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吉愤然还不想罢休,正待冲上前,李建成在他耳边冷冷低声道:“你不是对手。”随即目光转到岑云的背影上,充满戒备。元吉一怔,脸色顿时涨红,愤愤的迈步。一行人各怀己念的走了进去。忘同看看岑云,他却似乎有心事,眉目间的忧郁让他看起来如同这夜色一样,一掬水中月影,飘渺不定。她拉住了他的袖子,不放心的看定了他。他的淡定清傲,她要掬在手心;他的温柔从容,她要悄悄欣赏;他的心胸智慧,她要放心依赖。可萦绕在他眉目间的忧郁,却不是她所乐见的,她要用她阳光般的可爱,让那缭缭凉意全部融化不见。“怎么了?”岑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给了她一个微笑。“不怎么,哼。”她低声扮了个鬼脸,小手缩入他的掌中。他的手清清凉凉的,自己的手放在那手心中,慢慢的却有如同抚触玉石的温润感。她喜欢这感觉,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哥哥们一样。走在前头的元吉窝着一肚子怒火,回头一看,顿时怒不可遏,喝道:“大胆!竟敢对公主无礼!”忘同一惊,李世民也顿时止住了脚步。岑云的神情却仍是云也淡、风也清,仿佛“公主”二字只是这月夜清风、掠过衣袖。元吉正待动作,建成暗暗按住了他的手:“岑兄,四弟冒犯之处,还望海涵。”他冷漠的神情带着优越和尊贵,出语却有礼。“太子言重了。”岑云淡然道:“庶民告退。”他这态度似乎欠缺了些“庶民”的恭敬和谦卑,却并不失礼。忘同一愣,追了出去。第十四回、情起心动他不说话,忧郁的清凉遮蔽的眼眸,映出了她小小的倒影,深藏了化不开的温情执着。她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水池、花亭、假山,哪儿都没有。他去哪儿了呢?他生气了吗?失望之间,却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突然被带了起来。脚踏上实地时,人已在屋顶上。他微微一笑:“忘同,是找我吗?”月色很凉很美,他的笑也一样。淡雅清透,如同拂过她脸庞的月光。他没有叫她“公主”,而是仍叫她“忘同”,不知为何,她心中竟一下子十分轻松和开心。“原来你躲在屋顶上喝酒。哼,喝闷酒会醉的。”她从未阻止过他喝酒,甚至小小的崇拜他喝酒的优雅与豪气,但这次,她抗议了。“谁说我在喝闷酒?”他反问,将酒坛放在了手边。“你的眼睛说的。”她坚持。他无奈摇头。“你在生我的气?”她嘟起嘴问。“没有。”“你就是在生气!”“没有。”“那你为什么不开心?”“其实,我之前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岑云微微笑了,将外衣披在她身上,这样的夜,小心着凉。这次,惊讶的是她。“是你自己告诉我的。”“我?”“你介绍你二哥‘李济安’,济世安民,除了当今秦王,旁人即使有这样的名姓,谁又能有这样的气度?”对她的身份,他并不好奇。不过太多明显的表现,让他想猜不到也不行,不说秦齐舒华四个侍卫丰神俊朗、武艺卓绝,单看她这小丫头,虽时时调皮可爱、几分任性,举手投足间,不经意便流露出高贵。只是他处事向来随心随性,未曾说破罢了。她仍不满意:“可你分明不开心!”他的情绪,她不仅能看到,更能感受到。“我想起了些往事,”他沉默了一会儿,良久,低头看定了她,“每到不安静的时候,我便会想起些往事。”“不安静?”她不明白他的意思,抬起头来,征询解释。他不说话,忧郁的清凉遮蔽的眼眸,映出了她小小的倒影,深藏了化不开的温情执着。翌日,扬州都督府中。“淮南饥馑之地,水陆两路安抚的物资米粮都送出了吗?”大将军李靖正在批阅文卷,头也不抬地问。“李将军。”来者声音威严带笑。李靖诧异抬头,霍然站起身来:“二……”肩膀已被李世民温暖按住:“这江淮六州,有幸了将军的坐镇。”“殿下怎会到江南来?”李靖大喜过望,浓眉里舒展开久别重逢的热情,全然不似有君臣之隔。“来找一个小丫头。”李世民放目四周:“将军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好奇兵遁甲吗?”“知我者,秦王也。”李靖大笑:“正巧我弄了个新玩意儿,殿下来看看。”说话间,李靖将领李世民步入一间书房,再将壁上一幅画掀起,壁柜移开,进入一间内室,指着地板道:“这书房地上设了机要。”李世民低头,只见烛光下现出些不甚明了的凹凸。李靖喜好摆弄些奇兵遁甲的新鲜之物,尉迟敬德曾戏言,他莫要做出了三国诸葛亮的木牛流马才好。这地板,蹊跷又何在呢?“只要有人踩在这地上,外面的侍卫就能听到报警的铃声。”李靖朗声一笑。李世民仔细的观察着精巧的机关:“果然奇妙。”“我是个粗人,只能打打仗而已。”李靖毫不介意:“要治国,得学长衫先生那样的智慧。”“半载不见,你更见谦逊沉敛。”世民笑,“如今南方虽定,突厥仍为祸我北方边境,却不知何时战事息停。”语气中的笑意隐藏了端凝的锋芒。突厥侵犯幽、并、定、原、朔,骚扰边境,亦不是一两日的忧患暗伤。李靖眼神锐利一闪,随即冷稳:“此患只能长议,不能急除。二殿下心里,应也是有计较的。”南方虽统一,但还未真正的安定,为将者驰骋沙场,纵马横戈,为政者却要懂得建业守业的进退。江南若不富庶安稳,天下便没有一个宁定的后方。这一点,李靖清楚,秦王也清楚。朔风烈烈的北方,埋葬了太多苍凉白骨。斩帅夺旗的英雄,不过是多染了几手鲜血罢了。倘若北方哪日能兵戈止息、血腥干净,大唐的天下才是真正的天下。并州长史窦静在太原设置屯田,自产军粮以作长远之计。不知这些取种自中原而种植在边关的谷米,能否生长出中原的滋味?何日何时,才能良人罢远征,天下皆归心?李靖似是随意,一手遥指西北:“大唐韬光养晦,只待江南祥定,自能驱突厥七百里之外。”风起云飞扬,猛士守四方。而这天下,大唐的天下,百姓的天下,又会是他李世民的天下吗?世民心中有细细一惊的微妙。此时,太子建成与齐王正驾临苏家。“可否容建成拜会长衫先生?”李建成有礼的与苏放寒喧几句,进入正题。“舍弟外出云游,已离开家中。”“何时之事?”建成诧异道。“昨日。”“不知何时能回返?”“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三年五载。”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是失望。苏长衫少年时已成名于江南,十九岁被钦点为殿试头名状元,却不在朝为官。可他武功绝世,知交遍天下、声名倾朝野,绝对是时局中一个可以覆雨翻云的人物。大业十二年晋阳起兵之时,苏长衫以一己之力、万夫莫当之勇于绝境中救过李渊一命。那时他以一身武艺独破突厥后,在雷雨闪劈轰鸣中不见人影。此后八年,苏长衫杳无踪迹,连苏家人也不知他去往何方。民间传言李渊曾数次微服寻访苏长衫,从剿灭西秦霸王薛举和薛仁杲父子,平定河西的李轨,到瓦解中原王世充和窦建德的叛军,招降江陵的梁朝后裔萧铣、割据江淮杜伏威的军队……李渊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直到长衫先生再次现身江南,民间又有人开始传言他能未卜先知。关于苏长衫的传奇越传越神,连太子也不能不信。更何况,还有李渊对他的敬重。当世之下,满朝朱紫,绝没有第二个人能相比。在百废待兴的时刻,太子心里很清楚:长衫先生若能在当今圣上面前说一句话,比满朝文武联名上书的奏折——都有分量得多。谁若能得到他哪怕一句半句的指点,更是点石成金。可是,此次却连苏长衫的面也没有能见到,这又意味着什么?建成不安的握紧了双手。第十五回、芳草连天绿草碧连天,清风过处草尖相碰,像极了指尖与之间相触,初恋的味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如玉碧树随风轻摇,几辆精致的马车奔驰在野花小径上。忘同和苏含雪坐一辆马车,三个皇子各坐一辆,秦齐舒华四人、岑云和苏鸣筝骑马随行,还有太子和齐王带来的侍卫尾随。轻风抚过车帘,掀起女儿家的一角心事。苏含雪望着岑云策马的背影,眼里不知是喜、是嗔、还是忧。在一处临湖之地,轿子停了下来,车马都稍做休息。忘同高兴的跳下车,这湖光山色,美得清透,天气也渐渐由春至夏,开始些微的热了。花儿渐渐稀淡,叶子却浓密,远山近水、苍峦翠微,春夏相交的气温是最惬意的。岑云下了马,只见苏含雪拿着水囊朝他走来:“岑大哥,要喝水吗?”“多谢。”岑云接过她递来的水,微微一笑。苏含雪的性子温婉柔软,此刻娇怯的低下头,在不远处的李建成看来,十分可爱怜人。“苏姑娘,”岑云道:“你头上有树叶。”“啊?”苏含雪慌乱的往头上摸去,是刚才走过来的时候从树上掉下来的叶子吗?在他面前,她本不愿自己有一丝的狼狈和不整洁,这下心思都乱了,又怕弄坏发髻,偏偏半天找不到那叶子在头上哪个地方。岑云掌风微拂,那叶子轻轻落了下来。苏含雪轻轻“呀”了一声,脸上飞起羞涩的红云。这一幕,落在了不远处坐在草地上休息的忘同眼中,不知怎么回事,她一下子情绪都低落下来,心里酸溜溜的,好像吃了一大个柠檬,鼓着嘴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这边岑云并未看到小丫头的异样,却是苏鸣筝将几人的神态尽收眼底。眼珠一转,他故意走到苏含雪身后,叫了一声:“妹妹。”苏含雪双颊微红的回过头来,冷不防被苏鸣筝一脚“不小心”,踩住了垂地的长裙裙角。少女被绊了一下,身子顿时朝旁歪去。岑云抬眸时,只见苏含雪朝他倒来。“当心。”岑云举目四顾,这时,在湖光山色里却搜寻不到忘同的身影。“忘同呢?”“公主?刚刚还在这里的……”齐御风抱剑站起来,先是一愣,接着神情转为焦急。等众人发现情形不对,忘同早已不在了。湖水里游着几条小鱼,悠哉游哉。水中的鱼在人眼中是一幅好画,岸上的人,在鱼眼中却是一锅沸水。“我们在草地上休息,怎么才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舒揽月着急的大步走过来。“你们是干什么的!”李元吉厉声呵斥侍卫们:“找不到公主,本王要你们的人头!”李世民拦住他:“只是片刻,忘同一定没有跑远。”说话间按了按岑云的手背:“我们分头去找!”岑云的脸色微微变化,点了点头。众人片刻不停留,立刻动身。等人都走远了,“哗啦”一股水花溅起。小鱼惊得四散游开!一张湿漉漉的脸从池溏里冒出来。“你去和苏姑娘搂搂抱抱、开开心心的,还找我做什么?”忘同气恼的爬上岸来,提起湿裙子。郊野客栈。各色各类的客人们在饮酒吃菜,小二恭谨的忙来忙去。一个小姑娘坐在靠窗户的位子上,脸庞上上水珠滴嗒,仿佛淌着欣欣向荣的草色花颜。“姑娘,您吃点什么?”小二乐颠颠跑过来问。“随便。”忘同没好气地挥手。“我们店里不卖随便。”小二老实的摸摸头:“给您来一碟新出的吉祥干贝?”“……”忘同皱起眉头,注意力已被旁边的一桌人吸引。“又去‘凤求凰’了?不怕老婆拧你的耳朵?哈哈。”一个醉汉歪着鼻子哼道。“那母老虎再敢耍泼,看我不休了她!”“哈哈,怎么背地里吃了豹子胆了?”几个泼赖,看来多喝了几杯,醉语越发狂俗了。“怎样?见到花魁‘凰’了吗?”“没有。真他妈的扫兴,那妓院的女人还装得跟天仙似的!小二,再来一坛!要我说——”打了个酒嗝,“天下的女人都一样!那皇帝老儿身边的女人不也伺候了老子再伺候儿子,倒舒服得她们!”“哈哈,你这话……是要砍头的……”醉得已舌头打结了。“这宫闱的丑事,哈,可是有板有眼的……”醉醉压低了声音,“你没听说‘老二南征北战,老大老三后宫征战’吗?哈……”“你们!”忘同气得满脸通红,霍然站起,两个醉汉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已经被正反打了好几个耳光。“哪里来的女人,敢动手打老子!”一个气咻咻地霍然站起来,抡起大巴掌就朝忘同的脑袋挥去!但他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像一团棉花堵在了他的喉咙里,手臂怎么也动不了了。醉汉的眼睛猛然瞪大,堵在他喉咙里的,不是一团棉花,而是一把带血的剑!他瞪着眼珠呆了一呆,如一道流光抽出,血便从那切口里喷涌而出。酒肆里传出尖叫声,客人四散逃串。醉汉直挺挺倒了下去。他的同伴也想逃,却脚下一软,跌滚在椅下,全身抖筛一般求饶,“饶命……大侠……留小人一条活命……”苏鸣筝满脸戾气:“你们这样的贱民,死不足惜。”那人滚爬起来,便想向外逃。苏鸣筝一剑砍出!“不要——”忘同开口阻止他,却来不及了,一剑捅入那个醉汉的后心,鲜血飞溅,那人轰然倒地。苏鸣筝回过身来,仿佛根本对刚才的杀戮不屑一顾:“公主,你没事吧?”“你杀了两个人!”忘同颤抖道:“你——”她看着地上的鲜血,忍不住干呕起来。“公……”苏鸣筝伸手来扶,被忘同一把推开:“离我远点!”苏鸣筝神情尴尬,还是涎着脸道:“我们都在找你,担心你的安全,你还是……”“忘同!”两个人影推开人群冲了进来,是岑云和苏含雪到了。忘同原本看到那清雅的白衣,立刻想扑到他怀里,却见苏含雪怯怯拉了一下那人的衣袖,眼里满是惊恐:“岑大哥……”忘同心中一堵,扭过头去。岑云忧急上前来,还未说话,就被她重重推开:“要你管!”“别胡闹。”岑云沉了声音。看着他因奔波而微白的脸色,忘同的心揪了一下,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其实,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为刚才那两个醉汉的胡言乱语恼怒,还是……恼些别的什么。两人就这样对望着,仿佛再也容不下其他人。苏鸣筝神色全被阴影笼罩,看到妹妹也孤零零的站在一旁,突然干笑着说:“含雪,你胆子小,连只蚂蚁也没踩死过,还是先出去吧!”岑云侧身,刚才他只顾担心忘同的安危,此刻才注意到一旁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苏含雪。苏小姐的发髻也乱了,额头上满是汗水,站在尸体旁边微微颤抖,此刻闻言立刻惊魂未定的点点头,扶着门框往外走。岑云的目中涌起歉意,上前扶了苏含雪一把。这个神情和动作落在忘同眼里,却是另一种含义,血腥气令人头昏脑胀,她从来没有觉得他的风度这么讨厌过。一咬牙,忘同突然自己冲出门去!门外五月的风也吹不暖心房,也不管身后的喊声,忘同拔足狂奔,只觉得满心都是委屈酸涩。突然,头撞到了一个温暖的怀里。“忘同!”李世民沉声道:“怎么,还想跑开?”“二哥,帮我甩开岑云!我不想看到他,也不要和他说话!”忘同委屈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让世民的神色诧异动了一动。“丫头,让你任性一次。”世民无奈摇头,朝身后的岑云说:“这丫头在闹脾气,让我劝劝她。”绿草碧连天,清风过处草尖相碰,像极了指尖与之间相触,初恋的味道。“现在可以了吧。”世民指指身旁。兄妹两并肩而坐。世民咳了一声:“岑云惹你生气了?”忘同鼓着小嘴不吭声,是抗议,还是默认?“宁阳今年十七了,”世民爽朗的笑拍那赌气的肩膀,温暖中有威仪,仿佛将阳光都拢在大手中:“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人才会成为我大唐的驸马。”他看到忘同紧张起来的肩膀和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娇憨模样,顿了顿,才继续说:“普通人家的女儿,尚且希望选一个称心的夫君,我大唐的公主,自然要选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不要什么大英雄。”忘同嘀咕道。“为何?”“这世间英雄太多,真有大英雄,能比得上几位哥哥和父皇吗?不用他的刀戈在沙场所向披靡,也不用他的权势在朝堂一言九鼎,只要他不惹恼我。”忘同粉荷般的面孔映着湖水波光,不觉抓紧了手边的一丛绿草。“傻丫头。”世民失笑,话锋一转:“你可喜欢岑云?”忘同的耳根顿时红了,嘴上倔强道:“一点也不喜欢。”“为何岑云和苏姑娘说两句话,你就生气呢?”世民仿佛随意道。“我——”知道在湖边的情形被二哥看见,忘同竟一时语塞,是啊,为什么会生气呢?她一心想独占他的温柔、他的眼神、他好听的声音。所以关于他的一切,她决不愿与任何人分享。为何只要想到他,就让人脸红心跳,让人焦灼、喜悦、痛苦,让人不自觉生出排斥别人、据为己有的私心?自己从未这样自私和小气过。忘同胸口轻轻一跳,知道心弦被拨动。“纵然你不喜欢他,朝廷也要用他。”世民正色道:“大唐开国不过九年,正是用人之际。岑云文才武略,胸怀宽广,如果为官,可做一代贤相。”风温暖的掀起世民的衣袂,仿佛也掀开一角他心中的雄心和爱才之意:“此次没有得到长衫先生的指点,却结识到岑云这样的朋友,不枉此行。”他负手而立的姿势,巍峨俊朗。山河如画,天地秀丽,只在那扬眉一笑中。突然,一只箭矢从丛林中破空而来!那箭又狠又快,长了眼睛一般冲向世民的背心。“二哥!”忘同来不及细想,一把将世民推开!肩上一凉,她恍惚听得见四周的喧吵声、焦灼的呼唤和脚步,却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血珠从鹅黄衣衫上成串坠落。第十六回、百鸟朝凤“看来,你们男人怎么智慧,还是不会真正懂得女人……我一个女人,要他的敬做什么,要他的义做什么?”她背过身去,青丝流泻一地,仿佛一地写不完的伤情相思。客栈内,烛火忽明忽暗。“箭上有‘天竺’之毒。”秦观雪的双手微微颤抖。躺在床上的忘同双目紧闭,面容泛着青色,在昏迷中也紧紧皱着眉头,眉梢、发鬓之际却有几根诡异的蚕丝飘动。“中此毒的初期特征是皮肤上仿佛粘有有蚕丝,待毒气催发,人就会如同作茧自缚的蚕一样,全身萎缩而死。现在,公主不仅中毒,更有箭伤造成的失血,使解毒难上加难。”“能够拔箭吗?”李世民眸沉如铁。“一旦拔箭,毒气立刻会流转侵入心肺。”一向冷静的秦观雪话音竟有些颤抖:“如果留箭不拔,再过一个时辰,箭上的毒腐蚀了骨骼,就算能续命,也会留下病根伴公主一生。”李元吉听到他的话,如同被人打了一拳,额头上青筋几乎要暴突出血红的面孔:“既不能拔,也不能不拔,到底该怎么办?”面对齐王的低吼,秦观雪只是握紧了双拳。情形如此危急,所有人都乱了方寸,苏含雪已经悲痛的流下泪来。“我听说过‘天竺’这种毒,此毒最惧唾液,如果能用内力将毒逼至伤口处,将毒吮出,再行拔箭,是不是还有一线希望?”在众人都绝望的时刻,一个声音突然响起。秦观雪摇头:“吮毒的方法,万万不可行。‘天竺’之毒虽然惧唾液,但从口中进入身体,比从箭伤进入更凶猛百倍,吮毒就等于自杀。至于逼毒,且不说逼毒需要高深内力,我们琴棋书画四人都做不到,就算真的能将毒逼至伤口,机会也是微乎其微的……”他的话突然停住了,因为岑云已经快步走到床沿,扶起忘同,将双掌抵住她的背心。李元吉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汗水顺着忘同的小脸流下来,而岑云的嘴角,也开始沁出血丝。无论怎样的高手,强硬摧动内力来对抗剧毒,都会受重创。眼见忘同的眉头越皱越紧,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突然,只听“哇”的一声,忘同吐出一大口黑血来,在同一瞬间,秦观雪出手如电,一把将她手臂上的箭拔出!与此同时,岑云毫不犹豫的将唇覆上那涌血的伤口!苏鸣筝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刚才他心思千回百转,始终决定不下来是否主动要求为公主吮毒……一是他武功原本低微,更重要的是,这毒强悍危险,他虽然想做大唐驸马,却绝不想送命吮毒,原本就是一命换一命的做法,更何况岑云刚以内力逼毒,已将身体逼至极限,在这样的状况下——李世民神色一凛,只见岑云将大口黑血吐出,再吸一口,吐出,直到吐出的血成了鲜红色,人突然支持不住向后倒去。世民迅速抢上前扶住他,只见他眉宇间泛起青色,隐有几缕蚕丝飘荡,已然是中毒的症状。“忘同……”岑云用尽全力想要撑坐起来,却是李世民一把按住他,自己俯身去为忘同吮毒!李元吉眼前一热,却突然听秦观雪的一句话灭顶袭来:“慢着!公主——已经没有脉搏了!”李世民的手刚好也触到忘同的脉搏,愕然停住,烫伤般怔了一下。“哗啦”一声,李建成手中的茶盏掉落在地上,李元吉疯狂的揪住秦观雪的衣领:“你胡说什么!忘同怎么会死?”众人围了上来,在短暂的慌乱喧闹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脉搏,没有心跳,她死了。“啊——”李元吉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嚎啕的哭声,岑云摇摇欲坠的坐在床边,四周的哭喊和嘈杂声在耳边听来有些遥远。他茫然的支撑着自己站起来,退后了一步。面前人影纷乱,不知是谁用力摇晃着忘同,她小小的尸体就像被掐断的花骨朵一样,在暴雨般的哭喊中左右晃动,他又后退了一步——就这样不停往后退,仿佛四肢已不停使唤,只是本能的让自己离那个事实更远……曾经……她的小手拉住了他的袖子,那动作倔强而掩饰不了紧张,那手纤小而温柔,纯洁得如同黑夜里的灯,把那一片血雾黑暗划开。如今,他永远的失去这温暖了。一口鲜血猛然喷出唇边,就在岑云软倒下去时,身体却被什么东西托住了,而此刻他全身的感觉只有茫然、寒冷、麻木,甚至并未意识到托住自己后背的是一只手掌。耳边有些飘渺的传来声音:“秦观雪原来是个半吊子郎中。”那声音平之又平:“他只知道中毒的症状,不知道解毒的症状,‘天竺’之毒解开时,原本就会心跳停止——但,心跳停了,不等于人死了——见过蚕破茧重生吗?”最后那句话仿佛一记响锤敲打在岑云昏茫的意识中,希望,像锥子一样刺进来。他用尽全力抬起头,模模糊糊看到了苏长衫的脸。“小丫头未必死得了,但如果你不去一个地方,你就要死了。”在岑云昏过去之前,听到了四个字:“去凤求凰。”随后,扶在自己身后的手掌毫不留情的移开了。“岑兄,岑兄!”等岑云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宽大的椅子上,齐御风几个站在他旁边,满脸关切。“刚才那个真的是长衫先生吗?竟然会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舒揽月一见他醒来,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问,又大为得意:“太子那眼神,简直跟乞丐见到红烧肉一样,差点没拜下来,可长衫先生根本不搭理他,也不搭理我们其他人,把你扔给二殿下就走了。真正是来也如风,去也无踪。”“忘同怎么样了?”岑云撑坐起来,感觉到身体仍然沉重。“观雪说暂时没有危险了,但残毒还是得靠解药清除——现在最急的倒是你自己,没有解药,只怕活不过……”舒揽月话音未落,齐御风沉声截断他:“揽月!”“不碍事的。”岑云摇摇头,站起身来:“我猜,二殿下已经去‘凤求凰’了?”齐御风和舒揽月对视一眼。凤求凰是座青楼。司马相如携卓文君私奔时,一定未曾想过,他谱的诗曲,会成为青楼的名字。这座青楼,原本不叫凤求凰。楼中有姑娘百人,皆以百鸟命名,楼名为百鸟朝凤。一名叫”凰”的女子,让百鸟朝凤更了名。她用轻纱蒙着面,但那种国色天香的高贵,不仅不像一个青楼女子,简直不像一个尘世中的女子。人们在传闻,即使将她形容为公主,仍是辱没了她。她会独自在高楼小阁抚琴。但她的琴声只随自己的心意,琴音孤绝,略懂得丝竹音律的人,无不如履薄冰、周身寒意浸透。许多客人来这里,只是为了一聆清音,一睹芳容。只要谁看上她的身影一眼,便不敢轻亵她的高贵,更无从将她当成一个青楼女子。但她住在了这里,旁若无人。百鸟朝凤楼的主事求之不得的将她留下。当时占据扬州的辅公祐,思慕佳人,亲命人题写牌匾“凤求凰”。在楼中的壁墙上,扬州的风流士子写下了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凰之美,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此刻,凰正在抚琴而歌。“寻修庑之飞檐,览明月之流光……”琴歌唱到“流光”二字时,一剑流光如电般穿过人群,打在琴上。“铛!”七根琴弦齐齐断裂!人群骚动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来者身上。苏鸣筝径自拾阶而上,站定在凰的面前。然后,他俯下身去。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作出轻亵的动作,但他只是在她耳边说:“解药在你这里?交出来!”如今,他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找到解药,清除公主体内的残毒,否则,驸马之位恐怕与他无缘了!“什么解药?”凰连眼睛也没有抬。苏鸣筝凌厉的逼视她:“虽然我不清楚你一个青楼女子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但现在,我既然来了,就要拿到东西回去。”“那要让你失望了,公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凰抱起琴站起身来,抬步便走,杀气没有影响她的步伐。苏鸣筝厉声喝道:“站住!”“敢对凰姑娘无礼!好放肆的小子!”一个朱袍公子抽出腰畔的剑,冲了过来。苏鸣筝的剑法毕竟受过训练,虽然学艺不精,但也不是市井小民能匹敌的。银光一闪,已准确无误的欺上对方的咽喉!剑却没有切下去。一只筷子挡在了剑与喉咙之间。筷子连断裂的声响也没有,便无声无息被切割为两段。两截筷子掉落在地上。朱袍公子瞬间面无人色,踉跄后退。苏鸣筝的脸色也变了。“原来还有高人在这里。”他暴怒地环视下方,视线所碰触到的眼睛,一双一双惊惶的收缩回去。之前一时犹豫让岑云抢了先机,现在,他还剩下的机会就是找到解药!戾气让许多人抱头逃窜,等他的视线将整个厅堂扫视了一周后,剩下的人,竟只有凰一个女子。“原来是你!”苏鸣筝也怔了一下:“你会武功?”“今夜,小楼竟有这么多贵客。”凰似乎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冷冷的目光投向门口,灯香眩离的门外,漆黑夜色的缱绻中,几个人大步而至。“姑娘,如果你有解药,请高抬贵手。”领路的秦观雪急道。凰冷睨了他们一下,她没有说有,也没有说没有。但那幽冷笼霜的气息和漠然的眼神,能使人感到一种神秘。苏鸣筝看到是自己人,胆子也大了起来,更想在几个殿下面前表现自己,大喝道:“她不给,抢来便是!”说话间便要抽剑。凰慢慢踱到他面前,眼里仿佛藏着一根幽冷细锐的针。苏鸣筝骇然心惊,手已握在剑柄上。下一刻,他就要出手了。那眼神冷然清艳,似一把架在他脖子上的销魂钢刀,逼他冷汗淋淋。“住手。”却是一声虚弱的声音,岑云竟在齐御风的掺扶下赶了过来,他脸色惨然发灰,毒性恐怕又蔓延离心脉近了几分。“不要妨碍我为公主找解药!”苏鸣筝不耐烦道。“他是在救你。”齐御风冷冷厌恶的看了苏鸣筝一眼,不自量力。岑云强提一口真气:“凰姑娘,你我是故人,能否让我单独和你说几句?”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凰的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的步子突然移动了:“到里面来。”“岑云!”李世民想要阻止。“……不必担心,”岑云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凰姑娘不会对我怎样,她若想杀我,不必请我进去这样麻烦。”阁楼中。“连太子也没有认出我,你竟然能认出来。”凰往脸上一拂衣袖,一张人皮面具被轻轻揭了下来。素颜不同于人皮面具的国色天香,却也清冷柔媚、如冰如玉,是何隽!寒伶教的易容术已臻化境,要易容成世人眼中的绝色美女,不难。“太子没有认出我,恐怕他想不到我会以在青楼中吧。”何隽挑眉。岑云咳道:“寒伶教教主孤傲,太子觉得你能为他所用已经是极为难得,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那,你怎么认出我的?”“琴声。”岑云答:“相貌和声音都可以改变,但琴声中的情怀,却是不变的。”何隽站了起来,重新审视这个被剧毒折磨得摇摇欲坠,却仍然宁静的男子。“我为太子所用,要除掉秦王,阻我者死。”她一字一字地说。“不。”岑云摇头:“你肯帮太子,也许并不是为他所用。正如,你在这‘凤求凰’中抚琴,并不是为这里的嬷嬷所用。”“你的说法很有意思。”何隽冷笑中竟透出一丝欣赏来。“据说太子还在江湖上请来了“梨花一点眉”红小梨。她曾是你的手下败将,又怎能与你议事于同一帐下……”岑云喘息道:“何教主不会与实力与自己悬殊的人共分一杯羹汤。”何隽眼里露出些嘲讽之色:“连你一个旁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太子却还懵懵懵懂全然无知,我助他得天下,是不是有些失策?”“太子只是当局者迷。”岑云头脑越来越晕眩,眼前突然一黑,支持不住往地上倒去。朦朦胧胧一颗药丸被塞进他的口中,清凉从咽喉蔓延到肺腑,再流入四肢百骸。片刻功夫,岑云的意识就从模糊中清醒过来。“想来,你还要为你的小公主求药吧。”何隽似笑非笑的脸就在眼前:“你竟能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救她的性命。”“教主知道那一箭射错了人,早就有心救人,才会让我进来吧。”岑云微笑:“长衫先生果然料事如神。”“你见过他了?”何隽全身一震。“若非先生给出线索,我们又如何能找到教主?”岑云眸子里露出些温暖之色:“我原本不明白,教主为何独对长衫先生痴心,而今得解。”“何解?”“世间信你的男人,原本就是不多的。信你、知你,却不爱你的人,更是一个都没有。”何隽突然叹道:“你如此通透,你来说说——”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千手千面,每一个面孔,都有人赞我美貌,每一个身份,都有人赞我才高……为何,却得不到那个人的心?”满室的烛光都摇曳成喟叹,倾城几许风华,她有些不甘地盯着岑云:“而你那小公主,单纯得近乎愚笨,却能得你这样一颗真心。”“恕我直言,”岑云吃力站起来:“市井流传‘苏郎多情’,但你该知道,长衫先生最重的,不是情,而是义。”何隽怔了一下。“我相信,长衫先生对你有情深义重的敬,有相知相惜的谊。”无数种情绪在何隽原本冷漠的眼底搅动,她也慢慢的站了起来,突然苦笑了一下:“看来,你们男人怎么智慧,还是不会真正懂得女人……我一个女人,要他的敬做什么,要他的义做什么?”她背过身去,青丝流泻一地,仿佛一地写不完的伤情相思。第十七回、杯中乾坤他担心着一场风暴的来临。暗中的血腥和明刀明枪的争斗,无论那一种形式,他都不能忍见那双清澈无邪的眼,去看这样的残忍与残酷。只要事情关乎于她,他就不能袖手旁观,他的冷静自持便不能再完美。夕阳醉卧窗棂,零星的蝉鸣坠在树梢。忘同慢慢睁开眼,整个视线里都是一张特写放大的脸。“哇啊——!”她一下子坐起来。苏鸣筝急忙扶她躺好,“公主,别乱动。”忘同却不领情,咬着樱唇一脸不满的瞪着苏鸣筝,着急道:“二哥没事吧?那箭——”那箭,分明是要射二哥的!“二殿下没事,公主已经睡了好几天,连日来殿下们都一直守在这里,刚刚才出去了。”忘同放下了心来。可——岑云竟然不在自己身边。本以为,一醒来最先看到的人是他。“岑云呢?”她粗声问,美目眯起一丝危险。“他……”苏鸣筝不情愿的正要做答,便听见扣门声。打开门来,却正是岑云。“忘同,你醒了?”惊喜的快步到榻边,见她气色还好,微蹙的眉峰顿时松开。“好些了么?”他低眉关切。忘同本要点头,又转念故意摇头。岑云的脸色仿佛不太好,竟一改他平素优雅的姿仪,有些迟缓的扶床坐下。苏鸣筝见他与忘同相隔如此之近,忍怒咳了一声。忘同这才瞟了他一眼:“你走吧。”“忘同,”岑云制止道:“苏兄这几天衣不解带的照顾你,不可无礼。”“那你呢?”她反问。“我……”岑云有些犹豫,“有苏兄和几位殿下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了。”迟疑的话语顿时让忘同心中憋了一口气,不禁皱眉摸了摸肩膀的伤口。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岑云的眼睛,他急道:“伤口疼了?”忘同瞪他一眼,又瞪苏鸣筝一眼。后者只好道:“那……我先回去,公主好好休息。”门关了,又被打开。原来,是侍女英儿送药过来了。岑云接了过来,“来,把药喝了。”“不要。”“不喝药伤口怎么能痊愈呢,听话,把药喝了。”忘同看也不看那药一眼。岑云似乎丝毫不理会她的不合作态度,微笑将药舀起来,试试不烫,送到她面前。“拿走。”忘同粗声道。其实伤口根本就不觉得痛了,她是在生气,气他……不关心她。“听话。”他的声音仍然磁柔好听。“我都说了不喝了。”“忘同。”岑云不禁有些头痛。“你既然不管我、不理我,现在又何需来好心?生死有命,不用你理我。”忘同说出这句气话,抬头见那人受伤的眸子,心中不禁有几分后悔。岑云唇齿微张,却一阵晕眩,药婉差点从掌中滑落。幸好忘同反应快,立刻将药和人同时接住,狐疑的问,“你怎么了?”一旁的侍女英儿忍不住道:“公主,你所中的箭上有毒,岑公子为你疗伤吮毒差点……”“英儿。”岑云截断了侍女的话:“你先下去。”忘同咬着樱唇低了头,杯中映出唇红齿白的脸蛋,再抬头看到岑云苍白的容颜,若是不知实情,自己哪里像受伤的样子,倒是会以为岑云生了一场大病。她突然将双眼紧紧闭上,“咕咚,咕咚”一口气将药全部灌了下去。侍女英儿端着空的碗下去了。岑云微倦坐在床边,等待一阵不适过去。平素孤傲的眉目也变得有几分荏弱,乌黑的发丝有几根粘到了忘同的肩头。忘同突然霸道的双手扳过他的脸。岑云惊诧抬眸,却见她的脸凑近自己的,正色命令道:“第一、以后,你要是再敢为了我伤了自己,我会很生气!所以,不准这样做。第二、你只能对我这么好,只对我一个人。”岑云只觉得头脑有些微晕眩,不知是内力流失,还是因为她的动作和话语。为何小小女孩突然有了这样温柔霸道的眼神?仿佛在勇敢捍卫她的爱情。岑云只能任她光洁可爱的额头抵住自己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忘同如愿以偿的望着他迷茫却关切的眼神,体会着此刻他不能反抗的一丝柔弱和默许,适时的放开了那微热的脸颊。“大哥!都是裴寂的狗屁主意!”一间紧闭的房子里,传来怒气冲天的声音。“这是意外。”声音很冷,但有些微的情感波动。“意外?那些所谓的高手,就是这样只会制造意外的酒囊饭袋?”“四弟,你冷静点。”“你叫我怎么冷静,伤到了忘同!如果早知有这样的‘意外’,我宁可这计划从未有过!”建成的脸色捉摸不定,他执了元吉的手坐下:“我决不愿忘同受一丝一毫的伤害,但,这件事不能全怪裴大人。难到你能忍受二弟若夺我的太子之位,做上皇帝吗?你能任由杨姑娘去侍奉二弟左右吗?”最后一句话让元吉脸色一变,似有仇恨的火花在他眼里跳跃。无论哪一个男人,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心里装的,满满是别人的影子。更何况是他堂堂齐王。即使是亲兄弟,他也不能不恨他。元吉的脸上愤怒和矛盾一起交错着,终是开口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裴寂向父皇进言,削减了他的兵权,势力,张婕妤、尹德妃她们鼓动父皇冷落疏远他,秦王府的势力已远不如你太子府和我齐王府的联手,这些,还是不足以消除他对你的威胁么?”建成冷漠的脸上刺痛一闪而过,随之是沉重的杀机:“元吉,你以为二弟雄才大略、恩信遍布朝野,是甘心久居人下的吗?他的党羽、死信之臣数不胜数,就算父皇疏远他又如何?长孙无忌、尉迟敬德那些人能善罢甘休吗?还有苏家,虽然明里不问朝政,但苏长衫此次只见了二弟一面,却不见我们,他的心偏向哪边一目了然。只要他出来掺和,父皇怕是也要不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内了。历代太子被废的下场……”说道这里,建成冷笑一声:“凄惨之状遍观史书便已令人胆寒……”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似在这战争和阴谋中已疲倦。但,路只有一条,无论选与不选,他都将这样走下去。尚书左仆射裴大人遣人送信来给李建成,太子一边便决定了要动身。不知为何,苏鸣筝和苏含雪竟也受太子的邀请而随行。李世民并无意见,事情就这样决定了。由于公主受伤,回长安的行程耽搁了几天,上路时更加强了戒备。据说那行刺的刺客未被抓住已咬舌自尽,亦查不出任何线索。沿途休息之地,带剑侍卫暗伏左右,随时应付异动。月明星稀。岑云坐在屋顶上喝酒。如果他可以刻意忽略那些暗中潜伏的太子和齐王的“保护”的存在,也许他不会这么压抑,但偏偏,他敏锐的感觉甚至能把那些侍卫暗中驻守的位置一个个列出来。那种严密得让人透不过气的护卫他不习惯,倒在其次;明知那“保护”实质的意义,却严肃得如同机密,才不禁令他觉得无趣。他担心着一场风暴的来临。暗中的血腥和明刀明枪的争斗,无论那一种形式,他都不能忍见那双清澈无邪的眼,去看这样的残忍与残酷。只要事情关乎于她,他就不能袖手旁观,他的冷静自持便不能再完美。虽是晚春初夏,夜仍然有些凉意。他原本,是决不在这样的心绪里喝酒的。对酒当歌,他的酒,只与豪情逸兴相连,不与失意郁顿相关。有人朗声笑道:“喝闷酒是会伤身的。”李世民已然掠上了屋顶。“二殿下。”在这屋顶上是没有空地行礼的,所以,他连站也没有站起来,甚至连姿势也没有改变,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我听忘同说,你曾经将好好的酒,全倒掉了。”世民笑得温雅轩朗,是笃定而教人安心的笑容。“这件事你也知道了。”岑云摇头。如果说几个皇子里有人和忘同最为相似的话,那无疑是眼前的秦王——阳光温暖的尊贵,大气洒脱的气度。“还有些我不知道的事,你却知道。”世民看着他的眼睛。岑云怔了一下。“你不愿意说,一定有你的顾虑。”世民拍拍岑云的肩膀:“你有事瞒我,我又何尝对你和盘托出?我们扯平了。”不完全的信任,味道是有异的。正如兑了水的酒,哪怕是九成酒兑一成水,能酒的人也能品出。对人若只有九成信任,剩下的一成用诚恳来续补,比兑水要来得高明得多。尤其对方是和自己同样聪明的人。半杯未满的醇酒,能让他用一整坛来回报。“还是这上面透气、舒服。”世民扫了一眼身下黑魆魆的夜色,仰面望星:“忘同小的时候,就爱溜到承乾殿的屋顶看星,我叫她回去,她便说我小气,连借个屋顶也吝啬。”岑云不禁笑了。“你知道她为什么怕猫吗?因为小时候她淘气,尹妃带着一只白猫在散步,她看着猫尾巴好玩,便跳上去偷偷一踩,猫虽是温顺的动物,被踩了尾巴也恼怒的反咬她一口,将她的脚咬出了血,痛得她大哭不依。而那时宫里传言曾有宫女被猫咬到,后来暴死的流言。父皇惊忧不已,派太医日夜守护忘同,还好并无异状。但她从此,却落下了怕猫的毛病。我那时南征北战,没能在宫里多照顾她,每次我要出征,她都拉着我的手哭着不让走。”世民沉浸在回忆中,顺手将岑云手中的酒坛一把拿了过来,仰面喝了下去。“更早的时候,元吉也是孩子心性,自晋阳起兵,我和大哥并肩作战,成年在硝烟战火中辗转,元吉年纪尚轻、经验还少,便留待后方,每次见我们平安归来,一个半大的少年了,还要学女儿眼红落泪。”世民又灌了一大口酒,却是将自己呛得咳嗽不止。岑云将酒坛放到一边,柔声道:“闷酒伤身,二殿下既然知道这道理,这酒,不喝也罢。”“可我,真怀念以前那个时候戎马南北、朝不保夕的时候。”世民似乎全然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将酒又抢了过来,灌了下去。他的视线已模糊。岑云不再说话,只是眼底的忧郁更深、更沉、更疼。“你说,什么是身不由己?我们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连自己做什么都不能主宰吗?”他已喝醉,语言有些含糊。岑云苦笑。身不由己,这四个字的含义,便是棋局里的连环劫,再强大的智慧和力量,也解不开的连环劫。一个人的痛苦、失意和矛盾,若是和这四个字沾上了关系,就是更深的痛苦,更深的失意,更深的矛盾。人生在世,为何有这许多身不由己之事?“二殿下,你醉了。”岑云将空空的酒坛从世民手中拿了下来。“醉?醉了更好……一醉……解千愁……”世民大笑着,被岑云扶住。的确,一醉解千愁。岑云苦笑,自己的酒量好,也是一种无趣。喝酒,却不能买醉;想醉,却只能选择清醒。连眼前这样卓绝强大的男人,也有需要一醉的时刻。举世浑浊唯我独清,众人皆醉唯我独醒。屈子的悲凉,已是种苍辽的无奈。何苦独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