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翁用心听著,他仰著头,皱著眉,以致他看来更老了许多。我略停了停:“你可能想不起来了,但是那人曾扬言,说你用低价收回卖给他的戒指,他诅咒你的金铺被火烧 ”我才讲到这里,那老翁的身子,已不由自主,剧烈地发起抖来,他的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身子摇摇欲倒,我连忙扶住了他。在那刹间,我心中大是欢喜!因为看那老翁的这种情形,他分明记得我所说的那个人。我扶住了他,他的身子仍不断在发著抖,他扬起手来,喉间不断发出“咯咯”的声响。看他的情形,像是他正拼命想说些甚么,但是却由于心情激动,是以反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连忙伸手,在他的背后,重重拍了一下。那一拍,令得他吐出了一口浓痰,他接著吸了一口气,骂道:“是那个王八蛋!”我忙问:“你想起来了?”那老翁点著头道:“怎会忘记?金铺一定就是他放火烧掉的,只不过没有抓到他,他……实在是一只畜牲!”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我知道,那老翁对这人既然有著如此深切的仇恨,那不必我再问下去,他也一定会滔滔不绝,将那人的事情讲出来的。果然,他喘著气:“先生,你应该知道牛大角,或者你不知道,你年纪还轻。”我呆了一呆:“牛大角?那人的名字叫牛大角?”“不是,他是牛大角手下的军师,官兵剿山,牛大角死在机枪下,他却逃了出来。”我有点明白了,那个牛大角,一定是湘西山区中的土匪,而那个人,原来是土匪出身,但他做过军师,也可能是知识分子了。我忙又问:“他叫甚么名字?他念过书?”“哼,听说还放过洋,牛大角被官兵剿死,他带著一大批金银珠宝逃走,后来又将造孽钱用完了,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穷愁潦倒,在一艘外洋船上做事,这畜牲,他穷心未退色心又起,居然追求大明星殷殷。”我陡地一震,殷殷的确是大明星,或者说:“曾是大明星。”她红透半边天的时候,是在二十年前,现在,几乎已没有甚么人提起她的名字了。那老翁继续道:“也不知道他有甚么法道,他和殷殷还同居过一阵。”“那么,”我问:“他向你买那枚戒指,就是送给那位大明星的了?”“我也不清楚,但是,他想兑回那戒指的时候,却对我大骂殷殷,他自然被殷殷赶了出来,那畜生,我一直帮忙他,怎知他却放了一把火,烧了我的金铺!”那老翁说到这里,身子又发起抖来。我只好安慰他:“也不一定是他放的火 ”我的话才讲到一半,非但起不了安慰的作用,反倒令得那老翁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一定是他,一定是这畜牲!”他说著,又剧烈地咳起来。我心中暗叹著气,同时也感到十分抱歉,那老翁现在的日子虽然过得苦,但是也很平静,但是,我却勾起了他的痛楚。过了好一会,我才道:“那么,他叫甚么名字?”老翁双手紧紧地握著拳:“他叫年振强。”我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现在在甚么地方,你可知道?”老翁摇了摇头,咬牙切齿:“自从金铺被他放火之后,我就未曾再见过他。”我站了起来,我不忍心再看那老翁那种切齿痛恨,但是却又根本无能为力的样子。我急急穿过了巷子,一直到了巷口,我才停了下来。我的收获很大,因为我不但知道了那人的来历和他的姓名,而且还知道了另一个人,那是曾和这人同居过的大明星殷殷。而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了,的确有这个人!对于这个人以后的事,我知道得比那老翁更清楚,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是死在一个小湖之中,而且,可能被人谋杀。本来,一件谋杀案,在经过了二十年左右的时间,再被一点一滴地揭发出来,也不算是一件甚么特别大不了的怪事。可是,从我知道有年振强这个人起,整件事情,充满了怪诞莫名的气氛,因为,我是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的口中,知道这件事的,那十二岁的孩子,只不过曾跌进湖水中去而已。一件已发生了近二十年的案子,要去追查,自然十分困难,凶手也可能早已死了,如果单单是谋杀案,我可能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了解年振强这个人,对于发生在那十二岁的小孩,王振源身上的怪异莫名的事,有极大的关系。是以我非查清楚不可!我继续向前走去,在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中,我从各方面打听曾是大明星殷殷的地址。那倒并不必化大多的功夫,因为殷殷过去,究竟是大红特红的明星。而且,在查到了结果之后,也颇出我的意料之外,殷殷并没有穷途潦倒,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好,一个在报界服务了近三十年的朋友告诉我,殷殷现在在一个高级住宅区居住,很少露面,过著和她以前当大明星时,完全相反的平淡生活。她那种日子,已经过了十多年,所以难怪社会己早将她遗忘了。那位朋友查出了殷殷的地址,我决定第二天,去按址造访,当晚,我和江建又通了一个电话,将我的调查所得,告诉了他。江建的声音,有点发颤,他道:“那么,真是有鬼魂的了?”我想了几秒钟,才道:“照目前的事实看来,的确有,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拜访那位殷殷女士?”我想,江建一定是乐于和我一起去的,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江建竟一口拒绝,甚至连考虑也没有考虑,便道:“我不去。”我一时之间,想不透他为甚么回绝得如此之快,而江建自己,似乎也感到回绝得太突兀了,以是他忙又解释道:“我要多加注意王振源,所以……我才不想去了,你一个人也足可胜任。”我没有再说甚么,而在那一刹间,我忽然感到,江建似乎正在掩饰著甚么。但是我又立即抛开了这个想法,因为那是没有道理的,如果江建是在找寻理由,特地不去见殷殷,那只有一个可能,他认识殷殷,那当然不可能,所以江建自然也不必掩饰甚么。我放下了电话,当天晚上,我直到深夜才睡,我翻阅了许多有关鬼魂记录的书籍。我对于鬼魂的研究,一向兴趣浓厚,所以有关这方面的书籍,我著实收藏得不少。我读到了一则记载,是记载著一个英国乡村的农夫,有一次,忽然用希腊文写出了一首长达七十四行的诗,被懂得希腊文的神父看到了,神父大为惊奇。但是那农人不会希腊文,后来,经过那神父的努力,发现那农人用希腊文写下的那首诗,几乎和一位己故希腊诗人,十分近似,于是神父便认定,是那位希腊诗人的鬼魂,附著在那农人的身上,所以才会有那样情形出现。但是,何以灵魂会远渡重洋,去附在那农人的身上,写下了这样的一首诗,却也没有进一步的解释。这件事,倒和我如今遇到的事,有很多相同之处,我也可能永远找不到解释。但是我至少也可以将这件事记载下来,我相信人类总有一天,会有能力,解释“鬼魂”之谜的。第二天醒来时,已是中午时分,等我吃完早餐,已经是下午一时,而我驾著车,来到殷殷的那所巨宅门外时,又是三十分钟以后的事了。那是一幢很华丽的花园洋房,大铁门旁,挂著一块铜牌,上面刻著“殷寓”两个字,我才一下车,便听到了一阵犬吠声。我来到门前,按著门铃,犬吠声更剧烈,我从铁门中打量著修剪整齐的花园,看到两条大狼狗,直冲了出来,大狼狗后面,跟著一个中年女仆。那中年女仆来到了铁门前,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绝没有半丝欢迎来客的意思。她的声音,也是平板而冷淡的,她问道:“找谁?”我不得不装出笑脸来:“我是报社来的,想拜访一下殷殷女士。”那女仆立即摇头道:“我们小姐不见客!”她只讲了一句话,便立时转过身去,显得绝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忙大声叫了起来,我一叫,那女仆未曾转过身来,倒是那两头狼狗,突然反扑了过来,直立著,前爪搭在铁门上,对我狺狺而吠。我退了一步,大声道:“你们小姐不见别人,一定会见我的,我是特别的,绝不是来骚扰她,只不过来向她问几个问题!”我叫得十分大声,那女仆一定是听到了的,可是她却仍然继续向前走著。我又叫道:“你去告诉你的主人,我是某某先生,介绍来的。”我说的“某某先生”,就是那位报界的朋友,据他说,殷殷在未曾大红特红之时,他曾为殷殷出了不少力,是以抬出他的名头来,希望能见到那位过去的大明星。我也不知道那位女仆是不是听到了我的叫声,因为她径自走进了屋中,我只好等在门口,那两头狼狗,仍然对我吠叫著。还好,我等了大约五分钟,那女仆又走了回来,她叱退了那两头狼狗,打开了铁门:“小姐请你进去,但是她的精神不很好,不希望你逗留太久!”我忙闪身而进:“我明白,至多不会超过十分钟,谢谢你!”那女仆牵著两头狼狗,向前走去,我跟在后面,踏上了石级,走进了客厅,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正坐在一张沙发上,她向我略点了点头:“请坐,某先生好么?好久不见他了!”我在她的斜对面,坐了下来,那中年妇人,自然就是多年前的大明星了。我回答了她的问题,她才又问道:“你来,是为了甚么事情?”我信口雌黄,道:“我正在撰写一本有关电影发展的书,殷殷小姐是红透半边天的大明星,是以我想来请教几个问题。”这是一个任何拍过电影的人,都感到兴趣的事,是以殷殷笑了笑,道:“请问。”我胡乱想了一些问题,殷殷听得很用心,也都回答了我,我假装用心地在一本笔记本上,记了下来。十分钟之后,我又装著不经意地,问出了我最想知道的问题。我道:“殷小姐,有一个人,叫年振强,他曾和你很……接近,关于这个人,你 ”我已经尽力不显露我是专为这个问题而来的了,可是,我的话还未曾讲完,殷殷的面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她站起身来:“对不起,我的身体不很好,医生要我多多休息,所以……”她总算十分客气,未曾直接下逐客令。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实在是非走不可的了!但是,我来到这里,一点也未曾得到我所要知道的事,怎肯离去?我迅速地转著念,一面仍然站了起来,然后,我才道:“殷小姐,我提起年振强这个人来,是因为我知道一件事,和他有关,而且牵涉了你在内。”殷殷冷笑地道:“我不感兴趣。”我忙道:“是!可是我听说,年振强的一个亲人,正准备聘请律师来告你!”那全是我胡诌出来的。我之所以要那样胡诌,是因为我想到,殷殷目前的生活,丰裕而平淡,过那样生活的人,一定十分怕麻烦,于是我就故意编造一些能令她感到麻烦的事,以便引起她将更多有关年振强的事告诉我。我那样讲了之后,殷殷果然皱了皱眉:“有那样的事?”我忙道:“是的,那个人说,年振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有一笔巨款,放在你这里。”这一点,也是我的猜想。但是这一个猜想,倒不是我在刹那间想出来,而是早在心中,有所怀疑的事。因为殷殷过去,虽然曾是大明星,可是她却受著一家公司的合约控制,收入有限,支出浩大。而她现在的日子却过得十分好,那一定是她曾有过一笔十分可观的意外收入,这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我在那老翁的口中,知道年振强来到这个城市时,是带著土匪头子的一批财富而来的,而这笔钱,显然后来,不在年振强的身上。原因之三,更加明显了,年振强决不是甚么英俊小生,虽然他的知识程度可能相当高,但是他的行动、出言却绝不会使女人喜欢他。而年振强居然曾和殷殷那样的大明星同居过,那不问可知,殷殷喜欢的,是他的钱。有以上那三点原因,所以我才大著胆于那样讲。而在我那句话一出口之后,我知道,我的估计,不会离事实太远!第四部:揭破一件谋杀案因为我看到,殷殷的面色,在刹那之间,变得极其难看,她甚至于立时转过头去,不敢望我,而且她的话,也变得十分生硬。她道:“那有这样的事!”我又进一步逼问道:“殷小姐,你也是湖南人吧,你知道不知道,年振强原来是湘西大土匪牛大角的车师,他是带了牛大角的钱逃走的,我看那个亲人,多半是假托的,实际上是年振强以前的土匪同党。”殷殷听了我的话之后,身子又震了一下。我又道:“如果那人循法律途径来解决,倒还没有甚么,因为他不会有证据,怕只怕他土匪的贼性不改,那多少有一点麻烦!”殷殷突然望定了我:“你怎么知道得那么详细,你认识那个人?”我倒料不到殷殷忽然会那样问我,但是我还是立即回答道:“我是新闻记者啊,殷小姐。”殷殷没有再说甚么,她只是现出十分疲倦的神态来,挥了挥手。而我就算再想知道多一点,也是无法再多逗留下去的了,是以我只好道:“我告辞了,殷小姐,如果我知道事情有进一步的发展,我是不是可以效劳?”殷殷又望了我片刻,才道:“卫先生,你想不想赚一些外快?”我呆了一呆,忙道:“你的意思是 ”殷殷道:“那人 你所说的那人,你有没有法子,将他打发掉?”我吃了一惊,“打发掉”这三个字,可以包括很多意思在内,甚至包括谋杀!所以我一时之间,出不了声,过了片刻,我才道:“殷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殷殷勉强笑了一笑,道:“我怕麻烦,而年振强……已经死了,我根本不想见到那人,你该明白了?”我在那刹那问,心头怦怦乱跳了起来。自殷殷的口中,终于讲出和年振强有关的事来了,那就是年振强已经死了,殷殷知道他已经死了,这一点,实在相当重要。因为直到如今为止,别人似乎只知道年振强不知所终,大约只有我和江建两人,才是肯定知道年振强已经死了的人。因为,年振强的“灵魂”,附在王振源的身上。我当时便“哦”地一声:“原来年振强已经死了,我还想去寻访他哩!”殷殷有些焦躁地道:“他早已死了!我委托你之打发那个人,不论你用甚么办法,只要他不来麻烦我,我就给你报酬!”那个人,根本是我胡诌出来的。可是殷殷却立即相信,不但相信,而且,还立即要托我这个陌生人,去打发那个人!由此可知,她的心中十分焦急,而这种焦急,是由于她的心虚!她为甚么会那样心虚呢?自然,最大的可能是,年振强真是有一笔钱在她的手上,而她也知道年振强这笔钱的来源。可是,我立即又想到,如果真是那样,她也不必那么心虚的。因为她既然曾和年振强同居,关系密切,那么,年振强的钱,也就是她的钱了,何必心虚?我一步一步想下去,想到了这里,我的心头,不禁怦怦乱跳了起来!而殷殷显然不知道我在想些甚么,她还在等著我的答覆,我好一会不出声,她才又道:“我的报酬很丰厚,至少等于你一年的薪水!”可是,我接下来的一句,却是和她所讲的一切,全然不相干的,我突然问道:“殷小姐,年振强是怎么死的?”我早已料到,我这个问题,会令得殷殷大受震动的,可是我却料不到,她受的震动,会如此之甚!她陡地退了两步,身子一软,倒在沙发上,她的神色,变得极其苍白,她的身子也在微微发抖,过了好一会,她才挣扎出了一句话:“那……我怎知道?”我叹了声:“殷小组,你虽然说不知道,可是你的神态却告诉我,你知道的!”殷殷的身子抖得更剧烈,她尖声叫道:“胡说,我甚么也不知道!”我冷冷地道:“殷小姐,谋杀是没有法律追究期限的,虽然事情过了很多年,但是追究起来 ”殷殷不等我讲完,就尖叫了起来:“你替我滚!”我道:“好的,我走,可是我却会到警局去。”殷殷一听到“警局”两字,立时又软了下来,她忙道:“那对你并没有甚么好处,是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以为我杀了年振强?”我毫不掩饰地道:“是的。”殷殷已回复了镇定,她道:“你当然不会有证据,根本无稽之极!”我想不到殷殷的态度,忽然之间,会变得那样镇定,但是,那却证明了我的猜想是对的。她,的确是谋杀了年振强!而她现在之所以如此镇定,自然是因为她明知我决不可能有甚么证据的缘故。我冷笑著:“殷小姐,你说得对,我不会有证据,警方可能对于我的投诉,根本不理,但是有一件事,你却非知道不可!”我说得十分严重,所以令得殷殷立即向我问道:“是甚么事?”我先道:“就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所以我才知道世上有年振强这个人的!”然后,我便将王振源如何跌进那个小湖之中,在他救了起来之后,忽然说起湘西的土语来,以及做出一些很奇怪的举动的整件事,告诉殷殷。我说得很详细,也说得很缓慢。在我开始说的时候,殷殷在不安地走来走去,而当我讲到后来时,殷殷坐倒在沙发上,不断地抹著汗,她看来像是在十分钟之内,老了十年。我讲完了之后,她的口唇发著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是怔怔地望著我,我真怕她突然昏了过去!她呆了好一会,忽然用一种异样的声音,笑了起来,她一面笑著,一面道:“现在科学如此昌明,卫先生,你还要用鬼故事来吓我!”我笑著:“殷小姐,第一、现在的科学还未曾昌明到确实证明鬼的不存在。第二、鬼故事是吓不倒人的,除非那人做过亏心事!”殷殷仍然在冒著汗,她不断抹著汗,但忽然转了话题:“我明白了,你刚才所说,甚么土匪中有人要找年振强的那笔钱,全是谎言!”我略感到一些狼狈,但是当我想到,多年前的谋杀案突然被揭发,殷殷一定比我更狼狈时,我也就泰然自若了,我道:“是的,但是现在这件事,却一点不假。”殷殷一点也不肯放松我:“你已说了一次谎,我怎知道你不会说第二次谎!”这个外表端庄的中年妇人,竟然如此狡猾,那不禁使我的心中,十分愤怒。我立时冷笑著:“殷小姐,我想你当年行事,一定十分机密,只怕没有甚么人知道年振强是在那小湖中淹死的,我知道你的心中,现在一定极其吃惊,你害怕年振强的灵魂 ”我才讲到这里,殷殷便立时尖声叫了起来:“滚,滚,你替我滚出去!”她的尖叫声,引来了那女佣,和一个男仆。殷殷喘著气,指著我:“将他赶出去,以后再也不准他进屋子来!”那男仆立时撩拳捋臂,向我走近来。我冷冷地打量了那男仆一眼,我根本不想和任何人动手,我来这里的目的已达。虽然殷殷还没有承认她谋杀年振强,可是事情再清楚也没有,她承认不承认,又有甚么关系?而且,就算她在我的面前认了,在法庭上一样可以反悔,而我则提不出任何证据来。再说,杀人自然犯罪,但是年振强那样的歹人,死了又算甚么?所以我不打算再逗留下去,我向那男仆笑了笑:“不必动手,我走了!”天下就有那种人,我自己说要走了,那家伙竟然以为我好欺侮,伸手向我的肩头上推来,这一推,推得我无名火起,一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摔,将他摔得向后,跌出了好几呎去!他倒在地上,一时之间爬不起身来,我已大踏步地向外走了出去。找出了门口,上了车,这件事,在查访年振强这个人上,可以说已告一段落,因为我无法再继续向下查究下去,我已知道年振强死了,是被以前的大明星殷殷在那湖中谋杀的。如果有足够的证据,那么这自然是一件轰动的大新闻。可是,我却甚么证据也没有。当我驾著车离去之际,我也知道,殷殷以后的日子,绝不会好过,试想,她杀了一个人,在十年之后,那人的“灵魂”,突然附在一个小童的身上,她绝不可能对这件事无动于衷。而我和江建两人要做的事,自然不再是调查年振强这个人,而是要研究年振强的“灵魂”,如果会在湖水之中“存在”如此之久,又如何会“附”在王振源的身上,那是一件怪事,我们的研究,可能一点结果也没有,但还是非研究不可。我驾车照著江建给我的地址去找他,他还没有回来,他的房东,请我等一等。我等了大约二十分钟,江建就回来。江建像是想不到我会来找他,所以看到了我,略怔了一怔。他将我带进了他的房间之中,急急忙忙地道:“你去看了殷殷,结果怎样?”我沉声道:“年振强的确是被谋杀的,而凶手就是殷殷,年振强好像还有一笔钱,自然,那笔钱也落在殷殷的手中了!”江建显得很兴奋,他在房间中走来走去:“原来是那样,她自己承认了?”“她没有承认,但是我可以肯定!”我将我和殷殷谈话的经过,从头至尾,向江建讲了一遍,江建用心地听著:“卫先生,你果然了不起,十多年的悬案,被你解决了!”我皱了皱眉:“江老师,这件悬案,我一点兴趣也没有,重要的只不过是我们证明了有年振强这个人,而且他的确是死在湖水中的。”江建道:“是的,已证明了这一点。”“可是为甚么会有那样的情形?”我说:“我们还得进一步研究!”江建呆了半晌:“可是我们从何研究起?我们简直甚么也捉摸不到!”我道:“自然从王振源著手,他今天还有甚么奇特的表现?”江建摇头道:“没有,他已完全正常了,而且,一天没有用那种怪言语说话。”听得江建那样说,我真感到十分失望,因为如果年振强的“灵魂”消失了的话,那么我可以研究的资料,更加少得可怜了!我只好道:“请你继续留意王振源的情形,我准备多搜集一些资料,到英国去走一遭,那里有一个学会,是专门研究鬼魂的。”江建答应著,我们又闲谈了一会,我就告辞离去,现在,除了等待再进一步的资料来供我研究之外,没有甚么别的事可做了。我等了三天。在这三天中,我每天都和江建通电话,但是江建的回答只是:王振源并没有异样表现。我越来越是失望,因为根据现有的那些资料,除了可以确实证明年振强的“鬼魂”曾附在王振源的身上之外,无从作进一步研究。我趁夜晚的空闲时间,著手写一篇有关整件事的记述,准备送到一本灵魂学杂志上去发表。可是到了第四天早上,事情突然有了意外的发展。那大早上,我一打开报纸,就看到一项大标题:红星殷殷在香闺暴毙!另外还有两行十分夺目的副题:医官证实死于极度恐怖,男女仆人频闻呼鬼之声。我急急地去看新闻内容:“十多年前,风靡一代的红星殷殷,息影多年,深居简出,昨晚午夜,被发现死于居所。在死前,男女仆人,均曾听到她连声尖呼,然后声音寂然,仆人曾隔门相询,答以无事,但女仆在凌晨时分,又听得惨叫声,破门而入,殷殷已奄奄一息,临死之前,犹频频呼鬼!”接下来,便是记者访问男女仆人的记录,和那男女仆人的照片。连我也在新闻之中,因为那男仆显然记得我,他向记者说出,有一个姓卫的怪访客,在三天之前,曾经来访,结果是给他主人下令赶出。我看完了整版新闻,不禁呆住了作声不得。年振强的鬼魂,竟去杀了殷殷,报了仇!那实在令人难以相信,但却又是活生生的事实,令人无法不相信!我呆了好一会,又看了其他几张报纸,记载的都大同小异,我立时又想到,电台上可能有访问那男女仆人的录音,所以我忙扭著了收音机。我守在收音机旁,等了大半小时,果然有访问的录音播放,先是记者访问医官:“请问死者是因为甚么原因致死的?”“初步检查,是受了极度的惊恐,引致心脏病发作而死的,详细的结果,还要等进一步剖验。”“医官先生,你认为是不是可能,她是被一个鬼魂吓死的?”医官的回答是:“请原谅,那不是我的工作范围。”接著,又访问那女仆,那女仆的声音,听来很尖利,她道:“我们听到她的尖叫声,好像她看到了……甚么,后来,我们隔著门问她,她说是做噩梦,后来又听得她惨叫,我们撞了进去,她已经身子发抖,只会说,鬼啊,鬼啊,医生来了,不知怎样,就死了。”记者问:“你相信有鬼?”女仆的声音更尖:“不管有没有,我今天就要搬走了。”那男仆所讲的,和女仆讲的差不了多少。然后,记者又访问一位警官,问及是不是有谋杀的迹象,那警官说:“现场一点也没有挣扎纠缠的痕迹,但是有一扇门开著,而且,发现两头狼狗,在事先被人毒死,这是可疑之处。”“是不是凶手扮鬼来行凶呢?”“可能,但是我们至今为止,还不能断定那是甚么性质的案件,有可能是蓄意谋杀,也有可能是鼠辈摸入屋行窃,被事主发觉。”“医官说,死者是死于自然原因的。”那警官说:“使人受到极大的惊恐,而导致死亡,虽然不必使用任何凶器,但是在法律上,也当作谋杀!”记者又追问道:“那么,你的意思是,有人令得死者感到极度的恐惧?”警官对这个问题,想了片刻,并没有正面回答:“那是我们的推测,事实上,一个人是绝少可能自己吓自己,吓到那一地步的。”记者仍然追问不休:“警官先生,你认为死者在临死之前,频频说著‘鬼’字是甚么意思!”警官答道:“人在极度的惊恐中,很容易胡言乱语。记者先生,你不见得认为死者是被鬼吓死的吧!”那记者多少有点狼狈,他连忙道:“谢谢你接受我的访问。”那一次访问,就在那样的情形下结束了。接下来,便是记者对死者殷殷居住的房子,内部和外部情形的描述,他描述得十分详细,并且从那扇打开了的窗子望下去,说是就在窗子的旁边,有著一条水管,如果由那水管攀上来,可以到达死者的卧室。我听到这里,便熄了收音机。因为我知道鬼魂是不必爬甚么水管的,鬼魂甚至不必弄开窗子,就可以飘然进屋 虽然我未曾见过鬼魂,但是至少所有有关鬼魂的传说,都是那样的。我苦笑了一下,那一定是一件无头案子,鬼魂吓死了一个人,警方再能干,又有甚么办法查得出来?第五部:谁是凶手我呆了半晌,拨了一个电话到江建的学校,找到了江建,我第一句话就问道:“你看过今天的报纸了?那件凶案,你有甚么意见?”“我想那真是年振强的鬼魂干的。”“你也相信鬼魂了。”“除了承认鬼魂的存在之外,没有甚么别的办法,可以解释!”我苦笑著:“王振源怎么了?有没有甚么奇特的新表现?”“没有,他好像完全恢复正常了。”在江建那里,我问不出甚么,于是,我和他说著再见,放下了电话。本来,这件事情,可以说已经过去了,年振强的鬼魂,绝不会来找我,因为那可以说是一件和我无关的事。而且,年振强的灵魂,似乎也已经远离开王振源,我也不必再为这孩子担心甚么。可是,我总感到整件事,还有一些疑点。然而我却只是感到这一点,一点也说不出究竟我是在怀疑甚么。直到第二天,我的怀疑更浓。第二天的报上,仍然是这件奇异死亡的消息,消息报导了死者的经济情形,死者竟一无所有,只剩下极少数的现款。但是那女佣,却力证死者有钜量的现款,和大量的首饰,放在她卧室的一个秘密保险柜之中,当警方人员打开那保险柜之际,却是空的。于是,就有人揣测,死者是由于经济拮据而自杀的,而警方仍然一点头绪也没有。我看完了那些新闻,掩上了报纸,我的脑中思绪十分乱,有许多许多想法,在我脑中团团打著转,我已经想到了一些,但是却捕捉不到头绪。我开始怀疑起那是不是真是鬼魂的行为。鬼魂去报仇,会将保险箱中的一切全带走?自然下会!而我根本不考虑死者经济拮据这一点,因为在她死前,我曾去见过她。我对于自己的观察力,多少还有一点信心,我一点也看不出她有何经济拮据之处。那么,这件事是人干的。我多少有点头绪,而且,我也突然想到了我最早起了怀疑的一点,那是因为太巧了,年振强的鬼魂为甚么不迟不早,恰好在我拜访了死者,肯定年振强是死在殷殷之手之后,才去找殷殷报仇?而且,我又立即想起了我怀疑的第二点,年振强鬼魂的存在,是要通过另一个人的身体而表现出来的,就算承认了鬼魂的存在,也不可能有年振强形象的出现,既然没有年振强形象的出现,何以殷殷会叫嚷有“鬼”呢?殷殷一定曾看到了甚么,她看到的,自然是年振强所以才会吓成那样。警方说卧室中一点没有挣扎的痕迹,而保险箱中的东西却不见了,自然是殷殷一看到了年振强,心中发虚,自愿献出来的。而年振强早已死了,即使承认鬼魂的存在,他的鬼魂也不可能形成一个形象,出现在殷殷面前。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本来是坐著的,但是却直跳了起来!我找到问题的焦点了!那便是:有人知道了殷殷心理上的弱点,所以扮成了年振强,出现在殷殷的面前。而那人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那一大笔现款和首饰。这个人,不但知道殷殷心理上的弱点,知道殷殷曾经杀过年振强,而且还知道年振强有一笔可观的钱财,留在殷殷那里!当我想到了这一点时,我整个人僵立著,因为适合这个条件的人,似乎就是我!我知道年振强有钱留在殷殷处,知道殷殷杀了年振强我最可能成为假扮年振强,吓死了殷殷的人。但是我却可以肯定我自己未曾做过,我甚至绝不怀疑我有可能在梦游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