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夫上校根本不同的话,那就甚么问题也没有了!”卜连昌语带哭音:“可是我知道,检查的结果,一定是一样的。”我立即问道:“为甚么你会那样想?”卜连昌道:“我已经习惯了,自从我在海上遇救之后,没有一件事是如意的,只要是我想的事,就一定不会成为事实,而我最害怕发生的事,却又成为事实,就像我怕我的妻子不认识我,结果她真的不认识我一样!”我也叹了一声:“卜连昌,我很同情你,但是我认为你还是要将你的指纹印下来,和申索夫的指纹,来对证一下!”他现出十分可怖的神情望著我:“如果对证下来,我和他的指纹是一样的,那怎么办?”我呆了一会,“那只好到时再说了!”他双手松开,又捏了拳,反覆好几次:“我接受你的提议,但是我现在,不想任何人知道我在甚么地方,我也不跟你回去。”我问道:“为甚么?”他并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道:“我会打电话给你,问你对证指纹的结果。我不想任何人知道我在甚么地方,以防万一,我的指纹真和申索夫上校一样时,我还可逃避。”“你在逃避甚么?”我又问。“我不要成为另一个人,我是卜连昌,不管多少人都发了神经,不认识我,我仍然是卜连昌,我不要成为另一个人!”卜连昌回答著。我沉默了片刻,才拿出了一只角质烟盒来,先将烟盒抹拭了一番,然后,请他将指印留在烟盒上,我再用手帕小心将烟盒包了起来。我们一起站起来,向公园外走去。在公园门口分手的时候,我道:“明天上午十二时,你打电话到郭氏侦探事务所来找我。”卜连昌点了点头,记住了我给他的电话号码,跳上了一辆街车走了。我呆立了片刻,才回到了家中,那一晚,我可以说一点也没有睡好,我的心中充满了疑问。第二天一早,我就到了小郭的侦探事务所中,在他的事务所中,有著完善的检验指纹的设备,而且还有几位指纹专家。当我说明来意之后,小郭和几个指纹专家,立时开始工作,要查对指纹,在现代侦探术中而言,实在是最简单的事情了。我们只化了二十分钟,就得出了结论,留在烟盒上的指纹,和申索夫上校的指纹,完全相同!我在知道了这个结论之后,倒并没有表示过份的惊异,因为可以说,那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我早已料到,他们两人的指纹会一样的,或者说,我早已料到,卜连昌就是申索夫上校。但是我在知道了结果之后,却仍然呆了半晌,因为我不知如何向那三个俄国人说,也不知该如何向卜连昌说才好。如果我将检验的结果,告诉那三个俄国人,那么,他们自然认定已找到了申索夫上校,会不惜一切代价,要将申索夫带回苏联去。而如果我也将检验的结果,照实告诉卜连昌,那么卜连昌就要开始逃避,绝不肯跟那三个苏联人回去。我在小郭的事务所中,徘徊了很久,小郭频频问我发生了甚么事,我也难以回答他的问题,一直到中午,我还没有想出应付的办法来,但是,卜连昌的电话,却已经准时打来了。我握著电话听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卜连昌已在焦切地问道:“怎么样了?”我反问道:“你现在在甚么地方?”“我不能告诉你在甚么地方,我问你,结果怎么样,你快告诉我!”我苦笑了一下:“你听著,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在甚么地方,我要和你联络。”卜连昌呆了片刻:“我知道,我的指纹,和那人一样,是不是?”我立时道:“你应该正视事实,你就是申索夫上校,你根本是他!”卜连昌在喃喃地道:“我知道,我早已知道会有这样结果的了!”我忙叫道:“你别以为你可以逃避他们,你 ”我的话才讲了一半,“卡”地一声,卜连昌已放下了电话,我发了一阵呆,我根本不知道他在甚么地方打电话来的,他显然不肯听我的劝告,而要开始他那无休止的逃避。在我发呆期间,那三个俄国人,却已找上小郭的事务所来了,他们一见到我,并不说话,然而却见他们阴沉的眼光,向我询问著。我放下了电话:“你们来得正好,昨天晚上,我曾和他见过面,取得了他的指纹,指纹检验的结果,是完全相同的。”“他现在在甚么地方?”俄国人忙紧张地问。“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他说他绝不愿意成为申索夫上校,他要逃避,我看,现在虽然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就是申索夫上校,但是在他的身上,一定发生了极其神秘的事。我看,你们就算将他带回去,也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胡说!”那“团长”愤怒起来:“他是一个狡猾的叛徒!他想用这种方法来逃避惩罚。”我忙道:“我却不认为那样,他如果要逃避惩罚的话,他应该到美国去寻求政冶庇护才是。”三个俄国人的面色变了一变,没有说甚么。我又道:“如今,我们虽然已证明了他是申索夫上校,但是那只是身体上的证明。”“甚么意思?”俄国人恶声恶气地问。我的脑中,也十分混乱,但是我还是勉力在混乱之中,理出了一个头绪来,我道:“要决定一个人是甚么人,不是看他的身体,要紧的是他脑中的记忆,现在我们有理由相信;申索夫上校的脑中,已完全不存在他自己的记忆,而换上了他人的记忆,也就是说,他是另一个人,你们带他回去,又有甚么用?”那“团长”冷笑了起来:“你想想看,如果我们以所说的,照样报告上去,会有甚么结果?卫先生,别开玩笑!”我正色道:“这绝不是开玩笑,这是一件发生在人身上的极其异特的事情,你们该正视现实。”可是那三个俄国人却根本不肯听我的话,他现出悻然的神色:“好,你不肯透露他的所在,我们可以找到他!”他们悻然离去,我也没有办法再进一步说服他们,因为对于解释申索夫已不是申索夫的理由,在我自己的意念中,也是很模糊,无法讲得清楚的。我刚才能在没有深思熟虑之间,便已经初步阐明了这一个概念,那可以说已经很不容易的事了。在他们走了之后,我又呆了片刻,在想著要用甚么方法,才能将这件事说得更清楚。这件事,要简单地说,一句话就可以讲完了,那就是:申索夫不再是申索夫了。然而,那却是很难令人接受的一件事,申索夫就是申索夫,为甚么会不是申索夫了呢?所以,应该进一步地说,那是申索夫的身体,但是,别人的许多记忆,却进入了申索夫的身体,而申索夫本身的记忆却消失了。决定一个人是甚么人,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看他的外形,查他的指纹,而另一种是根据他脑中储存的记忆,也就是他的思想。如果用前一种方法来决定,那么毫无疑问,那个在海面上,和吉祥货轮的船员一起被救起来的人,是苏联的太空飞行员,申索夫上校。但是如果根据第二种方法来判断的话,那么,他就不是申索夫,甚至也不是卜连昌,他是一个崭新的人,一个突然之间多出来的人!在那样的情形下,苏联特务硬要将他找回去,自然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事情。可是现在的情形却是,苏联的特务头子非要找他回去不可,而他,却拚命在逃避。我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申索夫的身份如此特殊的话,事情或者不会那么复杂了。而申索夫想一直逃避过去,自然绝不是办法,最好是我能说服那个苏联特务头子,使他们放过申索夫。苏联特务,谁也知道是世界上最顽固的东西,我有甚么办法可以说服他们呢?看来,那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除非,我能够找出申索夫记忆改变的根本原因来。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因为我想,只怕世界上根本没有人能够解释这种奇异的现象。但是,我既然想到了,我就要去做,我决定先去找几个著名的心理学家,脑科学家,看看他们是不是可以解释这件怪事情。在接下来的三天中,我忙忙碌碌,东奔西走,听取各方面的意见,然后,再根据自己的意见,作了一番综合,在这三天内,我一直希望能得到申索夫的消息,再和他联络一番。可是,申索夫却音讯全无,他没有打电话给我,我也根本无法在一个有著百万人的城市之中,找得到他,到了第四天,我已经对申索夫的事,在听取了各方面的意见之后,有了一点概念。于是我去见那两个苏联特务,他们在见到我的时候,面色极其难看。他们那种难看的面色,使我感到好笑,我脸上一定也表现了想笑的神情,是以那“团长”怒意冲冲地望著我:“有甚么好笑?”我忙摇头道:“两位,我不是来吵架的,你们还未曾找到申索夫,是不是?”他们两人闷哼了一声,并不说话。我又道:“这几天来我拜访了不少专家,综合他们的意见,有一种见解,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能接受,我并不是阻止你们找寻申索夫,但是你们至少也得听一听对这件怪事的解释。”那两个俄国人的态度仍然很冷淡,他们冷冷地望著我,我也不去理会他们的态度,因为我知道,我的话一开始,就一定会引起他们注意的。我自顾自地道:“人类的脑子,可以发射一种微弱的电波。对于这种电波,人类所知极微,只名之曰脑电波,还是人类科学上的空白。”那“团长”怒道:“你在胡扯甚么?”我笑了笑:“别心急,等我说下去。你就知道我所说的一切,和这件事有莫大的关系了!”另一个俄国人和“团长”使了一个眼色:“好,你说下去。”我又道:“这种脑电波,在某种情形之下,以极其强烈的方式发射出去,是以在人和人之间,有时有奇妙的心灵相通的现象,这种情形,大多数是在生命发生危急的时候发生的。”那“团长”开始注意我的话了,他颔首表示同意。我道:“现在,事情和我们的主角有关了,这件事的主角,可以分为三组,一组是申索夫,一组是卡连昌,另一组,是吉祥号上的船员。”我顿了一顿,看到他们两人,在用心听著,我才又道:“现在开始,我所叙述的一切,只不过是假定,但那也是唯一可以提供的假定。申索夫上校在发现太空船失却控制之际,他自然意识到,他的生命已在危急关头了,在那时候,他的脑电波便开始反常的活动,而那时,他恰好飞过南美洲上空,也在那时,有一个中国海员,叫卜连昌的,在某处和人打架,也处在临死的边缘,卜连昌的脑电波也在非常活动的状态之中。究竟发生了甚么样的变化,我们还无法知道,我们只好假定,在那一刹间,卜连昌记忆,通过了脑电波的反常活动,被申索夫的脑子接收了过去,是以,申索夫原来的记忆消失,换上了卜连昌的记忆。那种情形,大致可以和听收音机的时候,忽然一个电台的声音受到另一个电台的干扰来解释。”那两个我国人互望了一眼。我不能肯定我的话是不是能说服他们,我继续说下去:“那时候,申索夫已不再是申索夫了,太空船继续向前飞,等到来到了南中国海的上空之际,他跳出了太空船,而恰好吉祥号货轮失事,吉祥号的船员,每一个人的脑电波,都在进行非常的活动,是以各人的记忆,在同样的情形之下,都零零星星,进了申索夫的脑中,所以,当申索夫获救之后,他熟悉吉祥号船员的一切,自以为他是他们中间的一员,他又以为自己是卜连昌,他记得卜连昌的妻子和儿女的一切情形。两位,申索夫上校这个人,已在世上消失了,而多了一个不再是申索夫的人,你们将这个人带回去,有甚么用?”那两个俄国人互望著,我又道:“只有这个解释,才可以说明何以申索夫会讲中国话,会写中国字,会了解他不应了解的一切,你们大可下必耽心他会泄露你们的国防秘密,因为他对过去的一切,毫无所知,而且,永远不会再记起来!”那“团长”道:“你说的理由,或者很可相信,但是我们却无法向上峰报告。”“那太简单了,”我说:“你们回去,说这个人根本不是申索夫,也就行了。”他们两人呆了半晌,才道:“我们考虑一下,明天再给你回音。”我告辞离去,他们紧张得甚至未及送我出来。第二天,我得到他们的通知,他们已决定放弃这件事了,我连忙在报上刊登广告,要申索夫和我联络,并且告诉他,一切都已过去了。申索夫在广告见报后的当天下午,神色憔悴地来见我,我将那些解释,又和他讲了一遍,他听了之后,道:“也许你是对的,我是卜连昌了,我喜欢做卜连昌,我也……爱彩珍!”我拍著他的肩头,劝他好好在我的公司中工作,俄国人果然也未曾来麻烦他。事情到这里结束了,总算是喜剧收场,不是么?卜连昌说他爱彩珍,倒不是假的,他仍然常在彩珍住所附近徘徊,几个月后,不但取得了阿牛阿珠两个孩子的好感,也取得了彩珍的好感,有一天他告诉我,已作好了一切准备,要向彩珍求婚。是不是,应该说,从此以后,他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呢!----------------------------------------------------------------------------(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