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良辰突然说:“对不起。” 凌亦风抬眼看她,她却低头看着碗里的菜,说:“下午的事,是我反应过度了。” 是真的没道理吧,在这种时候,不管心里多害怕,都不应该对着他发脾气。 凌亦风却只是淡淡地说:“傻。”然后伸手过去摸了摸她光滑的下巴,好像在叹气。她不禁抬头,正对上他幽暗的眼眸,只听见他徐徐地说:“我记得,和税务吃饭那天,你在酒店里和我说一个女人在社会上闯荡有多么辛苦。其实,我又何尝不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你能够脱离那个地方,甚至永远远离听人摆布的境地。你到LC来,这里就是你的后盾,会有很多人忠心地帮你,再不会有人强迫你去做什么,相反,到时候人家可能要调过头来有求于你。我知道,也许你不屑于这样,可是,这就是现实,不想被欺负,就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他停了停,微微笑起来:“当然,如果有我在,你就算永远都不变强那都无所谓,可是,不论做什么事总该留条后路,这和我对手术的结果有没有信心,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的手覆上她的手,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但是良辰,我还是那句话,愿赌服输。我没别的要求,只希望你答应我,你会输得起。” 他的手微微紧了紧,良辰的心也就跟着这么轻轻收缩,痛楚溢出来,她垂下眼帘。 这种话,是他第二次说出口。第一次时,她听见了,却在装睡,如今,无法装聋作哑,只好微不可见地点了头。 ——她会害怕,却也不再想让他担心。 见她似乎终于应承,凌亦风也缓缓松了口气,放开她微凉的手。 晚上,蜜月中的朱宝琳将婚礼照片传了过来。对于凌亦风的事,她毫不知情,一心只想把快乐传递给最好的朋友。 良辰趴在手提电脑前收邮件,解了压缩包,婚礼当天的精彩与甜蜜便一一呈现在眼前。 她一张一张地看,点开,再放大,那天现场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是快乐无比的。然后,她看见自己的身影,和新郎新娘、和同学朋友,凑成一堆笑作一团。再然后,她有些意外,看见自己与凌亦风在草地上的合影。 其实,也不能算是合影,只不过是两人正在争吵冷战时,摄像师无意捕捉到的镜头。 她不禁失笑,将照片扩大至整个屏幕,凌亦风恰好走过来,随口问:“在看什么?” 她稍一侧身,让他与自己同坐在宽大的靠椅里,“喏!你欺负我的证据。” 那天,她出乎意料的固执,想要得到他的承诺,只是没想到,那时候隐约不祥的预感,竟然成了真。 凌亦风定睛看了看,只是沉默地淡笑。 她突然说:“我们好像很少合照吧,怎么印象中一张都找不出来?” 凌亦风想了想:“大学时候有的,可能是你把它们丢掉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她,她顿时一噎,尴尬地语塞。说起来,在当年分手之后,确实有一些旧照片被她狠狠心丢进了垃圾桶。 她轻咳一声,转过头,指了指屏幕:“不如,我们去把这张洗出来吧。” 凌亦风却摇头,拉过她的手,说:“这张不好。”说着就要去点关闭。 她看着他,也不阻拦,等到电脑的壁纸重新露出来,才若无其事地问:“吃药了吗?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坐飞机。” 凌亦风亲吻她的脸,说:“你也别玩太晚。”站起来,走出书房。 其实,她心里明白,他为什么会说那张照片不好。 远山碧水,风景如画,她和他之间因为小小的不愉快,隔了一定的距离。摄像师在身后突然出声时,两人下意识地回过头,身影搭配得异常合谐。 可是,唯一不相衬的,是两人的眼神。 良辰的手虚触在屏幕上,心口微痛——照片里的她,虽然神色僵硬,可乌黑清澈的眼睛却直视镜头,仿佛正与此刻的自己对视;反观身旁长身玉立的男人,侧影瘦削挺拔,他也回过了身体,可是,那双沉静的黑眸里满是虚空的茫然,毫无焦距,寻不到声音的方向。 谁能想到,只是刹那的闪光,便恰好捕捉到当天的真相。 难怪,即使面对她的追问,他也不肯与她对视。 难怪,他会甩开她的手,不愿和她携伴而行。 凌亦风说这张照片不好。是啊,的确很不好,看得她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等她轻手轻脚爬上床时,凌亦风竟然还没睡着,听到动静立刻睁开眼睛。 她摸摸他消瘦疲倦的脸颊,像哄小孩子:“快睡吧,明天要就出发了。” “嗯。”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颈旁,声音有些低沉。 她一动不动地靠在他的怀里,仿佛过了很久,耳边轻浅的呼吸声才逐渐变得均匀。 时间一分一秒,不快不慢地向前移动着。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等了许久、又似乎永远不想它到来的那一刻,终究还是要来临的。 飞机在中午时分准点起飞。 压抑的机舱,中途的转机,加上十几个小时的旅程,良辰一度担心凌亦风会应付不来。然而,所幸一切还算正常,或许是充分休息了两天,又或许是那些药起了一定的作用,总之,凌亦风在飞机里没无太多的不适,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 深夜降临的时候,机舱内光线昏暗,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了,只有空姐偶尔来回走动。 良辰一觉醒来,拉开遮光板,望见窗外黑沉沉的夜空,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变得异常清醒。她轻轻转头,一眼便看见凌亦风眉心淡淡的褶皱,他仰靠着,头微微歪向她的方向,明明还在睡梦中,却似不太安稳的样子。 她怕惊动他,轻手轻脚地将他身上的毛毯向上拉了拉,然后才重新靠回座位里,闭上眼睛假寐。然而,就在她渐渐觉得疲乏又要再度睡过去的时候,身旁的人轻轻动了。 下一秒,她的手便被人小心翼翼地握住,对方的掌心微凉,那份触感却是深入骨髓的熟悉。 其实她已经清醒过来,只是偏偏不动,亦不睁眼,过了一会儿,似乎凌亦风以为她真的已经熟睡,才将手臂伸过来,极轻地揽了她的肩膀。 这个时候,她才突然睁开眼睛,微微带着笑意。凌亦风反倒似乎被吓了一跳,愣了愣,声音有些低哑:“吵醒你了?” “是啊。”她撇嘴,“怎么补偿我?” 凌亦风看着她,却突然说出句不相干的话:“下了飞机,就直接去医院了。” 她一怔,是啊,也就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等进了医院,也不知道是不是直接就要挨刀子。”他低下头,微微一笑:“所以,趁现在,你想要我补偿你什么,或者还有什么别的要求,赶快提。晚了,我也有心无力了。” 她回过神,抿着嘴笑,黑亮的眼珠一转:“这可是周瑜打黄盖的事,你别后悔。” “嗯。”他很诚恳地点了一下头。 见他这样,她反而好像有些犹豫,其实心里已经想好,只是一时踌躇着不知该怎么说。 凌亦风见状,虽然也好奇,但也只是耐心地等着。 头等舱里,空间宽敞,乘客也不太多,良辰半倚在凌亦风的胸前,咬了咬唇抬起头来,目光清湛闪耀,她的声音很轻很低,像是怕吵到别人,她拉住他的手说:“我们,结婚吧。”神色却是平静郑重的。 与她十指交握的那只大手微微一抖,凌亦风凝下脸色,沉默不语。 她不急不徐:“你刚才点头了的。” 夜灯照在那张俊美的脸上,五官轮廓有些晦暗不明。空姐掀开帘子进来,瞧见这对情侣正以亲密的姿态对视,也十分识趣地退回去。 “亦风……”她执着地看他。 凌亦风突然有些哭笑不得,这完全是他自找的,谁让刚才自己如此慷慨大方? 他微微无奈,突然低下头轻轻吻了吻那张印出淡淡齿痕的嘴唇,眼角现出浅细的笑纹:“等我出院,直接去拉斯维加斯,怎么样?” 二十四小时全天开放的结婚登记处,良辰却不满意,揪住他的衬衣,咬牙:“跟我结婚是场赌博吗?还有,只有美国承认的婚姻,难道回了中国你就想甩掉我?” 凌亦风挑起半边眉毛,似笑非笑,语气无辜:“我以为你急不可待,所以选择就近原则。”又皱眉:“怎么这么难伺候?” 良辰哼了一声,难得的孩子气:“现在才知道?晚了。”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前,感受到低低的颤动,不用看,也知道他正笑得开心。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他又轻轻地唤了声:“良辰……” 她抬头,对上他幽深清亮的双眼。 他久久凝视她,却只是叫了这一声,没有后话,没有更多的言语,圈着她的手臂收得那样牢,仿佛只怕这一松开,便再也触不到。 清晨,朝阳还未升起,飞机平稳地降落地面,救护车早已等在机场外。 这终将来临的一天,终于拉开了序幕。 到了医院,James说:“良辰,别紧张。” 良辰轻轻一笑,回过头去,凌亦风正给父母打长途电话。 她看着病床上的人,似乎有些出神,却又突然问:“上一次,他也是这样给我打电话吗?” “……你知道?”James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手术前三小时,都开始做准备工作了,他往家里打完电话之后,又给你打,然后,聊了没两句,突然说要出院。” 事到如今,James的脸上仍是强烈的不赞同和无可奈何,那一天的凌亦风,就像换了一个人,在最关键的时刻,居然是那样的沉不住气。 良辰不语,注意到通话已经结束,于是走过去,朝对方微笑。 如果说爱情也有重量,那么,她现在只感觉满身满心的沉甸。虽然不需要等价交换,虽然凌亦风也必然不要求什么同等的报答,可是,她总是想着,想着要为他做点什么才好。 James在护士的陪同下去做提前准备,推床也已经进来,良辰看着凌亦风躺上去,神色安宁静切,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她,看不懂的光华在其中淡淡流转。 有一刹那,时光仿佛倒流,良辰莫名地想起九年前,在教室里初见他的情景。他站在讲台上,阳光斜射进来,可是再耀眼的光芒也抵不过他眼底的清亮。 她伸出手,握住那只微微冰凉的手掌,随着护士一同往手术室去。 一路上,都不说话,可是良辰偶尔低头,总能撞上凌亦风的视线。 她从来没有陪人去做手术的经验,直到护士客气地阻止了她的脚步,这才惊觉眼前便是那道关卡,隔着两扇门,里外就如两个世界。 她停下来,一颗心却骤然飞速地跳动,手指不由得一紧。 凌亦风闭了闭眼,淡淡地说:“等我。”稀松平常得就好像早晨出门上班,晚上便能回家一样。 良辰低头,面无表情,心脏却开始紧缩。她不知是不是该佩服他,在这一刻仍能表现得云淡风轻若无其事。 其实,只有她知道,他也是担心的。从国内出发的前一夜,她几乎整夜无眠,也因此知道他在半夜突然惊醒,而后拥住她的手臂渐渐收紧,充满惊慌无措的意味…… 可是到了白天,便又是信心十足的样子。 明明自己也害怕,一直以来,他只不过在安慰她罢了。 现在,她笑不出,没办法表现得多么坦然镇定。怕耽误时间,于是她突然半蹲下来,与凌亦风平视,平静地说:“还记得在宝琳的婚礼上,我说过最喜欢诗经里的那四句话吧?如果执手携老终究只是一个无法实现的童话,那么,我宁愿选择它的前两句。”她深深吸气,语气郑重:“亦风,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他一直要求她要输得起,那么,她唯一的要求便是——他不许输。 不管有什么样的后遗症都好,只要,能够活着。 她相信,此时此刻,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在场几位金发碧眼的护士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面色平静,这种场景想必是见得多了,只等二人最后谈完便推着病人进手术室。 然而,良辰却忽然有种莫名的快感,因为同一刻,凌亦风脸上冷静淡然的面具终于裂开,成为碎片。 他蹙起眉心,语气严厉:“良辰,别胡说。” “我没有。”好像倏忽变得冷硬起来,良辰慢慢挣脱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我会在这里,等到你出来为止。” 凌亦风似乎还想拉她,可是护士已经在良辰的示意下,将床推往手术室。 直到那扇大门开了之后又合上,良辰才默默地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凌亦风惊讶无奈的眼神,便成了最后一瞥。45 良辰,你很紧张? 我不但不会放手,而且,最好要牵一辈子。 苏良辰,你永远都不可能和别人结婚,连想都不要想! 原来,你对我的信任,就只有那么一点。 …… 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良辰,我只是,舍不得你。 座位轻微地一颤,良辰就这么突然从梦中惊醒。那仿佛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反反复复,纠结缠绕,可是从头到尾,都只有一张面孔,它时而清楚,时而模糊,有过笑容明亮的时候,也曾经冰冷淡漠目光犀利……那些,全部都是凌亦风,梦里的人,只有他。 飞机有些颠簸,头顶上方安全带的指示灯忽明忽灭,良辰稍稍平复了微乱的心跳,才转过头去。身旁坐着的是一位微胖的中年男士,在气流颤动中仍旧熟睡,嘴巴张开,伴有轻微的鼾声。就这么看着,有一刹那,良辰突然觉得寒冷,纵使收紧手臂也无济于事,只因为少了那个气息温暖的怀抱。 她有些木然地转头,盯着舷窗外迅速移动的白色气流,心神恍惚,似乎仍未从方才那个漫长无边的梦中清醒过来。 在梦境里,有他异常清俊的眉眼,以及平静镇定的声音:我答应你,我不会有事。 空姐在机舱内走动,细心地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来到良辰这一排时,不禁微微一愣,继而小心翼翼地问:“小姐,需要什么帮助吗?” 良辰应声回头,有些疑惑,可还是摇了摇头。 只是,下一秒,便在空姐的目光中,不经意触到脸颊边冰凉的濡湿。 她微微窘迫,从包里翻出纸巾,温和地笑了笑:“没事了,谢谢。”声音平和如常。 身旁的男士,动了动,仍未醒。 不久之后,飞机落在坚实的地面,飞越东西半球,结束了长达十多个小时的飞行。 良辰在出关口见到朱宝琳,下一刻,便收到大大的拥抱。 “良辰,累吗?” 她摇头,将行李拎上那辆红色的福特。 一路上,朱宝琳什么都不问,或许是看她累了,又或许是该问该说的,早已在过去一个月的电话中说完了。 车子最终停在灰色的写字楼下,良辰推开车门,朱宝琳这才叫住她:“晚上,我去你家住?” 良辰想了想,说:“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明晚吧,我们一起吃饭。” 朱宝琳看她良久,欲言又止,终于还是笑着点头:“好,明天我请客。” 是真的有很多事要做呵,良辰办交接的时候,也不禁头大如斗。 此行前去美国,一晃就是一个月,不仅签证到期,也早已耗光了所有的休假。半个月之前,良辰正式提交了辞职信,老板虽然不愿放行,可是见她去意坚决,连半点转寰余地都不留,甚至宁肯支付高额违约金也要离开公司,不免大大诧异,几乎以为是被别家挖角。对此,良辰并没做太多解释。交出辞呈的三天后,大概老板心里明白,这人算是留不住了,才让她回来办理交接手续。 良辰将所有事情安排好,东西也收拾妥当,和一众同事告了别,才在唐蜜的陪伴下,走出公司大门。 在台阶之上,唐蜜依依不舍:“以后没人陪我吃水煮鱼了。” 良辰一笑,腾出手来捏她的脸:“我还在啊,又没到别的城市去,打个电话,随叫随到。” 作为唯一的知情者,唐蜜想了想,又说:“LC最近招人吗?干脆我也跳槽好了。” 良辰一愣,仍是笑:“如果有空缺,我第一个通知你。”这是实话。同事这么多年,如今突然分开,她也当真有点不习惯。 C城不知不觉间早已进入四月,阳光温暖异常,道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间,透出斑驳的光影。 黑色轿车在二人面前稳稳停下,驾驶室里的人走下来,微一点头:“苏小姐,你好。” 良辰将东西交给他,然后再和唐蜜轻轻拥抱,之后,摆摆手,转身上了车。 过去,她也不是没有设想过,终有一天离开这家公司将会是为了什么理由,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会是今天这种局面。 直到车子拐了个弯,倒车镜里已经不见唐蜜的身影,良辰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身体靠在椅背里。 凌亦风的秘书兼助理开着车,亲自来接,见她一脸疲倦,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苏小姐,公司出了点事。” 良辰立刻侧过头问:“什么事?” 秘书皱眉:“也不知道是谁,将凌总的事泄露了出去,如今外面议论纷纷,各种猜测说法都有。我们的股东,大客户,甚至连记者都有打来电话问情况。” 良辰一悚,没想到事情来得这样快,她几乎一点准备都没有。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过了一会儿,她问。 “就在下午,两三个小时前。”秘书放缓了车速,渐渐停下,在十字路口等红灯,“当时你还在飞机上,刘副总、王副总,还有张总监只好召开临时高层会议,商讨对策。” 良辰想了想,突然问:“今天是星期六?” “对。” “那么,星期一早上股市开盘,对我们会不会有影响?” 秘书斟酌了一下,点头:“通常来说,会的,特别是目前人心不稳的情况下。这也正是下午会议的主要内容之一。” “那结果呢?他们讨论得出什么对策?” 秘书摇了摇头:“我出来的时候,还没有散会。” 良辰听了,静静地,将头靠向车窗。风景刷刷地向后退去,LC的大楼咫尺在望。只听见秘书又说:“苏小姐,凌总他……之前……没有任何交待吗?”按理说,以凌亦风的性格,这些事必然早就在他的考虑之中。 良辰紧抿着唇,默默摇头,心里却忽然想,倘若,凌亦风在,他会怎么办? 可是……她又不禁失笑,有些苦涩。如果他能在,那么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想不到,回国一趟,便成了临危受命。当初凌亦风的安排,或许原本就是错的。现在的她,仿佛处在一团乱麻之中,丝毫理不出头绪。 仔细想想,或许如今唯一能令良辰感到欣慰的,就是与凌家二老的关系有了良好的进展。 当二十多天前,凌父凌母匆匆赶到纽约时,凌亦风仍旧留在ICU中,昏迷不醒。良辰看着那两双充满焦虑与担忧的眼睛,才明白原来一夕老去并不夸张。她沉默地面对凌母的哭泣,渐渐地,竟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并不像手术刚结束时那样疼痛不已。那铺天盖地的晕眩和黑暗,仿佛被另一个女人的泪水冲刷掉了少许。 原来,悲伤同喜乐一样,也是需要有人分担的。 如今的他们,不管过去如何,至少此时此刻,都在为同一个人担心着。如此这般,便像突然有了种同舟共济的意味,每个人的心里,都在等待同一道曙光。 凌父凌母在医院滞留了近一天的时间,最终由良辰领着去吃晚饭。过马路的时候,良辰低着头,心神微微恍惚,一脚刚刚踏出,便被人从身侧拉了一把。 她一惊,车子几乎贴身而过,速度虽已慢下来,但仍卷起一阵气流,呼呼地吹散发丝。 她转过头,手掌正被人牢牢握住,柔软而温暖。 身旁娇小的妇人,眼眶微微红肿,皱着眉,“……这孩子,走在街上怎么都不看路?!”明明是在责怪,听在良辰耳里却似乎隐隐有着爱护的意味。 她一怔,继而轻轻一笑,也不知突然从哪儿生出的念头,反手握住了凌母的手。凌母低下头,也愣了愣,却没有挣开。 两人相携而行了很长一段路。 果然,至亲至爱的生死仍是最重要的,纵使之前有再多的隔阂争执和不快,到了这一刻,也都不再值得大家去为此而执着。更何况,手握着手,还能互相慰藉与取暖。 可是现在,坐在LC高层会议室里,面对大股东的追问,良辰却不得不自行寻找力量,给自己一个支撑。 对方两家公司合起来,占了LC将近20%的股份,因此对于外界传闻颇为担忧。 其中一个代表开门见山:“我们只想知道,总裁凌亦风先生,目前究竟怎么样?”他看了良辰一眼,又说:“凌总将名下三分之一的股权转让给这位苏小姐,又突然任命她为助理总裁,我们不得不怀疑,真如外面传闻所说,凌总的身体健康状况出了很大的问题,所以,希望你们能给予真实而合理的解释。” 良辰看着他,问:“我刚回国,并不知道外面有怎样的流言。” 对方低眉,似乎在斟酌,末了才有些犹豫地说:“据说凌总患了不治之症,手术失败……” 良辰抿紧嘴角,“然后呢?” “……然后,因为手术失败而成了植物人。” 良辰的心口顿时犹如被人重重一击,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目光却更加清湛灼亮,“请注意你的言辞。”声音一反常态的严厉起来:“即使只是不负责的传言,我也不希望再听到这样的说法。”顿了顿,不去理会周围诧异的侧目,她稳了稳气息,面色冷然,继续道:“你们是公司的股东,有权了解真相,况且,我们一开始就不打算有所欺瞒,但是,请你们在向LC取证之前,不要随意听信谣言。” 对方代表似乎也有些讶异,没想到良辰会如此激动,不禁轻咳一声,气势有所收敛:“那么,真实情况又是怎么样的呢?” 在座的高层纷纷看向良辰,这件事恐怕也只有她来说,才会最恰当。 良辰十指交叉置于桌前,沉默半晌,才开口:“之前凌总的确是去了国外就医,也动过了手术,但并非如传闻所说手术失败。目前无法露面,只是因为他需要长时间的后期治疗和休养。不单是医生有交待,就连我自己,也不希望他在这种关键时刻太过操劳。既然高风险的手术都能成功,那么,我和他就更加不希望因为某些小事而最终功亏一篑。” 尽管语调平静稳定,没有丝毫刻意的彰显,但仍是让人敏感地嗅出了暧昧的气息。加之此前股权转让以及临时任命,即使事前不知情的人,也隐约猜到良辰与凌亦风的关系。 对于这一认知,有人难免面面相觑,良辰却恍若未察,反而很轻地笑了笑:“事实上,我与凌亦风已经在国外注册结婚,所以,于公于私,我都不想听见别人散播恶意的谣言,以至于影响到LC或者他本人。”说完,她坦荡地与之前咄咄逼人的股东代表对视,左手无名指间的钻石,在灯光下光芒璀璨。 这一下,恐怕除了她之外,包括公司各位副总及其他高层,没有人不吃惊。 她缓了缓,神色平静地说:“这就是所谓的真相,也可以代表LC集团的官方说法和证明,至于你们是选择相信我们,还是继续听信小道消息,请自行考虑。但是,我想说的是,既然大家同为股东,那么也就应当相互信任,共渡难关,况且,LC一贯以来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今后在凌总以及各位的努力下,相信前景会越来越好。”说着,站起身,主动伸出手:“希望日后,我们能够继续配合下去。” 她的睫毛很长,灯光照射下,覆成眼底淡淡的阴影,神情自信而坚定。 …… 直到会议室的人一一离开,良辰这才俯下身,将脸埋进臂弯间,长长的樱桃木会议桌,手臂贴在上面,隔着衣服似乎都有丝丝凉意。 秘书走进来,声音轻轻的,仍是用习惯了的称呼,唤道:“苏小姐?”7 良辰抬起脸,清秀的眉间透着明显的疲惫。 “苏小姐,我买了晚餐上来,放在凌总办公室。” 良辰勉强地笑:“谢谢。”可是,她现在只觉得累。 想不到,说谎竟是这样难,心里明明在打颤,表面却要不动声色,挽回局面。 散会的时候,她甚至在想,如果凌亦风再不能回来,她还能支持到几时? 重新取得赴美签证的时候,良辰才得知凌父凌母也正好返回国内。虽然几乎每日都与James通话,但她还是打了电话去凌家,问了近日的情况,仿佛这样才能更加安心。 纽约春天的阳光,比起她离开的时候,稍微强烈了一些。宽阔平整的马路上,来往大多是装扮时尚的人群,色彩明媚鲜艳,仿佛整个城市都在欢快地跳动。 良辰抵达医院,护士小姐亲切地和她打招呼,她拎着行李走进病房,却猛地一愣,脚步随着笑容凝滞,对着空荡荡的雪白病床发呆。 “没事的。”仿佛看出她的紧张,护士微笑道:“今天天气好,盖勒医生陪他去晒太阳了。” “哦,这样啊。”良辰缓过神来,只有自己知道,心里提着的一口气慢慢松了下来。 她微扬唇角:“我去找他们。” James见到她,老远就在招手,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容几乎能和阳光媲美。 躺椅的靠背已经被调得很低,凌亦风半躺在上面,虽然穿着暖厚的外套,大半个身体仍被毛毯完全覆盖住。 良辰走过去,半蹲下来,从毯下抽出他的手,轻轻握了握。那只手,一如以往的修长优美,骨节均匀,只是,皮肤却透着苍白,失去了生气 “我回来了。”她轻轻咬着唇,眼睛里笑意盈盈。 毫无意外的,凌亦风并没有回答她。曾经清亮深邃的眼睛轻轻阖着,侧脸的弧度在金色的光线下近乎完美。 这样英俊的一张脸,此刻看来,却仿佛糅合着一种脆弱的美感,唇色微微苍白,明明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却好像随时都有消失的可能。 良辰有些失望。即使过了这么久,仍旧不免失落和心疼。 她在一旁的草地上坐下来,问道:“这段日子,一点进展都没有吗?” James摇头。 良辰抚上凌亦风微凉的手腕,皱着眉几不可闻地叹气。 仅仅过了一个多星期,他的消瘦却是显而易见的,连厚重的外套和毛毯都无法遮掩。 “这是正常的。”James似乎看穿她的心思:“长时间的昏迷,即使有营养液支撑,也免不了逐渐消瘦下去。现在,就算他能立刻醒来,也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复健和适应,才能恢复正常生活。” 良辰轻轻“嗯”了声,将头枕在凌亦风的腿上,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了晚上,良辰才得知,原来在她回国后的第三天,凌亦风曾一度被急救,甚至送入ICU中观察了两日。 “为什么都没人告诉我?”她有些生气,如果不是偶尔听护士提及,恐怕永远都被蒙在鼓里。 “是伯父伯母主张不说的。”James也无奈:“你才刚刚回国,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赶过来。”顿了顿,他又劝道:“其实他们也是为你着想,这一个多月,你也够辛苦了。你看,现在,不也没事么?” 良辰垂眸,不说话。一门之隔,凌亦风正躺在里面,心电图缓缓跳动,一下一下,声音单调,丝毫不见转寰的希望和生机。 James说:“我知道你着急,可是,我反倒觉得这并不是坏事。” 良辰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他想了想,语气谨慎:“当初手术过程中,脑血管意外破裂,引起大量出血,才会使他陷入深度昏迷当中。而在最初一段时间的重症监护过后,他的病情虽然不至于再度恶化,可也一直没有起色。我们原来说过,让你陪着他,和他聊天,希望能达到物理治疗之外的效果。但是,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几乎开始怀疑,这种方法,或许对他来说并不适用。” “可是现在呢?”良辰觉出他话里有话,忍不住眼前一亮,打断他。 “现在……”他摸着下巴,“我觉得有希望!” “……真的?”良辰咬着唇。 他点头,微笑:“对。良辰,或许你真的是他的依赖。之前一直都在他身边,所以可能效果不明显,可是你一离开,他的病情便出现反复,我不认为这只是简单的巧合。” 良辰深深呼吸,手指紧紧握在一起,就像长久浮在冰凉的海水中,如今终于抓到浮木,那种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即使,这只是James的猜测,即使这毫无科学根据,她也宁可去全心全意相信他的话。 她推开房门,就着不甚明亮的月光,轻步走到病床前。 凌亦风安静地平躺着,薄唇微抿,昏暗之中显得有失血色。她眨眨眼睛,俯下身去,温暖的唇与他相贴,仿佛就能感受他特有的气息。 “你要醒来。”她趴在他身前说,“你以为,趁我不注意偷偷放只戒指在我包里,就算是求婚了吗?”她垂眸看了一眼手上的钻戒。在他手术结束之后,她才在手袋里无意中发现了它,竟然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你可真能啊。”她不禁苦笑:“手术之前,我故意说那种重话,是想要激你,让你一定一定要活着出来。结果呢……难道,这就是你找到的最妥当的办法吗?” 她又低下头吻了吻他安静的脸颊,“其实,我没有勇气去寻死,活了二十七年,我觉得生活还是很美好的。所以,我也不准你离开我。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一定会争取白头到老的。” 时光仿佛一瞬间倒退回去,良辰再次想起最初的相遇,以及后来的重逢,好像那些都是前辈子的事,却又似乎近在眼前。 细算时间,他们在分别五年后再相见的那一天,离现在居然也已经过了六个月。 在这半年时间里,悲欢离合,仿佛都尽尝了一遍。 月光如水,铺在柔软的地毯上,映照着她平静美好的侧脸,“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从来都没和你说过吧,其实原本的我,并不相信爱情。可是后来遇见你,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爱上了,并且,我用了那么长的时间,一直都在爱你。 然而,五年之后又几乎用尽心力,以为自己已经把你忘掉,好不容易能够试着去接受另一个男人的爱情,而你,却恰恰在这个时候回来了,重新站在我面前,霸道地翻出过去的回忆。你的出现,居然那么轻易地就推翻了我之前自以为坚定的决定。” 她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语气郑重地说:“可是现在,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虽然我会觉得累,会觉得伤心,但也绝对会奉陪到底。往后几十年的时间,虽然漫长,但我不介意和你耗在这里,因为事到如今,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信心,再去爱上另一个人。” …… 她的声音逐渐低缓,握着他修长微凉的手,枕在床沿,一天的劳累终于将她拖入混沌的黑暗。 莹绿色的心电图,缓缓跳动,片刻之后,终于震荡出不规则的图形,划开了长久的沉默和凝滞.尾声 深夜,良辰如往常一样,离开医院之后,回到凌亦风位于市区内的公寓。也正是在这里,多年前的自己,面对程今精心营造的暧昧气氛和场景,一声不吭地落荒而逃。 如今想来,一切当真愚蠢得可笑。 也许是之前在医院迷迷糊糊睡了一阵,等她到家收整完行李之后,精神反倒不错,几乎没有困意。刚为自己温了杯牛奶,手机铃声便突然响起,划破深夜的宁静——距离她离开医院不过一个小时。 公寓与医院之间的路程并不远,良辰在路口等了一会,不见计程车,索性调转头,小跑着穿过宽阔的马路。 夜里温暖的风,呼呼地擦过脸颊,掀动轻薄的衣角,乌黑的发丝也在这无边的黑夜里柔软地摆动。 良辰喘着气,一路跑,一颗心仿佛就要飞出来,正在胸腔里急促杂乱地跳动,连带着混身的血液都几乎燃烧沸腾。 原来,直到这一刻,才终于体会何谓真正的急切和喜悦,仿佛每个细胞都在欢叫,却又杂夹着一点点失而复得后的惶惑和不安,生怕这一切,全都不是真实的。 它来得这样突然,好似等待了许久,只在一刹那间,光明便终于冲破了黑暗。 医院里的光,柔和温暖。 良辰靠在病房门框边,不免气喘嘘嘘,一双黑亮清澈的眼睛,此时此刻却更显得水光潋滟,似乎真有光芒在闪烁。 James早已迎上来,由衷微笑,看得出,他的心情也是极好。 “进去吧。”他说,“等你很久了。” 良辰与他擦肩而过,就这么一步一步,轻轻缓缓地走过去,可是心脏仍在乱跳,呼吸有些急促,丝毫不因脚步的节奏而慢下来。 病床上的人,原本阖着双眼,这时也微微睁开,乌黑瞳眸看向她, 她在床边站定,仿佛还不敢相信,等了很久,才终于轻轻开口:“你这次,睡得真久。”说着,自己已扬起唇角,眉梢眼角尽是笑意。 凌亦风只是静静地看她。 昏迷一个多月,刚刚醒来,他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于是,只能这样看她。 好半晌,他才轻轻动了动削薄的嘴唇,良辰连忙俯下身去。 没有声音,脸颊边只拂过低微的气息,带着点力不从心的挫败。可是,这样已经足够,她一点不贪心,此刻能够和他对视,就已经足以点亮整个黑夜。 最终,凌亦风因为刚醒不久,体力仍是不支,闭上眼睛浅浅睡去。良辰坐于一旁,握住他犹自无力的手,一颗心才渐渐平复安定下来。 进入手术室之前,他让她等他,结果,虽然迟了四十多天,但,始终还是等到了。 窗外,天未破晓,可是真正的黎明已经到来。 她知道,此后的每一天,都将是属于两人共同的时光。 未来,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她也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 曾经,她那样主动地说“我爱你”,是真真切切地害怕,害怕倘若自己再不说,此后便再没机会,可是,这个时候的她,伴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清俊的眉眼,和安宁静切的眼神,忽然之间,只是想说一句感谢。 这样美好的生活,如何能不令人心生感动? 而事实上,等到他终于有力气能够开口说话时,她是真的说了。 那一天,暮春的气息温暖动人,她坐他的边上,默默地盯着那张轮廓英俊的侧脸。 良久之后,她说:“谢谢你。” 她说得十分突兀,可是他却好像并不疑惑,只是微微扬起好看的眉,转过脸来。他的额上还有复健后留下的汗水,细细密密,在阳光下掠过温和的光。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我爱你。” (完)番外一——初初相识 一九九八年 情人节 这一天,天寒地冻。 凌亦风下了当天最后一节课,回到宿舍楼下停自行车的时候,空气里正弥漫着清冷潮湿的气息。 就这么极突然地,听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广播里。 他一愣,掂着车钥匙直起身来,只听见有个低低缓缓的女声念道:这首歌,由经济学院XXX同学送给97级电子系的凌亦风,她要祝他情人节快乐…… 他挑了挑清俊的眉,下意识地靠在车座旁,并没急着上楼去。心里头很突兀地发觉,这个女生的声音倒是挺好听的。 可是,当歌曲从广播里缓缓流泄出来时,他不禁失笑——那位送歌的同学也未免搞笑,声称是节日祝福,却为什么偏偏选了一首如此不应景的歌? 回到寝室,一个哥们儿立刻上来拍他的肩膀,一脸羡慕,啧啧有声,显然也是听了广播的。他笑着一把推开对方的手,坐下来随手抽了本书,然后塞上耳机听音乐。 晚上的时候,大家约着一起去滑冰。 路灯早早就已经亮起,凌亦风和一群朋友站在一起聊天,不经意一转头,便看见了苏良辰。 其实,他是记得她的,虽然只做了很短一段时间的同学,但是他记得,当初第一次作自我介绍时,她就排在他的前面,梳着马尾,面容上有着异于与一般女孩子的淡定从容。 而今天,她仍然将头发束起,很是清爽利落。他看着她走近,在他们面前站定,淡淡地打着招呼。她的眼神从自己面前滑过,很平淡,不算陌生,但也绝对称不上熟稔。 她的脸孔清秀,下巴被淡紫色的围巾遮住,愈发衬出一双乌黑沉静的眼睛,在灯光下灼灼闪烁。 他朝她微一点头,然后一帮人走向公车站。 半路上,室友张承杰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胳膊,说:“下午做点歌节目的,好像就是她。对了,你们以前不也是同学吗,怎么这么生份?” 嗯?他有些意外,转过头去,苏良辰正坐在他的斜后方,两人之间隔了一条过道。明明大家都在聊天,四周围闹哄哄的,可是,她却将脸面向窗外,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来,显得有些漠然。 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偶尔闪过,光影交织在她的侧脸上,竟显得格外的绚烂。 他看了她两眼,竟突然仿佛见到冬夜里沉静清冷的夜空,拥有迷离的光芒。 一个小时后,当苏良辰百无聊赖地靠在溜冰场边的栏杆旁,一个修长的身影靠了过来,英俊的脸庞露出微微笑意,俊美的少年伸出手:“一起?” 他的手,牵住她的手,轻轻的,带她走入自己的生活轨迹。番外二——同居生活之争吵过后君悦酒店包厢内。 “……凌总,我敬你一杯,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桌前清俊的男人点点头,举起酒杯,与对方遥遥虚碰,微一仰头,红酒滑入喉中。 服务员过来更换骨碟,他顺势靠向椅背,眼睛瞟向置于桌面上的黑色手机。 ——很安静。 一整个晚上,除了两通公司秘书打来的电话外,它便没再响起过。 苏良辰那个女人,到底要和他冷战到什么时候? “凌总……”身旁又有人敬酒,他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开,举起杯,照例一饮而尽。 同一时间,良辰下了出租车。 公寓的电梯傍晚时分出了故障,此刻正在抢修,门口立了块暂定使用的牌子。 在公司忙了一天,良辰身心俱疲,幸好家住五楼,还不算太高,穿着高跟鞋,一边拖沓地往上走,一边低头从包里翻钥匙。 糟了!在找遍手袋未见钥匙踪影之后,她怔住,停在楼梯半中央轻轻皱眉。 果然冲动是魔鬼啊。 早晨,她一怒之下甩门而去,姿态倒是潇洒,却偏偏将家门钥匙落在了茶几上。 她靠在墙边,叹气,现在怎么办? 很晚了,可是凌亦风还没回来,因为在楼下没有看见他的车。 她有些挣扎,毕竟才发生过口角,虽说只是一点日常小事,可是,冷战就是冷战,况且,整整一天他也并没有主动给她打电话,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