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客厅中的一切陈设,全是古代的,那位老仆请我在一张镶有天然山水纹路的大理石的椅子上坐下来,然后他离去,不一会,又端出了一杯碧青的茶来:“请你等一会,老爷就出来了!”他讲完这句话之后,就退了出去,整座屋子,静得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有时一阵风过,前面的几丛翠竹,发出了一些沙沙声,听来极其悦耳。我大约等了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我倒一点也不心急,因为挂在厅堂上的书、画,再化十倍时间来欣赏,都欣赏不完。我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来,看见一个身形中等,满面红光,精神极好,但是手中却柱著一根拐杖的老者,走了进来。我望著那老者,他也打量著我。当我望著那老者的时候,我心中不禁在想,这位老先生,要是穿上古代的宽袍大袖的服装,那么,看来就更适宜这里的环境了!自然,这位老先生,穿的是长衫,看来颇有出尘之态。他看了我一会,走向前来:“我是王直义!”我向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同时心中,也暗暗感到,陈图强形容一个人的本领,实在差得很,至少根据他的形容,我绝对无法想像出这位王直义先生,竟是如今出现在我眼前的这个样子。我道:“王先生,打扰你了,你住在这里,真可以说是神仙生活!”在过惯了嚣闹的城市生活的人而言,我的这句话,倒绝不是过度的恭维。王直义淡然笑著,请我坐下来。那位老仆又出来,端茶给他的主人。我们先说了一些不著边际的话,然后,还是王直义先开口:“卫先生,你对我的那幢大厦有兴极?”我忙道:“是的,这幢大厦的地段相当好,不应该造好了那么久,连一层也卖不出去的。”王直义听得我那样说,只是淡然地笑了一下:“反正我现在的生活,还不成问题,既然没有人买,就让它空著好了!”我听得他那样讲,不禁呆了一呆,同时也知道,如果我不是很快地就切入主题的话,只怕这一次要白来了!是以我直了直身子,道:“王先生,我来见你之前,曾见过这幢大厦的设计师,陈图强先生。”王直义点头道:“是,我记得他。”我直视著对方:“这幢大厦原来的设计有三部电梯,可是在你的坚持之下,改为一部!”我请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来观察对方的反应,但是,王直义神情平淡,好像这件事,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提出来一样。我只好直接问道:“王先生,你要改变原来的设计,可有甚么特别的原因?”王直义仍然只是淡然笑著:“我不喜欢现代的东西 ”他一面说著,一面摊手向四周围指了一指,又道:“电梯太现代,将人关在一个笼子里吊上楼去,人为甚么自己不走呢?人有两条腿,是要来走路的!”他这样回答我,倒令我难以接得上口。从他居住的环境、生活的方式而论,他的回答很合理,找不出甚么话来反驳他。然而,我总觉得,关于这幢大厦,一定还有点甚么奇特古怪的事,是我所不知道的,我总应该在对方的口中,获得些甚么才是。我勉强笑了笑:“王先生,你这幢大厦,有二十几层高,总不见得希望住客走上走下吧!”王直义微笑著:“那算甚么,古人住在山上,哪一个不是每天要花上很多时间去登山的?而且,现在我也还保留了一架电梯!”我又道:“大厦落成之后,你去看过没有?”王直义道:“去看过一次,只有一次,我不喜欢城市,所以不怎么出去!”我立时道:“可是,你却和陈图强建筑师,见了几次面,这好像 ”我本来想说:“这好像和你刚才所讲的话,有点自相矛盾。”他的话,前后自相矛盾,是很明显的,如果他真的那么厌恶城市的现代生活,那么根本上,他就不应该想到要在市区起一幢大厦。如果他想到了要起大厦,能够几次去见建筑师,那么,也决不会为了厌恶城市的理由,而在大厦落成之后,只去看过一次!可是,我那句话却并没有讲出口,因为我的话还未讲完,就发现他的目光闪烁,那是一种隐藏的愤怒的表示,在刹那之间,被人窥破了甚么秘密,就会那样。虽然他这种神情一闪即逝,但是也足以使我想到,我的话可能太过分了。而他,仍是淡然地道:“房子造好了,有人替我管理,我自然没有必要再去多看,卫先生,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将它买下来。”我望著他:“王先生,老实说,你那幢大厦,我去过好多次,虽然我自己没遇到甚么,可是有两个人,却相继在电梯中,遇到了怪异的事,其中一个,已经因此失踪了好几天,是我的好朋友!”王直义用奇怪的神色望定了我:“怪事?在电梯中,甚么怪事?”我道:“他们进了电梯之后,电梯一再不停地上升,升到了不知甚么地方!”王直义先生呆了一呆,接著,“呵呵”笑了起来:“我不明白你说的是甚么,电梯要是不上升,要它来有甚么用?”我做著手势:“电梯当然是上升的,可是,它上升的时间太久,我的意思是 ”讲到这里,我又停了一停,因为我发觉,这件事,实在很难解释得明白,我只好问道:“王先生,你当然是搭过电梯的,是不是?”我想,我是一定可以得到肯定的答案,那么,再往下说,也就容易得多了。谁知道王直义摇著头:“对不起,我从来也没有乘过电梯!”我陡地一呆,一个现代人,没有乘过电梯,那简直不可能,我忙道:“你说曾经去看过你自己的大厦,也曾经几次去见建筑师 ”我的话还未曾说完,王直义就点著头:“是,不过我全是走上去的。”一时之间,我不知怎么说才好,而王直义接下去的话,像是在解释我心中的疑问,他又道:“我不搭电梯,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很有点怕那种东西,人走进去,门关上,人就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面,不知道会被送到甚么地方去,那是很可怕的事!”我只好苦笑了起来。对一个从来也未曾乘过电梯的人,你要向他解释如同罗定那样,在电梯中发生的怪事,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对电梯毫无认识。看来,我这次又是一点收获都没有了!我神情沮丧,暗自叹著气,站了起来:“真对不起,打扰了你隐居的生活,我告辞了!”王直义望著我:“等一等,你刚才提及你的一个朋友失踪,那是怎么一回事?”我只好随口道:“不知道他在电梯中见到了甚么,他一个人上去,我在下面等他,好久未见他下来,后来,他冲了下来,驾车离去,就此失了踪。”我知道讲也没有用,是以只是顺口说著,而看来王直义也只是因为礼貌,所以才听我说著,这一点,从他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态上,可以看得出来。我讲完了之后,他也是不过“哦!”地一声,表示明白了我的话,接著,他也站了起来。当他站起来之后,他叫道:“阿成,送卫先生出去!”那老仆应声走了进来,在那一刹间,我的心中,陡地又升起了一丝疑惑,我问道:“王先生,你的家人呢?也住在这里?”王直义淡然地微笑著:“我没有家人,只有我和阿成,住在这里。”我没有作声,向外走去,到了快要跨出客厅的时候,我才转过身来:“王先生,在最近几天之内,我或者还会来打扰你一次!”王直义皱著眉,态度很勉强,然后才道:“可以,随时欢迎你来!”我向他道谢,向外走去,那位叫阿成的老仆,仍然跟在我的身后,直将我送出大门,大门在我身后关上,我向车子走去,适才在我心中升起的那一丝疑惑,这时变得更甚了。我所疑惑的是,这屋子的花园如此之大,那个老仆,一定有很多事要做,如果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话,除非刚才我来的时候,老仆阿成,恰好是在离大门不远处,不然,他怎听得到有人敲门?虽然,铜环打在门上的声音很响亮,然而我也可以肯定,如果他们两人,都是在屋子中的话,那么,是决无法听到敲门声的。我的疑惑,又继续扩展,扩展到认为王直义一定也有甚么事瞒著我!当我坐上车子之后,我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在忖,为甚么所有的人,看来都像有事瞒著人呢?罗定给人这样的感觉,王直义也给人这样的感觉。虽然那只不过是我的感觉而已,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们有事瞒著,但是我的感觉,却又如此之强烈!心不在焉地驾著车,不一会,回过头去,“觉非园”已经看不见了。我心中又在想,王直义一定是一个大富翁,他也不失为一个懂得享清福的人,可是,像他那样的人,为甚么忽然又会想去建造一幢大厦呢?我又叹了一声,疑问实在太多,而我的当务之急,是寻找失踪的小郭。或许,那两个职员的熊度是对的,我走错路了,我拚命在虚无飘渺的想像中,想找到答案,那对小郭的失踪,一点帮助也没有。进了市区之后,车子、行人,全部挤了起来,好不容易,回到了小郭的侦探事务所,我才推开门,几个职员便一起道:“卫先生,你回来了!”从他们的语气和神情来著,他们一定有极要紧的事在等我,我忙道:“甚么事?”一个职员道:“警方的杰克上校,打了十七八个电话来找你,要你去见他。”我扬了扬眉,道:“他没说甚么?”另一个职员道:“他没说,不过我们已经查到了,那幢大厦的管理人陈毛死了!”我震动了一下,那职员又道:“上校带著人,就在那幢大厦,请你立时就去!”我连半秒钟都没有耽搁,转过身就走。事情好像越来越严重,开始,只不过有人受了惊吓,接著,有人失踪,而现在,死亡!我心急得一路上按著喇叭,左穿右插,找寻可以快一秒钟抵达的方法,我在冲上通向那幢大厦的斜路时,车速高得我自己也吃惊。第五部:管理员怪异死亡我车子停下,看到大厦门口,停著几辆警车、救伤车、黑箱车。我下了车,一个警官,提著无线电对讲机,向我走来,他一面向我走来,一面对著无线电对讲机:“上校,卫斯理来了!”他按下一个掣,我立时听到上校的声音,传了过来:“请他快上来!”我略呆了一呆:“上校在甚么地方?”警官向上一指道:“在天台上。”我后退了几步,抬头向上著去,这才发现,大厦的天台上,也有很多人,我依稀可以辨出上校来,虽然在二十多层高的天台上,他看来很小,在向我挥著手,我立时走进大厦的大堂。那警官和我一起,进了电梯,我道:“尸体是在天台上发现的?”那警官道:“是,陈毛的一个朋友来找他,发现陈毛不在,他上楼去,一直到天台,发现了尸体,他立时下来报警。”我皱著眉:“上校为甚么要找我?”警官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为了甚么。我抬头,看电梯上面的那一排灯,数字在不断地跳动著,不一会,就到了顶楼。我和那警官,出了电梯,已经听到了上校的吼叫声,道:“卫斯理,你到哪里去了?有正经事要找你,没有一次找得到。”我一面上楼梯,一面道:“你最好去修炼一下传心术,那么,随便你要找甚么人,都可以找得到了!”我跳上了天台,杰克上校向我迎来,和我大力地握著手。每当他那样大力和我握手之际,我总会想到,在那一刹间,上校心中所想的,一定是想如何出其不意地摔我一下,然后他捧腹大笑!不管我想的对与不对,上校这时,脸上的确带著一种挑战的神色。我看到天台上有很多人,杰克上校松开了我的手,转过身去,走向天台的边缘,我看到一幅白布,覆盖著一具尸体,杰克俯身,将白布揭开,我忍住恶心的感觉,注意著那具尸体。刹那之间,我心中只感觉到怪异莫名,陈毛的尸体,使我遍体生寒,我立时又抬头看杰克。杰克手松开,白布又覆在尸体之上。我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上校先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你看,他是怎么死的?”我仍然说不出话来,抬头看了看天。天台上面,当然没有别的,只是天,杰克好像知道我为甚么会在这时候抬头向上看一样,他又问道:“你看他是怎么死的?”我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反问道:“尸体被移动过?”杰克上校摇头道:“没有,根据所有的迹象来看,他一死就死在这里,死了之后,绝对没有被移动过的迹象,绝对没有!”我也可以相信这一点,因为一具尸体,是不是曾被移动过,很容易看得出来。然而,那怎么可能呢?我终于叫了出来:“然而,那不可能,他是从高处摔下来跌死的!”我一面说,一面指著陈毛的尸体。刚才我只看了一眼,就遍体生寒,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因为,陈毛那种断臂折足的死状,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他是从高处跌下来跌死的!不可能和怪异,也就在这里,因为这里已经是二十多层高的大厦的天台。陈毛的尸体没有被移动过,他又是从高处跌下来跌死的,那么,他是从甚么地方跌下来的呢?是在半空中?我思绪缭乱,一面想著,一面不由自主在摇著头。杰克上校苦笑了一下:“我为甚么叫你来?不幸得很,我们两人对他的死因,看法一致!”我大声道:“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他是跌死的,而且是从很高的地方!”上校又点头道:“是的,法医说,就算从天台往下跳,跌在地上,也不会伤成那样,他是从很高的地方跌下来的!”我又不由自主,抬头向上望去,然后道:“他从甚么地方跌下来?”上校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唯一的可能,自然是一架飞机,或是直升机,飞临大厦的上空,陈毛是从那上面跌出来的!”我摇著头:“你不必说笑话了,我知道,你和我都笑不出来。”上校果然笑不出来,他非但笑不出来,而且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我为甚么急于找你的原因,事情太怪!”我望著上校,突然之间,我想起了罗定的话,他曾说电梯不断向上升去,终于停了下来之后,他还曾打开一个单位的门,直到到了阳台上,他看到上下全是灰蒙蒙的一片,才真正感到吃惊,如果那时,他忽然跌出了阳台,他会跌到甚么地方去呢?我缓慢地,将我所想到的,对上校讲了出来,上校苦笑著:“你是要我相信,这幢大厦的电梯冒出大厦的顶,再不断向上升?”我道:“至少罗定有这样的遭遇。”上校道:“你错了,罗定来来去去,仍然是在这幢大厦之内!”我也苦笑著:“那么,你是要我相信,电梯一直向上升,大厦就会跟著长高?”上校大声道:“电梯没有问题,或许是电梯中途停顿了若干时间,身在电梯中的人,却不知道,以为定梯是一直在向上升!”我摇著头:“上校,我不和你吵架,但是,陈毛是从甚么地方跌下来的呢?”我们说到这里,法医和一位警官走过来,和上校低语著,上校点著头,担架抬了过来,将陈毛的尸体移上去,抬走了。的确,陈毛的尸体未被移动过,因为尸体抬走之后,天台的灰砖面上,留下了一大滩血。如果尸体曾被移动过,就不应该别的地方,一点血也没有,由此可知,陈毛是从空中跌下来,落到天台上死去的!我将手指用力按在额上,可是那样并不能令得我清醒些,反倒令我思绪更乱。上校转过身来:“卫,这件事,我看警方不便进行虚幻的调查 ”他停了一停,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知道,和以前若干次一样,由我来作私人的调查,警方给我一切便利。”上校点了点头,我陡地冲口而出:“那么,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再盘问罗定!”上校皱起了眉:“有这个必要?”我道:“当然有,到现在为止,在这幢大厦的电梯中,有过怪异遭遇的人,假定有三个,我的假定是罗定、小郭和陈毛 ”杰克点著头:“我明白,陈毛死了,小郭下落不明,只有罗定一个人,可以提供资料。”我也点头道:“所以,我要盘问他!”杰克道:“不过,他好像已将他的遭遇,全说出来了,你认为他还有隐瞒?”我肯定地道:“是的,我觉得他还有隐瞒,而且我可以具体地说,他隐瞒之处,是在他终于出了电梯之后,他还曾遇到了一些事,他没有说出来!”杰克上校来回踱了几步:“可是他却说你在骚扰他 这样吧,由警方出面,安排一次会面,希望你别逼他太甚,因为我们对他的盘问,究竟没有证据!”我略想了一想,道:“那样也好,不过,我恐怕不会有甚么用处!”杰克上校叹了一声,抬头向天空望著。我知道他在望向天空的时候,心中在想甚么,他一定是在想,陈毛是从甚么地方掉下来的呢?我没有再在这幢大厦的天台上多逗留,我向上校告辞,也没有再到小郭的侦探事务所去,只是找了一个十分僻静的地方,我需要寂静。我所到的那个僻静的地方,叫作“沉默者俱乐部”,参加这个俱乐部的最重要条件,就是沉默。在布置幽雅的俱乐部中,我去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可是每一个人,都将其余的人当著木头人一样,连看都不看一眼,别说交谈了。我在一个角落处,一张舒适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托著头,开始沉思。事实上,我的思绪乱得可以,根本没有甚么事可以想的,我试图将整件事归纳一下 那是我遇到了疑难不决的事情后的一种习惯。但是我立即发现,连这一点我也无法做得到,因为事情的本身,绝不合理,这幢大厦的电梯,决无可能冒出大厦,继续不断地向上升去!如果这一点没有可能,那么,罗定的话,是不是要全部加以否定呢?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脑际闪电也似亮了一亮,身子也不由自主,陡地一震。直到现在为止,我所做的一切,全是根据“电梯中有了怪事 电梯不断向上升”这一点而进行的,而如果根本没有所谓“电梯中的怪事”的话,那么,我不是一直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前进么?而“电梯中的怪事”之所以给我如此深刻的印象,自然是由于罗定的叙述。但如果罗定根本是在说谎,一切全是他编造出来的呢?我感到我已抓到了一些甚么,我身子挺得很直,只眼也睁得很大。要是在别的地方,一定会有人上来,问我有甚么不妥了,但是在这里,却不会有人来打扰我的思路。如果一切根本全是罗定编造出来的 这是极有可能的事,因为他在电梯中究竟遇到了甚么事,完全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那么,罗定的目的何在?罗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他在电梯中,真的曾遇到了一些甚么事,但是他却将这件事的真相,遮瞒了起来,而代之以“电梯不断上升”的谎话。编造“电梯不断上升”的谎话,有一个好处,就是人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于是,各种各样的专家,就会来解释,这是属于心理上的错觉,于是,再也不会有人去深究他在电梯中,究竟遇到甚么事了!当我有了这个初步结论之后,我感到极其兴奋。但是,接下来,我又自问:小郭在电梯中,又遇到了甚么事故?小郭遇到的事,是不是和罗定一样?为甚么两人的遭遇一样,小郭会失踪,而罗定却甚么事也没有?这样一想,好像我刚才的想法又不成立了。我的思绪十分乱,翻来覆去地想著,一直呆坐了将近两个小时,我才离开。在离开之后,才和杰克上校通了一个电话,上校告诉我,已约好了罗定,下午七时,在他的办公室中见面。我用闲荡来消磨了剩余的时间,准七点,我到了杰克的办公室。杰克上校和我握手,罗定还没有来。上校向我道:“卫,我看罗定,对你有了一定的反感,你问他的话,一定问不出甚么来。”我呆了一呆:“但是我非问他不可,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设想,我觉得他不是隐瞒了甚么,而是他所说的一切,根本就是谎话。”杰克望著我,我在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对我很是不满。他勉强笑了一下:“无论如何,你的态度,要温和一些!”我不禁有点冒火,大声道:“怎样?我现在看来像是一个海盗?”杰克刚想回答我,一个警官,已带著罗定,走了进来,于是他转而去招呼罗定。罗定一进办公室就著到了我,我看到他愣了一愣,现出很不自然的神色,虽然他和上校一直在口中敷衍著,不过他双眼一直望住了我,而且,在他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敌意。杰克上校在向罗定解释著,为甚么要约他来和我见面的原因,可是我怀疑罗定是不是听到了,所以,在上校略一住口之际,我立时发问:“罗先生,你可还记得那幢大厦的管理人陈毛?”罗定半转过身来,他的身子,看来有点僵硬,他道:“记得的!”我立时道:“陈毛死了,被人谋杀的!”我这句话一出口,罗定现出了一个公式化的惊愕神情,而上校却有点愤怒地向我瞪了一眼。我明白上校为甚么要瞪我,他是一个警务人员,在一个警务人员的心目中,“谋杀”这种字眼,不能随便乱用,必须要有一定的证据。而事实上,陈毛的死,只不过是充满了神秘,并不能证明他被人谋杀。而我故意这样说,也有目的,我要罗定感到事态严重,好告诫他别再胡言乱语!我不理会上校怎样瞪我,将一张放大了的照片,用力放在罗定的面前。那张照片,是陈毛伏尸天台上的情形,照片拍得很清楚,罗定只垂下眼皮,向照片看了一眼,立时又抬起头来:“太可怕了!”我又道:“陈毛是从高处跌下来跌死的!”罗定听得我那样说,又呆了一呆,低头去看照片:“高处跌下来跌死的?他好像是死在天台上!”我故意大笑了起来:“不错,他死在天台上,而且尸体没有被移动过的迹象,这种方式的谋杀,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使人相信,你所说的鬼话,电梯不断上升,真有其事!”罗定的面色,在刹那之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口唇掀动著,想说甚么,但是却又发不出声,而我则毫不放松,继续向他进攻。我又道:“所以,我认为,陈毛的死,罗先生,和你有很大的关系!”罗定霍地站了起来,向著杰克:“这个人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是不是警方有意控告我?如果是的话,我要通知律师!”杰克上校连忙安慰著罗定,一面又狠狠瞪著我,等到罗定又坐了下来,上校皱著眉:“卫斯理,你的话太过分了!”我冷笑了一下:“我绝没有指控罗先生是谋杀陈毛的凶手,我只不过说,陈毛的死,和罗先生有关系,何必紧张!”罗定厉声道:“有甚么关系?”我不为所动,仍然冷冷地道:“有甚么关系,那很难说,要看你那天,在这幢大厦的电梯之中,究竟遇到了甚么事而定。”罗定的神态越来越愤怒:“我遇到了甚么?我早已说过了!”我道:“是的,你说,电梯在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内,一直向上升,然而,罗先生,世上不会有这样的事!”罗定的脸涨得通红:“或许那是我的错觉,电梯曾在中途停顿,我怎么知道?”我伸手直指著他:“你当然知道,因为你未曾将你真正的遭遇说出来!”罗定又站了起来,愤怒地拍开了我的手,吼叫道:“荒谬!太荒谬无稽了,警方为甚么要做这种无聊的事?对不起,我走了!”他一面说,一面转身向门外就走。我并不去追赶他,只是冷笑道:“罗先生,陈毛死了,郭先生失了踪,下落不明,我希望你为自己,著想一下!”我这样讲,其实也毫无目的,只不过我感到,种种不可思议的事件中,任何人都可以嗅得出,其间有著浓重的犯罪气味,而且,我断定罗定曾说谎,或是隐瞒了一部分事实,他那样做,可能是由于对某一种力量的屈服,所以我才如此说。我想不到,罗定对我的这句话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强烈!那时,他已快来到门口了,并没有停下,可是我的话才一出口,便听得“碰”地一声响,罗定竟整个人,撞在门上!一个人若不是震惊之极,是决不会有这样张皇失措的行动的,我心中陡地一动,又加了一句:“还是和我们说实话的好!”上校用怪异的眼光望著我,罗定已转过身来。罗定的神色苍白,是以他额上撞起的那一块红色,看来也格外夺目。他转过身来之后,直视著我,眼皮不断跳动,看来像是在不停地眨著眼,这种动作,显然是由于他受了过度的震动,不能控制自己所致。我也只是冷冷地望著他,一句话也不说,上校扬著眉,我知道,上校当然不喜欢我用这样的态度对付罗定,但是,他却也希望我能在罗定的身上,问出一点甚么来。沉默维持了足足有两分钟之久,罗定才用一种听来十分乾涩的声音道:“你以为我会有甚么意外?”我的回答来得很快,因为如何应付罗定,是我早已想好了的!我立时道:“那要看你的遭遇究竟如何而定!”看样子,罗定已经镇定了下来,他冷笑了一声:“我不明白你在说些甚么!”他讲了这一句话之后,又顿了一顿,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才又道:“你实在是一个无事生非的人!”我并不发怒,只是道:“我不算是无事生非了,要知道,有一个人失了踪,一个人死了!”罗定的神情,看来更镇定了,他冷冷地道:“每天都有人失踪,每天都有人死!”我冷笑道:“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和那幢大厦有关,都和那座电梯有关!”罗定并没有再说甚么,而且我可以看得出来,他在故意躲避我的目光,他略略偏过头去,望著杰克:“我可以走了?”杰克上校握著手:“罗先生,我们请你来,只不过是为了请你帮忙,如果你能提供当日的真实情形,那么,对我们会有很大的帮助!”罗定淡然道:“对不起得很,我已经将当日的情形,说过许多遍了!”杰克上校向我望来,我也只好苦笑了一下,摊了摊手,上校无可奈何地一笑:“你可以走了,罗先生,不过我们仍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合作!”罗定闷哼了一声,再转身,这一次,他并没有撞在门上,而且顺利地打开门,走了出去。罗定才一走,杰克上校就开始埋怨我:“你这样问,问得出甚么来?”我大声道:“至少,我现在可以更进一步肯定,他心中有鬼!”我这样的判断,杰克上校无法不同意,因为一个人,若不是心中有鬼,决不会在听了我的一句虚言恫吓之后,会惊惶失措,一致于此!我又道:“上校,你别心急,这件事交给我,我还是要在他的身上著手,找出整件事的答案来!”杰克上校有点无可奈何,他呆了片刻,才道:“好的,不过,你不要再去骚扰他,看来,他很不容易对付,真的要法律解法时,他占上风!”我吸了一口气,上校的话虽然不中听,可是讲的却是实情。我想了片刻:“你放心,我会注意的。”我也离开了上校的办公室,而且,有了新的决定。从第二天开始,我在小郭的侦探事务所之中,挑选了五个最机灵能干的职员,和我在一起,一共是六个人,我们一天二十四小时,分成六班,每一班四小时,日夜不停地监视罗定。我们六个人,都佩有杰克上校供给的无线电对讲机,随时可以通消息,我也随时可以通过无线电对讲机,向跟踪、监视罗定的人,询问罗定的行踪。一连监视了四天。在这四天之中,一点进展也没有。小郭依然如石沉大海,不知所终,所有能够动员来寻找他的力量,都已动员了,像这样倾全力的寻找,照说,连一头走失的老鼠,都可以找回来了,可是小郭依然音讯全无。我不敢去见郭太太,因为一个人,失踪了那么久,而又音讯全无,最大的可能,自然是已经凶多吉少,这种话,怎能对郭太太讲得出?那幢大厦,因为出了命案,所以一再由警方派人看守著,警方也和业主联络过,王直义的回答很大方,他这幢大厦,反正没有买主,出了凶案,只怕更有一个时期,无人问津,警方派人看管,他绝不反对。第六部:出了两次错跟踪罗定更是一点发展也没有。他的生活正常,早上上班,中午在办公室的附近午膳,下午放工回来,或者在家里不出去,或者有应酬,或者自己出去散散步,看看电影,这种有规律的,刻板式的生活,写出来,仔细想一想,实在很恐怖,但几乎每一个人都这样生活著。第五天是星期日,我几乎想放弃跟踪了,可是除了在罗定身上著手之外,实在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所以仍然继续跟踪。那一天,我早上才起来,白素就开门迎进了一位访客,郭太太。郭太太的神情很匆忙、紧张,可是却和小郭失踪之后,我见过她几次的神情,有点不同,她一见我,就立时道:“卫先生,我接到了他的一个电话!”我几乎直跳了起来,郭太太所说的“他的电话”,自然是小郭的电话。小郭失踪已有那么多天,事情是如此之离奇而又毫无头绪,如今忽然他有电话来,这太令人兴奋了!我忙问道:“他在哪里?”郭太太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在电话中所说的话很怪,不过我认得出,那的确是他的声音。”我忙又问:“他说了些甚么?”郭太太取出了一具小型的录音机来:“自从他出了事之后,我恐怕他是被坏人绑了票,所以每一个电话,我都录音,请听录音带,这电话,我是二十分钟前接到的,他一讲完,我就来了!”我连忙接过录音机来,按下了一个掣,录音带盘转动,立时听到了小郭的声音。毫无疑问,那是小郭的声音,以我和他过十年的交情来说,可以肯定。声音很微弱,听来像是他在讲话的时候,有甚么东西隔著,而且很慢,声音拖得很长,音有点变,那情形,就像是声音传播的速度拉慢了,就像将七十八转的唱片,用十六转的速度放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