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绫大乐,扬起头来,别想和我们说话,那鹰儿忽然又发出了一下短促的叫声。随著它的叫声,那海冬青连忙扬起左脚来,扬得极高,看来很是怪异。我对鸟类行径,不是很有研究,正不知那是甚么意思时,白素已陡然向我们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们不要出声。紧接著,她走向前,在那海冬青的脚上,取下了三件,有如指甲大小,厚度不会超过半公分的物事来。其中的一件,还有著玻璃镜片一样的闪光。红绫一张口要问,但我连忙伸手,遮住了她的口,同时我发出了笑声:“这鸟是真正的海冬青,灵活勇猛,可别亏待了它……”红绫也乖巧了,她随即道:“好啊!我让他和鹰儿做个好朋友!”我向白素示意,白素也点了点头。这时,其实我心中的怒意之甚,从未曾有。在白素掌心的那三片东西,分明是现代尖端科技的产品,作用不问可知,是监视我们之用,只怕不但能窃听,还能摄取形像!我早知黄蝉会对我们进行监视,也曾请了戈壁沙漠来做彻底的检查,可是一无所获。谁料到他们竟然会利用一头飞禽,携带精密仪器,来进行监视活动!这种匪夷所思,但是却又防不胜防的办法,若不是那头鹰儿把间谍鸟押了回来,十个戈壁沙漠,也检查不出毛病出在哪里!白素托著那三件微型仪器,向我望来,我取过一只盒子,白素将它们放进去,再把盒子放进了抽屉中,我们才像是终于锁住了甚么怪物一样,松了一口气。我和白素不约而同,齐声道:“将计就计!”大家一起说了这一句,只觉得高兴无比,情不自禁,互相紧握了一下。红绫对于这一种计来谋往,尔虞我诈的人类行为,始终有点不甚了了,但是她看到我们高兴,也就咧著嘴笑。我道:“孩子,你带鹰儿和海冬青去玩,看来海冬青已被收服,不会逃走,我们有大大利用它之处!”红绫答应著,却又现出担心的神情,白素忙道:“放心,不过是利用它去传递一些假消息,不会有伤害的。”红绫这才高高兴兴,带著一鹰一隼,蹦跳了出去。我和白素的“将计就计”,其实很简单 黄蝉用了这样的方法,来侦察监视我们,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是却叫我们在无意中察破了。我们的计划就是,在那三个微型仪器之中,输入假资料,去误导黄蝉。最主要的假资料,自然是有关我的行踪。我和白素商量了,都一致认为,我若是假装去找铁大将军,最足以取信于黄蝉,因为我确然大有理由,去找铁大将军。而在我前赴德国的途中,要摆脱跟踪,转而前往不丹,那就容易得多了!当然,要把假资料输入仪器,弄成和真的一样,那就非戈壁沙漠莫属了。请了他们两人来,把情形一说,再把那三片东西,拿出来给他们看。两人不愧是专家中的专家,不到十分钟,就有了结论:“好家伙,不简单,不过,还没有登峰造极。这三种仪器,能记录声音、形像,还有热量探测。不过不能即时传递,只能通过特定的装置,把记录到的一切重现。所以,要弄些假资料进去,易如反掌。”我忙道:“拜托拜托。”两人怪眼一翻:“光拜托我们不够,主角还是你们啊,你们要演得逼真才行!”于是,接下来的几小时,我和白素,就忙于演出要到德国去找铁大将军的应有“情节”,等戈壁沙漠把这一切,输进仪器去。到了傍晚时分,红绫兴高采烈回来,经过情形,和她一说就明白,再把三片东西装回海冬青脚上,放它飞去,我舒了一口气,最难解决的一环解决了。第二天我就启程到德国去,一直到了法兰克福机场,我才“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很是典型的商人,换了另一班机,直飞印度。我本来预期,黄蝉会亲自跟踪,但是我却并没有发现她,只是在飞往德国的途中,有两个跟踪术也还算高明的家伙在跟我。而在上了直飞印度的飞机之后,我很小心地留意了一下四周围,并没有发现形迹可疑的人。航机上颇多印度人,我闭目养神,想起自己几次三番在印度、尼泊尔一带的经历,又想起七叔在这些年来,不知曾经历了些甚么。而他居然还念念不忘,自己劫后余生,还记得当年老喇嘛的付托,当今之世,再找这样重言诺的人,可也大不容易了!我把七叔约我在那杯中相会的目的,设想了一下,却不得要领。那林子,自然是七叔和我都曾到过的那一个,若干年前,七叔在那里遇到登珠活佛,而我则在那里见过转世的二活佛。若是七叔又要在那林子中和二活佛相会,当然那是很恰当的所在 谁也不会想到,在那么偏僻的一个林子中,会有那么震动世界,跨越人、神两界的大事发生。由于我知道兹事体大,所以虽然在德国上机后,我已肯定无人跟踪,但到了印度之后,我还是再一次改装,然后前往刚渡。不丹是一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所在,交通也不是很方便,小型飞机上,只有不到十个乘客。当我在小型飞机上,随著高山不稳定的气流颠簸时,我不禁在想:若是黄蝉的眼线够广,要发现七叔的行踪,应该不是难事。我估计七叔必须蒙面,那就足以惹人注目了。而且,他还带著秋英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这样的搭配,更是惹眼之至,若是他们被发现了,不知会有甚么后果?这样想著,不免又多了一重忧心,及至在刚渡下了机,我立时直驱目的地,在林子附近的喇嘛庙前,见到一个喇嘛,手执长幡,摇著转轮,正在诵经。本来,这样的情景,出现在一个喇嘛庙之前,是再也平常不过的事,可是我一看到那黄布幡上,竟画著几双飞雁时,我心中不禁陡然一动。布幡飘动,我当然无法数清楚上面有几只飞雁,但是看得到,那些雁的神态,都和七叔的标志相似,我心想:这喇嘛,莫非是七叔派来接应的?正在想著,那喇嘛也向我望了过来,只见他的目光,焦黄而浑浊,可是又绝不是没有神采,总之怪异莫名。一和他的目光接触,我心中就禁不住想:奇怪,这喇嘛的目光好怪!人的眼神,是人体器官所能表达讯号的最特异部分,要具体形容,根本无从形容起,而且,也没有甚么具体的东西,可供捉摸,但是,只凭感觉,却又确然可以感到眼神的千变万化,陌生熟悉,都能觉察。这时,我只觉得那喇嘛的目光,很是古怪,但是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我吸了一口气,向他走过去,用不丹语问:“上师的幡上,绘的是雁?”那喇嘛翻了翻眼,声音同样浑浊,答道:“雁从北边来的,你可知是几只?”他说著,已飞快地把幡卷起,我不如思索:“七只。”那喇嘛一顿手中的幡竿:“走吧!”他向前指了一指,在那一刹间,我心中起了一片疑云。虽然那喇嘛看来,各方面都像是七叔的联络人,可是七叔在留言上,只叫我去相会,并没有说派出甚么联络人。当然,也许是靠眼泪来显形的字迹,不可能太多,因为我再激动,也不会泪下如雨,所能显现的字数,当然也不能太多。可是这件事机密无比,既然已经约定了在“林中相见”,似乎没有必要多一个人知道曰我既然起了疑,就不免多打量那喇嘛几眼,可是却又看不出有甚么不对来。我不动声色,顺口道:“上师请,上师的法号是 ”那喇嘛闷哼了一声:“有相无相,有号无号,何必多此一问。”听这谈吐,倒像是一个得了道的高僧,我也不再说甚么,只是道:“上师先请!”七叔和我相约在林中,这喇嘛若是七叔差来的人,自然知道地点。如果他反过来要我先走,为他带路,那就是老大的破绽了。那喇嘛听了,并不说甚么,便自大踏步向前走,我就跟在他的后面。一路行来,人烟绝无,我有时离他远些,有时行近去,和他说些话,可是他并不回答,至多只是闷哼一两声,算是回应。我问了不少问题,他都一点不出声,后来我问:“七叔向你形容了我的样子?我已化了装,你如何能够认得出我来?”十二、中计这个问题,倒有了答案,那喇嘛怪笑了两声:“是你认出了我,何曾是我认出了你?”我一怔,一想当时情形,可不是如此,我自己也不禁失笑,那喇嘛破例,加了一句:“有缘千里来相会。”我随口赞道:“上师说得好!”一路上,有不少岔路,我见他每次都不犹豫,迳自向正确的方向走去,心中的疑虑,也渐渐消减。不多久,已行近那片林子了。到了林子边上,我看到那喇嘛停了下来,用手中的幡竿,向前一指,哑著声道:“你自己进去吧!”我向他合十致谢 是衷心地致谢,因为我本来,对他还不免有点怀疑,但是他不进林子去,可以说是一点嫌疑也没有了!他也合十还礼,我急急向林子中走去。一路之上,我想见到七叔的心情,越来越是焦切,到这时,已到了急不可及的地步,走出了十几步之后,我撒腿奔跑,好几次,几乎撞在迎面而来的树上。我甚至想张口大叫,请七叔早一些现身,与我相见。我这时向前去的势子,真可以说是疾逾奔马,林子中的树木,在我的两旁,排山倒海一样,向后退去,就在我实在忍不住,想要张口大叫的那一刹间,陡然之间,因为奔跑而摆向后的手臂,突然被一股大力扯住!那一下阻力极大,而我前冲之势子急,陡然之问,几乎把我的手臂扯断,我连忙一回气,身子一转,卸去了那般力道,已看清了扯住我手臂的,是一个蒙面人,就是那个在录影带中见过的蒙面人,当然也就是我自小就崇敬的七叔。到了这时候,我张口想叫,但是却叫不出来,不知是甚么东西,塞住了喉咙,只是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声响。倒是对方先开口:“理哥儿好久不见了!”那声音,宛若当年,他遨游四海归来,见到了我之后所说的一样。我心中一热,这才哑著声叫了出来:“七叔!”他松开了手:“说来话太长,现在不必说,快跟我来!”他身形极快,向前掠出,我紧跟在后面,又前进了百来步,前面有四五株两人合抱粗细的参天大树,生长得很近,七叔到了树前,发出了一下很是古怪的声音,就见树缝之中,走出了一个人来。那人的身形,瘦小之极,看来像是弱不禁风,一身服饰,古怪之至,头上带著一顶极长的尖角形帽子,若非她一出来,就正面向我望来,我根本认不出是甚么人,而在一望之下,我更是诧异,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黄蝉带来的秋英!看她现时这一身打扮,分明是宗教中的神巫之类的人物,而更奇的是,她手中持著一只小小的铜铃,正是三件法物之一!她向我望来,相距虽有五大步,但我只觉得她的目光,深邃无比,远非我所见过的秋英!我和她对望著,她缓缓向我走来,越是隔得近,我越是觉得她陌生无比,所以,我自然而然问:“你是谁?”在我这样发问的时候,我早已忘了她没有听觉,也不会说话(由此可知,她给我的陌生感,是如何之甚),一问之后,省起了这一点时,秋英已然有了回答,那真是突兀之极,她一开口,竟然语音清楚,充满了自信。她对我的问题的回答是:“我是丹玛秋英。”一时之间,我脑筋转不过来,不知道她所报的名字,有甚么特别意义。七放在一旁提醒我:“丹玛!丹玛森康里的丹玛!”被七叔这样一提,我如同遭到了雷殛一样,陡然震动,失声道:“丹玛!”秋英应声道:“丹玛秋英!”这“丹玛秋英”的称呼,分成上下两截,“秋英”是她的名字,而“丹玛”则是她的身分。在喇嘛教的语言之中,那就是“大女神”的意思。喇嘛教的教义特殊,教中的规矩,也很奇特。教中除了活佛之外,还有地位极高的神巫,神巫之中,有十二位女护法神,丹玛女神,是其中之首。丹玛女神的地位,不在大活佛、二活佛之下,这丹玛女神还有一样奇特之处,是她的地位,不是靠转世来接替,而是母女相传的。这母女之间,如何将神通传递,其间过程如何,神秘之极,一向不为人知。喇嘛教众对丹玛女神,尊崇无比,不但有专门的神庙,叫著“丹玛森康”,在大大小小的寺院之中,都永久设有丹玛女神的宝座。在大活佛的神宫之中,丹玛女神的宝座,就在大活佛宝座的对面。而大活佛的寝宫,只有两个女性可以进入,一个是大活佛的母亲,另一个,就是丹玛女神!每一代的丹玛女神,只有法名,我眼前的这个,就采用了“秋英”作为法名。在我一时之间可以想起来的所知常识之中,我还知道丹玛女神会“降神”,有神灵附体的能力,会作种种预言,并且会显种种神迹。在喇嘛教中,神巫地位最高的,就是丹玛女神,犹在男性的涅功神汉之上!这样的一个身分异特的人物,突然出现,已是够突兀的了,何况还是秋英!我感到颈际有点僵硬,转过头,向七叔看去,七叔道:“其中详情,我也不甚了了,只要听到丹玛有召唤,大活佛、二活佛,都不能不来。”我思绪紊乱之至,但总算还明白一点,我失声道:“你要召二活佛现身?”七叔道:“是,我要把三件法物还给他,他明白这三件法物的玄机,可以凭它们而确立转世二活佛的地位,这样,我才不负所托。”我隐隐觉得,七叔这样做,很不对头,因为二活佛自己有他的计画,他在等那个“适当时机”,他要在那个适当时机,破解三件法物的暗号,使得他的身分,得到举世公认。而如今,若是丹玛女神把他召了来,是不是会破坏了他的计划呢?当时,我的而且确,想到了这一点。可是,我却没有进一步想下去,甚至我没有向七叔提出来。一则,我由于从小就对七叔的无比崇敬,总觉得七叔不论作甚么,都不会错的,多年失散,重逢之后,这种感觉更浓,所以我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二则,我想七叔可以知道秋英原来是丹玛女神的传人,那么他和喇嘛教之间,必然有我所不知的渊源在,我也不必多事了。三则,我未曾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个样子,觉得二活佛就算来了,对他的那个“适当时机”来说,也不会有甚么大妨碍。四则,我就算想阻止,也来不及了,因为丹玛女神已震动手腕,她手中的那只铜铃,已发出了穿山裂石,震得人心头直颤的铃声。我之所以不厌其烦,把这一刹间的经过,写得如此详细,是因为事后,我极其后悔,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在后悔之后,分析了一下当时的情形,确认我当时没有采取行动的因素,这才不得不叹一句时也命也,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之中,自有连通灵如活佛也不能知悉的定数在,也就无话可说了。却说当时,铃声响起,我由于离丹玛秋英近,不由自主,被铃声震退了几步。七叔靠近了我,在我耳边道:“丹玛女神,运用神力逼出铃声,百里之内,二活佛可以感应得到!”铃声震耳,七叔的声音,听来却很是清楚,可见他气功修为之深。我也提气问:“不会闹到尽人皆知?”七叔道:“不会,除了大活佛二活佛之外,那铃声只传出百尺,要等二活佛来了,作法摇铃,铃声才能传出十里,届时,听到铃声的喇嘛,都会来参见二活佛。”我很想问问七叔别后情形,但这时,铃声渐急,催得人心中,一阵紧似一阵,我也就不问与目前情势发展无关之事了。在接下来的时间中,在丹玛秋英女神的纤手振动之下,那铃声忽紧忽慢,渐渐地,把我带进了一种迷惘恍惚的境地之中,我无法确知过了多久,在那段时间,一颗心就像悬宕在半空中一样,极难形容那是一种甚么境界,彷彿周遭的一切,全都变得朦胧了,不真实了,人也就处于半事半醒之中。接著,忽然在满耳铃声之中,另有一种声音传来。那另一种声音,在入耳之初,可以听作是在很远的地方传来,声音也十分微弱,可是,在那样每一下都叫人心惊肉跳的铃声之中,那微弱的声音,一样清楚可辨,而且,立刻认出,那是一种诵经之声。不一会,诵经声渐渐近了,也渐渐响亮,转眼之间,已可以和铃声分庭抗礼再不多久,竟渐渐盖过了铃声。就在这时,七叔碰了我一下,向前一指,我也看到了一个少年喇嘛,正稳步向前走来。那少年喇嘛一面向前走,一面单掌当胸,另一只手,看来是在大袖之中,但我却知道他根本没有另一只手 他就是我曾见过的转世二活佛,天生就少了一只手掌的!这时,只见丹玛秋英女神的双眸之中,幽光闪闪,铃声也变得虚幻。一下子周围的气氛,变得神秘之至,我和七叔都感到,如今的情形,是喇嘛教中的头等大事,不是教中的人,能够参与,自属有缘,但也不应该太接近了。所以我们,都不由自主,退开了几步。这时,我心中在奇怪:这铃声和诵经声,可说是惊天动地,何以一点也没有惊动别人?难道这里,真的荒僻到十里内外,不见人烟?正想著,只见二活佛已来到了丹玛女神身前不远处站定,陡然之间,铃声、经声一起静止。在那一刹间,天地之间,像是再也没有了声音这回事。我也紧张得屏住了气息。突然之间,只见二活佛的脸上,现出了一股悲愤莫名的神情,目射精光,陡然发出怪声,声音之中,竟充满了冤屈和悲痛。这一下变化,可以说突兀之至,我感到身边的七叔,也震动了一下。丹玛女神在这时,发出了一连串急速的音节,我完全不明其意,但二活佛显然是听懂了的,只见他抬头向天,神情悲怆,但又无可奈何。丹玛女神身形微俯,自宽大的衣服中,先取出一幅绢来,铺在地上,又取出了一族鲜花,一只断掌,连同手中的铃,一起放在绢上。二活佛慢慢走向前,他走得极慢,彷彿一切全都凝止了一般,但他终于来到了那幅绢前,这时,丹玛秋英女神,捧起了那幅绢来,三件法物,就在绢上。二活佛盯著那三件法物看,陡然之间,双目之中,精光迸射,而同时,发出了一下长啸之声。那一下长啸,如龙吟、如鹤唳,在吭声之中,还夹杂著隐隐的如雷动、如奔马、如怒潮的声音,像是他心中有千万般不愿,有无数冤屈,有无限的悲愤,全在这一阵长啸中爆发了出来。那一阵啸声,已彷彿地动山摇,震得人心神旌摇。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看得人日瞪口呆,几疑不在人世,进入了虚幻境界!只见二活佛啸声陡止,单掌当胸,另一只手臂,宽袖一挥,露出了那只秃腕来。这时,丹玛女神发出了一阵古怪之极的声音,二活佛秃腕向绢上的手掌伸出,我只觉得在我身边的七叔,陡然震动 或许,那根本是我的震动,我看到,那只手掌,一下子就接到了二活佛的秃腕之上,而等到二活佛再扬起手臂时,手掌已经牢牢地生长在他的手腕上了!那本来就是二活佛的手掌,现在又回到了二活佛腕上!刹时之间,我只觉得脑际轰轰作响,我明白了,我甚么都明白了!那就是暗号之二!那只断拳,会回到二活佛的手掌之上!同时,我也如同遭到了电殛一样,因为我明白了我和七叔,做了甚么样的错事 二活佛破解暗号之二的行动,那断掌接上他的手腕,这种情景,应该在二活佛所说的“最佳时机”时发生,而不是现在!二活佛一再强调的“最佳时机”,是指强权势力树立伪二活佛的盛大仪式上,有数以万计的教众,和世界各地的观礼者。在那样的场合中,真的转世二活佛突然现身,破解暗号之二。设想一下那时的情景,将会是如何轰动!毫无疑问,真正转世二活佛的身分,会立刻得到举世公认,连强权势力也不能不承认,强权要立伪二活佛的阴谋,自然也彻底破产!可是,如今,这行为竟在这样的情形下发生 只有我、七叔和丹玛女神三个目击者!就算我们三个人,倾毕生之力去宣扬这件事,又有多少人会相信?二活佛这种惊人的举动,实在是进行得太不合时宜了 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可以把他的手,再齐腕断一次,等有了“适当时机”,再进行刚才的那一幕!我的思绪紊乱之至,而就在这时,只见二活佛双手齐伸,一手持花,一手持铃,铃一到手,就振动起来,比起刚才丹玛女神振铃发声,更要震人心魄百倍,我只觉得我如同置身于汪洋中的一艘小船,随著滔天巨浪也似的铃声,来回震荡。在这样的情形下,要维持身子站立著,不跌倒,已是大大不易之事,哪里还能做旁的甚么事!只见二活佛一面摇著铃,一手拿著花,渐渐向林子深处走去,丹玛女神跟在他的身后。杯中树木极其茂密,走出不多远,两人的身形已看不见了。再接著,铃声戛然而止 十分肯定铃声已止,但耳际还是有嗡嗡的声响,直到又过了两三分钟,才彻底静了下来,一下子静得如同不在人间。我直到这时,才定过神来,哑著声道:“快追!”我身形一闪,但才闪出半米,就被七叔一把拉住,他沉声喝道:“不必追,十里之内,有喇嘛教徒,听到这铃声,自然会追随二活佛。”七叔说了之后,略停了一停,才又道:“奇怪,十里之内,竟连一个喇嘛地无?”我顺口道:“至少有一个 你派来联络我的那个喇嘛。”七叔陡然一震,向我望来,目光凌厉,而且冷峻无比,疾声道:“甚么我派来联络你的喇嘛?”我先是一怔,但随即我大大明白了一切,刹那之间,我整个人就如同结成了冰一样,连血液也为之冻结!我中计了!从头到尾,我都在别人的计算之中!从黄蝉带著秋英出现开始,我就堕入了人家精心策划的计谋之中,陷阱一个接一个,圈套一个套一个,如同天罗地网,将我罩个密不透风,而我却还以为自己在一个个击破别人的阴谋。当然,中计的不单是我,还有白素,甚至七叔!我向七叔看去,只见他身子微颤,显然他也知道自己中计了 他没有派过人和我联络,忽然在林子外见到了一个拿著七雁幡的喇嘛,这已足以证明他也中了计。七叔只问了一句:“为了甚么?”我反问:“是不是二活佛一见断掌,立刻就要接上,不能延迟?”七叔道:“是。”我长叹一声:“这就是了,目的是要二活佛错过‘最佳时机’,使他身分不能确立,这方可以扶植伪二活佛。”七叔用力一顿足,抬头向天,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也一望而知,他心中悲愤莫名。我忍不住问:“七叔,有关喇嘛教的一切……秋英是丹玛女神,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七叔的回答简单之至,但也足以令我震动,他说:“一个喇嘛!”一个喇嘛,当然就是我曾见到过,手持七雁幡的那一个了!而那个喇嘛,我估计,十之八九,就是黄蝉的化妆!事情应该是这样的:黄蝉知道了秋英的秘密,她把使秋英恢复女神灵智异能的方法,和偷入宝库的秘密,设法告诉了七叔。七叔想起了当年所受的托付,就毅然出山,帮助喇嘛教。问题是,七叔这些年来在哪里,黄蝉又是怎会找到他的呢?我把这些问题,全提了出来。七叔当然不会对我隐瞒甚么,但是“说来话长”,好多年的事,择要来说,也足足说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我们都在不丹的山区中度过,我一早和白素联络,告诉她这里的情形。在这一个月中,我们和不少喇嘛教中地位高低不同的人,有过接触,他们都知道真正的二活佛转世,已经完成,也知道丹玛女神和二活佛在一起,但是传说只是慢慢地在传开去,真要令万众信服,还要有一段长时间。看来,要成就大事业,并不能一朝一夕,一蹴而成,总要经过不断的磨练才成 这算不算是一种“禅意”的指引呢?至于七叔对我所说的,当年过了新年之后,他离开了家乡之后所发生的事,其曲折和匪夷所思,比起来,我的一些经历,简直如小巫之见大巫,但那不属于这个故事的范围,甚至不属于卫斯理故事的范围,要另立专案,写成许多本《卫七传奇》才说得明白的了。和七叔分手,他重又“云深不知处”,去过他选择的生活。我回家,和白素、红绫一商量,一时之间,却找不出我们中计如此之深,究竟错在何处。我们对黄蝉已经算是处处提防,步步为营的了,如何还会著了道儿?在接下来的日子中,白素比找更能接受失败的打击,她四出活动了一阵,回来时很是兴奋,说转世二活佛解开了暗号之事,已迅速传了开去,虽然没有证据,但相信的人,也越来越多,情势不如想像中那样悲观。而且,黄蝉虽然成功地使二活佛在“适当时机”出现的计划成为泡影,但她也失去了三件法物,那三件法物的存在,知者甚多,他们要树立伪二活佛,在典礼上,若没有这三件法物出现,也是大大的难堪。所以,估计强权势力确立伪二活佛一事,会一拖再拖,用尽方法拖下去。这样说来,黄蝉也只是惨胜而已。但是我总认为,那是我的一次挫败,而且,不知中计的原因何在。一直到了若干时日之后,几个天南地北,难得一叙的朋友,把盏闲谈,忽然说到了“纯种海冬青”,其中一个对此有研究的朋友道:“这种珍罕已极的猎隼,是世界上最稀少的禽鸟,估计不会超过二十五只 只有大约七只是雄的。这种隼,一雄配多雌,有雄的出现处,雌的必追随左右。雌雄体型相去极远,雄的俊伟,气势非凡,雌的却小如鸽子,毫不起眼。但是雌的却机灵凶悍,远在雄的之上,曾有人见过一只雌隼,被大蟒吞进腹中之后,竟啄裂蟒腹而出,真是骠悍绝伦!”听到了这一番说话,我明白了!那只海冬青,雄是,是故意给我们发现的。另外还有三只雌的,我们根本看也没有看到,但是我们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那就难怪一败如此了!那位朋友发完了伟论,问我:“卫斯理,这种猎隼,你说可怕不?”我还有甚么回答可供选择的吗?当然没有!----------------------------------------------------------------------------(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