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骠沉声道:“洪某就算身在北凉,将来也一日不敢忘记自己是徽山家奴!”轩辕青锋靠着车厢外边的沉香木壁,没有出声。洪骠也没有继续感恩戴德。轩辕青锋的视线从洪骠背后转到驿路一边的杨柳树上。柳,谐音留。轩辕青锋伸出双指,朝路旁柳树作势一夹,凭空斩断一截柳枝,驭回手中。洪骠的呼吸在刹那之间由急变缓。轩辕青锋编制了一个柳环,戴在头上,嫣然一笑。那只等同于遗言的锦囊曾明确说过洪骠有反骨,看似憨厚,实则奸猾,需要以力压制。轩辕青锋并非没有信心让他臣服,只是生怕自己忍不住就把这个有反骨的家伙给生吞活剥了。在她眼中,一个洪骠能算什么东西。她发誓要以女子身份登顶武道第一人!————襄樊城外绵延无边的稻田都已收割得十之**,是个顶好的丰收年,百姓们都说是托了新靖安王的福气。只不过这位靖安王赵珣在民间口碑好上加好,在青州青党之中却是急转直下,都骂这位藩王忘,过河拆桥,才由世子变藩王,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得厉害。起因是朝廷下旨各藩抽调精兵赶赴边陲换防以及增防,就数靖安王这边最为不遗余力,让就在庙堂上说话越来越没有分量的青党怨声载道,也对,这种被朝廷摆上台面的削藩举措,就是出自赵珣入京时呈上的二疏十三策,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赵珣这位破例担任经略使的“臣”藩王果真是够狠,一样做得毫不含糊,被做惯了山大王的青州将领们骂得不行。私下相聚,都说这种胸无大志的狗屁藩王,做什么靖福一方安定一藩的靖安王,去京城朝廷当个礼部侍郎就差不多了。不过看架势,靖安王赵珣却是乐在其中,做了许多踏踏实实让利于民的事情,一点都不介意被青党台柱大佬们嫌弃,因为经略使的特殊身份,没有了诸多藩王禁锢,甚至几次主动登门造访青党砥柱姓氏,吃闭门羹还不至于,但高门豪阀后头的老头子和青壮派,也谈不上有什么好脸色给靖安王。以往那些常年积攒出来的深厚交情,都给冲淡了,唯独一些小字辈的,暂时在家族内说不上话的众多角色,对赵珣还是观感颇佳渐好。今天襄樊城郊一户农家可是受宠若惊了,两位士子模样的公子哥竟然停马下车,其中一位衣着华贵的士子还亲自下田帮他们收割稻谷,起先当家的老农委实不敢让那公子哥动手,生怕割伤了手,可熬不过那张笑脸恳求,也就战战兢兢应下了,那公子哥不愧是看着就有大学问的读书人,学什么都快,一亩地秋收完毕,第二亩稻田,公子哥割稻的手法就跟做惯了庄稼活的村民一样娴熟,老农的孙女给那公子递过水壶时,脸红得不行,把老农给乐得更是不行,私下玩笑了一句自己孙女,说那位士子可是富贵人家出身,瞧不上你这妮子。割完了金黄熟稻,那公子还帮着装上牛车,黝黑老农都替他心疼那一身衣衫,最后看着孙女慢慢一步偷偷三回头的俏皮模样,笑着摇头,沧桑老人心中感慨那公子真是好人啊。亲自下田割稻的公子哥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擦了擦额头汗水,干脆脱去鞋袜,将双脚踩在泥地上。身边有一位笑意温和的年轻读书人,穿着朴素,跟贫寒士子无异,他因为目盲而没有下田。有隐蔽于远处的侍从想要端上一壶快马加鞭从府邸送来的冰镇凉酒,被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挥手退下。他笑问道:“陆诩,你说王这算不算知道民间疾苦了?”目盲士子扯了扯嘴角,“若是能够不提‘王’二字,才算真切知道民间疾苦。”公子哈哈大笑,对于这种大不敬言语,根不以为意。靖安王赵珣。曾在永子巷赌棋谋生的瞎子陆诩。赵珣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陆诩,青党一事,你让我先行喂饱小鱼,长线好钓肥,再辅以火慢炖老乌龟,我都按照你的既定策略去做了。这些都不难,毕竟都算是自家人,青党就大厦将倾,注定是分崩离析的结局,一群被赶出庙堂中枢的散兵游勇,他们大多数人除了依附于我,也没有其它选择。不过当下咱们可是有燃眉之急,京城那一门三杰的宋家可是铁了心要咬我,宋观海那老儿开创心明学,得以霸占坛二十年,我朝平定春秋以后,宋老夫子更是亲笔题写《忠臣》《佞臣》两传,还有编撰《九阁全书》,每月十五评点天下士子,可在皇城骑马而行,都是天下读书人崇拜至极的荣勋。小夫子宋至求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接任国子监右祭酒,一字千金,连皇帝陛下也赞不绝口,如今科举取士,大半读书人可都是不得不写那‘宋体’,献媚于考官。宋家雏凤宋恪礼也不辱家学门风,一举金榜题名,位列榜眼,成为新近的黄门郎,万一再打磨几年外放为官,立马掺沙子到了咱们这边,可就彻底难缠了。宋观海记仇父王当年当庭羞辱他是老不修,如今天天在京城挖苦我,更是不断在朝廷上弹劾我,就算听说他现在身体抱恙,没几天可活,但是有宋至求和宋恪礼在,对咱们来说是一场近乎没个止境的恶仗啊。”陆诩兴许是因为眼睛瞎了的缘故,听人说话时,显得格外专注。他是温吞的性子,别人说话时从不打断,自然更不会有半句迂阔言谈,安静等待靖安王倒完了苦水,也没有妄下定论,只是平静问道:“靖安王可知宋观海在殿上有过忠臣良臣一说?”赵珣受陆诩感染,加上身并不毛躁,此时已是平心静气许多,点头道:“当然知晓,在春秋前后当过三姓家奴的宋观海为了给自己洗出个清白,跟先皇讲过忠臣与良臣之区别,良臣是为一己之私,不惧刀斧加身,为名垂青史而让帝王蒙受史书骂名。而忠臣则是勤勤恳恳辅佐君王皇图大业的同时,自己同样收获好名声,子孙薪火相传,福禄无疆。宋观海那老家伙当然是以铮铮忠臣自居,二十年中讽谏直谏死谏无数次,连皇后都数次亲自为他向陛下求情,这才逃过牢狱之灾。这一点,我倒是的确打心眼佩服宋老夫子。”陆诩嘴角勾起一抹讥诮,摇头缓缓道:“不过是一介纵横家的长短学说而已,忽而用儒,忽而转黄老,再而崇法,无操守可言,当不起夫子二字。陛下曾说过宋夫子疏慢通达,但朕觉其妩媚。世人都以为是称赞,但深究一番,这可不是什么好话。或者说是一句有很大余地的盖棺之论。”赵珣一愣之后,舒心大笑,拍手道:“新鲜新鲜,陆诩你这个说法大快人心。我都想要喝酒了!”陆诩仍是古井不波的心境,淡笑道:“上次让婢女读你送来的京城秘信,其中一件小道消息写得模棱两可,传言宋观海谏诤皇帝的奏章,都偷存有副,但是至今忍住没有交给史官。这可是又想当忠臣又当良臣的人心不足。”赵珣皱眉道:“这件事情真假还不好说,就算退一步说,宋观海真存有奏章秘录,只要不交给史官,咱们能拿这个做什么手脚?要是哪天带进棺材,就更是没戏了。宋老夫子可是板上钉钉可以死后让陛下撰写碑的。”陆诩语气平缓说道:“以宋观海的性格,肯定是真有其事。至于是否在死后交给史官,顾虑子孙福泽,哪怕他年老昏聩,他儿子宋至求也会拦下。但是……”赵珣急不可耐道:“快说快说。”原没有卖关子企图的陆诩停顿了一下。赵珣赶忙笑着作揖致歉,“是我心急了。”陆诩说道:“人近暮年,尤其是自知在世时日,一些个没有远虑更无近忧的权势人物,往往就会有一些可大可小的昏招。就算有宋至求有意缝缝补补,但也不是滴水不漏,只需等宋观海去世后,趁热打铁,动用在宋府上潜伏的谍子,故意向京城某一股宋家敌对势力泄露此事。若是没有安插死士谍子也无妨,空穴来风的流言蜚语一样稳妥,京城从不缺捕风捉影的小人。但有一点极其重要,消息传递要快,以要最快速度传入皇帝耳中,决不能给宋家销毁奏章副的空闲。若是被迅速毁去,再想扳倒宋观海,就只能让靖安王府牵头,授意一人集合三百四十二奏章,鼓吹散布于京城,只是如此一来,你就要难免牵扯其中,并不明智。咱们不能轻视陛下眼线的耳目之灵光,以及那些官场老人的敏锐嗅觉。还有,请靖安王你牢记宋观海毕竟是大皇子和四皇子的授业恩师,虽说你在京城跟他们都有过一面之缘,看似相互观感不俗,其实仅以眼下来说,弊远远大于利。如果这件宋门祸事无须靖安王你亲自出马,不存在任何蛛丝马迹的话,到时候便可以自污名声,假传奏章副外泄,因你而起。如此一来,你就可以彻底摘出京城官场,暂时远离两位皇子。而且不用担心皇帝陛下会对你起疑心,他毕竟不是那类无知庸君,反而只会对你加重信赖。这对襄樊和你这位经略使而言,才是正途。”靖安王赵珣细细咀嚼,频频点头。但赵珣随即问道:“这件小事,真能推倒宋家?”陆诩闻着秋收稻田独有的乡土清香气息,脸上终于洋溢起一点笑意涟漪:“官场上做戏,不能做得过火。跟炖老鸭汤是一个道理,慢炖出味儿,但太久了,也就没味了。宋家治学有道,为官则远逊张首辅桓祭酒等人,比起西楚遗老孙太师更是差了太多。还有,自古著立意要求大,切入口则要求小。见微知著,别小看这种小事,真正让宋家从荣转衰的,恰恰就是这类小事。荣极人臣,向来福祸相依。宋观海不是徐骁也不是顾剑棠,更不是看似跋扈乖僻其实底蕴无比雄厚的张巨鹿,富贵才三代的宋家失之根基轻浮,看似满门荣耀,加上宋观海结怨太多坛巨擘,想要保住晚节,很难。宋至求的国子监右祭酒,宋恪礼的小黄门,一旦大祸临头,那些自称宋门走狗的门生,大多会急匆匆回家提笔倒戈一击,不愿落井下石都算风骨奇佳了。靖安王你可以选择在宋观海死后有所动作,也可以在宋观海重病时作出动静,若是后者,大概可以活活气死和吓死这位老夫子吧。”赵珣向后倒去,直直躺在田埂上,翘起二郎腿,眯眼望向天空,“那宋至求和宋恪礼会如何?”陆诩答复道:“看他们如何应对,负荆请罪,不认老子认朝廷,还有希望东山再起。若是孝字当头,甚至有一点点奢望忠孝两全,就是死在潦倒中。”赵珣无言以对。陆诩也寂静无声,抓起一把泥土。赵珣突然坐起身,笑问道:“你这些门道都是怎么学来的?”陆诩自嘲道:“眼瞎了,无事可做,就只能瞎琢磨一些事情。”赵珣伸了个懒腰,“你说那老鸭煲,真的好吃?回头让府上下人帮你做两盅?”陆诩点头道:“不扣俸禄就行。”记下煲汤这件事的赵珣拍拍屁股起身,陆诩轻轻放下手上那一抔土,跟着站起身后轻声说道:“那女子来历不明,还希望靖安王不要沾染太多,动心不动情即可。”赵珣厉声道:“放肆!”陆诩笑而不语。僵持不下。赵珣脸色猛然转变,握住陆诩手臂,无比诚恳说道:“我一直在等你这句话!我深知襄樊上下,唯有你是真心待我,赵珣岂会不知?陆诩,还希望你以后能在我走弯路的时候,请你直言不讳。”“我只是个无法科举无法担任朝官的瞎子,只要靖安王肯告知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嘿,那床笫之事,要不要听上一听?我赵珣可是连这个都可以与你说上一说的!”“非礼勿听。”“别啊!陆诩啊陆诩,其它事情都是你教我,我今日一定要扳回一局,好好跟你说道说道这男女之事!”“非礼勿听。”……陆诩除了老靖安王赵衡在世时,辗转各个衙门担任一些无关轻重的小官小吏,等到赵珣世袭罔替之后,就一直住在王府中,也出人意料地没有担任任何官职,只算是幕僚清客一肩挑。但王府上下,没有谁胆敢怠慢了这位藩王跟前的第一红人,哪怕是两代人都在王府上担任管事的大管家,遇上瞎子陆诩,也一样嘘寒问暖,生怕出了丁点儿纰漏。而陆诩也的确好说话,偶尔得闲,就能跟府上下人仆役不露痕迹地打成一片,给人说书说狐仙志怪,帮人算命看手相,书写春联也是有求必应,真真正正是个无欲无求的散仙人物,再小肚鸡肠的难弄人物,也都憎恶不起来,谁吃饱了撑着跟一个不会跟你抢什么东西却能随时帮衬你一把的和善人物过意不去?陆诩的住处僻静优雅,虽说独门独院,地方却也着实算不得如何气派,院子里除了几名负责打扫杂事的女婢,也就一个唤作杏花的贴身婢女,伺候这个与世无争的年轻瞎子。夜深人静。陆诩坐在书房,照顾杏花,他特意点上了两盏油灯,至于是不是那上品松脂油水贵如金,陆诩不至于去计较这种事情。陆诩目前在做一件眼瞎之前便在做的事情,自嘲为狗尾续貂。那就是收集二十三史以及天下诸州以及郡县志书,历朝各代名公集章奏册,不论国典朝章,还是官方记载民隐秘录,有得即录,除了靖安王藏书,还请赵珣暗中收购,耗费金银几许,陆诩依旧不去计较。陆诩让丫鬟杏花每日诵读字,并且帮忙手录勾勒地理图志的轮廓,他则亲笔以蝇头小楷在书页初稿中做细致的眉批夹注,至今已经完成十余卷帙,盛放于书房角落的一只竹筐,暂命书名为《春秋州郡利病药方书》,有意自贬为一个只懂得头疼治头的末流郎中,为天下州郡把脉治病,至于是否能对症下药,就由以后翻阅此书之人去决定。说是兵家典籍,不准确。说是简单的地理图志,也不对。赵珣曾经来到书房,随手翻过,并无精读的兴致,只是将写这书当做闲暇差事的陆诩也不去强求。陆诩搁笔歇息,转了转手腕,杏花询问要不要揉肩敲背,仍是不习惯被人殷勤侍候的陆诩摇了摇头。杏花是靖安王府上的精锐死士,从赵衡传到了赵珣手上。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护人和杀人也肯定更精通。她可以为了护卫陆诩坦然赴死,也可以因为赵珣一句话而不眨眼地杀掉他陆诩。陆诩眼瞎,可心知肚明,而且也不会因此对她或是靖安王生出芥蒂。既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又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反正天底下的道理都给说光了,但道理太多,也就其实等于没说。陆诩一直在钻研如何细致权衡人心,最终得出的结论也无非是妇人孺子皆知权衡利害,可就怕那斗大砣小。想来想去,只是想出了一个陆诩自认为很蠢的办法,就是以棋子颗数多寡来计算人心之厚薄。陆诩听着灯花燃烧时嗤嗤作响的细微声音,笑道:“杏花,世间声音无数,你最喜欢哪一种?”杏花相貌平平,不过声音清脆,极为悦耳,身段也婀娜动人,因为要读书以及偶尔的代笔,她就坐在陆诩旁边的椅子上,微笑道:“公子,奴婢不知。不过公子若是给出一些选择,奴婢可以作答。”陆诩轻轻点头,略作思量,娓娓道来:“泉声,琴声,松涛声,竹啸声,山禽声,芭蕉雨声,落叶声,稚子读书声,名妓歌曲声,少女挑担卖花声。”杏花掩嘴笑道:“奴婢肯定选卖花声呀。”陆诩哑然失笑,“忘了你叫杏花。不过我告诉你,前朝有一位被称作诗家天子的大豪,说法便是与你一样,也说那千百种天地清籁,就数市井深巷的卖花声为第一,最是能断人肝肠。”杏花疑惑问道:“公子,这是为何?”陆诩在她面前,大概是处处有求于人,也就不吝言笑了,“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原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告诉你一声。”跟陆诩朝夕相处,杏花也随意了许多,打趣道:“也有公子不明白的事情啊?”“有很多。”曾被靖安王当面誉为“不输元溪”的目盲寒士说完以后,重新提笔,伏案书写《药方》。此王是赵衡,而非赵珣。陆诩至今也不明白那位让赵衡临死仍有怨念的元溪是谁。第一百六十七章 亭中三言两语定江湖更新时间:2013-08-15轩辕青锋递出徽山千年老桂树心制成的木质名刺,然后被管事带入北凉王府,来到穿廊过栋,终于来到半山腰听潮湖心的凉亭中,年轻男子早早白发如霜,随意用一根红绳系了一个挽结,坐在临水围栏上,靠着金漆廊柱,手中把玩着轩辕青锋上交王府的名刺。<-》轩辕青锋站在凉亭外嵌入水中上的莲花石墩上,一路行来,百感交集,当年吴州元宵赏灯,这个皮囊俊秀的年轻人跟一个色胚无赖待在一起,争执过后,被她的扈从撵得过街老鼠一般凄凉,那时候轩辕青锋也只当他是破落户里没出息的无趣男子,胸无点墨,科举无望,也就只能凭着相貌骗些花瓶的小家碧玉,事后偶尔想起那桩闹剧,也仅是猜测他的娘亲一定是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才生得出这样好看的儿子。哪里知道重逢于徽山,摇身一变,就成了恶名昭彰的北凉世子,带一百甲士入龙虎,可以说因为他,牯牛大岗主人才能够换成是她。只是轩辕青锋始终没办法将他和将要世袭罔替北凉王的男子牵连在一起,直到亲身步入清凉山王府,她才逐渐有一个清晰的轮廓,徐凤年,会成为人屠徐骁之后离阳王朝第二位异姓王。徐凤年摩挲着手中桂木心削成的名刺,笑望向这名千里迢迢从剑州赶来王朝西北的女子。招摇山上有许多千年老桂,只是近百年逐渐死去,最后一株唐桂也不能例外,徽山的桂子酒也就成了绝唱。徐凤年招了招手,轻声问道:“除了一百多秘笈,你带桂子酒了没有?”轩辕青锋走入凉亭,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目不斜视,平淡道:“徽山所剩不多,但是如果世子想要喝,下回给你带一坛。”徐凤年把名刺放在膝盖上,脸上有遮掩不住的疲乏神态,闭目养神,谈不上有什么待客之道。轩辕青锋没有任何愤懑怨言,在她看来,只要是人屠的嫡长子,就有这份傲慢的资格。她心平气和问道:“一直听说北凉王府戒备是外松内紧,将那江湖刺客当做一尾尾肥鱼钓上钩。为何殿下肯放心让我入亭,不怕我也是刺客吗?”徐凤年打了个响指,一袭朱袍从听潮湖中跃起,跃过了凉亭顶,再坠入湖中,一闪而逝。景象旖旎,如一尾红鲤跳龙门。除了嗜好逗留湖中的朱袍阴物“浮出水面”,远处有府上婢女托盘姗姗而来,盛放有用作观景的饵料,徐凤年摆摆手,示意交给轩辕青锋。徐凤年睁开眼睛,坐回垫有绸缎的长椅,说道:“徽山那边的动静,我都有听说。不过你就算境界突飞猛进,我再让你坐近肩并肩,你想要杀我,也不容易。”轩辕青锋冷笑道:“北凉王府果真不缺高手。”徐凤年瞥了眼优哉游哉在听潮湖水中嬉戏的阴物,笑道:“这位天象境高手,可是我拿性命和气运换来的,一分银钱一分货。轩辕青锋你啊,就别冷嘲热讽了。”轩辕青锋没有向湖中抛下饵料,面无表情说道:“不敢。”徐凤年也不计较这种事情,问道:“一百来锦上添花的秘笈,你就想让我扶植你当南方江湖的魁首,是不是有些贪心了。你也不是我媳妇,我为什么做这样亏的买卖?”轩辕青锋从那只通体施青绿色釉的折枝牡丹纹盘中抓起一把饵料,没有急于丢入湖水去欣赏天下闻名的万鲤翻滚景象,缓缓说道:“我能雪中送炭。”徐凤年伸了伸手。轩辕青锋说道:“徽山不乏有人急功好利且富有真才实学,洪骠便是其中之一。这些江湖莽夫不缺身手和野心,缺的仅是路子。只要北凉敢收下,诱以足够分量的鱼饵,他们心甘情愿上钩,但有一事轩辕青锋必须说好,进入北凉他们求官求财,但不会乐意把命搭上,你要他们进了北凉军就去边境上厮杀,他们绝对不肯,但是在北凉境内担任个六七品官职的校尉,只要是官帽子,散官流官也无妨,就足够让他们替你出分气力办事。”徐凤年讥笑道:“轩辕青锋,你当官帽子是路边摊子上的大白菜?”轩辕青锋丢下一把饵料入湖,平淡道:“陈芝豹入蜀封王一事,天下妇孺皆知。这位兵圣的一些心腹嫡系也大多辞官赴蜀,更有大量六七品武将蠢蠢欲动,到时候这些新空出来的座椅,你给谁不是给?还不如顺水人情,我送给你的人物,好歹都是年岁不高却成名已久的江湖一流好手,只需给他们一两年时间,也就能服众。我轩辕青锋虽然没有当过官,但御人术还算知道一点,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想要当稳北凉王,总归需要一些自己人,哪怕鱼龙混杂了一些。”徐凤年笑道:“你那点道行,也就是略懂皮毛的驭人术,称不得御人术。跟驭剑御剑之差是一样的。”轩辕青锋也不反驳,只是冷着脸把一整盘饵料都一股脑倒入湖中,锦鲤扑水,喧沸嘈杂。徐凤年等下湖面复归平静,这才无奈道:“你这坏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当初我跟温华遇上你,虽说是我们管不住嘴出言调戏,有错在先,可有几个大家闺秀跟你这样斤斤计较的,现在当上了徽山家主,而且还想要一统江湖,就你这份糟糕的养气功夫,就算你当上了武道最拔尖的超一流高手,也注定是孤家寡人,我栽培谁不好,偏偏扶植你?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耗银子还费精力。咱俩不打不相识是不假,可坐下来做生意就得有做生意的规矩讲究。”轩辕青锋盯着徐凤年,眼神冷漠道:“徐凤年,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到了王府就没如何休憩的徐凤年又靠向廊柱,轻声道:“当你是半个朋友,才跟你唠叨这些不讨好的话。爱听不听。”轩辕青锋嗤笑一下,“你我能否打开天窗说亮话?”徐凤年轻轻抚掌笑道:“那行,这趟既然是有求于我,我也就跟你开门见山,我有个朋友在西域那边缠斗韩貂寺,已经有一段时日,王府上也陆续派遣了一些死士过去帮手,但效果都不大,你如今修为暴涨,要不去热热手?就当做一场凶险的武学砥砺,对了,轩辕青锋,你有没有心仪的男子?没有的话正好,我那朋友就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叫南宫仆射,排第二的陈渔在胭脂榜上四字评语便是‘不输南宫’,就是这个南宫。我习惯称呼他白狐儿脸,不过你记得千万别这么叫,会被打的。刺杀天下首宦韩貂寺,也算是你给我们北凉投下的投名状,没有了退路,我才能放心信任你一个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徽山家主。”轩辕青锋冷笑道:“这便是你的御人术?真谈不上半点炉火纯青。”徐凤年摇头道:“我跟你一样,只会驭人,都是‘官场’上的初生牛犊。”轩辕青锋瞥了一眼这位世子的白头似雪,笑了笑,问道:“徐凤年,怎么回事?”徐凤年摸了摸头发,平淡道:“现在说好听点,算是伪指玄境界。说难听点,跌境跌得一塌糊涂,想必你看得出来,我就算痊愈,内力修为则是连二品境界都没了。但的确有那么眨眼功夫,我曾经可以以伪天象去御剑了。所以你犯不着可怜我,要可怜,好歹也得等你实打实进入圆满指玄。”这娘们真是糟糕至极的脾气,都懒得掩饰她的幸灾乐祸,哈哈大笑:“又是伪指玄又是伪天象的,也就听上去吓唬人而已。徐凤年,那你岂不是这辈子撑死了就是金刚境?我都想真的可怜可怜你了!”徐凤年看着这张笑颜脸庞,跟着笑起来,“我就说,你还是开心笑脸的时候更好看一些。”轩辕青锋没有刻意绷住笑脸,肆意大笑,“看你如此凄惨,我真是开心得很呐。”徐凤年将名刺抛回给轩辕青锋,“虽说咱们关系半生不熟,但还没有生疏到来我家做客需要递交名刺的地步,以后再来这儿,别说不用走大门,你翻-墙进入都行。只要西域那边传来我想要的好消息,我保证让你徽山不缺银子不缺人。”轩辕青锋接过名刺放入青花盘子,突然收敛笑容,一正经问道:“徐凤年,你是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徐凤年笑骂道:“放你的屁,轩辕青锋,你就不能有句不刺人的好话?”轩辕青锋说道:“你要我何时去西域剿杀韩貂寺?”徐凤年起身,朝岸边招了招手,马上有一名背负铁胎巨弓的少年奔跑而来。徐凤年指了指从北莽带回王府的年轻死士戊,对轩辕青锋笑道:“这孩子绰号‘一点’,他带你出北凉,西域那边还会有人接应你们。”健壮少年轻轻说道:“公子,下回给人介绍我能不能别说成一点啊,我叫戊。”徐凤年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个小二百五,你不是总说要成为最出色的死士吗,逢人就自报名号身份,你不觉得丢人现眼啊?”少年愣了愣,挠头咧嘴笑道:“也对。”徐凤年笑道:“去,带着位阿姨去西域。”轩辕青锋默默深呼吸一口气。少年说了一句好咧,转身就走,时不时偷瞧几眼身边的女子,姨?那得是多大岁数了?快三十了?敢情是保养得好?徐凤年在轩辕青锋背后说道:“洪骠的去处,我会安排的。”轩辕青锋转头笑眯眯道:“侄儿真乖。”徐凤年一笑置之,真是个不肯吃亏的娘们。笑过之后,徐凤年走往二姐徐渭熊所在的院落,药气弥漫刺鼻,来到床头坐下,她依然昏迷不醒。这些天,徐凤年除了马马虎虎清洗后换上洁净装束,就一直守在这屋子里没有如何合眼,也就逐渐褪色露出了那一头白发,他嫌染色麻烦,让青鸟仅是一番梳洗后就作罢。徐凤年轻轻握住她的手,屋内寂静无声。火大无烟,水顺无声,人之情苦至极者无语。第一百六十八章 娃娃亲更新时间:2013-08-16北凉动荡不安,陈芝豹入蜀将要封王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估计是要比世袭罔替北凉王的徐凤年更早成为离阳第二位异姓王了。一辆装饰素雅的马车在褚府门口缓缓停下,正斜靠着侧门嗑瓜子的门房有些愣神,马夫是个年纪轻轻的青衣女子,心想这家主人还真是不怕让丫鬟羊入虎口啊,可当门房看到马车上陆续走下来的人物,就吓得噤若寒蝉,嘴皮子发抖,丢了一捧瓜子就踉踉跄跄往门外跑。率先走下的是名白发男子,白底子外黑衫,没有什么多大的显贵派头,可那张脸就让门房提心吊胆了。在北凉,还真就只有这位公子哥压得住自家老爷。其后还有大将军次子徐龙象,以及玉树临风的袁左宗和魁梧健壮的齐当国,四位都是不可能登门造访褚府的煊赫角色,竟然凑一块了,难不成是抄家来了?门房赶忙轻轻呸呸呸几声,褚将军忠心可鉴,抄谁都抄不到这里来,见着了为首的稀罕贵客,世子殿下徐凤年,心眼伶俐的门房二话不说就跪下来,正要憋足了精神气嚷嚷一声,也好给自己老爷涨涨脸,徐凤年已经出声笑道:“行了,起来带路。”一行人才在褚府大堂坐下,就感到地面上一阵晃动,身着宽松便服的褚禄山跨过门槛滚入厅内,一坨肥肉跪在徐凤年脚下,“禄球儿可总算把殿下给盼到寒舍了,蓬荜生辉啊,回头就多给祖宗们多烧几炷香。”徐凤年一脚踹了过去,“寒舍?我看不比北凉王府差多少。今天是带袁二哥和齐将军来你这边蹭酒来了,先别废话,找个没这么俗气的清净地方。”褚禄山好不容易摇摇晃晃站起身,回头给了府上老管家一个凌厉眼神,转头便是谄媚到腻人的笑脸,一双软绵无骨白白胖胖的手拉着徐凤年的手臂,“喝酒喝茶都有好地儿,稍后殿下有任何不满,禄球儿自剐两斤肉下来就酒。”徐凤年讥讽道:“一身肥膘,你好意思当下酒菜,咱们几个都下不了筷子。”褚禄山讪讪道:“是禄球儿没用,没能长出一身肥瘦适宜正好佐酒下碟的五花肉。”来到一栋竹屋,紫竹疏淡,不至于繁密到让人感到荒凉狐怪,小潭深幽青绿,阳光透过竹叶缝隙丝丝洒落,水边有竟有一只巴掌大小的野龟拖家带口晒着太阳,听闻人声脚步声,哧溜一下爬入油绿潭中。潭小屋大,采光也巧妙,推门而入,显得静谧而敞亮,并没有丝毫局促之感,竹屋内还搁了一把纹路斑斑的古琴,坐在这里不论喝酒还是喝茶,都算是人景茶酒相得益彰。徐凤年瞧了一眼古琴,外人不知屠子褚八叉的才气,他是知晓内幕的,琴棋字画诗词赋,褚禄山都拿得出手,只可惜没能长相名士风流而已。临窗坐下后,褚禄山先给徐凤年和齐当国倒了两杯酒,提着酒壶笑问袁左宗,“你老人家不嫌弃小的手脏酒臭,就斗胆帮你倒一杯。”袁左宗抬了一下眼皮子,褚禄山也就顺势倒出那一杯酒。齐当国跟褚禄山关系不错,六位义子中也就数他人缘最好,跟其余五位同辈义子都时常走门串户一个,褚府上前几年呱呱坠地的一个小妮子,还认了他做干爹,就差没有给两家孩子定下娃娃亲了,褚禄山对几个儿子动辄打骂,跟捡来的差不多。唯独对这个幼女心疼宠溺,嫌弃齐当国的小儿子长相粗鄙,让齐当国这两年一见面就质问褚禄山我那儿子咋就丑了。徐凤年喝了一口酒,环视一周,三人中以白熊袁左宗军职最高,从二品的镇安将军,属于实打实的位高权重,在北凉军中仅低于统领边境两州的北凉都护陈芝豹半品,袁左宗目前担任大雪龙骑军的副将。褚禄山则为正三品的千牛龙武将军,却没实质性的军权在手,齐当国更加不堪,仅是一名无足重轻的折冲校尉,官帽子小得很,不过每逢大型战事,负责扛旗。因为北凉属于军政一手抓的藩王辖境,加上又是徐骁曾经为超一品大柱国武为一品骠骑大将军这样的异姓王,加上天高皇帝远,官与离阳王朝品秩一致,武将则大多可以高出一品或是半品,朝廷对此也睁眼闭眼假装看不到,连首辅张巨鹿都说过类似北凉理当如此的言语。如今北凉不去说并无特异的官体系,光说那一批七品以上的武将,不提已经退出边境的勋官,仍有八十人之多,而这些支撑起北凉三十万铁骑的中坚,可能大多数都没有亲眼见过徐凤年一面。徐凤年喝完一杯酒,趁着褚禄山倒酒的时候,问道:“禄球儿,你说谁来做北凉都护?”褚禄山毫不犹豫道:“袁将军啊。要不骑军统帅钟洪武和步军统帅燕鸾这两位老将军,也勉强有资历和能耐。不过说实话,钟老将军对殿下成见很大,跟陈芝豹也牵扯不清,不太适合立即当这个二品都护,燕鸾嘛,看上去不偏不倚,跟陈芝豹也有间隙,但老将军性子阴沉,实在比钟洪武还难缠,我盯了他已经十多年了,硬是没听他说过殿下一句坏话,反倒是不让人放心。说来说去,还得是袁将军来当这个总领两州军权的都护,方方面面都说得过去。你瞪什么瞪,这话我在殿下和你袁左宗面前是这么说,在义父那边也是一模一样,信不信由你。说你好话还不领情,你老人家就是难伺候!”袁左宗笑了笑,低头喝酒。黄蛮儿一直蹲在古琴边上发呆。徐凤年平静道:“禄球儿,给我一份名单,酌情提拔一两个官阶,如果真有需要,连跳三级也无所谓。”褚禄山闻言从袖中递出一叠折纸,笑眯眯交给徐凤年。袁左宗皱了皱眉头,冷冷盯住这位未卜先知的褚禄山。徐凤年笑着将三张纸分别摊开在桌上,密密麻麻写有六十余人,除去姓名还有简明扼要的军旅履历,长短优劣一目了然,字体是褚禄山独有的行书,险而不怪,潇洒畅达。徐凤年一字不漏看完后推向袁左宗,仔细看完以后,袁左宗眉头微微舒展,纸上既非任人唯亲,也并非太过道貌岸然的唯贤任用,纸上可以归入褚禄山的嫡系心腹也有十余人,但大多还是北凉军中郁郁不得志的中下层校尉,共同点是年轻而善战,朝气勃勃而无半点暮气。徐凤年笑问道:“禄球儿,你就一点忌惮都没有?不会晚些时候再拿出这份东西?”坐如一座小山墩的褚禄山嘿嘿笑道:“没这个必要,大将军是我甘愿送死的义父,不用多说,殿下是我禄球儿心悦臣服的主子,这些事情鬼鬼祟祟藏藏掖掖,显得多矫情。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已经如鲠在喉很多年,今儿不吐不快,说错了,殿下可别见怪。”徐凤年点头道:“说说看。”褚禄山正襟危坐,说道:“咱们北凉称得上官这个字眼的近千号官,就是一团浆糊,大多是从北凉军中退下来的,带兵是好手,治政安民根就是门外汉,寥寥无几不扰民的,都算是让老百姓感恩戴德的大清官大好官了。这些人大多带了许多在军旅中是好习惯的坏脾气,护犊子,帮亲不帮理,治家都如治军一般蛮横,更别提当那威风八面的官老爷了,也亏得是咱们北凉百姓以往就苦惯了穷怕了,否则搁在离阳王朝任何一个地方,指不定就要揭竿起义。再有,官官相护,已成病入膏肓的顽疾,那些闲散在家大大小小的老将军们,找家大一点的青楼,随便喝顿花酒就能撞上几个,他们身后那些将种子弟,敢投军的好说,大多算出息的,只要是窝在家里的,十个里有九个是目无法纪的跋扈纨绔,为害乡里算是仅有的事。他娘的,姓袁的,你瞪我瞪上瘾了?我这话能跟义父说去?你真当义父看不到这类状况?是他老人家根不好下手!都是跟着他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打了几十年仗的老兄弟,别的不说,我禄球儿就跟你说一说前年陵州孟家那桩破事,孟老将军带着两个儿子,当年在妃子坟就死在你身边,记得吧?结果他老人家独苗的孙子长大成人,抢人媳妇,买凶杀了整整一家四十几口人,可你让义父怎么办?咔嚓一声,就这么砍断了孟老将军的香火?这十几二十年,不断些拿乌烟瘴气事情去试探义父底线的王八蛋还少吗?”袁左宗冷哼一声。褚禄山破天荒气急败坏道:“儒家仁义仁义,向来仁字在前义字在后,你不义,也仅是不当臣子,不仁,就连人都不是了。如今这世道,若是按照法家那一套来行事,就更乱。自从张圣人以后这一千年,整整一千年啊,儒士读书人都在根子上就是对立的仁义二字之间捣糨糊找平衡,你真以为是一件简单事情?!马上得天下不易,马下守天下就容易了?”说完这番心里话,褚禄山连忙拿袖子擦拭额头汗水,甩了几耳光给自己,嚅嚅诺诺道:“失态了失态了,该掌嘴。”徐凤年轻轻巧巧转移话题,笑道:“说正题。这回登门,就是想转告你禄球儿一句话,典雄畜韦甫诚那些人该放行的放行,别为难他们。”徐凤年停顿了一下,平淡道:“还有,徐骁答应我让你来做那个北凉都护。”褚禄山往后轰然倒去,整栋竹屋都摇晃了几下,这一身肥肉剧烈颤抖的胖子就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忘记站起来了。其实袁左宗和齐当国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堪称骇人听闻的消息,前者纹丝不动,神情平静。后者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徐凤年不去看褚禄山,对在座两人说道:“袁二哥,钟洪武老将军过段时间肯定会一气之下辞去军职,到时候你大大方方接任即可。齐将军,你会接管典雄畜的六千铁浮屠重骑兵,以及韦甫诚的弩骑。宁峨眉给你做副手。嫌兵少,我可以再给你们加,嫌多,我就不理会了。”袁左宗放下酒杯,说道:“在所不辞。”齐当国使劲揉了揉脸颊,“殿下,我行吗?”徐凤年打趣道:“那你总不能让我去当个壮武将军吧?”褚禄山哭丧着脸爬起身,正要说话,就看到世子殿下对着窗口招了招手。没过多时,有美妇人抱着小女孩怯生生站在门口,褚禄山小跑过去就朝她脸上摔了一巴掌,“不长眼的东西,谁让你来打搅殿下喝酒雅兴的!”年轻妇人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褚禄山抱在怀中小声安慰,妇人嘴角渗血,仍是忍住刺骨疼痛,对屋内诸人优雅施了一个万福,袁左宗和齐当国都见怪不怪,没有起身更没有还礼。只有徐凤年走到门口,温颜笑道:“见过嫂子。”容颜当得闭月羞花四字的女子忐忑不安,她只是褚府的侍妾,哪里当得世子殿下一声嫂子?她正不知如何应对,褚禄山满眼厌恶冷声道:“滚回去!”女子又施了个万福缓缓告退。徐凤年没有多瞧一眼,只是盯着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伸手去捏小脸颊,给躲了去,只得无奈缩手,“禄球儿,你这闺女幸好长得随小嫂子,也难怪你不愿意跟齐将军订娃娃亲。小丫头,你多大了?”满脸泪水的小妮子嘟着嘴巴不说话,生闷气呢。褚禄山只得笑着说道:“才三岁多点儿,说话比一般孩子晚了许多,不过开口第一个字就是爹,把我给乐坏了。会走路半年了,不过喜欢黏人。”褚禄山揉了揉他闺女的红扑扑脸蛋,笑道:“来,喊咱们世子殿下一声爹。”徐凤年哭笑不得,斥道:“滚你的蛋。”小妮子还没怎么懂事,却已经知道护短,朝这个对自己爹凶言凶语的大坏蛋鼓着腮帮,不呼气也不吸气,很快小脸就涨得通红。褚禄山哈哈笑道:“这可是她杀手锏,也不知道怎谁学来的,我每次都没辙。”徐凤年也被逗乐,“赶紧让她歇一会儿,小心真闭气过去。”褚禄山连忙亲了一口闺女的额头,“长生长生,乖,回头爹给你漂亮衣裳,别生气了。”小丫头抬头朝她爹灿烂笑了笑,然后撇头望向徐凤年,又开始鼓起小腮帮狠狠憋气,不过经不住被褚禄山挠痒痒,很快就破功,她只好躲在怀里就是不看徐凤年。徐凤年捧腹大笑,“呦,是怪我没见面礼吧?小长生,你可知道我送了你爹一个正二品的北凉都护,这份礼还嫌轻啊?得,我今天把话撂在这里,以后我要是有了儿子,就让你做儿媳妇。”褚禄山一脸狂喜道:“殿下,禄球儿可就当真了啊?”徐凤年点头道:“你当真就是。不过前提是你闺女别女大十八变。”褚禄山激动万分道:“放心,我家长生随她娘,以后丑不到哪里去!”褚禄山转头道:“袁左宗,齐当国,你们俩可得帮我作证,以后殿下如果万一反悔,我就得靠你们两个仗义执言了啊!”袁左宗起身道:“看心情。”齐当国豪气大笑,只觉得通体舒泰,桌上那点绿蚁酒根不够喝。徐凤年朝那个偷偷摸摸瞥了他一眼的小闺女做了个鬼脸,然后对褚禄山说道:“就别送了。”目送四人走在自己亲手精心堆砌的青石板小径上,等到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视野,褚禄山这才抱着闺女来到潭边坐下。小妮子脆生生喊了一声爹。褚禄山回过神,笑道:“小长生啊,就看你以后有没有做皇后的命喽。”第一百六十九章 师妹气死师兄更新时间:2013-08-16果不其然,怀化大将军钟洪武去了北凉王府,直截了当跟徐骁大骂世子徐凤年这还没当上北凉王就开始卖-官鬻爵,若是不收回那些让毛都没长齐的家伙加官进爵的军令,他就下马卸甲,要做一个伺候庄稼地的田舍翁。<-》北凉王只是顾左右而言他,说些当年并肩作战的精彩战事,一气之下,北凉骑军统帅钟洪武当场就丢了将军头盔在大厅上,直奔陵州府邸,闭门谢客。那个时候,徐凤年恰巧后脚踏进陵州境内,造访经略使府邸。已是封疆大吏至位极人臣的李功德在书房见着了悄然拜访的年轻白发男子,吓得目瞪口呆,然后便是发自肺腑的老泪纵横,大概是爱屋及乌的缘故,这位经略使大人对这个儿子狐朋狗友的世子殿下十分看重,并不仅仅因为徐凤年的特殊身份,李功德自然而然以半个长辈和半个臣子自居,两种身份并不对立,此时见着了徐凤年,只是双手紧紧握住徐凤年的手臂,泣不成声。李大人自知如妇人哭啼不成体统,赶忙抹了满脸老泪,招呼徐凤年坐下喝茶,李功德举杯时见着手中瓷杯,就有些脸颊发烫。别看小小一只才几两重的茶杯,是那小器第一的龙泉窑中又拔得头筹的冰裂杯,夏日酷暑,哪怕滚烫热水入杯,片刻便沁凉通透,端的神奇万分。府上这样的好东西,不计其数,以前徐凤年没有来过李府,李大人迎来送往坦然自处,还会自觉阔绰,有十世豪阀的派头,今儿就有些不合时宜了,好在徐凤年似乎没有任何质疑,喝过了茶,问过了李翰林的军功和婶婶身体,就准备抽身离去,这让李功德如何能放行,好说歹说一定要让世子殿下在府上吃过接风洗尘的晚宴才行,没奈何徐凤年执意要赶回凉州,李功德只得讪讪作罢,临行前徐凤年留下一方色泽金黄的田黄石素方章,李功德是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的行家,好不容易忍住吃相才放回桌上,没有真的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