂着鼻子道。 “如此多谢,恕帛锦不远送了。”帛锦施礼。 李延借了柄伞,客气地出了侯府,老天爷开始帮忙,雪下小了很多。 李延举着伞,单手悠悠敲敲后背。 鬼天气贼冷,他手脚冰凉,心口倒热血沸腾。 走着走着,想起了苏银的那半截纸条。 反正留了半张,看看写啥该是无妨。 可是,万一自己心痒了,想要看宝公子那半张了,怎么办? 左右为难了一口茶的工夫,李延还是决定瞧瞧。瞧上一眼,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否则他会一直心神不宁。 气有点喘,心口闷热,他去将半张纸条取出,谁知纸条没掏出来,满口血腥的甜腻先一步,轰然滚出了喉口。 雪伞掉地,随风滚远。 紧接着喉口甜腥味又起,李延强咽不下,血又喷吐出喉,第二口。作者:123lavender1232009-5-20 00:23 回复此发言--------------------------------------------------------------------------------164 回复:《无根攻略》BY殿前欢 (顶顶好看的人,顶顶好看的文 李延闭眼,沉了沉心绪。 掏出半截纸条。 第三口血。 夜里颇黑,笺上还沾了血,李延死眯着眼,费全力也瞅不清什么。隐隐只瞧出“树下”二字。 苏银真小家子气,把简单的事情搅得很复杂。 简单的几个字还要传个纸条说,李延微微抱怨。 血已经不吐了。 体内的血,已经不受人控制地从喉咙向外冒,越冒越多。 李延头有点眩晕,他一步步,深深浅浅地路边的大树走去。 血滴答拖了一地。 手已无力握起,带血纸条也随风逝去。 因为实在忒累,李延觉得神智都开始模糊。于是,他背靠大树坐定身子,琢磨着,苏银到底是哪棵树呢? 应该不是这棵,可他挪不动了。哎,这苏银就不能将就点?讲究那么多! 破晓的光,居然开始让人泛困,连眼皮子都跟着带沉。 真是的,真是的。 真是他令堂的…… 眯一下,应该不会死。 就算是死,他也会抽打着牛头马面风光上路的。 “苏银就是小家子气,真是的。”李延闷哼了声,这风雪夜里的最后一声。 翌日,雪停了,天出奇大好,竟然出了太阳。 如水碧天,冻云如棉花,安静地挂在天上。 出了怪事,路边大树下大清早,便冒出了个大雪人。 惊悚的,雪人旁隐隐能见脚印和干涸的血渍。 雪人跟前有只老猫对着雪人,孤零零地在叫。 有胆子大的路人,仔细上前瞧了瞧,发现那是个真人,上前去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已经断了气。 冬日阳光不强壮,雪却经阳光反射,太扎眼, 苏银不舒服眯起眼。作者:123lavender1232009-5-20 00:24 回复此发言--------------------------------------------------------------------------------165 回复:《无根攻略》BY殿前欢 (顶顶好看的人,顶顶好看的文 “这人已经僵了,你们小心点放。”路边围着一干人,好似在抬什么东西,一人指挥着。 苏银好奇地走了过去:“发生了什么事?” “这位军爷能帮个忙么?”领头的路人指指尸体,“我们想将他送去衙门。” “成。”苏银送出个爽气的微笑,一把将尸体抬起,小心放在担架上。 尸身上的雪虽然清扫过了,可仍不算弄得干净,不过苏银眼尖,发觉这人外伤不少。 脸皮子反正他不认得,脖子血糊糊没记号,想想李延是他见过最好的人,功夫又蹩脚,绝对不会跟人斗狠。 “这人真奇怪,兵荒马乱的,还挑在树下死。”苏银摇头,目送着好心的路人将尸体缓缓抬走。 擦肩而过。 就这么,擦肩而过。 孤独的老猫叫了几声,在苏银脚边,动情地摇摇尾巴。 苏银蹲下身,摸摸猫头,原来是大理寺那只野猫。作者:123lavender1232009-5-20 00:24 回复此发言--------------------------------------------------------------------------------166 回复:《无根攻略》BY殿前欢 (顶顶好看的人,顶顶好看的文 “李夫人家的那只猫要走了,你准备和我一样不去送行吗?” 雪地里,大树下,银子还是银子,眸光璀亮,没一点阴沉。 帛泠运气,逃逸出去,勾搭上竖子的队伍,试图卷土重来。苏银请缨,再次请战清阳城。 大军出城临行前,厚道的苏银单膝落地接印,身后长氅迎风舒展,融为一体的刚毅。 军队出城浩浩荡荡。 没有几场仗能打了,他只待江山大定。只待江山大定,他便挂印辞官。 苏银微笑。 是的,他和萧彻这么说明过。 ——“等山河平定,请允我弃甲归田。” ——“这是为何?”萧彻皱眉问道,“是……为了李延吗?”作者:123lavender1232009-5-20 00:26 回复此发言--------------------------------------------------------------------------------167 回复:《无根攻略》BY殿前欢 (顶顶好看的人,顶顶好看的文 ——“不全是。你明白我,我只想做元帅,可惜我不认人的毛病日渐厉害,以后恐怕命中注定一生为副将。不能如此愿,我宁可放弃。” ——“……好。只是你这路要多加小心。”萧彻重重拍了苏银的肩膀,“我绝对不能输。”作者:123lavender1232009-5-20 00:26 回复此发言--------------------------------------------------------------------------------168 回复:《无根攻略》BY殿前欢 (顶顶好看的人,顶顶好看的文 ——“末将明白!” 寒风起,不知哪里飞来一张冥纸,就是愣愣地沾上了苏银的肩头。 真不吉利! 苏银拧着眉头,心底明白这城里死了不少人,偶尔烧个纸奔个丧倒没什么怪异,只是这张停得——太寸。 他郁郁地取下冥纸,松开手指,冥币随风而逝,形骸在冷风中荡然无存。作者:123lavender1232009-5-20 00:26 回复此发言--------------------------------------------------------------------------------169 回复:《无根攻略》BY殿前欢 (顶顶好看的人,顶顶好看的文 苏银再看天上的白云,眸中好似遇见今冬最温暖的阳光。 尔后,他潇洒地一驳马缰,指挥大军全速前进。 日光裂云,投下几柱光芒,旗下千军万马的影,斑驳大地。 铁蹄峥嵘,足显披靡无敌之威。 时而,残雪冰屑轻飘,天地一切亮堂堂的,如他的心绪。 李延如果原谅我,就去我们第一见面的大树下。 ——“我就是亲到了,你来抓我呀!” 李延,我等你! 苏银嘴角上扬,一蹬马镫,人未出征,已经归心如箭! 银甲将军,矢志不移,从不回头! 蛰居在软轿中的萧彻直到望着军队远去,才缓缓地放下了轿帘。 冰凉的双手拢进广袖之中,萧彻头也跟着慢慢低埋。 世事多变,什么都要多想。 那日,萧彻辗转知晓了李延猝死的消息,便立即去寻帛锦。 “烦请侯爷封锁这个消息,尤其不能让苏银知道。”萧彻这人做事从容,也从不客气。 “这是为什么?” “苏银的性子我很清楚,他若知道了李延过世,他一定会死。”绝非萧彻多愁善感,而是如今大家都没了输的权力。 李延死了,苏银活着。 活着才最重要。 这样的结局,才是真好。 一等一的好。 余下半月,飞骑扬起尘沙,奏捷频频。 帛泠毕竟是强弩之末,苏银杀红眼素来是攻无不克,一路搴旗斩将。 终于苏银将帛泠几十名残兵围困在暮光岭之上。 苏银这回倒不着急了,神清气爽地上表给了帛锦,说明了形势,点明等钧旨回复。最后还捎带埋怨自己双足跟腱,近日有了酸痛旧疾,恐有失手望见谅。 帛锦无语,这分明是苏银犯脾气,心底记恨当年帛泠差点磨断他脚筋的往事。他沉思了好一会,最后叹了口气,便其将推给萧彻面前。 萧彻看罢倒相当客气,狼毫一挥,写下八字:活捉帛泠,其余随意。 收到消息时已近黄昏,苏银聪慧解意,直接下令:“明日活捉帛泠!缺胳膊少腿都没关系,只要他是比死人多口气就行!” 岭上古松林,松树参天。 帛泠平躺在松针与冰雪参杂在一起的山地上,眼睛毫无情感地瞧着天慢慢步黑。 山穷水尽的时候,谁说他非要一战泯灭涤千愁? 帛泠掀起一边嘴角讥笑,他已经不名一兵一卒,有什么资本冲下山坡杀出个柳暗花明? 这些个日月,他已经受够了,他的士兵也受够了。 残兵们总在他浅眠的时候,暗地商量,商量着如何把这位潦倒的皇帝献出去领功请赏。帛泠知道他们龌龊的想法,虽然他人在睡觉,可他就是知道。 从他们交换眼神,从他们对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就是知道,他们想变节。 帛泠咬牙。 他是谁?是皇帝,是真命天子! 如此光风霁月的人物,怎么能死在如此小人手中,所以他先下手为强了。 一刀一个,帛泠毫不留情。 所以,天还没黑,帛泠的手下全死了。 不消一刻,偏僻的古松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帛泠,终于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月光冰冷地泻下,寂静的山岭,传出几声凄美的狼嚎。 帛泠闭了下眼,摇晃着身体,点起篝火。 他差点忘了,该死的暮光岭,夜里,还有这种嗜血贪婪的野兽,在自己四周游荡。 带湿的柴木在火里噼啪。 不远处,有东西向火堆悄悄地蹒跚移动。 帛泠凝神借火光望去,是头野狼,还是头缺了半只耳朵的狼。 狼,猫着身慢慢靠近火堆。作者:123lavender1232009-5-20 00:26 回复此发言--------------------------------------------------------------------------------170 回复:《无根攻略》BY殿前欢 (顶顶好看的人,顶顶好看的文 帛泠抬眉,手指擦碰着因沾满血肉而钝化的刀锋。如果他没有记错,眼前的这头狼就是这座山岭狼群的首领。 “怎么,今天就你孤身来觅食?”帛泠笑问。 狼将身子俯得更低,几乎紧贴着地面,万分谨慎,全然不见前几日它领导狼群,眈眈他们的霸气。 帛泠察觉出异样,提了根粗树枝,当火把点了,走近细看。 雪地里,饿狼呲牙,四肢却在无声地打颤。 火光下,帛泠只见它身上大片凝固的血污,而颈项处撕咬的伤口极深。 帛泠当下明白,这几日狼群无功而返,狼王的威严得到了挑战。 “你,也被推翻了么?”帛泠歪头问。 冰天雪地里,它与他倒有点同病相怜。一人、一兽,皆是穷途末路。 真是好笑之极。 狼狠戾地与帛泠对峙。帛泠微笑着好似准备俯下身去摸狼的皮毛,而在狼趁机扑咬他前,手里寒光一道,刀利索地捅下,给了老狼王一记痛快。 老狼断气前,一声委屈的呜咽终于滚出喉口。 帛泠淡漠地确认它死透后,拖起狼尸,寻了一片平坦之地,挖了个浅坑将它掩埋。 举着火把,帛泠能见不远处,依旧尸横遍野。 唯有脚下死狼,却风光地有了归宿。 满心的凄凉,难以言喻。 帛泠揉眉,却发现:不知何时,狼群已然悄悄地围了上来。 迎风,帛泠闻到一股血腥味。 看来这群畜生已经扫荡过死尸堆了,而活着的自己才是它们最终的目标。 帛泠眯眼,脸上显现浓浓的倦意。 夜里,狼群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睛死盯着他。 其中一头比较靠前,开始用黝黑的鼻头嗅着地,随后抬起脑袋,用种异常贪婪的目光,打量着帛泠,凶目贼亮。 它应该就是新的狼王。 帛泠吸气,双眼顷刻清明,他慢条斯理举刀,将兵刃在火上烤了烤。 骤然,他举起刀,削下自己臂上一块肉,刀锋一个轻挑,扔进了狼群。 火把的火焰,因手伤而剧烈晃动。 狼群一片混乱,抢食着最新鲜的肉块。 不过,狼王只迅速地扭了下头,又开始死盯着帛泠手上的火把,极慢靠近。 帛泠潇洒撩袍坐定,用刀飞快地又卸下腿肚子上一快小肉。 血喷薄,引得狼王兴奋地嚎吼。 帛泠忍痛,狞笑着将第二块肉又抛进了狼群。 新狼王终是骚动难安,口水滴答答流了一地。它完全别转过头,欲想霸得第二块肉。 帛泠此时横刀凛然扫过,新狼瞬时拦腰斩断。 狼发出凄厉一声惨叫,声音刺破夜空! “乳臭未干!”帛泠擦擦脸色的热血。 狼王突然被歼灭,使得狼群全都夹起了尾巴,一匹匹警惕地盯着帛泠,却没头愿意退离。 帛泠瞟了眼汩汩流血的伤口,心底豁然开朗。 他举眸望向黑咕隆咚的天际,一字一字慢慢道:“帛锦,其实我也有我的倔强。” 他不徐不疾地将火把的火焰摁进雪地,看着火慢慢熄灭。 久久,天地只剩寂静。 帛泠侧脸等待着,等到月钻进了云絮里,等到墨黑吞没一切。 寒风依旧夹带着血腥。 尔后,山岭闻得一声长长的狼嚎,紧接着是扑杀、撕裂的声音,回荡无绝。 他,也有他的倔强—— 如果帛锦是鹰,那么他便是狼。 孤独嗜血的狼,为了得到他而不惜折断他翅膀。 他不后悔。 他要灭了这火,葬身狼腹,了断他亲手雪恨的机会,就算是死,也要成为他此生最后的遗憾。 ——记得我吧,恨我一日,便记我一日,最好这恨永不消弭。 帛泠长笑,声音凄厉高亢,很快便淹没在狼群,和自家骨肉一起,被尖齿撕裂,破碎成一片血尘。 第四十四章 春暖花开的日子,人们忧伤的情绪容易靠岸。 最早恢复的是回到宝公子身边的阮侬,他红着眼踩上板凳,提着阮宝玉的耳朵叮嘱道:“你给李叔叔的爹娘写封信,叫他们老人家放心,将来我替他们送终!”作者:123lavender1232009-5-20 00:26 回复此发言--------------------------------------------------------------------------------171 回复:《无根攻略》BY殿前欢 (顶顶好看的人,顶顶好看的文 宝公子侧耳伫立原地老半天,决定不写这样的信函去刺激长辈。 这日后,阮侬披麻戴孝,掳了几个护卫玩起官兵抓大盗游戏。他自然很得意做上了江洋大盗,护士碍于情面,只能靠真功夫巧妙避开。 阮侬玩了三天,欢笑地来打商量,他一个都打不到,有啥意思? 护卫们尴尬地面面相觑,决意从此视“打”如归,并歃血发誓:哪怕他们拼死举起板凳也难抵挡“大盗”的致命一击。 于是,他们又过起了“打打杀杀”的日子。 开始几日,宝公子贪恋这份热闹,靠在已抽出绿丫的柳树旁积极欣赏;然而时间一长,这份情调犹如大冬天哈出嘴的一口热气,渐渐消弭了。 又熬上几天,阮宝玉再也撑不住了,拿根竹筷子当戒尺,严肃地去询问阮侬功课。 “动乱年代,读书何用?”阮侬翻眼。 冷面施压全然无效,宝公子调头去找蓝庭。蓝庭颔首,答应找时间劝劝阮侬,最后慢条斯理地补上了句:“孩子甚小,耽误几月功课其实没大碍。” 慈母多败儿! 阮宝玉认清这个事实后,脸色泛青,找侯爷商量对策。 可惜在帛锦眼里,阮侬乖巧无比,宝公子操的根本是受心。 还没劝慰,帛锦举目就见阮宝玉敲自己脑壳,知道他又开始头疼,侯爷只好指敲桌案拿主意:“不如我让他去牢房瞧瞧大盗的惨状,说不准能抵用,从此收了心。” “嗯嗯嗯。”宝公子脑袋虽疼,笑容依旧宝光璀璨。 隔天一早,听话的阮侬果然去了,不消三刻,屁颠屁颠地回转,一入院子抬头就见和颜悦色的阮宝玉。 “回来啦?”宝公子眉眼弯弯。 “回来了。” “情况如何?” “挺惨!”阮侬懊恼地含手指,“不过我还是问到了做坏人的建议。” “那些贼人给了么?”宝公子拔直了腰,“是什么?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