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声公不知成功了没有?算来只有百年,对于一株大树而言,百年不算甚么,玉声公当年若成功,他的魂魄,至今还在树中?是则真正不可思议之极矣!(这是林子渊第二个反应,从他写下来的看来,他已经经过一定程度的思索,开始想到了一点新的问题,并不像才开始那样,抱著根本不信的态度。他至少已经想到,人有灵魂,也怀疑到了灵魂和身躯脱离的可能性。)连日难眠,神思恍惚,愈想愈觉得事情奇怪。魂魄若能依附一株大树而存在,可见可闻,那么,灵魂是一种“活”的状态存在著。是不是一定要有生命的物体,才可以使灵魂有这种形式的存在呢?如果只有有生命的物体才有这个力量,是不是只限于植物?如果灵魂进入一株大树,情形就如同玉声公记载的那样。如果进入一株弱草呢!又如果,动物也有这种力量,灵魂进入了一条狗、一只蚱蜢之后,情形又如何?再如果,没有生命的物体,也可供灵魂进入的话,那么情形又如何?设想灵魂如果进入了一粒尘埃之中,随风飘荡,那岂不是无所不在?愈想愈使人觉得迷惘,这是人类知识范围之外的事。(这是林子渊第三阶段的思索了,一连串的“如果”,表示他在那几天之中真是神思恍惚,不断在想著这个问题。从林子渊的记载,结合林老太太的叙述来看,林老太太的叙述很真实,林子渊在发现了那小册子之后的几天之中,一直思索著这个人类生命秘奥的大问题,他自然无法和妻子讨论。)(从林子渊这一段记载来看,他已经有点渐渐“入魔”了!)我有了决定,决定到那个有著那株大树的猫爪坳去。我要去见那株大树。如果玉声公的灵魂在那株大树之中,他自然可以知道我去,我是不是可以和他交谈呢?灵魂是甚么样子的?我可以看到他?或者是感觉到他?要是灵魂真能离开躯壳的话,我也愿意这样做。退一步而言,就算我此行,完全不能解决有关灵魂的秘奥,至少,我也可以得到忠王的那一批珍宝,价值连城,哈哈!(这是林子渊第四段记载。直到这时,他才提到忠王的那批珍藏,而且,还在最后,加上了“哈哈”两字。我很可以明白他的心情。人喜欢财富,在没有比较的情形之下,会孜孜不倦,不择手段追求财富,以求躯体在数十年之间尽量舒服。但如果一旦明白了躯体的短短一生,实在并不足恋,有永恒的灵魂存在,那就再也不会著眼于财富的追寻了。)(林子渊这时,显然在经过一番思索之后,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一定要到猫爪坳去,见那株大树。忠王的珍藏,实在算不了甚么,如果灵魂可以脱离躯体,那岂不是“成仙”了?这是极大的诱惑,玉声公说:“福祸难料”,我认为只有福,没有祸。不论怎样,我都要使自己的魂魄,像玉声公一样,可以离开自己的身体。就算要使身躯损毁,我也在所不惜。我深信,只要我有这个信念,而又有玉声公的例子在前,一定可以达到目的。不论是一株树、一块石头、一根草,或是随便甚么,我都要使灵魂附上去,我相信这是第一步,人的灵魂,必须脱离了原来的躯体之后,才能有第二步的进境。第二步是甚么呢?我盼望是自由来去,永恒长存。我不惜死,死只不过是一种解脱的方式!我决定要去做,会发生甚么后果,我不知道,但即使死了,一定会有甚么东西留下来。留下来的东西,必然是我的生命的第二形式。我要留几句话给伯骏,当他长大之后,他应该知道这些,至于他是不是也想学我和玉声公一样,当然由他自己决定。我走了。(这是林子渊最后一段记载。)(在这段记载之中,他说得如此之肯定,这一点令人吃惊。虽然我这时和他一样,读过了林玉声的记载,也经过了一番思索,但是却不会导致我有这样坚定的信念。或许,是因为林玉声是林子渊的祖先,这其中,还有著十分玄妙不可解的遗传因素在内之故。)在林子渊的记载之后,还有计四叔的几句话写著。计四叔写道:“林子渊先生已死,死于炭帮炭窑,炭窑中有何物留下?是否真如林先生所言,他生命的第二阶段,由此开始,实不可解。”“不论如何,余决定冒不祥之险,进入曾经喷窑之炭窑中,察看究竟。若有发现,当告知林氏母子。但事情究属怪诞,不论找到何物,林氏孤子,有权知道一切,知道之后,真是祸福难料,当使他不能轻易得知,除非林氏孤子,极渴望知道一切秘奥,不然,不知反好。至于何法才能令林氏孤子在极希望擭知情形下才能得知,当容后思。”计四叔当时说:“当容后思。”后来,他想到了这样的办法。他进入秋字号炭窑,发现炭窑之中,除了灰之外,只有一块木炭。从林玉声、林子渊的记载来看,这块木炭,自然是林子渊坚信他生命的“第二形式”了!一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林子渊的灵魂,在那块木炭之中!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盛载那块木炭的盒子,就在我面前,不到一公尺处,我曾经不知多少次,仔细审察过这块木炭,但是这时,我却没有勇气打开盖来看一看!木炭里面,有著林子渊的灵魂!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难道说,林子渊一直在木炭之中,可见、可闻、可以有感觉、可以有思想?木炭几乎可以永远保存下去,难道他就以这样的形式,永久存在?当我用小刀,将木炭刮下少许来之际,他是不是会感到痛楚?当我棒著木炭的时候,他是不是可以看到我?就这样依附一个物体而存在的“第二阶段”生命形式,是可怕的痛苦,还是一种幸福?我心中的迷惘,实在是到了极点。这时,我倒很佩服四叔想出来的办法,他要相等体积的黄金来交换这块木炭,就是想要林伯骏在看了册子上的记载之后,对所有不可思议的事确信不疑,有决心要得到这块木炭。只要林伯骏的信心稍不足,他决不肯来交换。至于林伯骏根本没有兴趣,连那本册子都不屑一顾,这一点,四叔自然始料不及。我又想到,林伯骏曾说过一句极其决绝的话:“即使你带来的是我父亲的遗体,我也不会有兴趣!”如果我告诉他,我带来的,不是他父亲的遗体,而有可能是他父亲的灵魂,不知他会怎样回答?我苦笑了起来,我当然不准备这样告诉他。正如四叔所说,“林氏孤子”如果不是极其热切地想知道事情的始末,可以根本不必让他知道。四叔要同样体积的金子换这块木炭,就是这个原因。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盯著那只木盒,思绪极其紊乱。我首先要令自己镇定下来,我喝了一杯酒,才慢慢走向那木盒,将盒盖打开来。木炭就在木盒之中,看来完全是一块普通的木炭。我立时想到,当年,当林玉声的魂魄,忽然进入了那株大树,那大树,在外表上看来,自然也只不过是一株普通的大树,决计不会有任何异状。那么,如今这块木炭看来没有异状,并不能证明其中,没有林子渊的灵魂在木炭之中!我有点像是服了过量的迷幻药品一样,连我自己也有点不明白,何以我忽然会对那块木炭,讲起话来。我道:“林先生,根据你祖上的记载,你如果在木炭之中,你应该可以看到我,听到我的话?”木炭没有反应,仍然静静躺在盒中。我觉得我的鼻尖有汗沁出来,我又道:“我要用甚么法子,才能确实知道你的存在?如果在木炭之中,如你所说,是生命的‘第二阶段形式’,那么我相信这个‘第二阶段’一定不是终极阶段,因为虽然无痛苦,但长年累月在木炭中,又有甚么意思?”讲到这里,我又发觉,我虽然是在对著木炭讲话,但事实上,我是在自言自语,将心中的疑惑讲出来,自己问自己,没有答案。我像是梦呓一样,又说了许多,当然,木炭仍静静的躺在盒中,没有反应。林子渊当年动身到“猫爪坳”去,到了目的地之后,发现他要找的那株大树,已经砍伐下来,作为烧炭的原料,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边五和祁三已经对我说得十分详细。林子渊最初做了甚么,何以他会毫不犹豫跳进炭窑去?看他如此不顾自己的身躯,这种行动,似乎不是单凭他思索得来的信念可以支持,其中一定还另外有著新的遭遇,使他的信念,更加坚定!那么,最初他到了目的地之后,曾有甚么遭遇呢?可以回答我这个问题的,大约只有林子渊本人了!所以,我在一连串无意义的话之后,又对著木炭,连连问了十七八遍。这时,还好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不然,有任何其他人在,都必会将我当作最无可药救的疯子!不知甚么时候,天亮了。我叹了一声,合上木盒的盖子,略为收拾一下,也不及通知陶启泉和林伯骏,就离开了汶莱。白素在机场接我,她一看到了我,就吃了一惊:“你怎么了啦?脸色这样苍白!”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脸色苍白到甚么程度,但可想而知,我的脸色绝不会好看。【第十一章】我接触到的事,是如此玄秘,如此深奥,简直是没有任何可依据的知识作为引导。我没有说甚么,只是拉著她向前走,来到了车房,我才道:“我驾车,你必须立即看一些东西!”我的意思是,要白素在归途中,就看那本小册子中所记载的一切。但是白素摇著头:“不,我看你不适宜驾车。我不像你那样心急,不论是甚么重要的事,我都可以等回家再看!”我听得她那样讲,本来想说,那也没有甚么,就算我们撞了车,死了,说不定我们的灵魂,会进入撞坏了的车子之中。但是接著,我又想到,如果“住”在撞坏了的车身之中,车身生起锈来,那是甚么感觉?会不会像是身体生了疥癣一样?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为自己荒谬的联想,哈哈大笑起来,白素看到我有点反常,十分关心地望著我。我忙道:“你放心,我很好!”白素驾著车,回到了家中。我急不及待地将那本册子取了出来:“你看,看这本册子上记载的一切。”白素看到我神色凝重,就坐了下来,一页一页翻阅著。我因为已经看过一遍,所以可以告诉她,哪里记著重要的事,哪里所记的,全是无关紧要的,所以她看完全册,所花的时间比我少得多。她抬起头来,神情有点茫然,问:“你得到了甚么结论?”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怎么啦?你也应该得到相同的结论!”白素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她实在没有甚么结论可言,我叫了起来:“结论是:那块木炭之中,有著林子渊的魂魄!”白素皱了鞁眉,开玩笑似地道:“这倒好,你还记得皮耀国?他说木炭里有一个人,你说木炭里有一只鬼--”白素还想说下去,可是她的话,已经给我带来了极大的震动!我在陡地一震之后,失声道:“你刚才说甚么?再说一遍!”我这句话几乎是尖叫出来的,而且那时我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是以白素吃了一惊,显然她没有想到我这样开不起玩笑,她忙道:“对不起,我是说著玩的,你不必那么认真!”我一听,知道白素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对她这句话生气,只不过是因为她的这句话,令我在陡然之间,捕捉到了一些甚么东西,但是却又未能太肯定,所以我才要她再讲一遍。我忙道:“不,不,你刚才说甚么,再说一遍!”白素有点无可奈何,道:“我刚才说,你和皮耀国两人,各有千秋,他说木炭里有一个人,你说木炭里面,有一只鬼!”我伸手指著她,来回疾行,一面道:“嗯,是的,他说,他看到木炭里面有一个人!是通过X光照射之后,出现在萤光屏上,当时他大吃一惊。是的,我说有一只鬼?皮耀国和我,都说木炭里面有一点东西--”我说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直视白素,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道:“皮耀国看到的,和我所推断的,是同一样东西!”白素皱著眉,不出声。我大声道:“怎样,你不同意?”白素笑了起来:“不必大声吼叫,我只不过心中骇异。”我立时道:“你不是一直很容易接受新的想法,新的概念?”白素的神情有点无可奈何:“是么?”她随即扬了扬眉:“一个鬼魂在木炭之中,而这个鬼魂,在经过X光的照射之际,又可以在萤光屏上现形,这种概念,对我来说,或许太新了一点。”我作了一个手势,令白素坐了下来,我走到她的面前:“一步一步来。首先,人有魂魄,也就是说,有鬼,这一点,你是不是可以接受?”白素抬头望我:“你要我回答简单的‘是’或‘不是’,还是容许我发表一点意见?”我笑了一下,道:“当然,你可以发表意见。”白素道:“好,人的生命会消失,会死亡,活人和死人之间,的确有不同之处,活人,灵魂寄存在身体之内。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是,我相信人有灵魂,我可以接受。”我忙又挥著手:“林玉声的记述,你是不是接受?他的灵魂,进入了一株大树之中?”白素又想了片刻:“从留下来的记述看来,林玉声没有道理说谎,这可能是一种极其特异的现象,人的魂魄,忽然离开了身体,进入了一件旁的东西之中。古人的小说笔记之中,也不乏有这样的记载!”我“拍”地拍了一下手:“是,可是任何记载,都没有这样具体和详尽。”白素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又道:“林玉声的记载,和林子渊看了这样的记载之后所得出来的结论,以及日后他在炭窑中发生的事。只能导致一个结果--”我讲到这里,白素作了一下手势,打断了我的话头:“等一等!”我说道:“你让我讲完了再说!”白素却抢著道:“不必,我知道你想说甚么,你想说,当人在死前,他的身子靠著甚么东西,他的魂魄就有机会进入那东西之中!”我道:“是的,林玉声就是这样,他背上叫人砍了一刀,他仆向前,双手抱住了一株大树,结果,他的魂魄,就进入了大树之中!”白素道:“好,就算这个假定成立了,你又怎知道林子渊在炭窑之中做过甚縻?或许,他抱紧了一段木头,或许,他紧贴在窑壁上,也或许,他抱著的那段木头烧成了灰--”我听得白素讲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头:“不必再假设了,如今,那个炭窑之中,在甚么都烧成灰的情形之下,单单有这块木炭在,我们就只有肯定,林子渊的魂魄,在这块木炭之中!”白素静了片刻,没有再出声。我也暂时不说甚么。过了一会,白素才道:“就这个问题争论下去,没有意义。就算肯定了林子渊的鬼魂,在这块木炭之中,又怎么样?我们有甚么法子,可以令他的鬼魂离开木炭呢?”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我一直在思索著的一个问题:“找人帮助。”白素道:“找谁?”我用力一挥手:“我到伦敦去,普索利爵士是一个灵学会的会员,我曾经见过他几次,他是一个极有成就的科学家,在灵学研究上很有出色经验,他可以帮助我!”白素道:“不错,他是适当的人选。”我忙道:“我先和他联络一下。”我一面说,一面放好了木炭,捧著盒子,到了书房,白素陪著我进书房,但并没有逗留多久就离开了,我接驳著长途电话,过了相当久,才听到普索利爵士的声音:“甚么人?卫斯理?这是甚么时候?哪一个见鬼的卫斯理,嗯?”他的声音很生气,我心中暗觉好笑,我忘了两地的时间差异,算起来,这时是伦敦的凌晨三时许,在这种时间被人吵醒,自然不会是很愉快的一件事。是以一向君子的普索利爵士,也会口出粗言。我忙大声道:“爵士,我的确是‘见鬼的’卫斯理,我有一个鬼魂在手上,要你帮助。”一听到我有“一个鬼魂在手上”这样奇异的说法,旁人可能会将我当疯子,但是爵士却立时精神了起来,在电话里听来,他的声音也响亮了许多,居然也记起我是甚么人来了!他道:“哦!你是卫斯理,哈哈,那个卫斯理。对不起,我对于外星人的灵魂,并不在行!”他果然想起我是甚么人来了,我和他认识,是有一次,在一个俱乐部中,和一些人讨论到来自地球之外的生物时,他突然走过来,大声道:“先生们,人对于自己生命的秘奥,还一无所知,还是少费点精神去研究地球以外的生命吧!”当时,我和他争论了很久,他自然对我留下了一定的印象。普索利爵士对于我是甚么人,显然没有甚么兴趣,他急急地追问我:“你说你有一个鬼魂在手上,这是甚么意思?”我道:“很难说得明白,因为这是一个太长的故事,我立刻动身到伦敦来。希望你能召集所有,曾经有过和灵魂接触经验的人,等我到,就可以展开研究,我想你不会拒绝的吧!”爵士“呵呵”笑了起来:“我从来不拒绝灵魂的到访。”我道:“我一到伦敦,再和你联络。”爵士道:“好的,我等你。”我放下了电话,心中十分兴奋。因为我想,普索利爵士和他的朋友,都曾花了二十年以上的时间去研究和灵魂的接触,我一去,一定可以有结果。我收拾了一下简单的行装,尽管白素坚持要我休息一天再走。可是我却不肯,当天就上了飞机。在我到达伦敦之后,伦敦机场的关员,对这块木炭产生了疑惑。我被请到一间特别的房间之中,那房间中,有许多连我也不是十分叫得出名堂来的仪器。一个警官,很有礼貌地接待著我,我不等他开口,就道:“老汤姆还在苏格兰场么?”那警官陡地一怔:“你认识老汤姆?”我道:“是!”那警官用十分疑惑的神情望著我:“老汤姆现在是高级顾问,请你等一等!”他打开门,召来了两个警员陪我,自己走了出来,大约五分钟后,走了回来,神情怪异,我知道他出去,一定是和老汤姆去通电话了。果然,他回来之后:“先生,老汤姆说,就算你带了一颗原子弹进来,讲明要炸白金汉宫,也可以放你过关!”我笑著道:“老汤姆是好朋友!”那警官搓著手:“可是……可是……你带的那块木炭,我们经过初步检查,发现它有一种相当高频率的声波发出来--”我一听到这里,整个人直跳了起来。那警官吓了一大跳:“我……说错了甚么?”我忙道:“将测试的记录给我看!”他呆了一呆,又召来了一个女警官,给我看一卷图纸,纸上,有著许多波形,我一看,就认出了那些波形,和皮耀国给我的那一些照片中第一张上所显示的线条,十分吻合。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说明甚么?为甚么两次试测,都会有这样的波形出现?我的神情十分疑惑,那警官道:“先生,这块木炭里面,究竟有甚么?”我苦笑了一下:“告诉你,里面有一只鬼,而这只鬼,又没有合格的入境签证,你信不信?”那警官尴尬地笑了起来,但是他显然十分尽责:“先生,不论你怎么说,也不管老汤姆怎么说,我们还是要作进一步详细的检查。”我打了一个呵欠,道:“可以,这是你的责任,但是请小心,别弄坏了它,要是弄损坏了,别说是你,整个英国都赔不起!”英国人真是富于幽默感,他居然同意了我的说法,点头道:“是的,英国实在太穷了!”他又召来了两个助手,开始用各种各样的仪器,检查著这块木炭。我足足等了一小时之久,才见他搔了搔头,将木炭还了给我。我道:“有结论没有?”他苦笑道:“没有!”我道:“那卷有关高频率声波的记录纸,是不是可以给我?对我可能有用!”他想也不想:“当然可以!”我离开机场,上了计程车,直赴普索利爵士的寓所。普索利爵士的寓所,是一所已有相当历史的古老建筑物。他当初搬进来的原因,是因为那是一幢“鬼屋”。言之凿凿,原主人搬走,贱价出售。普索利爵士如获至宝,将之买了下来。可是不如意事常八九,他搬进来之后,每天晚上都希望有鬼出现,却一直未能如愿!他在那间鬼屋之中,住了十多年,一直未曾见到、听到任何鬼魂的存在。虽然上一任住客并不是一个说谎的人,但是对于如此渴望和任何鬼魂有所联络的普索利爵士来说,这总是意兴索然的事。不但如此,普索利爵士还创设了一个“降灵会”,和很多其他对灵魂有兴趣的人在一起,经常举行“降灵”的仪式,希望能和灵魂有所接触,但是至今为止,还未曾听到他已有甚么成功的例子。普索利热衷和灵魂接触,我到了之后,发现他的准备工作做得极好。他不但请了他创设的灵学会中的七个资格极深的会员,而且还请来了三个法国的灵魂学家。我一进了他的住所,他几乎向我扑了过来,牢牢地握住了我的手,用力握著,他红润的脸上,充满了期望。他将我的手握得如此之紧,以至我不得不和他开玩笑:“你不必抓住我,我不是灵魂!”普索利“呵呵”笑了起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灵魂!”我开玩笑似地道:“爵士,要是每一个人都有灵魂,自从有人类以来,死去的人一定比活著的人为多,那么,岂不是地球上全是灵魂了?”普索利却一本正经,一点也不觉得我的话好笑。他闷哼了一声:“你对灵魂,原来一点认识也没有,地球算甚么?只有人,才活在地球上,灵魂,可以存在于任何地方!”他说的时候,为了加强“任何地方”语气,伸手向上面指了一指。我自然知道他向上指的目的,不是指天花板,而是地球以外的任何地方,浩渺无际的字宙之中的任何所在!我没有再继续和他开玩笑,他又叹了一声:“或许他们存在得太远了,所以我们想和他们接触,是如此之困难!”我安慰他道:“其实你不必心急,总有一天,会是他们一分子!”普索利怔了一怔,呆了半晌,才道:“来,我给你介绍几个朋友!”他那几个朋友,事实上早已走了出来,就站在他的身后,普索利替我逐一介绍,我握手如仪,一时之间,自然也记不住那么多名字,只是其中一个小个子,已经半秃了顶,看来像是犹太人,名字叫金特,这个人,以后有一点事,十分古怪,自他开始。不过那是另外一个故事,和“木炭”这个故事无关,以后有机会,我会再记述出来,此处不赘。普索利在介绍完了他的朋友之后,又介绍我:“这位东方朋友,经历过无数稀奇古怪的事情,他和我们一样,肯定人有灵魂!”他的那些朋友都点著头,其中一个身形瘦削,面目阴森,肤色苍白,看来扮演吸血僵尸,根本不必作任何化装的人,他的名字叫甘敏斯。在我们一起向内走去的时候,甘敏斯大声道:“我们是不是可以知道一下,卫先生对灵魂的基本看法是怎样的?”我呆了一呆,甘敏斯这样说,分明是考验我的“资格”!如果我说不出所以然来的话,那么,他们一定会看不起我,对我以后说的话,只怕也不会相信的。果然,甘敏斯这样一说之后,所有人全向我望来。这时已经进入了普索利爵士的“降灵室”,那是一个相当大的厅堂,但除了正中有一张椭圆形的桌子之外,别无他物,整个厅堂,看来十分空洞,而且,光线也十分阴暗。进了降灵室之后,一起坐了下来,各人仍然望著我,在等著我的回答。我略想了一想:“我的看法,灵魂,是人的生命的主要部分。我们的身体,活著和死了,化学成分完全一样,根本没有缺少甚么,但是却有死活之别,死人比活人缺少的,就是灵魂!”甘敏斯点著头:“照你的看法,灵魂是一种甚么形式的存在呢?”我又想了一想:“人的身体,其实只是支持活动的一种工具,灵魂通过身体,能活动,能发出声音,等等。但是生命的本质是属于灵魂,而不是属于身体的。请允许我举一个例子--”我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在思索著一个甚么样的例子最为合适。我想到了一个例子,我继续道:“譬如说,有一个由电脑控制的机器人,他能行动,能听话,能作出反应,控制他行动的,是电脑记忆组件,放进不同的组件,他就会作出不同的反应。例如放进的组件是如何下棋,他就是一个下棋高手;放进去的组件是打桥牌,他就是一个桥牌高手。”我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发现各人都聚精会神地在听著,我才继续道:“在这样的情形下,电脑组件,就相当于灵魂。”普索利爵士带头,鼓起掌来:“很好,算是相当贴切的比喻。”我继续道:“将电脑组件取出来,机械人就没有了活动能力、思考能力,他‘死’了。但这并不表示电脑组件不存在了,电脑组件还在,只不过离开了机械人。在离开了机械人之后,单是电脑组件,自然地无法发声,无法活动。灵魂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如何设法,通过一种不可知的方法,和电脑组件中的记忆,发生联系!”我的说法,显然令得在座的人都感到相当满意。因为接之而来的,是一阵极热烈的鼓掌声。等到掌声停息,我又道:“事实上,活人对于灵魂所知极少,身为灵魂是怎样的一种情形,世人一无所知。不过我至少可以肯定一点,灵魂听得见和看得见--”甘敏斯立时道:“不对!”我忙道:“是的,不应该说‘看’或‘听’,但是,如果有一个灵魂在这里,我们做甚么,说甚么,灵魂知道!”甘敏斯这一次,可没有再提抗议。我又道:“我还知道了一个相当独特的例子,是灵魂在离开了人体之后,会进入一株树内,它的活动范围,离不开这株树!”我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神情,都充满了疑惑,显然在他们的研究工作之中,从来也没有发现过这一点。我又道:“不单是一株树,就是别的物体,也可以供灵魂暂居--”我说到这里,解开了旅行袋,取出木盒,打开,捧出了那块木炭来。几个人叫了起来:“一块木炭!”我道:“是的,一块木炭,我提及的一个灵魂,我坚信,在这块木炭中!”这句话一出口,所有的人,脸上的神情,全都怪异莫名,一起盯住这块木炭。普索利爵士最先开口:“朋友,是甚么令你相信有一个灵魂在木炭中?”我道:“我当然会解释。不过这件事,极其复杂,有许多关于中国的事,各位可能不容易明白的,我只好尽我的力量解释清楚。”我在这样说了之后,略停了一停,就开始讲这块“木炭”的故事。直到如今为止,上下百余年,纵横数万里,有关这块木炭的故事,实在够复杂,而且有关炭帮、有关太平天国等等,要西方人明白,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讲起来相当费劲。我足足花了三小时有余,才将整个经过讲完,相信听的人,都可以知道来龙去脉。室内一片沉静。最先开口的是甘敏斯,他却不是对我说话,而是望著普索利,叫著他的名字:“我们对于卫先生所说的一切--”普索利不等他讲完,就道:“我绝对相信卫斯理所讲的每一句话。”甘敏斯道:“好,最根本的问题解决了!根据卫先生的讲述,我得到的结论是:林子渊先生的灵魂,有可能在这块木炭之中,而不是一定在木炭中。”我道:“是的,我同意这样的说法。可是我想提醒各位,有人曾在X光检查木炭之际,看到过一个人影--”甘敏斯大声道:“不!灵魂是不能被看见!”我不禁有点冒火,立时道:“你怎样知道?你凭甚么这样肯定?你的唯一根据,就是因为你未曾见过灵魂!”甘敏斯苍白的脸,红了起来,看来他还要和我争论下去,普索利忙道:“别争论了,我们就当作有一个灵魂在木炭中,我提议我们先略为休息,然后,一起来和这位林先生的灵魂接触!”普索利的提议,没有人反对,那块木炭就放在桌子中央,我们一起离开了“降灵室”。我来到了普索利为我准备好的房间之中,普索利跟了进来:“你别对甘敏斯生气,他是一个十分认真的人,有时固执一点,可是他是搜集灵魂和世人接触的资料的权威!”我“哼”了一声:“不要紧,反正我也不是绝对肯定林子渊的灵魂是在木炭中,也有可能,他的灵魂是在炭窑壁上的一块砖头中!”我的回答,令普索利有点啼笑皆非,他又说了几句,就走了开去。我洗了一个热水澡,又休息了片刻,仆人就来通知晚膳。晚膳的菜式,极其丰富,但是可以明显地感觉得出,所有的人都心不在焉,食而不知其味,显然,全记挂著那块木炭。晚膳中,也没有人讲话,每个人都在想:等一会如何才能使自己和木炭中的灵魂接触。晚膳之后,大家喝了点酒,仍然没有人说话,然后,普索利道:“我们可以开始了!”各人都站了起来,走向降灵室。降灵室中没有电灯,只在四个角落处,点了四支烛,烛火闪耀,看来十分阴暗,更增神秘气氛。各人围著桌子坐了下来,有几个人得到了我的同意,用手指按在木炭上,有几个闭上眼睛,口中喃喃自语,有的盯著那块木炭,全神贯注,各人所用的方式,都不相同,甘敏斯最奇特,在一角落处,不住地走来走去。我倒反而没有事可做。我不是一个“灵媒”,也不知道用甚么样的方法,才能和灵魂接触,我尝试过集中精神,但是,一点结果也没有。所以,我只好等著,看这些灵魂学专家如何和灵魂接触。时间慢慢地过去,有两个人,忽然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接著,匆匆站起身,向外走去,在我还未曾知道发生甚么事之际,门外已传来了他们强烈的呕吐声。普索利喃喃地道:“有一个灵魂在,我强烈地感到,有一个灵魂在!”另外几个瞪著眼的人,也点著头,显然他们也强烈地感到有一个灵魂在!可是,感到有一个灵魂在是没有用的,必须和他有接触,才能得到结论。在外面呕吐完毕的两个人,回到降灵室之中,神色极可怕,不由自主地喘著气,用他们自己的方法继续著。时间在过去,又过了一小时左右,情形还是没有改变,我开始有点不耐烦起来,轻轻地站起来,慢慢地后退,来到了厅堂的一角,看著这些灵魂学家。当我站在厅堂的一角,可以看清楚整个厅堂的情形之际,我心中有著一股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