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喝一声,一把抓住已被吓掉两魂六魄的我往左后方纵去。几乎是同一时刻,一个通红的火球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我们刚才站立的地方,灼目的金光伴着一声巨响,原本还算平整的地面立时被轰开了一个大洞,泥水和着残余的火星四散开去。已经身在半空中,自以为身在安全距离之外的我,居然还是被几块飞开的泥土砸中了脚背。“啊呀!”我惊叫连连,忙不迭地甩着腿,这些不起眼的小土块,竟是滚烫无比,我的脚背顿时红了一片,热辣辣的疼。几块小小泥土尚且伤人至此,若直接被那个火球击中,岂不是真的是尸骨无存了?!我心有余悸。近在咫尺的对面,紧接着又是几道银白的电光闪过,镶着红蓝色两种颜色的边儿,妖异又显眼。“两个不知好歹的蠢人,竟敢在我的地盘放肆。”一个沉厚而阴郁的男人声音在风雷交加的空中震荡,带着空旷的回音,从四面八方灌入我的耳里,完全分不清来向。“呵呵,出来吧,躲在云后头害羞么?!”他镇定自若,嘴角挂着揶揄的笑容。我没有看到他张嘴,声音是从他身体里直接传出来的,平缓且洪亮,荡漾在已经看不到分界线的天地之间。嗷!云后面的东西,肯定被激怒了。一声悚人的大吼,地动山摇。我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一只长着细密鳞片的巨大爪子,从黑云中赫然伸出。上头,尖锐无比的指甲微微弯曲,森森的寒光凌厉无比,锋利到大有撕裂眼前一切的势头。当我惊诧的目光尚未从这只爪子上移开时,一直严密覆盖住爪子主人的层层黑云却先我一步移向了两旁,仿若两扇被同时拉开的大门,动作很是统一。我傻傻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出现在云后的,那个从湖里冲出来的,长着骇人爪子的……怪物。不光是爪子,它全身上下都长满了鳞片,深紫色的,每一片都泛着幽幽的光,异常齐整;躯体的形状,颇像那些个在浮珑山上爬来爬去的大蛇小蛇,细长蜿蜒,柔软灵活,只是它的尺寸委实庞大了太多,即便是我见过的最长最大的蛇,放到它面前,充其量不过是条小小蚯蚓罢了;还有它的爪子,那四只强健无匹的利爪,也是蛇类所没有的。我的目光顺着它的躯干往上移动……天哪,那是怎样的一个头颅啊?!长长的嘴,半张着,能看到里面同样尖利的牙齿与猩红的舌头,微微突起的鼻孔呼呼地朝外喷着半透明的气体,一对比鳞片颜色更深的眸子在细长的眼眶里缓缓转动,光秃秃的头顶上还栽着两支奇形怪状的犄角。“好丑的大家伙!”我脱口而出,因为我的审美观告诉我,浮珑山上长得最难看的黑甲虫都比它漂亮。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物种?刚才出言不逊骂我们是蠢人的一定是它吧,那个要命的火球也是拜它所赐吧,一个恶心的怪物,竟如此嚣张。刚一说完,它的头便突然朝我这边转来,眼珠也不再转动,眼眶微微合上,形成了两条紫色的线。我想怪物大概是听到我的话了,不太妙,于是赶紧躲到了他的身后,万一怪物一生气,又朝我扔个火球就麻烦了,我是树,可经不起烧的。“东海龙族,善水善火。你既会闹水,又能吐火,看来跟东海那边脱不了关系。”他双手横抱胸前,一字一句地对着那怪物说道。“哼哼。”怪物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只听到它闷闷地笑,“看来是个懂行的。不过,我劝你还是少管我的事。刚才不过是给你们一点小小的警惕,即刻带着你身边的傻丫头滚出玳洲城,我留你们一条性命!”怪物极端不礼貌的态度并没有触怒他半分,我到是被他的一句傻丫头气得要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谁用傻来形容我,就连那个最讨厌的九厥,都亲口夸过我聪明。这只半路杀出的丑陋怪物,凭什么来侮辱我?!我正要发作,他却以眼神阻止了我。“既生为龙,不留在海域助龙王治海施雨造福于民,反而跑来凡界兴风作浪害人性命,你实在罪大恶极!”他平和的神态依旧,只是口吻不再轻巧,“你若知悔,速与我回天界领罪!”我憋着一肚子气立在后头,擦亮眼睛等着看他怎么收拾这只龌龊的怪物。“哈哈哈哈。”它大笑不止,身上每一片鳞片都在颤动,笑过,它轻蔑地说:“若我偏不知悔呢?”“呵呵。”他也笑,“那今天恐怕不能全身而退。”“东海龙王那老家伙的缚龙锁尚且奈何不了我,你这个白脸小子又凭什么?!”它的眼睛张大了些,言语间尽是不屑与轻视,“不能全身而退的,怕是你吧。”“缚龙锁?!” 闻言,他的眉毛轻轻一挑,“曾听闻东海龙宫的冰牢中镇有一条孽龙,已有六百年之久,但是二十年前,此龙竟从牢中脱逃,东海上下寻了多年也未能获其下落。原来被你躲到这天远地远又偏僻的玳洲城来了。”“知道的不少啊。”它俯下头,添了添自己的爪子,“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总之你不用妄想抓我回去邀功,你不会有这个机会。”“是吗?”他冷冷一笑,“那得试了才知道。“知道的不少啊。”它俯下头,添了添自己的爪子,“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总之你不用妄想抓我回去邀功,你不会有这个机会。”“是吗?”他冷冷一笑,“那得试了才知道。”“嘿嘿……”寒人脊骨的闷笑从丑八怪的鼻子里钻出,已成一线的紫色瞳孔比先前张开了不少,其中尽是目空一切的放肆:“既然你嫌命长,索性就让我来帮你一把。”言毕,它按下爪子,脖子一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啸,声音不大,力量不小,震得整个天空都不可抑止地摇晃起来,蓄势待发的危险让人心惊胆战。眼下情势,剑拔弩张。我心下一紧,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不知天高地厚。”他低声自语,话里的轻松不减半分。可惜,他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并没有感染到身后的我,心里的担忧与畏惧直线上升,方才那个想假手于他教训这怪物的负气愿望在他们俩确实有了动手的意思之后,反到消失不见了。到现在还隐隐作痛的脚背不停地提醒着我丑八怪的招术有多厉害,而且刚刚又听它说什么龙王什么锁都降它不住。龙王,“王”这种称呼应该是给非常厉害的角色吧,连“王”都治不了的家伙,怕的确不是那么好打发。如果这个时候还可以选择,我宁愿他拉着我退避三舍,就算被那只怪物当窝囊废胆小鬼笑死都没关系。他的安危于我来说重于一切。敌人咄咄逼人的气势,威力无穷的攻击,能唬住我一时,但仅仅一时而已,并不能令我当成天大的事牢牢放在心上。唯有他……一想到他有受伤的可能,我的心就像遭了十个火球,烧焦了一样的疼。“我们走吧……不要跟它动手好么?”我看似很没出息地拽了拽他的衣袖,以乞求的口吻说道。他转过身看着我:“不要害怕,它断断伤不了你。”“我不是……”正要分辩,却冷不丁被他一指摁中了眉心。冰透骨髓的感觉从眉间扩张到四肢百胲,整个人如同在瞬间落进了严冬时节的湖水,冷到极致,比我那年冬天不小心落进山上的涧水里还要冷上十倍百倍。不过,虽然冷,却不难受,看不见的力量从每一寸肌肤渗了进来,温和地流动于我的肉体与经脉,原本急促的呼吸顺畅了许多,身子似乎也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连脚背上的疼痛与伤痕也随着这股力量的涌动而渐渐复原。他对我做了什么?!竟有如此神奇的体验。“辟火印能保护你不被任何与火有关的攻击伤到。”他收回手指,压低声音笑道:“我知你害怕它的火球。虽然它已经没有机会再伤到你,不过有了这层保护,你会更安心一些。乖乖呆在一旁,待我收服这畜生之后,咱们就回家去。”原来,他在作法保护我。我还以为专心与丑八怪周旋的他并未留意到我脚上的伤呢。摸摸一片冰凉的额头,我傻兮兮地看着他:“那……你要小心,那个大家伙好像真的很厉害。”“呵呵,你对那傻丫头还真是细心哪。”对面传来了阵阵嘲笑,“不过,小小一方辟火印就想保她周全,你未免太天真了。”然,过了许久,我也没有听到我想象中应该出现的某些异响,只等到了一阵凉意十足的清风,携着熟悉的气息,悠然落到我身边。“呵呵,捂着眼作什么?!”一只温暖如初的大手捉住了我瑟瑟发抖的手腕,轻轻往下一拉。咦?!他回来了?!我惊喜万分地张开眼,果不其然,面容沉着,眉目轻笑,他竟毫发无伤地站在我面前。“谢天谢地!!还以为那只怪物会伤到你。”他无事,我自然是松了一口大气,揩着额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它虽厉害,要伤我却非易事。”他举目看向敌人所在的方位,眉间微皱,“今天,怕是不得不伤了它。”拼了这么久,难道他还没有真正出手?!我不禁愕然。“居然会在瞬间使出替身之术,你是天界那帮老不死里哪一个的手下?”丑八怪举着湿漉漉的前爪,气急败坏地低吼。它方才那招自信能取他性命的攻击,到头来却只是抓到了一汪若有若无的水气而已。“你也活了几百上千年吧,莫非不算老不死?!”他嘴角一扬,不着声色地讥讽了丑八怪一把,而后正色道:“孽龙,你现在束手就擒尚不算迟。”闻言,丑八怪转了转眼珠,巨大的身体悬浮在空中,微微起伏,再没有了之前的猖狂无忌,怕是已经被面前这个看似渺小的对手给彻底震住了。半晌,不发一言的它似乎思索出了什么眉目,俯下头冷笑:“嘿嘿,束手就擒?!不可能!你休想抓到我。”什么?它还想耍什么花招?我顿时急了,这不知好歹的畜生,明明自己犯了大错,不仅不肯认罪,还振振有辞。我这边正干着急,就听那丑八怪昂头大吼一声,整个硕大的身子朝上一倾,奋爪朝与我们相反的方向奔腾而去,快如闪电,无数团墨黑的重云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忠心耿耿地为它掩藏了所有踪迹。“哎呀,它……它逃跑了!”我跳着脚指着丑八怪逃逸的方向。“冥顽不灵的孽畜!区区障眼法就想瞒天过海?!”他信誓旦旦要抓到的敌人在眼皮子底下逃逸,他却毫不在意,连一点要追赶的意思都没有。“不追?”我诧异地望着他。“当然要追。”他给了我一个“它绝对跑不了”的笃定眼神。话音刚落,他伸出左手,掌心向上摊开,没等我看清是怎么一回事,便见一圈淡青光环从他掌中升腾而出,一团晶莹剔透的小东西自光环内由小长大,不断变幻着形状。只是眨眼的功夫,光华散去,一柄波光流动的透明弯弓已然稳稳在握。他右手一挥,不知又从哪里抓出一枝与那弯弓同样质地的利箭,放到弦上。侧目,拉弓,瞄准,一气呵成。嗖地一声,利箭飞出,笔直地朝孽龙消失的方向飞去,在骇人的夜空里带出了一条细长的光带,久久不散,煞是好看。而随之而生的一股无形气流,却饱藏剖开一切阻碍物的犀利气势。以前闲聊时,他曾与我讲过刀枪剑戟这些所谓的武器是怎么一回事,我还记得他说他对武器向来敬而远之,那些东西终归是戾气太重,不适合他,也不适合我。但是,今天他却用了,且动作如此娴熟。“你……”我瞪着他手头光彩熠熠的弯弓,不知该说什么好。“迫不得已。”他手指一捻,体积不小的弯弓竟化成一滴水珠,转眼即在他手心里蒸发无影。与此同时,空荡无际的天空里突然传出一声震天响的嚎叫,准确的说,应该是惨叫。几道不成气候的闪电划过,前方一直聚拢不散的黑云像遇了狂风的薄纸一般,四下分飞开去,从里头滚落出一个暗紫色的巨大身影。正是那意欲逃走的孽龙丑八怪无疑。细看之下,它的背脊上正端端插着那枝水光斑斓的箭。箭头四周,几片龙鳞被生生剜掉,殷红的血液从碗口大的伤口里汩汩流出,染红了它大半个身子。他这一箭,杀伤力果然非同小可。只见那丑八怪在空中翻滚扭曲,伴着低低的哀鸣,最后无力地趴在一朵残留的黑云之上,动也不动地喘着粗气,鼓突的眼珠里血丝道道,有气无力地盯着我们这边。“哼,自作自受。”看它一副痛楚难当的模样,我心里的怒气立时烟消云散。“过去看看罢。”他叹口气,拉着我飞到了离丑八怪更近一些的地方。站在这个起初自大猖狂,而现在几近气若游丝的敌人面前,他冷冷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被水龙缠得精疲力竭了吗?竟然还敢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借策云之术造成你已逃窜的假相,果真是条既顽固自大又有点小聪明的孽龙。”它呼呼地往外喘着气,显然已经疼得没有力气说话,只能以愤愤然的眼神回敬他。“事已至此,你还不认输么?!”他看着它的眼睛,继续道:“你若应允不再反抗,安心随我回去天界,我自当即刻为你疗好箭伤,免你锥心之痛。”“不行啊!”孽龙没开口,到是我急得大叫出口,“你要是给它治好了伤,它反悔不跟你回去怎么办?它不是个好妖怪,不能信的,伤好了它肯定又会攻击我们,你……”“不会的,你多虑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制止了我的大喊大叫。正在我们二人说话的当口,忽听得那孽龙恨恨地说了一句:“哼哼……我纵是死了,也不让你们抓我去邀功……”什么?!我跟他同时一惊。只见那奄奄一息的孽龙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力气,大口一张,吐出一粒滚圆的紫红珠子来,闪着强烈到灼瞎人眼的光芒,忽紫忽红地变幻着,飞到了我们的头上,绕着圈儿地飞着,速度越来越快,看着让人头晕。“不妙。”他低呼一声,拉着完全不知其中厉害的我朝后头飞去。就在我们飞离原地不到两秒钟的时候,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响,如惊雷,似山崩。“不要回头看,闭上眼。”他大声警告,然后将我整个拥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我挡住势如破竹的猛烈气浪。他吩咐了,我自然是不敢违抗,紧紧闭了眼,缩在他怀里,心慌意乱。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我的双眼已经闭得发疼,却仍不敢睁开,只感觉到耳边咻咻的气流声越来越弱。“好了,睁开眼吧,没事了。”他松开我,如释重负般吁了口气。安全了么?我赶忙睁开眼,按住突突乱跳的胸口,打量着四周,不由大惊——身前身后,头顶脚下,全部是一片深紫色的浓密雾气,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天空湖泊,树木山林,全都不见踪影。留下的,只有那满眼妖异的紫色,看得我毛骨悚然。“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害怕地问。他抚着我的头,笑了笑:“别怕,我们还在天上,下头也还是断湖,什么都没有变。只不过我们现在看不到罢了。”“是吗?”我看着周围微微流动的紫色雾气,稍稍放下了心,但立刻又惊慌地跳起来,“那个丑八怪呢?它是不是也躲在这里?”“ 没有没有,它已经跑了。”他揽住我,示意我安静下来,“刚刚已经被它顺利逃脱了。”“啊?”我瞪大了眼,“它……它不是受了你一箭吗?!它根本逃不了了啊?怎么又会……”“不错,它本来是逃不掉的,但是……”他耸耸肩膀,颇为无奈,“却没想到这家伙甘愿自行毁去数百年修行,以此换来暂时的自由。”“百年修行?”我听得一头雾水。“它方才吐出的那粒珠子,正是它的内丹。它用上几百年的修行,造出这无疆无界的紫雾林,就是为了将我们困在里头,让它能顺利脱身罢了。”说到这儿,他自嘲般地笑了笑,“孽龙孽龙,既生为龙,到底不是凡品啊,宁死也不肯认输,呵呵。”“你是说,这紫雾,是它给我们设下的监牢?”我大概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也因此产生了新的担忧,“那我们岂不是出不去了?”“不会出不去的。”他一脸泰然,盘腿坐了下来,“这一招虽然厉害,但是不能持久。不出三个时辰,紫雾必会散去。且耐心等待就好。”“哦,这样啊,那就好。”听了他一席话,我总算彻底放下心来。“过来坐下吧,折腾了这么半天,想必你也累了。”他闭上眼,头也不抬地对我说。“哦。”我应了一声,然后便紧挨着他坐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盘腿打坐,闭目休息。被他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疲累不堪,经过刚才那些接二连三的惊心动魄,任是铁打的人也会散了架吧。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之后,不可遏止的倦意袭上眼帘。好悃啊。四周这么安静。我的身子再也坐不直,歪歪斜斜摇摇晃晃,最后干脆倒了下去,舒服地趴在“地”上睡了过去。在天上睡觉,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遭。“裟椤,醒醒啊!”熟悉的声音在我耳畔一次次地回旋。我动了动,却懒懒地不想睁开眼睛。“起来啊,我们该走了!”两只有力的手直接把我拖了起来。我不情愿地睁开了眼。啊?!眼前情景立即让我睡意全消。紫雾果然没有了,连漆黑的天空也恢复到白昼应有的明朗,明净的白云之间,竟投下一束暖意融融的明媚阳光。面前的断湖,碧波微漾,湖岸上的树木一棵也没有倒,仍然傲然挺立,枝枝叶叶随风摇曳,与投在湖水里的倒影相映成趣。再低头一看,我现下所坐的地方,却是湖岸旁的泥地,难怪软得舒服。一切都恢复正常了?所有灾祸都过去了?我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扭过头,他正笑吟吟地看着我:“在天上睡觉实在不安全,所以我把你抱下来了。难得你竟睡得那么沉。”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刚刚突然觉得好累,所以就……”“好了好了,真是个瞌睡虫。”他笑着拉我站了起来,“起来吧,我们该上路了。”“去哪儿?”我拍拍屁股,不解地问。“当然是找那条孽龙。照它那种德性,我怕它再闯下祸事。”他面露忧色,看向前方,“它已经受了重伤,跑不到太远的地方。”“还要找那个丑八怪啊。”我有些不乐意地咕哝着。“当然!我们不能让它有机会把其他的地方变成第二个玳洲城,走吧。”我的话没有逃过他灵敏的耳朵,他一边说,一边拖着我的手朝前走去。他说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虽然我真的不想再见到那个怪物,但是也不想看到再有生灵因为它的放肆无状白白送掉性命。因为他常常对我说,上至神仙凡人,下至小兽蝼蚁,所有的生命都是宝贵的,不可以轻易践踏。近朱者赤,以前从不在意别人“生命”的我渐渐被他同化了。“嗯,我明白了。”我抿了抿嘴唇,紧跟在他后面,继续道:“不过,这里已经没事了么?天气好像都恢复正常了呢。”“是的,罪魁祸首已经逃走,估计也是不会再回来了。这玳洲城灾难,算是结束了罢。”“太好了,我们的努力没有浪费呢。”“呵呵……”阳光越来越好,照得整个世界那么安全。玳洲城外的山路上,我们二人照例踏风低行,直奔百里之外的洞庭湖。他说那家伙定是朝那里窜去了,它伤口滴下的龙血,准确地报告了它的去向。我并不知道他是如何从广阔的树林繁杂的山石里看出它留下的“龙血”,只知道跟着他,就一定能到达要去的目的地。洞庭湖,多好听的一个名字,不知道又会带给我们一个怎样的故事?!我挨着他坐下来,依靠在他身旁,欣赏着湖面美景,看着太阳逐渐落下。我很安心,纵是从头至尾不说一句话,也没有半点烦闷之感。人去船空,白日里的舟船此刻大都静静地停靠在了湖边。“小姐你疯了吗?!湖水这么深,一只小小耳环,你怎么可能捞得起来!”不远处,即将靠岸的一艘小船上,传来了争执声。他略一偏头,朝着声音的来向望去。船头上,个头略矮的青衫女子紧紧拉住不停朝湖水下探看的白衫女子,焦急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过去看看,她们离开,我们方能行事。”他说得不错,放眼看去,宽阔的湖面上,此刻已是寂寥无声,游湖的人,早已尽数散去,唯有这两个女子。跟着他走到了离那艘船最近的地方,迎风便是一缕若有若无的香味,如长在浮珑山山谷中的幽兰,一挥手就会消失的香,却又在你不注意时,悄悄回到你身边。侧身而站的青衫女子,圆口圆面,梳着再普通不过的丫鬟髻,聒噪不停。我的眼光,一直停留在背向而立的白衫者身上,尽管她一动不动,只言不发。“二位姑娘可是遇到了麻烦事?”他略略提高了声音。青衫女子转过头,愣在了原地。我很了解她失神的原因。但是,下一秒,我便落入了跟青衫女子同样的境地。白衫女子转身,我不懂得怎样去形容这个令人如此动心的人儿。不笑尚且如此,笑起来该是怎样的倾国倾城?看得发呆之余,心头却冒出一个感觉,感觉自己的眉眼,与她竟有些相似。是的,仅仅是相似而已,我无数次地在清澈的水中映照过自己的容颜,想牢牢记住自己的样子,因为是他给我的。我曾以为自己是好看的,可是在见到眼前人之后,我的想法有了些许动摇。虽然相似,但是,我不及她。当我的目光无意中划过子淼的眼睛时,心,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他在看她,眼底波澜不惊,一如往常,表现得极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但是,如他能一眼看穿我的心思,跟在他身边这么些时间,我同样学会了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外人看不到的东西。万分之一秒的光彩,快到抓不到任何痕迹。很不符合他一贯作风的惊喜。他从不吝惜给我温暖的眼神和笑容,但是这样的神采,我从未见过。是没有,还是……从不曾用在我身上?!“啊……”青衫女子终于恢复了神智,急忙对着他说:“是这样的,我家小姐的耳环不小心落到湖里了,小姐要自己下水去捞,这简直……”“呵呵,小事一桩。”他笑着截断了那喋喋不休的女子,说,“此事就交给在下去办吧,二位姑娘还是先上岸罢。”美人愣了愣,旋即垂首一笑,抬头对他说道:“此物乃家母所留,我一时情急,才闹出了这等举动,公子见笑了。”说罢,她竟落落大方地将自己的右手伸向他的手掌。他跟我讲过,凡间向来有“男女授受不亲”之说,可是为什么这个女子,竟可以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手交给一个陌生男子,还做得如此自然大方。当然,我根本不介意这一点,我介意的是,那双从来只牵着我的温暖手掌,现在却要容纳另一个女子……一刹那的不快,像沙子迷了眼,不痛,却难受。就在他们的手快要挨拢之时,船下一直安分守己的湖水突然翻腾了起来。骤然而成的巨大漩涡轻巧地掀翻了小船,只差毫厘,美人的手就能落入他的掌心,可是,终究没能碰到他。主仆二人惊呼一声,落入了已开始冒出缕缕白烟的湖水。“啊呀,好烫的水啊!救命啊!”丫鬟在水里扑腾着,大吼大叫,如同被扔进了开水锅的鸭子。美人皱紧了眉头,双手拼命地划着水,好看的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却不曾听到她叫喊半句。不待我开口说话,他已飞身入了湖水。身姿,是匆忙的,甚至带着些许慌乱。落水的她们,离我们的距离并不远,他飞去,不过咫尺之遥。但是,心下却突然冒了个念头——这一去,我与他,咫尺已成天涯。轰隆一声,岸边的一片泥地生生地陷了下去,我脚下一沉,在阵阵地震般的强烈颤动中,跟那迅速流开的泥土一样,落入了水中。木浮于水是天理,我毫不担心自己会被淹死,只是水中的温度,灼热难耐,烧得我几乎要断了呼吸。“救命啊!子淼,救……救我!”虽然难受,可也没有那么糟糕,但是我偏偏扯开嗓子大喊,还叫他的名字,仿佛下一刻就要遭了灭顶之灾一般。那一头的他,刚刚为她们施法隔开了越来越烫的湖水,正揽着美人的腰要抱她上岸去。听到我的喊声,他猛回过头,抱着她的手却不曾松开。一抹犹豫从他眼底闪过,他微一皱眉,搂着怀里的人儿从湖水中一跃而出,朝岸上而去。我傻了。当我与他人都身陷险境时,一直到刚才为止,我都那么坚定地以为他会以我为先,会不惜一切保我周全。浪起的湖水呛了我,被水气模糊的视线不甘心地投向岸边。放下美人,他又奔那丫鬟而去,放我一人,挣扎水里。我想游到岸边,可是水下像有蔓藤绕了我的脚,除了在原地沉浮,我无法去到任何一个方向。这时,一股令我心悸的气浪自水底蹿出,几乎覆盖半片湖面,瞬时翻出了大片碗口大小的气泡,咕嘟声不绝于耳。当他带着只剩半条命的丫鬟离开湖水时,整个洞庭湖猛然炸裂开来,密集的水浪飞溅了半天高。巨大的墨紫影子从湖中狂奔而出,那暴戾的气势,似要将天都给掀翻一般。“孽……”我惊叫,龙字未出,却被扑面而来的湖水灌了满口的血腥味道。慌乱中,突觉肩头一紧,而后是彻骨的疼痛,像有利器嵌入了我的皮肉。侧目,一直满布鳞甲的丑陋爪子竟牢牢擒住了我。此刻,我才是真的慌了。不待我眨眼,整个人已从水中升到了半空之中,从肩头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让我禁不住哀叫出声。深紫色的雾气不知从哪里浸了出来,阻挡了我的视线,隔绝了我的声音,眼前有利光划过,形如闪电,耳畔隆隆有声。一阵剧痛自肩头蹿到了我的心坎儿,再也支撑不住的我,渐渐散了意识。晕过去的一瞬间,我似乎听到那声盼望已久的呼喊,心痛而焦急——“裟椤……”[下]“嗵!”一声闷响出现在我的耳际。是我的身体,重重跌到了硬地上。努力睁大了眼睛,趴在地上的我费力地抬起头,刚想支起手臂站起来,身子却被背上的一个重物给压了回去。忍住下巴上真真的疼,我扭过头,赫然发觉自己的背上横压着一条手臂,笼在墨紫色的衣袖里,末端那微微蜷曲的手指,无力地扣着我的右肩。我讶异的目光沿着这条手臂,挪到了它的拥有者身上——那个趴在地上看不清面目的,披散着一头黑发的人。没有呼吸,没有动静,死了一般。泛着幽深紫光的黑发,一身墨紫色的袍子,扣住我的手掌……愣足片刻,我那尚未被撞糊涂的脑袋突然将身边的人与那可恶的丑八怪重叠到了一起。莫非……这家伙幻化成了人形?!眨眨眼,我眉头一皱,管他那么多呢,趁他这副模样,赶紧脱身是正经。小心将身子翻转过来,用足力气推了好几次,终于挪开了这条压住自己的长长手臂。吁了口气,我坐起身,这才发现此时身在一方宽阔的山洞之中,而山洞的洞口,就在正前方。我一骨碌爬起来,跛着脚便要向洞口冲去。我要离开这里,我要马上回到子淼的身边。可是,我刚刚迈出一步,一只有力的大手便紧紧捏住了我的脚踝。“不准走……”沉缓的声音从地上那个家伙的身体里传出,有些慵懒,却暗含着不可拂逆的霸道。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抓住我的那只手,冰一样寒,只触及方寸,却足以冻住整个身体。他……清醒过来了?!那个家伙慢慢爬了起来,走到我的前方,高大的身影霸气十足地把洞口挡住。这么些年,我从未见过肤色如小麦般黝深的人,他棱角分明的脸孔每道线条都像是用刀子雕过似的,处处透着咄咄逼人的凌厉。可是,那双本该圆睁的眼睛,却懒懒地半眯着,细细长长搭在前头的一缕乱发,挡不住从眸子里透出的锐利光华。“你……你是何人……”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警觉且恐惧,同时问了个傻得不能再傻的问题。“一口一个丑八怪,你不是叫得很顺口么?!”他俯视着我,口气里听不出任何感情。我的猜想果然成了事实。“之前嘴皮子不是挺厉害么?!”他的大手肆无忌惮地捏住了我的下巴,“怎么,现在成哑巴了?”好疼!从来没有承受过如此粗暴的对待,我的记忆里,只有另一个男人温柔的脸孔,如水的怜爱。“说话啊!”他铁钳一样的五指又加了一分力气。眼前之人,分明想让我屈服,分明想看我求饶的样子。可我偏不求饶,任它疼得钻心入骨,也不让他得逞。愤怒,足以驱赶所有的恐惧。我直视他,不再躲避,两个人的眼神,一个暴戾,一个倔强,交集在空气中,几乎能擦出火来。僵持许久,他突然松开了手。“有趣的女人,哦,不是,是妖怪。”他上下打量着我,“现在就杀了你的话,未免太可惜了。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他会来救我!”突然间,我昂起头,我要提醒这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狂妄家伙,世上还有一个人,是在他之上的,无论品行还是本事,他只是个狼狈的手下败将。“他?”无可遏制的怒意将他眼里的慵懒一扫而空,下意识地伸手到了背后,再摊开到眼前,殷红的血液沾了一掌。他的伤口还在滴血?子淼那一箭的威力,又给了我一丝藐视这个家伙的底气。“剜鳞之仇,我必要他双倍奉还!”他的话里头,除了言出必行的杀气,还有落败的恨意与不甘。“你不是他的对手,永远都不是!他很快就会来救我,聪明的还是赶快逃命去吧!”我笑,笑得得意,他越是生气,我越是高兴。两道锐利如刀的眼光,突然投到我的脸上。“美人在怀,他不会来的。”笑容里充满嘲弄。美人,就是那个美人,已经成了我心中一触就疼的隐疾。洞庭湖上发生的种种,明显的,细微的,翻江倒海地涌入我脑中。“那么美的一个女人,是男人都会心动的。你跟她比,着实差得太远了。”他摇头,装出遗憾又惋惜的样子,“若不是想趁乱脱身,我都愿意多看她几眼呢!死心吧,你已经不是他心中的第一位,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住口住口!”我捂住耳朵,愤怒地朝他大吼,“你胡说八道!你知道什么?他会来救我,一定会来救我!”他的胡言乱语,戳中了我最惧怕的事,又准又狠。从三十年前那个夏夜开始,我习惯于他的照顾,习惯于他的宠爱,习惯于将他视为我全部的世界。如果第一秒,他忘了我,那么第二秒,我的世界毁于一旦。这个时候,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个感觉又迟钝又不准确的妖怪,所有的一切只是我在恐惧与无助下突然蹿出的愚蠢猜想。子淼怎么可能忘记我,三十年的日出日落,三十年的朝夕相伴,我是他身边的唯一,唯一!对,我太傻了,居然傻到对子淼产生怀疑,他会来的,一定会来!什么美人在怀,只有那些凡夫俗子才会迷于美色,他是神仙,怎会跟那些俗人同流合污?!他会先救那女子,或许只是因为她是血肉之躯的凡人而已,跟我这个妖怪比,她着实要脆弱太多,先她后我,这么做也合情合理。我默不做声地找着能让自己信服的理由,坚定着自己的念头,其他的杂念都见鬼去吧!信他,我一直都相信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动摇我对他的信任。他看着一言不发的我,以为他对我的打击奏效了,眉梢流过一丝得意,说:“吼吧,吼得再大声也改变不了事实,总是你等到身化尘土的那一天,他也不会来的。不过,如果你肯求我,那么我也许会答应你,将来把他的尸体带回来,给你看看,也算了了你的心愿。”这回,我不再生气,也不再疯狂,抬头看着他,给他再灿烂不过的笑容:“我信他。”“你……”他眉头一蹙。我突然的坦然,大概又让这个家伙失望了。转过头,光亮仍在的洞口又映入眼中,那点点光明,诱惑着我再次升起逃跑的念头。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自己逃回他身边,而不是坐在这里等他来救我。趁对方盯着我出神的刹那,我拿出此生最快的速度,风一样朝洞口跑去。他居然没有追过来。我的心快跳出喉咙,以为成功就在眼前。“砰!”我被弹开老远,落地时的剧痛差点让我叫出来。毫无遮拦的洞口,居然布着一层坚固的结界。伤痕累累的胳膊被猛地揪住,他粗鲁地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一只大手狠狠捏住了我的下巴:“你不是那么相信他会来救你吗?那你为什么还要逃跑?你就是个连自己都想骗的骗子!”好讨厌的话!我用我的另一只手,死命抠住他的手腕,狠狠拉开他的魔爪,顺势一口咬在他的手掌上。“啪!”一声脆响,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我脸上。踉跄之下,虚弱的身体栽倒在地。我的唇角,渗出血丝,他的手指,冒着血珠,两败俱伤的景象。忍住痛,我努力站起来,无畏地走到他面前,扬起手臂。“啪!”还给他的耳光,同样响得清脆。“你让我厌恶!”我冷睨了他一眼,回头一瘸一拐地朝山洞的另一边走去。他此时的表情,我没有看见,也不想看见,接下来他要怎么报复我,我也不在乎了。现在,我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等待。子淼,子淼……我坐下,靠在山洞的一角,闭上眼,默默念着他的名字,在莫名的绝望中等待着希望……越来越暗的光线下,两道复杂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我,我觉得。一、二、三……三十……四十六……五十……六十……九十……我捏着小小的石块,愣愣地数着洞口石壁上的三排细细划痕。跟浮珑山上一样,它们是专属于我的时间记录。不同的是,这里的一划,只是一天。我被封在山洞里,已经整整九十天。他没有来。可是,我依然在等,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放弃。九十天,我天天坐在洞口,盼望着那个一袭白衣的高挑身影。望得久了,眼睛生疼,连偶尔的飞鸟虫蝶,我都以为是他的化身,忍不住地高兴。可只要眨眨眼,现实就立即提醒我,那只是个幻觉。十来天前,外头下起了雨,我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雨,水,那是他的标记啊,他一定就在附近吧,他一定找到我了!然而,那场雨很快就停了,留在地上的积水转眼便被初夏的骄阳烤得一滴不剩。现在已是六月,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舔了舔已经干裂的嘴唇,目光落到了身边不远处的一罐清水和一包野果上。是那个家伙留下来的,他每天都会为我准备新鲜的饮水和食物。我不领他的情。九十天,我滴水不沾,粒米不进,只是回忆着那个初秋的傍晚,那一盘盘好吃又精致的食物,八宝粥,百花酥……我宁可拿精神上的“食粮”度日,也不要他给我的东西。这些日子,我拒绝跟那个家伙有任何交谈,而他好像也不怎么搭理我了。起初,除了外出找食物,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山洞一角打坐疗伤。我们两个,互相当对方不存在。不过,自从背脊上的伤痊愈后,他开始早出晚归。他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这些当然不是我关心的,我只介意他当初说过的狠话,害怕这个卑鄙的家伙真的跑去寻子淼的麻烦。不过,他似乎并没有把他杀气腾腾的恨意变成现实,因为他每次回来,身上除了熏人的酒味之外,没有半点血的味道。或许,他只是出去学着人类的样子喝酒找乐子!我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洞口外的天空,从白云浮动到星月闪烁。迷迷糊糊中,身后的脚步声惊醒了我。是他回来了,每次都是这样,他从不经过洞口,总是鬼魅一样突然出现在山洞里的一角。时间一长,我也习惯了。歪头靠着石壁,我继续观赏着有限的夜景,根本不理会身后的人。“你觉得你还能撑多久?”他的声音有藏不了的怒气。我没有任何回应他的意思,连身子都懒得动一动。肩膀突然被人扣住,逼我转过身。深紫色的眸子里,映着我冷漠的脸。他伸手取过水罐,仰头饮下一大口,旋即把瓦罐一扔,扳过我的脸,猛地贴了上来。他以口对口,不容分说地将清水灌到我嘴里。这……这个疯子!我拳打脚踢,拼命想要推开他,可他的力气比我大太多,除非他肯松手,否则我只能任其摆布。我是妖怪,虽然也需要进食饮水,但是三个月不吃不喝,并不会让我虚弱到这个地步,无色就快开花了,我的精元已经渐渐耗去,如果不赶在花开之前回去浮珑山,后果可想而知。可这个疯子,却以为只要喂我几口水就能让我恢复体力。我不再挣扎,任由微温而甘甜的清水缓缓流进我干涸已久的身体。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我虚弱的真正原因。主意早已打定,无色花开之前,若子淼仍不出现,我宁肯灰飞烟灭。喂尽最后一滴,他滚烫的唇终于离开了我。我用力擦着嘴,极不愿意他的味道留在我身上。而他,居然像个偷食成功的孩子一样,笑得满足又得意。这条万恶的孽龙!“怎样,我说得不错吧,今天已经是第九十天,你的‘他’还是没有来。”他坐到了我的对面,幸灾乐祸。难得的是,他居然也清楚记得这是我们两人在这个山洞里的第九十天,他也像我一样暗暗算着时间?!“他会来的。”我的语气依然坚定,却垂下了头,刹那间不敢与他对视。“少骗自己了。”他勾起我的下巴,逼我看着他,“你的子淼,天界的水神,永生永世都不会来找你了。”他的话,如惊雷劈在我头上。“你知道子淼?!知道他是水神?!你见过他了?”我乱了方寸,语无伦次地抓住他的手。“龙族生来就有与神平起平坐的身份,虽然我已不是东海龙族的一分子,可要打听点天界的事,也容易得很。”他眉头一皱,似乎对我过度激动的反应不太高兴。“你见过他了?!你把他怎么样了?!”我摇着他的手臂,才不管他是不是龙族是不是神,我只关心那个让我牵肠挂肚的人。“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他笑得怪异,“不用我出手,天界那帮老家伙早晚会找他算账。”“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混蛋!你说啊!”我疯了一样扑到他身上,揪住他的前襟,眼里快喷出火来。“我没有把他怎么样!”他牢牢制住我的双手,大吼,“你知不知道神仙跟凡人私通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