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呵呵……”简念在心里怨叹一声,他只说了这么两句话,话题的方向就被带得暧昧了起来。还好,没怎么聊,高文洋就登机了,挂断电话后简念长出一口气,按了按微痛的太阳穴,关电脑下班回家。 上班,下班。周而复始地过了几天,意外的惊喜从天而降。看着桌上这张红通通的喜帖,简念兴奋地拿起电话拨出号码,对着电话里那个人哇哇叫:“好啊,都结婚了才告诉我,都不亲自来给我送请帖!” 喜帖里有照片,新郎高大儒雅,新娘巧笑倩兮,两个人偎靠在一起,笑得幸福甜蜜。接电话的是新郎倌,他开心地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现在公司里事特别多,实在抽不出时间去宁城给老朋友送帖子。简念,你可一定得来啊!” “早也不通知我,像我这么日理万机的大忙人,怎么也得提前一两个月预定行程吧!”简念哈哈大笑,“你给我来个突然袭击,像话吗!红包八折了!” “哈哈,你简大小姐能拨冗前来,红包我倒贴也无所谓!” 简念眼放红光,“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也不黑心,包个万儿八千的就行!”胡乱说笑着,放下电话简念就去请假,今天是星期三,婚礼定在星期五晚上,还得赶紧去买到北京的火车票。 单位里每年有接待任务,办公室负责接待的老葛帮忙买到了动车软卧来回北京的票,只是没能买到下铺,两张全是上铺。 跟新郎是多少年的老朋友,参加他的婚礼,一定得庄重一点。简念特地去买了一套像模像样的衣服,回家穿起来对着镜子一朝,又暗笑自己,人家结人家的婚,她这里倒是倒饬得挺来劲。 火车票是星期四晚上的,隔天一大早到,婚宴在长安街上一间豪华五星级饭店举办。这么高档次的酒店简念住不起,又不想劳烦人家,就自己再携程旅程网上订了住处,贵宾楼背后一间四星级酒店,一晚上四五百块,走路到天安门或者王府井或者地铁站都很近便。 同车厢去北京的有一对年轻小情侣,一整晚两个人都腻在一张狭窄的单人铺位上,车厢门紧闭着,滚滚车轮声中,简念趟在上铺用被子捂住耳朵仍然能听见湿乎乎的bia叽声。一路就这么bia叽着。终于到了北京火车站简念拎起行李冲出站外。排半天队打到车,司机一听说去南河沿,脸立刻往下一拉,不乐不意地发动汽车,嘴里小声嘀咕,“等四十分钟了,就拉这么一活……”简念吸吸鼻子,当做没听见这声抱怨。 确实非常近,不多一会儿出租车就停在了酒店门口,办完入住手续走进房间,第一件事是给老妈打电话报平安,然后洗个澡吹干头发,会选这间酒店也是因为离故宫和天安门近,像简念这样的孩子从小对伟大首都都有着膜拜一般的感情,她喜欢这个恢宏磅礴的城市,天安门故宫,这是北京的代名词,去过很多遍,还是每来必去,一个人就能在故宫里踅摸一整天。 给新郎倌也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到北京了,晚上一定会准时准点出现在婚宴上。婚礼的过程要持续一整天,电话那头热闹闹乱哄哄的,没说几句就挂断电话,简念独自背了个双肩包,脂粉不施地走出酒店,拐上长安街,安步当车地开始漫游。 逛一天虽然累,但是放松的感觉很不错。下午四点多钟回到酒店换上正装,出发前往举办婚宴的酒店。 一对新人的家底都很厚,婚宴档次相当高,不过再怎么高,一套流程还是那样的。酒店富丽堂皇的大厅门口,一座美轮美奂的拱门下,郎才女貌的新人正在迎宾。简念来的时间正好,客人也都在陆续到来,跟新人打招呼得小等一会儿,她远远看着应接不暇的新郎倌,微笑着向一边退开一些,想等这拨人潮过去之后,再去来个热情的久别重逢。 身边意外地响起了轻唤,简念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循声看过去,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竟然是秦程。 他怎么会也在这里? 简念先是一愣,很快醒悟过来,弯起嘴角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走到秦程面前,“这么巧,你也………是来喝喜酒的?” 秦程微笑,“不是,我来吃饭。电梯人多,我从楼梯走上来,正好看见你。你从宁城跑到北京来喝喜酒?” 简念尽量不着痕迹地向侧边走了一步,想把秦程的视线引离正对大厅门口的方向,“是啊,一个好朋友结婚,再远也得来啊,哈哈。” “一个人来的?” “嗯。你呢?”到北京是公干?“ “是啊。那我先过去了,客人在等着。”简念摆摆手,“赶紧去吧,回头联系。” 秦程笑着点点头,刚要转身,大厅门口的新郎倌眼尖看见了简念,一声呼喊脱口而出,领着长裙摆摆的新娘子走过来。简念却十分紧张地看了秦程一眼,秦程不解地皱皱眉,再看向新郎倌的方向,他的脸色和简念一样飞快地沉肃了下来。新郎倌没有察觉简念的异常,依旧热情喜悦地走过来,“看见你半天了,怎么一直杵在这儿,非得等我亲自来接是不是?” 秦程的一双眼睛死死盯在新郎倌脸上,他看得太用力,以至于眼光都显得有些凶狠。帅气的新郎倌当然注意到这样不礼貌注视,他迎着秦程看过去,觉得很熟悉,然后认了出来。 简念只好尽力打圆场,不让局面变得太失控,她对着新郎倌尴尬地笑笑,一抬手抓住秦程的胳臂,“你们先忙着,有好多客人等着呢………我把他送到楼下就上来。”说完,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挺着僵硬的秦程从宽大的旋转楼梯走下去,高跟鞋踩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每一步都沉陷进去。 秦程先有些抗拒,很快也就放松下来,任由简念拉着他快步走下楼梯,走到酒店大堂的角落里,站在能看得见长安街的落地玻璃幕墙边。 他咬咬牙深吸一口气让情绪镇定下来,皱着眉,看着简念的眼睛,“他是顾远。我没认错吧,宋灵灵的高中同学,保送北大。” 简念眨眨眼睛,“是。” 秦程眉头越皱越深,“这是怎么回事?他这是………在结婚?” 简念按按太阳穴,“是………” 秦程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之间连环地变化着,每一种表情让简念看了都害怕,他像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又像是在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他不是和宋灵灵结婚!”那个“是”字在简念嘴边徘徊了一小会儿,被她用力咽进了肚子里,实在是说不出来。秦程根本没有等她的回答,他咬咬牙,两边太阳穴上微微耸动,“他把灵灵……他把宋灵灵怎么了?那进修你不是告诉我他们在一起,怎么他现在……” “秦程!” 秦程说话的声音高得有点过分,周围已经有好几个人好奇地看向这里,简念赶紧唤住他,向他走近一步,近在咫尺地看着他的怒意一点点从脸上消隐,转而被一种无可奈何和自嘲的微笑取代。他低下头,睫毛不镇定地眨了几下,光洁的额头上因为紧皱着眉,有一道很明显的痕迹。 “简念,我很可笑是不是……我到现在还……还……” “秦程……”简念很想笑,但是一点也笑不出来,“别这么说,秦程……我明白你,真的,我都明白……” 秦程低着头,像个孩子一样抬起眼睛看着简念,这样子的视线很深刻,仿佛一眼就能看到简念的灵魂深处。 “你不明白。”他说着顿了顿,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是简念却有一种流泪的冲动,“没人能明白,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感觉很不好,简念,我明知道应该放下过去的事了,可就是放不下……这样很不好……” 简念吸吸鼻子,在秦程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脱口说道:“秦程!今天晚上的饭局对你们公司很重要吗?” 秦程扬眉,摇了摇头,“不是公司的事,是几个老朋友聚聚,怎么?” 简念做了个深呼吸,“那你能不能改天再跟老朋友聚,我上去送个红包很快就下来,今天晚上……咱们俩找个地方喝一杯,好好聊一聊,好吗?” 后海的一个不太热闹的酒吧里,秦程与简念对坐着,身边是好听的音乐和周围客人的低语,时不时能听见笑声和清脆的碰杯声。 秦程向服务生要了一包烟,撕开包装取出一支举到嘴边,??又停住,抬眼看向简念,“可以吗?” 简念不语,从桌上拿起打火机打着,把那一小朵蓝色的火焰递向秦程。秦程隔着火苗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深吸一口把烟点着。 酒吧这种地主简念来得少,酒是秦程点的。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笑道:“你给我点的什么啊?甜甜的没一点酒味。” 秦程弹弹烟灰,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朝简念敬了一下,“我觉得女人还是应该离酒精运一点。” 简念嗤笑,“你这是什么封建言论?大男子主义!” 秦程不以为意地笑笑,放下酒杯靠进沙发背里,一连吸了好几口烟,眼睛被烟雾燎得微微眯了起来,“简念。” “嗯?” “我们今天在这里,是不是可以谈得开诚布公一点!” “当然。”简念慢慢拒着那杯甜水,心里忖度着,要怎样才能把话讲得滴水不漏,不让他听出任何破绽,“我们确实也应该好好谈谈了。” 秦程点点头,“那好,那我就先问你一句话,行吗?” 简念迟疑了有好几秒钟,“你问吧。” 在并不明亮的光线里,又有烟雾的遮挡,坐在简念对面的秦程看起来要比实际的距离远一点,仿佛两人之间不只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还有另外的一些东西也横亘在彼此的视线里,很重、很冰冷、很漫长的一些东西。 “简念,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我到现在也想不能是怎么回事,”烟灰在秦程的手指间,他低头看着烟头上微红的火星,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告诉我原因,简念,她为什么要那么突然地离开我,就算是怨我也好恨我也好,为什么连一句话也不说就走,连挽留的机会也不给我……” 简念飞快低下头去,刚才抿在嘴里的天水慢慢变得有些苦涩,喉咙里被腌得有些难受,不得不用力清清嗓子。 “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放不开啊?”劝解不看,她就只好打哈哈,“秦程,我真没看出来你是个这么长期的男人。都已经十年了,你也结过婚也离过婚了,这种事应该看开点了吧,不就是分分合合嘛,谁谈恋爱还不得经过几次。” 秦程没有笑,他轻轻地吁了口气,很疲累地把头仰起来,靠在沙发坐的背上,眼睛不知道望向空气中的哪一点,“可能我这个人就是喜欢钻牛角尖吧,乐诗不明白的事我越是喜欢琢磨,要是不弄清楚,我一辈子也不会安心。” 简念看着秦程仰起头后修长的脖子,看他吞咽时上下滑动的喉结,“一辈子……秦程,你太小看一辈子了,时间这种东西很强大,只不过是十年而已,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觉得你这十年过得傻透了,你会后悔把时间都浪费在回忆和瞎琢磨上。” 秦程沉默了很久:“也许吧!可是现在我还没觉得后悔,我还没傻够……我现在就想再见她一面,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简念第二次清嗓子,然后喝了一大口水,“既然有话憋着,那你说吧。我贡献一下耳朵,别再把你憋坏了!” 就把里的音乐换成了一首吉他曲,旋律是否舒缓,音量也低,若隐若现地敲击着耳膜。 从简念的角度看过去,秦程的嘴唇动了动,可是他在迟疑了片刻之后,却只是笑了笑:“简念,你真的不能把宋灵灵的消息告诉我吗?电话号码也行,我不去见她,只给她打个电话,这样……也不行吗?” 简念抱住双臂,向后靠坐着:“对不起,我答应过灵灵,我不想对最好的朋友失信。” “那你帮我问问她行不行?如果她说不想见我,连电话也不想听,那我就死心。” 简念眨眨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没问过……” 秦程一下子坐直起来,“你问过她?她……” 简念不能在他灼灼的目光中坦然自若,她掩饰地端起被杯子,“问过,好多次,但是她不愿意……” 秦程的牙关紧咬着,脑海里有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在大声地笑,一边笑一边喊他的名字,秦程秦程秦程……她围着他转圈,像个孩子一样玩得不亦乐乎,玩累了,她就坐在他腿上,用两只手捧住他的脸着迷地看,看着,还会很自豪地摇头晃脑,世界上最英俊最聪明最能干最好最好的人是谁呢?哈哈,就是我们家秦程啊! 被捧在双手掌心里夸赞的人,她现在连见也不想再见一面了吗? 玻璃杯在简念的手里紧攥着,拇指轻轻摩挲着杯口,“如果你有什么想要告诉她的,我可以转达……其实有些话不应该是我对你说,毕竟灵灵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秦程,感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你看你现在,事业有成年轻健康,这就已经很好了,你就把灵灵和过去的事当成是人生中必不可少的一点小挫折,我们应该用积极的心态去面对挫折,这样才能活得更快乐。像你这样钻进牛角尖就不肯再退出来,其实是自寻烦恼。” 秦程仔细听着简念的话,他苦笑着,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你说的这些话,我对我自己说过很多次。道理人人抖动,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你以为我不想退出来?但是路在哪儿呢?这种事并不是转个身就可以解脱,你可以说我这十年都是在犯傻,可我自己知道,其实我是在找路,找了十年,我都没有找到回头的路。” 到了三十多岁的奶奶级,再怎么不愿承认,真正美好的年华也已经开始凋零。青春走得只剩背影,踮起脚向来时方向努力眺望,突然发现,扯了一双疲惫无力的脚,只是在不断地迷醉迷惘迷恋,不断地错乱错过错失。走了这么久,一步一步地,甚至连一条路也没有走下去,又怎么谈得上回头? 秦程说的这些话…… 简念笑着趴在桌子上。她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说过了很多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爱情这条生物链上,谁都在伺候等候,谁也都有被吞噬的危险。 她笑了很久,笑到抬不起头。很奇怪,明明喝了不含酒精的饮料,她也觉得有点醉。酒吧里没坐多久,她就无言地站起来往外走,没有跟秦程打招呼道别,因为怕一开口声音就会变调。 她一路强忍到走出去拦辆出租车,报了酒店的地址,缩在后排座里开始落泪。当手机响起的时候,简念正哭得很凶。触摸屏的手机就是这一点不好,她明明不想接听,手一滑,不知怎么就通了,那一头的高文洋听见简念抑制不住的哭声顿时急了,“你怎么了?怎么哭了?简念,简念!” 为什么偏偏挑这种时候不知趣地打个电话来? 带着被撞破后的懊恼,简念立刻挂断电话关机,把手机狠狠塞进包里。从后海到住的酒店不算远,一会儿的功夫也就到了。顶着两只哭红的眼睛埋头走近房间,不理会周围人的侧目,简念扑倒在床上,深深后悔不该来北京这一趟,更不该一时心软拉着秦程去喝酒。本来是想让他不再难过,却让她自己变得更加难过,这笔账不管怎么算,她都太亏了!亏得血本无归! 在床上足足赖了两个钟头,爬起来冲把澡,睡衣还在箱子里,懒得翻出来,干脆就裸睡。钻进松软温暖的被窝里,吹得半干的头发披在雪白的枕头上,简念对自己叹口气,闭上眼睛。明天早晨也许就是个新的开始,一定会有个新的开始。 睡不着,还是得逼着自己睡,窗帘没有拉严,有小半幅开着,这几个小时里,简念就这样躺着,看窗外的天光从完全黑暗变得有些朦胧,再浮现出微光。 一夜无眠很容易让人变得反应迟钝,听见门铃响时,他没有太多考虑,裹着床单赤着脚走过去,先从猫眼里看一下,简念吃惊地捂住嘴。门外头站着的,竟然就是高文洋! 来不及多想,她拉开房门,脸色苍白地问道:“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跑到……” 高文洋的脸色和她同样沉肃,他像风勇猛地涌进门里,一把握住简念的肩膀,“你怎么了?没事吧,啊?” 简念有点愣,“你……我……我没,没事……” “你哭了,怎么回事?告诉我,简念!” “真没事……”简念睁着迷迷蒙蒙的眼睛,努力地摇着头,“你不是……你不是在深圳吗?怎么……” “一定有事!”高文洋皱紧眉头,“别瞒着我! 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 在孤单了一整晚之后伴随着清晨的阳光,突然就有一份真挚的关切出现在眼前。简念瞬也不瞬地看着有些惊慌有些失措的高文洋,弯起嘴角,笑着流下眼泪。 “高文洋……你个疯子……” 第十三章 掠过 标准间两张床,简念坐在靠门口的那张床上,看着另一张床上呼呼大睡的高文洋。 高文洋在简念电话之后直奔机场,飞越大半个中国跑到北京来,用他的话说,这一路操碎了心来,连水也没顾上喝一口,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中。所以只是简念去洗手间换个衣服加洗漱的工夫,再出来他就躺在床上睡着了。轻唤几声没有唤醒他,床单被子又在他身下压着抽不动,没办法,简念只好拿过她昨天盖过的被子,轻轻搭在他身上。 在她少女时的幻想里,这种男主角为了女主角的一滴眼泪就飞越千里万里的戏码出现过很多次,只是随着年纪渐长,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么童话诗意的梦了。可在知道了高文洋的来意后,简念还是深深感动。这种感觉就像是出差很久终于可以回家,半夜三更远远看见家里窗口还亮着灯,知道有人始终会等在那盏灯下。 心里莫名的一阵烦躁,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氧气也变得稀薄了一些。简念看看手机,时间正好,她拿起包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去,附近不远处就是王府井,走出去呼吸一下首都清晨的空气,顺便可以去买两只好吃的煎饼和酸奶当早饭,她一直都认为北京的那种胖瓷酸奶是世界上最好喝的酸奶。 一大早,热闹的王府井也难得地清静着。走在平整清洁的街道上,呼吸着微凉的空气,简念对自己摇头轻笑,到了这里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到哪里才能买到早饭?四下里张望,找一位路过的大爷问了问,折近旁边的小路里,终于买到了她想吃的煎饼和酸奶,拎着快步往酒店走。 一边走,一边实在抗拒不了煎饼的香味,干脆边走边吃。宁城那边的煎饼里裹的大多是油条,不像北京的煎饼里油炸的酥皮,很香很脆,咬上一口嘎嘣脆响满嘴余香。人到了外地很容易放松自己,简念就这样吃着煎饼喝着酸奶,大摇大摆走进酒店里,和两个很养眼的中青年帅哥同电梯上楼,狭小轿厢里充满了煎饼果子的酱香。 打开门,高文洋还没有醒,睡觉的姿势和简念走的时候一样,动也没动。她微笑着摇摇头,把早饭放到两张床中间的床头柜上,手一松,立刻看见高总吸了吸鼻子,慢慢睁开眼睛。 “真香……”高文洋揉着眼睛坐起来,“什么吃的?” 简念差点没笑出声来,“煎饼,饿了吗?” “饿坏了!”有好吃的,高文洋也不困了,爬起来赶紧刷牙洗脸,收拾好以后就坐在床边三口两口解决了一只大煎饼,完后还意犹未尽地往简念手里看看,像是还没吃饱的样子。 “没了。”简念把手一摊,笑着对高文洋挤挤眼。他也乐了,接过递去的纸巾擦擦嘴,“好了,咱俩现在都在北京了,有没有想好要怎么过这个周末?打算去哪儿玩?” “你深圳那边的事都办好了?” “差不多吧,剩下的一点工作我不在也没关系。你会宁城的票买了吗?什么时候走?” “买好了,今天晚上的动车。” “是吗,这么着急走?” 简念耸耸肩,“星期一还要上班,不像你当老板的,没人管你劳动纪律。” “我只是二老板,上头还有一个管着我的呢。”高文洋做了个向上指的手势,突然想起来,“哎,对了,这两天小秦应该也在北京,我怎么把这个茬给忘了!” 简念呵呵地笑,“你们还真辛苦,一个南一个北,够忙的!” “没办法,刚创业的时候忙来忙去靠的是动力,现在靠的全是压力。摊子铺得那么大,不忙怎么办呢?我们也想过舒舒服服不劳神不操心的日子,不行啊。” “忙点好,忙了有钱赚,要是哪天你们真闲得没事干了恐怕又要着急了。” “谁知道呢?” 简念长出一口气,“其实还是你们这样的好,这么年轻就有成功的事业,不像我,单位里清闲归清闲,就是没有一点成就感,今天明天后天,每天都一成不变,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要……” “简念,”高文洋轻笑着,出声打断她,“我难得一次到外地不是因为出差,咱们不谈工作上的事好吗?随便说点什么别的,吃喝玩乐都行,让我也放松一天。” 不谈工作,别的话题都有越谈越危险的可能性。简念打个哈哈,去给他倒了杯茶。“行啊,你说谈什么就谈什么。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宁城?要赶紧去买票了吧!” “不着急。”高文洋接过茶抿了一口,“我给小秦打个电话,看他什么时候回去,一起走。” 简念两只手交握着放在腿上,竭尽全力想出些无害的话题,“那什么,要不出去转转吧,这里离故宫近,咱们到故宫去玩。”她说着,也不等高文洋答话,站起来就开始准备,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收拾要带的东西放进双肩背包里。 不知道是第几次经过高文洋面前的时候,一直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简念一怔,低头看向仍然坐在床边的他。高文洋嘴角噙着微笑,眼神明净深邃,“简念。” 她眨眨眼睛,“干,干嘛?” 他站起来,她的视线慢慢从俯低变成仰高。他的手握得很紧,甚至有一点半强迫的意味,五指牢牢收握着,不让她有挣脱的可能,“做我女朋友,好吗?” 简念很夸张地咧开嘴笑,“开什么心……” “没有开心,我说的是心里话。”高文洋正色得让简念害怕,“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简念,按理说到了我这个年龄,不应该再像毛头小伙子那样冲动。我自己也有点儿纳闷,怎么就坐飞机飞了几千里跑到北京来了,可真到了这儿,才觉得好像这几千里的距离也不是太远。简念,这是我第一次对女人说这么矫情的话,我有点不熟练……我喜欢你,很喜欢,真心的喜欢!” 如果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一场痛哭,如果不是因为这是在遥远的北京,如果不是因为刚刚吃过早饭血糖有点高头也有点晕晕乎乎,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目光那么诚挚……简念觉得自己一定会坚定坚决地拒绝的。 可是半个小时以后,当她和高文洋站在天安门广场上,手拉者手肩并着肩的时候,简念才发现自己竟然也超越年龄地冲动了一把。 高文洋冲简念挤挤眼,和她一起在广场上慢慢溜达,嘴里无聊兮兮地哼着歌:“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简念歪着头看看晴朗晨光中高达俊朗的高文洋,在他的歌声里笑了又笑,开始不知道这种冲动到底是好还是坏。 北京之旅结束后,简念还没来得及反悔,高文洋就已经充分发挥他的主观能动性,努力把还没有完全既定的事实变成事实。面对他比之前更猛烈的追求,简念颇有些哭笑不得,两个三十多岁的大龄未婚青年,怎么玩起言情小说里的那一套了? 单位里的同时都知道有个又有钱又帅气的男朋友天天会过来接简念下班,所以一到下班的钟点,大家看她的眼神里都是笑意,关系比较好的几个还时不时开点小玩笑,让简念的男朋友请大家吃饭。一跟高文洋说起这个,他顿时心花怒放,“好啊!请啊!什么时候请?时间地点人数我都听你的!” 可是跟高文洋走得近了,耳边听得的关于秦程的消息也就多了,偶尔聊起来的时候,又听高文洋提到过两次他的前妻。简念记得那个漂亮有气质的女人,和她脸上那双总让人感到熟悉的眼睛。 “他们,是为了什么离婚?”简念尽量不着痕迹地顺嘴问一句。正在开车的高文洋摇摇头。“谁知道呢,离婚这种事的官方理由总是感情不合。” 简念从鼻子里极轻地哼了一声:“感情不合为什么又要结婚?” “结的时候还是合着的吧。”高文洋笑笑,“日子过着过着就合不拢了,越掰缝越大,只好离婚完事。”简念玩着包带子,侧头看向高文洋,“她是做什么的?” 高文洋回看她一眼,“你好像对她很好奇。” 简念笑,“那当然,当年我们上学的时候秦程可是有名的系草,哪个女生不好奇他的事?” 高文洋把车停在红灯前,笑得很开心,“那行,我告诉你他和他前妻的事,那你也告诉我他和他初恋的事,怎么样?” 简念扬起眉,“不怎么样!” “哈哈!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哎,我说,不告诉我也行,你有那初恋的照片吗?” 简念无比警惕地瞪着高文洋,“干嘛?” 几十秒钟的红灯很快结束,汽车重新又驶进了缓缓的车流当中,“不干吗。有一回半醉不醉的时候小秦告诉我,她们俩长得很像,我就想看看她究竟长什么样,是不是真的很像。” 简念收回视线,把头转向汽车的正前方,“其实也不是都像,只有一点点像,她们俩眉眼这一块……特别像……”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这句话从小到大听过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一听见这句话,他立刻就会想起绿色框框框框组成的远视图和洪亮有力的广播声:“揉天应穴、挤按晴明穴……” 秦程挂断电话,用手按按太阳穴,离婚以后已经很久没联系了,她突然又打个电话来,问了问他母亲去世的事,话里话外,对他仍然很关心。 每次想起她,秦程总会觉得内疚,他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她对他的感情,曾经他看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以为缺憾的人生可以以另外一种方式重新圆满,但是他错了,错误的代价就是对她深深的伤害,这种伤害很深很重,很难愈合。 他不能原谅自己犯下的这个错,又找不到犯这个错的理由。那双眼睛……被它们温柔凝视着的感觉实在像是重生。像是已经死了一大半,突然又在一个奇迹里恢复了健康。那种如沐春风般的快乐,他失去过一次,再也没有勇气失去第二次。 办公室门上敲响了两声,高文洋不请自入地走进来坐到秦程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里,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似的交握着双手。秦程抬头看看他,摇头微笑:“怎么了?怎么一脸这种表情?” 高文洋看起来确实比平时要凝重一些,他沉吟着清了清嗓子,“晚上有时间吗?” “什么事?” “咱哥俩有阵子没出去喝一杯了,晚上一起去吧。” 秦程放下手里的笔,“你用这种表情来请我喝酒?有什么事现在不能说吗?” 高文洋站起来,“私事,现在是上班时间。” 秦程乐了,“难得你也遵守一回劳动纪律。” 高文洋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晚上老地方,说定了。” 他们的老地方是离宁城大学不远的一间酒吧,这里主要的顾客都是学生,消费能力不高,所以价格很便宜,但是酒吧环境相对的也很一般。在刚创业的那会,他们俩遇到什么难事了,或者心里憋屈得难受了,就拉着一起来灌几杯酒下去,一醉之后重新出发。 今天要喝酒,两个人都没开车,在公司里加了一会儿班,又随便吃了点东西,打辆车过来,付了车钱,两人下车走进一条两边都是餐厅酒吧的小街,很意外地发现他们要去的那一间酒吧已经关门歇业了,写在大红纸上的停业通知就贴在玻璃门上,字很大很醒目,看看日期,已经是十多天前的事。同样过来玩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客人在打听怎么回事,隔壁店家热心肠的保安告诉他们,这间店的老板出国了,走得很急,店都还没有盘出去的就着急地关门了,这两天有好多人过来看铺面,都是中介领来的,说不定什么时候酒吧就要换主人了。 扑了个空,又不愿换一间酒吧,两个大国人在街头站了一会儿,高文洋提议买几瓶啤酒带到宁城大学里,找个地方坐着边喝边聊,于是在超市买了酒,走进旁边不太远的学校,就坐在足球场边的草地上,一人一听拿在手里,拉开盖儿往嘴里灌。 球场上有很多精力过剩的大男孩们欢乐地奔跑追逐在夕阳余光里,场边肯定也有很多欢呼笑闹的女孩子,高文洋咽了一大口啤酒,“看看他们才发现自己真的老了,我都快忘了,我们也有过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候。” 秦程氢西装脱下来随手放在身边的草地上,伸直了两条长腿,双臂向后撑着地,也在看球场上流淌不停的青春,“第一次听你说这么丧气的话,怎么?你觉得你老了?” 高文洋摇了摇头,“不是不觉得就不会变老,我们年轻过,他们终有一天也会长大,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秦程斜着眼睛笑眯起了眼睛,“肯定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跟这么感慨上了?” 高文洋拉开第二罐啤酒的盖子递给秦程,“都是兄弟,我也不瞒你,最近是受了刺激,不跟你好好聊聊我心里不舒坦。” 秦程接到啤酒和高文洋互碰一下抑头干下一大口,“说吧,什么事能把你刺激成这样?” 高文洋笑着,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为了简念。” 秦程失笑,“她?她怎么了?又给你气受了?” “不是,她好好的。我不是因为她对我怎么样,而是……”高文洋眉头皱紧,像在思忖要怎么把心里的意思表达出来,“怎么说呢,其实也不是不舒坦,而是因为……” 秦程等了一会儿,小声地问道:“因为什么?” 铝制易拉罐在高文洋的手里被捏得微微作响,他低头看着罐身上现出的一点抓痕,自嘲地笑道:“也许是因为害怕吧。” 秦程不解地嗯的一声,“害怕?为什么?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情绪?” 高文洋一口气喝干了易拉罐里的酒,索性向后仰躺在了草地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很多事都让我害怕,你的事也让我害怕。” “我?”秦程哭笑不得,也跟着躺了下来,举起两只手交握着枕在头下,“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我做什么啦,都到让你害怕的程度了?” 高文洋看着天空,笑得很放松,“小秦,你说,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似乎有很多人问过,也有过很多回答,只是秦程到现在还没能找到一个最能让他满意的答案,“每个人的感觉不一样吧,真喜欢上了就能明白是什么感觉。” “小秦。” “嗯?” “你这个回答实在是很废话。” 秦程笑着踹了高文洋一脚,“你这家伙绝对不会平白无帮说这种风花雪月的话题,肯定是在简念那儿吃什么苦头了。她那个丫头强悍得很,上大学那会儿是班上有名的小辣椒,你可得留神,别让她呛着了!” “她……”高文洋欲言又止,天空里缓缓飘过的云朵色彩斑驳,像是游离难下的人生。 秦程转过头看看好友,“老高,你……你这次该不会是玩真的吧!你对简念真的……” 高文洋唇角微微上扬,俊郎的脸庞上有和天空一样游离莫测的神情,“小秦,你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才会觉得害怕。我不知道是不是一旦真的让自己陷进去了,将来有可能就跟你一样,十年也解脱不了。这个代价实在及大,需要付出更大的勇气。” “十年……” 两个人一起沉默下来,耳边少男少女们的笑声更加响亮,夜色渐渐笼罩住整个世界,眼前晚霞美丽的光彩一点一点消失,黑与白,明与暗交会的过程既漫长,又很短暂。风从远处吹来,单薄的衣衫下,皮肤因为冷而绷紧,心跳变得快了些,把更多鲜血更快地泵到身体每个角落里,带去一丁点可以维生的温暖。 在高文洋以为秦程会就这样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很清晰地吞咽了一下,低声说道:“有些时候,有些人,你宁可付出更大代价,也会迫不及待让自己陷进去……即使是十年,或者更长时间……” 即使这个代价是无法预知的所有未来,在看着宋灵灵的眼睛时,秦程也不会退缩却步,因为和失去她相比,任何代价都不值一提。 第十四章 翅膀 满脑子都是爱啊爱的小女生,最喜欢踮起脚尖用两只胳膊挂在男朋友脖子上,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住他,很认真很严肃地追问:“你喜不喜欢我?” 秦程很无奈地扭扭脖子,“宋小姐,这个问题你昨天前天大前天好像都问过了吧。” “再问一遍,巩固一下你的学习成果。” 秦程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胳膊肘上挂着她的书包,手上还抓着自己的书本,“成果很牢固,不用再巩固。我说,你最近是不是胖了,我掂着沉得慌!” 圆溜溜的眼睛眯了起来,宋灵灵凑近过去,龇出满嘴白牙,“你说什么?” 秦程笑着亲了亲她的鼻尖,“我是说,现在的手感好多了,不像原来全是骨头,硌手。” 宋灵灵在他后脖根拧了一下,笑意难掩,“哼,哼哼……” 秦程又亲了亲她的脸颊,贴着她的耳根小声笑语:“赵博山他们下午到东大比篮球去了,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 “你,想,干,嘛?” 秦程吻住她的笑,“来吧,我给你买肉夹馍吃。” 宋灵灵愤愤不平,“一个肉夹馍也想收买我?” “俩。” “两个也不行!” “再加碗鸭血粉丝。” 她的眼睛上上下下看着他,终于忍住笑容点头,“成交!我现在就要吃!你现在就去买!” 秦程把宿舍钥匙拿出来,“那你先过去等着,我跑步去买,一会就回来!” 宋灵灵响亮地亲了他一口,“跑快点儿!等着你!” 女生进男生宿舍楼向来宽松,这学期开学以后宋灵灵来的次数很多,她性格又开朗,和哥几个都熟得像自家人一样,于是大大方方用钥匙打开门。对男生宿舍的整洁程度不能抱有任何期待,宋灵灵就坐在秦程的床上等他。他的床收拾得还算凑和,好歹被子是叠着的,床单被套和枕巾也是新换的,床上一般是不会发现什么不明物体的。 俗话说,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如倒着。宋灵灵坐了没五分钟就歪倒躺了下去,头枕着他的枕头,百无聊赖地哼起小调,眼睛四下里打量着,实在无事可干,干脆走到对面的书桌边打开了赵博山的电脑。 总是用他的电脑看碟片,宋灵灵早就知道开机密码了,熟练地输进去再按回车,电脑硬盘响了响,几十秒钟以后开机过程结束,用鼠标点开F盘,有个标着“商学院”的文件夹。宋灵灵双击点开这个文件夹,按照顺序找着自己想看的剧目,突然发现屏幕下方有一行了:“39个对象(加1个隐藏对象)。” 隐藏对象…… 会是什么…… 宋灵灵好奇地按“文件-文件夹选项-查看”,在“隐藏文件和文件夹”那一栏里选择了显示所有,一个虚着的小文件夹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再打开,里头是几十个视频文件,全用数字标着,从1号一直到55号,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 随随便便选了个38号点了一下,文件立刻打开,短暂的片头上闪过的全是日文字母和几个衣着暴露眼神撩人的女人,宋灵灵像被人在肩膀上拍了一个似的坐直腰杆儿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紧接而来上演的少儿不宜戏码。 这这这……这都是些什么……原来隐藏文件夹,藏的就是这个啊! 她抓住鼠标想把视频关起来,但是咬住嘴唇又开始犹豫。家里爸妈管得贼紧,从小到大又没有住过校,身边玩得好的都是一帮子天真纯洁啥也不懂的乖乖孩子,极偶尔一点生理卫生知识都是打言情小说里看来的,这种赤裸裸的动作片……还从来没有见过! 原来……原来……就是这样的…… 宋灵灵脸上通红,手紧紧抓住鼠标,身体也绷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根本没注意到从身后伸过来的一只手。秦程的脸上像被泼了一瓶红墨水,他飞快关了屏幕的电源,可音箱里还有哼哼唧唧的动静响着,他索性按信机箱的电源键强行关机。 肉夹馍和鸭血粉丝还在他另一只手里拎着,宋灵灵傻坐在电脑前头的椅子里,偷偷瞄着那些好吃的,用手揉揉鼻子,把头垂得更低些,“那,那什么……” 秦程把她拉起来塞到自己床边坐着,也不吱声,就把那包吃的放她手里。宋灵灵接过来,顺势给自己找台阶下,“又不能怪我,我又不知道那是什么,刚打开你就回来了,真的!” 秦程低着头,靠坐在离床最近的一张写字台边,用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的脸不那么发烧,他清清嗓子,“赶紧吃吧,都凉了。” 宋灵灵打开塑料袋,拿出一只肉夹馍讨好地递 给他,“咱俩一人吃一个!” “我不饿,你吃吧。” “来一个嘛,你跑去买的,我怎么好意思独吞。”宋灵灵脸上堆着笑,站起来往他那凑,“快点嘛,你不吃我也吃不下了。” 秦程却不过她的热情,张开嘴咬一口,胡乱嚼了嚼咽下去。宋灵灵笑眯了眼睛,手指轻轻擦过他唇角,擦去了那里沾到的一点酱汁,“好吃吧,再来一口。” 湿软的指尖和嘴唇相擦而过,属于她的独特香味像诱饵一样浮在他唇边,他则成了水里的饥饿难耐的鱼,想也没想就张开嘴顺从了自己的本能。指尖被他吻住的那一刻,宋灵灵全身一震,又痒又麻的感觉从手指迅速沿着胳臂传递进大脑,她下意识往回缩手。秦程怎么舍得放过已经尝到的鲜美滋味,她往后缩,他就向前迎,宋灵灵只觉得两条腿的膝弯碰到了床边,下一秒已经坐倒在他的床上,再下一秒,他修长有力的身体就覆了上来。 什么好吃的,什么动作片,此刻都抛在了一边。宋灵灵两只手抵握住秦程的肩膀,两片嘴唇被他俯首爱怜地亲吻着。身前身后都是他的气息,她的头发披拂在他的枕头上,她的呼吸沉没在他的呼吸里。 意识变得有点朦胧,除了舌尖,全身上下其他器官的灵敏程度迅速降低,耳朵里听到的除了秦程低沉压抑的轻唤声,就只有自己越来越强烈的喘息。 “灵灵,灵灵……” 身体里点着了一把火,烘得宋灵灵视线迷离,她看到的秦程成了在水里的一幅倒影,随着水波或远或近地荡漾着,一瞬间近在咫尺,一瞬间又荡出了指尖能触碰的距离。 于是用力收紧手臂不让他离开,她这个小小的动作却让秦程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必须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阻止自己不去听她诱人的喘息声,更不要想刚才在电脑屏幕上上演的画面。秦程吞咽着,逼迫自己别开头,把脸埋进她肩上,努力呼吸着平缓快要崩裂的情绪。 宋灵灵明白他这是在做什么,更明白此时此刻不能再有任何不合适的举动。她乖巧地躺着,一动不动,等着秦程终于轻叹一声,翻个身躺在了她的身边。两个人并头枕着一张枕头,彼此发丝交缠,宋灵灵侧头看看他,忍不住地笑了,笑声越来越响。秦程看着她,也笑了。 一整个下午,温暖的阳光透过宽大玻璃窗照进这间凌乱的男生宿舍,窗边狭小的单人床上待了两个人显得有点挤,可是他们俩谁也没觉得挤,像这样挤挤挨挨在一起反而觉得更甜蜜,她枕着他的肩头,或者他枕着她的腿,只要有彼此陪伴着,哪里都可以成为最自由最广阔的天地。 不过,宋灵灵后来还是很仔细地拷问了秦程一番,原因还是赵博山的那台电脑。虽然是人家电脑里的东西,可身为同宿舍的舍友,又身为要好的朋友,总不可能没有看过吧!而且很有可能极有可能是他们经常在一起观摩那些少儿不宜的动作片,这实在是…… “实在是不像话!”宋灵灵抱着枕头愤愤地说道。宿舍里另外三名姐妹纷纷笑倒,李书记喷出嘴里的鱿鱼丝,“看赵博山老实巴交的,电脑里居然有那个!哎哎宋小灵,你给我们说说,那个……好不好看?” 宋灵灵正气凛然地一眼横过去,“你居然问这种问题,你对得起广大团员群众们对你的信任吗!” 冯文娱嘎嘎地笑,“就是就是,本来这种问题应该是我问才对,我是文娱委,文艺娱乐不分家嘛!来吧小灵灵,你说说都看了些什么啊?好看不?”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没见过世面!以后出去别说你们认识我,丢不起这个人!”宋灵灵一眼横完,狡黠地露出一个笑容,“其实吧……还挺好看的……” 分散在四张床上的四个人,几秒钟之后全都上了一张床,三双好奇有大眼睛盯在宋灵灵脸上,她捂着脸挤眼笑,“干嘛干嘛?这是我的脸,又不是电脑屏幕,你们不要用这么猥琐的眼神盯着看好不好?” “会有多好看?” “总之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吧?” “还行吧就是……嗯嗯……就是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秒……” 简念一巴掌拍在宋灵灵的腿上,“再吊胃口下次点名就不帮你打掩护了!” “就是就是!”另外两名枪手也愤愤不平,“容易吗我们,你现在还来跟我们玩这套!” 宋灵灵哈哈笑着搂住身边的李娆娆,“你们真想知道啊?” 三人异口同声,“真的真的真的!” “嗨,那还不容易,想知道就自己去看看呗。” “又来糊弄我们,我们要是能看到还问你干吗?” 宋灵灵努起嘴指指书桌上还没有关机的电脑,“赵博山有电脑,咱们不也有吗?” “嗯,你是说……” “他能找到的东西,怎么能就找不到吗?”宋灵灵摇头晃脑得意着,“就算找不到,不还有种东西叫做移动硬盘吗?” 冯文娱眼冒金光,“哈哈,我明白了,那这个任务……” “包在我身上了!”宋灵灵用力握拳,对着同志们坚定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的西方经济学课是大课,想来成双成对的秦程和宋灵灵今天只剩下了一个人,西经老师是个很偏执的老大爷,每节课必点名,所以一般西经课的时候教室里总是坐得很满。秦程翻看着手里的书,在老师报出“宋灵灵”的名字以后,听见教室后头的简念清脆地回了一声“到”。 宋灵灵站在秦程宿舍门前掏出钥匙的时候,心里的斗争十分激烈,她有点后悔不该这么冲动,被三名舍友鼓动地跑到这里来趁上课没人的机会下黄色小电影,这种行为实在是很二。 但是怎么好意思辜负同志们的信任呢?她咬咬牙转动钥匙打开房门,贼一样闪进去,飞快地把门又关好,过去打开电脑,又把冯文娱的移动硬盘从书包里拿出来。 电脑开机几十秒的过程显得十分漫长,终于等到指示灯不再跳动,宋灵灵手忙脚乱地把移动硬盘盒接上电脑主机,再打开F盘,寻找那个隐藏文件夹。 宿舍门突然被敲响,很轻的当当两声差点让宋灵灵从椅子上翻下去。她捂着嘴站起来看向宿舍门的方向,又有两声敲门声响起。 如果是有人回来了肯定不会敲门,会直接拿钥匙开的,既然敲门,肯定不是宿舍里德人。她定定神,走过去把门拉开一条小缝,站在走廊里德是个长相很儒雅的中年男人,他似乎没料到来开门的会是个女生,下意识抬头看了看门上的门牌号,微笑问道:“请问,秦程同学是住这间宿舍吗?” 宋灵灵点点头,“他住这里,不过上课去了,请问您找他有什么事?” 中年男人颇有些懊恼地笑叹一声,“我忘了现在是上课时间。也没什么事,我就是过来看看。” “请问您是……” 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我是……他的亲戚。” “哦,那叔叔请进来坐吧,要不要我去喊他回来?” “不用不用。”中年男人摆摆手,“下次再来吧,他在上课学习,我不打扰了。” “哦……” 中年男人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过来,“这个,能不能麻烦你把这个交给秦程?” 一入手,宋灵灵就知道信封里装的是钱,而且还是钱数不少。她不解地点了点头,“行啊,我一定交给他。”中年男人没有多耽搁,道别之后就离开了。宋灵灵伸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这才缩回头来,继续考电影。 赵博山的电脑里也不知道是不是装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了,速度慢得离奇,不过才挑了五百多兆的电影,复制到移动硬盘上是足足用了半个多小时,急的宋灵灵跳脚复跳脚,好不容易终于搞定,她整理完犯罪现场,失火一样往教室狂奔,赶在第二节课上课铃声打响的时候,踩着铃声冲进了教室。 眼神不太好的她在乌泱乌泱的人头中四下里寻找,好半天都没招到目标。秦程无奈地看着离自己只有两米来远的宋灵灵,举起手臂朝她挥了挥。宋灵灵咧开嘴一乐,凑过去坐在了他身边留好了位子上。 在同学们都已经安静下来准备听课了以后,“西经”老师坐到讲台后,翻开书,慢条斯理地戴上眼镜。就在他开口说话之前,教室里突兀一声大喊:“谁让你收的!你凭什么代我收他的东西!” 上大课的有两个班,七八十号人同时把目光聚集到一个怒气冲冲站起来的男生身上。坐在后排座位上看小说的冯文娱和简念她们看着怒意难掩的秦程,都傻眼了。 宋灵灵更傻,她仰起头,怔怔地看着秦程,伸手拉拉他的衣襟,“秦程,你先坐……” 秦程一把拍开她的手,抓紧那只厚信封,头也不回地跑出教室。“西经”老师把眼镜向上推一推,看着教室门口,再看看座位上傻怔的宋灵灵,响亮地清了清嗓子,“人们的消费随收入的增加而增加,但在所增加的收入中,用于增加消费的部分越来越少。同理,人们的感情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而增加,但在增加的相处时间中,用于加强感情的部分越来越少。……” 这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不过仔细听又听清楚了的同学们都眼前一亮,不知哪个班的同学笑着扬声问道:“秦老师,您说的这是什么理论啊?” “西经”老师依然慢条斯理,“这是凯恩斯边际消费倾向递减规律在感情上的推理运用。同学们,经济学其实是一门非常重要的学科,它涵盖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学好经济学,走遍天下都不怕。” 哄堂大笑声中,只有跟宋灵灵和秦程交好的几名同学没有笑。简念咬着嘴唇,隔着好几排座位,只能看见宋灵灵低下头的背影。 顾不得现在是在上课,简念拿起书猫着腰一溜小跑到前面,坐在秦程刚才坐过的座位上,对着老师谄媚地笑了笑算是道歉。“西经”老师只看了她一眼,就把视线移到手里的书本上,正式开始上课。 简念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无从安慰起,只是拉住宋灵灵的手用力握了握。宋灵灵有好一会儿没什么反应,足足五分钟以后,才用同样的力道回握住简念的手。秦程那种好学生,上什么课都挑最靠前的座位,就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根本不好说话。一整节课,简念就这样握住宋灵灵的手,一等铃声响老师说了声下课,她就拽起宋灵灵第一个冲出教室。 等跑到楼下了,宋灵灵突然又哎哎叫唤着停下脚步,“秦程的书还没拿……” “理他个P啊!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吼你,你还管他的书!” 宋灵灵缩缩脖子,“你不知道,不能赖他,是我……” 简念没好气地冷哼,“你好好地又怎么惹着秦大爷啦?” “我……”宋灵灵懊恼地叹口气,“我应该想到的!当时满脑子都是急着拷小电影,怎么把这个茬给忘了!” “到底什么茬啊?” 宋灵灵咬住嘴唇,思忖了一小会儿,低声说道:“不行,我得去找秦程去!” “你知道他跑哪儿去了?” 宋灵灵眨眨眼睛,摇摇头,用力跺了一下脚。简念皱起眉,“你倒是说啊,他为什么生你的气?原来你挺爽快一人,怎么跟秦 程好了半年变得这么磨磨叽叽!“ 宋灵灵又叹口气,坐在路边花坛里的凳子上,“秦程他家里的事你知道的……刚才我在他们宿舍里拷东西的时候,有个男的来找他,还托我转交给他不少钱,他就……” 简念很快想明白了,一歪身子坐在宋灵灵身边,“那男的……该不会就是秦程的爸爸吧!” 宋灵灵又为难又后悔,“我估摸着一定是!要不然秦程不会生这么大的气!你不知道叨叨,他,还有他妈,他们都恨死他老爸了!我收了他爸的钱,秦程肯定非常非常生气!” 简念同情地拍拍宋灵灵,“你个倒霉孩子,别的东西就算了,钱怎么能随便乱收?就算你不知道那个人是秦程的爸爸,那他总是个陌生人吧,你怎么就把钱收下了?” 宋灵灵抓抓头,“还不都是那个小电影害的!归根到底全是赵博山的错!” “睡不着觉怪床歪!”简念没好气地说了一句,随即揽住宋灵灵的肩膀,“没事的,你家小秦娜孩子性格挺大度的,他回头把钱还了就好了。你坐这儿胡思乱想也没用,走吧,已经上课了。” 大一第二学期的课排的比第一学期满多了,每天下午都有课。直到下午第二节课结束,秦程还没有回来。宋灵灵抱着他的书和笔记本,站在通往男生宿舍区的路口,向校门的方向张望。赵博山和几个同学打完球回来见到她,关切地走过去打个招呼:“要不,到宿舍里等吧,站在这儿怪累的。” 宋灵灵笑着摇摇头,“没事儿,看你满脸的汗,赶紧回去洗洗吧,我再等一会儿,他很快就回来了。” 赵博山劝业不好劝,讪讪地聊了几句以后,一步三回头地回宿舍去了。打球打得一身臭汗,为了避免让已经凌乱有异味的宿舍雪上加霜,回来第一件事赵博山就是赶紧洗了把澡,把球衣和臭袜子用洗衣服泡上,球鞋放窗台外面吹吹风。收拾停当再伸头看看楼下,宋灵灵依然站在那里,偶尔走上两小步,孤孤单单地等着秦程。 “妈的,这小子死哪去了。”赵博山愤愤地念叨着,一回头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顺着味道看过去,秦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躺靠在床头的被子上抽烟。他立刻过去往床腿上蹬一脚,“你丫回来怎么也没个动静?神神叨叨的!还不赶紧下楼去!” 秦程皱皱眉,“又干嘛?” “敢情你骂完了人又把人晾那儿就算完事了?宋灵灵在楼下等你半天了!” 秦程一骨碌爬起来走到窗边,只往外头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赵博山狠狠踩灭他丢在地下的烟头,胡乱泄愤地一踢,可怜的烟头不知被踢进了哪张床底下。 宋灵灵缩着脖子瞅着路边花坛里修改整齐的小叶黄杨,一遍一遍在心里责怪自己。她明白秦程的遭遇,更明白他的骄傲,像他那样敏感的人,很容易就会把别人的同情当成施舍,宋灵灵知道,他就算是穷死难死,也绝对不会要他爸爸的一分钱,今天她做的这件事,绝对是触到了他的底限。小别小扭可以用撒娇讨好来糊弄,今天这么严重的错误,只怕秦程要生很长时间的气了! 这可该怎么办! 低着头站定,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球鞋,宋灵灵抬起眼睛飞快地瞥了一眼,然后盯着秦程的胸口把手里的书和笔记本递过去,“你……你忘在教室里了……” 秦程没有抬手接。宋灵灵紧抿着嘴唇,把手又往前递了递,“还有我的笔记本……我今天笔记记得很全,你可以抄一下……” 秦程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越过那几本书径直握住了宋灵灵的手腕,再稍微一用力把她拉过来,温柔地搂进怀里。低下头,高大的大男孩贴住怀中女孩的耳边低语:“对不起,灵灵,对不起……” 宋灵灵的眼睛一下子湿了,她忍住,把头埋进他怀里,隔着衣服在他胸口上用力咬了一下,“没事……” 秦程痛得全身绷紧,又忍不住笑了,“没事你还咬我……” 宋灵灵也笑了,眼泪滑出眼眶,落在他的衣襟上,身边有好事的男生吹起调皮的口哨,两个人不为所动地拥抱着,他亲了亲她的头发,双唇再一次划过她的耳畔,“都是我不好,我……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她点头,收回搂住他腰的右臂,慢慢抚在自己刚才咬过的地方。秦程握住胸膛上她温暖抚摸着的手,深深喟叹着,久久舍不得松开手臂。 不过道歉可没有这么简单,煽情场面结束以后,宋大小姐的小姐脾气还是得好好发泄一下。两个人坐在几棵法梧桐树之间的石凳上,宋灵灵从鼻子里往外哼哼,“没有这么容易的,我告诉你,这件事你别想混过去。光口头保证没用,给我写份保证书!” 秦程乐了,“我没写过,不知道该怎么写。” “我口述你笔录,这总该会了吧!”宋灵灵说着,抽出秦程的笔记本翻到后面空白的地方,架势十足地塞过去,还递了支笔,“我说你写啊,开头中间,这里,写上‘保证书’!” “真的要写?” “当然真的!” 秦程笑眯眯地搂住她,“我都认错了,就不能换点别的惩罚方式?” “别的?什么方式?” “例如说……罚我亲你一下什么的……” 宋灵灵眯起眼睛,额头轻抵在他的额头上,“想什么呢!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吗?” “别人也许没有……只有我有……” 宋灵灵哼哼,“凭什么你有?别以为我好说话就……” “因为我有你……”秦程的声音放得很低,似笑非笑的眼神温柔摩挲在她的脸颊上,每抚过一处,就有微微麻痒,“有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事了……” 宋灵灵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做了个很惊悚的表情,上下摸了摸自己的两只胳臂,“好冷啊!你变了,秦程!现在说话越来越疹人!都是看那小电影看的!” 秦程笑,“我没看过。” 宋灵灵挑起眉毛,“没看过?骗谁呢!” “好吧!”秦程抓抓头,“没怎么看过……” “没怎么看过还是看过,不学好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秦程的手臂慢慢收紧,一只手掌贴按在宋灵灵的背脊上,另一只手向上抚握住她的后脑。这样的姿势让她无法逃脱,她也不想逃脱,能有个这么契合这么融洽的怀抱可以依赖,她其实很庆幸自己的好运气。 “我只看过一次,一点也不好看……真的!真不好看!我不是很喜欢那种……” “哼哼,哪有男人不喜欢看的!不喜欢看这个,那你喜欢看什么?” “我……”秦程沉吟着,笑意深深,“我喜欢看你……” “秦程!”宋灵灵羞涩地大声打断他,咬着牙笑斥,“你你你……你想什么呢你!” 秦程也有点羞涩,“没有想那些……我只是……喜欢看你笑,灵灵,就像现在这样,能跟你在一起,说说话,开开玩笑,我就知足了,真的,非常知足!” 宋灵灵捧住秦程的脸颊,冲他做个鬼脸,乐成了一朵花,“没见过比你更傻的孩子!这小嘴真会说话,姐姐芳心大悦,绝对亏待不了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秦程一个大男人,睫毛偏偏又长又浓密,没没让宋灵灵嫉恨不已,他眨了眨眼睛,柔声笑道:“我想让你陪我去个地方,好吗?” “说吧!”宋灵灵豪气十足,“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姐姐绝不眨一下眼!” 秦程的表情有一刻怔仲,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想让你陪我去……去把那些钱还给他……” “秦程……” “我今天没追上他,又没有勇气一个人去找他。陪我去好吗,灵灵?有你在,我就舒服多了。” “当然当然,我一定陪你去,到哪儿我都陪着你!”宋灵灵点点头,誓言一般又用力地重复了一遍,“秦程,到哪儿我都陪着你!” 第十五章 继续 校园草地上沉浸在短暂回忆里的中年男人被这一句沉浮迷途无路可返的话语惊醒。秦程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冷,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不穿西装躺在夜晚的草地上,竟然已经有点吃不消了。他自嘲地笑着坐起来,双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对着已经看不到一丁点晚霞的天空深吸一口气,再缓缓把郁积在胸膛里的空气吐出来。 高文洋躺得挺舒坦,他望着天上的星星,沉声说道:“有个事我没告诉你……前几天,有人打电话到公司找你。” 秦程回过头,“谁?” “卫生厅的程……” “说了别在我面前提起他!”秦程冷漠地打断高文洋,“难得我们俩出来喝个酒,别说让人扫兴的话。” 高文洋慢慢坐起来,打开一瓶啤酒抿一口,看着秦程的侧脸,好半天沉吟说道:“小秦,我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你会生气,不过咱们是兄弟,彼此一定要坦诚,该说就说,你觉得呢?” 秦程笑笑,“有什么话你就说。” “小秦,其实吧,咱们做人不能这么做。以前我不知道情况,不过你会放弃学校里的专业干现在这行,究竟是因为什么?咱们公司刚起步的时候那么艰难,程叔叔给咱们那么多帮助,你那个时候怎么全都默认接受了?现在再说什么让人扫兴、不想提起他,你这样有点不厚道,说难听点,就是过河拆桥。” 秦程垂下眼帘,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因为用力更显得骨节突出,小时候翻盐晒盐割芦苇挖海塘这样的力气活锻炼出他比一般男人粗大有力的手。一丝抹不去的笑意始终停在他的嘴角,他眉梢动了动,在夜风里,突兀地笑出了声,“所以我才说更大的代价。学业、自尊、骄傲、原则、和妈妈改善关系的机会,这些我都放弃了……就是为了能在最短时间里成功,我想让她看到我的成功,让她后悔选择了别人,这样我或许还有机会让她回到我身边来……” 半听啤酒咔啦一声在高文洋手里被捏扁,他吞咽了一下,又一下,声息变得不太镇定,“小秦,你…… ……你疯魔了…… ……” “疯魔,”秦程摇头苦笑,“也许吧,也许疯魔就是我最好的结局。” 高文洋仰起脸,把那听已经捏扁的啤酒罐里的酒全部灌进嘴里,“我他妈的真想跟你打一架!” 秦程扭过脸冲着他乐,“那就打一架吧,就在这儿打。” 高文洋把瘪啤酒罐往地下狠狠一扔,“打就打!” 秦程率先站起来,活动活动双臂,“来吧!” 高文洋没那么多花花招式,一爬起来立刻就往秦程下巴挥出一拳,秦程没提防这么快高文洋就开始进攻,再加上酒喝得有点猛,一下子就被打得趔趄着歪向一边。他用手背擦擦生痛的嘴角,笑着叫了一声好,挥着拳头也向高文洋扑过去。 好好的夜晚,好好的草地上突然多了两个打得不可开交的男人。周围谈情说爱的男生女生们都吓住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去喊来了校园保安。 简念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在晚上接到警察叔叔的电话,让她去派出所领两个打架斗殴的人。 办好了手续,又聆听了一番警察叔叔严肃认证的教育,简念领着两个脸上挂了彩的大男人老老实实离开派出所。她的车很适合女性驾驶者,两个一米八几的男人往后排座上上坐,车里空间顿时狭窄得让人喘不上气。简念没好气地嘟囔着,把车打着,先开着离开派出所大门再说。 “说吧,为什么呀?这么大的人了,打架好玩吗?” 后座上的高文洋先笑出了声,“小秦,我这个样子可不敢回家,到你那儿避避难吧。” 简念从后视镜里看看两个人的鼻青脸肿,冷哼一声,“我看你们明天拿什么脸去公司上班。” 高文洋快乐地笑道:“我可以出差,本来我的工作就是出差。” 从北京回来以后,简念还没有这么正面地面对秦程,她不怎么好意思开口拿他开玩笑,自顾自开着车,把两个男人载到秦程住的小区门口。 拒绝了高文洋让她上去坐一会儿的邀请,简念连再见也没有说,就气鼓鼓地开着车离开了。回到家里,爹妈乐呵呵地凑过来问,这么晚了出门去见的谁呀?简念很是无语地打发了爹妈的好奇心,回房间重洗一把澡窝床上,睡到迷迷瞪瞪的时候听见手机短信铃声。她摸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来一看,是高文洋发来的短信,六个字:“谢谢,想你,晚安。” 快到春节了。年底单位里的事很多,各种应酬也多,像简念这样手里管着大笔资金来往的岗位负责人,方方面面的油水自然也不会少。总有些百般推脱也推不掉的饭局,一连吃了好几顿,简念中午在食堂不免同事们哀叹,腰围好像又长了,一定得克制克制,整天大吃二喝的,自己胖了不说,给别人的印象也差。 秦程和高文洋是商人,年关将至,他们需要打点的关节更多,和简念不同,他们是得去请人吃饭,花了钱还得看人家的脸色行事。秦程和性格比较内敛,公司里一般这种应酬饭局都是高文洋和活,一连半个月,简念都没能见着他的面。 所以好不容易有一个周末的自由时间,高文洋早早就和简念约好了要怎么过。星期五下班以后简念没回家,直接坐上高文洋的车,和他一起去汤泉赴一场温泉之旅。 越是天冷,泡温泉的人越多。开车过长江大桥后又行驶约莫四十分钟到达汤泉镇,因这是周末,这里最好的温泉度假村停车场上已经停满了车,还好高文洋手早,订到了独幢木屋别墅。 说是别墅,其实完全是为情侣准备的,私密性极强的独院里有面积很大半露天的温泉池,从泉眼引来的水早已经热热地注入池中,空气中淡淡的硫磺味让人恨不得立刻就换泳衣跳进水里去泡着。只是简念拿着行李走进屋里,楼上楼下一转悠,才发现这幢迷你型别墅里只有一间卧室,卧室里也只有一张超大SIZE的床。 虽然她以前没睡过这么大的床,床上铺的盖地那些一看就很舒服很昂贵,卧室里的布置完全是她最爱的田园风格,巨大的落地窗前垂着洁白的窗帘。一切都很美好。不过……不过完全跟她的预想不同!谁家的别墅里只有一张床啊!这不明摆着欺负他穷人没有见过世面吗? 这这这……这可不好玩! 简念同学手里的行李都没有放下来,她拎着直接又转身往外走,高文洋同学笑眯眯地把她堵在了房门口。他双手抱在胸前,斜靠在一侧门框上,高大的身体把出路堵得水泄不通,还调皮的用下巴往简念身后的屋里点点,“怎么了?这个房间你不满意?” 简念咬着后槽牙,“我、太、满、意、了!” “那就好,你满意我就放心了。” 简念哼哼笑。高文洋识相地没有多说什么,他笑眯眯地先离开,边走边说:“快点换衣服,我在楼下池子里等你。” “哎哎,什么呀就池子!”简念快走几步,扶着楼梯把手看向已经下到一半的高文洋,“这只有一间卧室……能不能再帮我定个房间?” 高文洋停下脚步,眯起眼睛好笑地看了看她,流氓气十足地吹了声口哨,一蹦三跳地跳完剩下的几级台阶,跑得没了影。简念怔怔了了好一会儿,实在克制不住温泉水的诱惑,索性也回房简单地冲了一把,换过泳衣,裹好浴袍走下楼。 三十出头的人了,什么阵仗不明白?一间房一张床又怎样,楼下不还有沙发?又宽又大,绝对比大学时候宿舍里的单人床舒服一百倍! 温泉池上方一半露天,另一半有个粗大原木搭成的顶,风格和木屋很协调。池边长条木台上放了新鲜水果和各种饮料,池水里小船一样的托盘上也有吃有喝,高文洋已经舒舒服服地窝在水里靠池壁坐着,懒洋洋地对她笑道:“你再不来我就要睡着了。” 简念脱了浴袍走下通往池底的台阶,先用脚尖试了试水温,刚进去有点烫,刺挠着腿上的皮肤,痒得非常舒服。她一点一点地漫进齐胸的水里,撩起水擦洗胳膊,忍不住感慨道:“有钱人的日子真好过!” 高文洋笑而不语,轻轻地把放了酒杯的托盘推向简念。她接过,端起杯抿一口,又冰又凉又有点酸甜,好喝,不知道是什么。 “这里小镇上农民粗酿的地瓜蜜酒,不值钱,味道很棒,你先少喝点,泡一会儿我们去吃法。”高文洋介绍着。简念又抿一口,不住地点头,“确实很棒,回头走的时候我要带点回去给我老爸喝。” “五十块钱一大坛,要多少有多少。” “太好了!”简念越喝越喜欢这种酒的味道,像高文洋那样也找个池壁上的座坐下,放松身体,让四脚随池水微微荡漾,让酒精也毫无阻滞地通行在每一根血管里。 在她倒第四杯酒的时候,身边有只手臂伸过来把酒杯从她手中拿走。简念舍不得地去抢夺,争夺之间,满满一杯地瓜酒全都倒在了温泉里,浓冽酒香很快就被泉水的硫磺味儿盖住。 高文洋人高臂长,轻轻松松地就把简念围在自己的胸口和池壁之间。他凑得太近,完全突破了简念心里的安全距离,她下意识用手推抵着他,可掌心下的胸膛太热烈,她又慌了神般收回双手。 “简念……” “干,干嘛……”高文洋微笑,“你别那么紧张好不好?” “我没紧张,呵呵,我有什么好紧张!” “没紧张,那你哆嗦什么?”高文洋右手指尖轻轻滑过简念赤裸着的左肩。她全身猛地一跳,他笑出了声,“看吧,又哆嗦,怎么,你怕我?” 再用力吞咽,嘴里也留着酒香,简念在高文洋的步步紧逼下已经没有了一丁点退避的余地,她整个背都贴着池壁,视线已经被池水的热力和他胸口的热力熏蒸得模糊不清。 “我没那么可怕吧?”高文洋自嘲地笑,“平时看你挺凶,怎么不说话了,嗯?” “我……你要听什么?” 高文洋抿了抿嘴唇,向下望着简念红润的双唇,慢慢笑弯了眼睛,“或许就不要说了吧,我什么也不想听,我只想……只想……只想……” 伴随着越来越低的呢喃声,他的头也越俯越低,眼看着就要贴吻上简念,她却在最后关头别开脸,姿势别扭僵硬地躲开他的亲昵。 高文洋一点也不是知难而退的人,他捏住简念的下巴把她的脸扳正,继续刚才的路线向下俯低头颅。简念挣不开,又害怕,急切地一声低呼:“高文洋,不要!” 隔着一拳的距离,他深深地看着她,一侧眉毛挑起,似乎有些不明白。简念也知道,她答应了做他女朋友,跟他单独出来度假,在知道只有一张床以后也没有掉头离开,这些明明都是已经默许了他的表现。再说男欢女爱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成年男女,这也是生理需要,不是吗? 她低下头,喘息得有些剧烈,“我……我还没准备好,你别……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