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子 琴棋书画外面将是怎样一派浅醉山水,一片灵阔天地?这宫墙深庭容不下她小小的张扬的心。时值唐初战乱方歇、天下初定。宁阳公主自幼活泼好动,不仅书画诗词一点即通,飞檐走壁、习武弄剑亦天赋过人。四位近侍由圣上亲命,保护公主左右,他们不仅武艺卓绝,且琴棋书画各司一技,那些握剑的手或能悠然抚出五弦天籁,或能驰骋黑白所向披靡,或能对酒狂歌挥毫,或能临窗泼墨写意,在宫中朝中皆为传奇。秦观雪。齐御风。舒揽月。华予霁。琴棋书画,风月霁雪。风之清,月之皎,霁之淡,雪之皑。四人人如其名,雅量高致,骨清神秀,皆由当世皇上亲自挑选,高人名师从小训练。但,是否有了这四位高手,公主就真的安全无虞了呢?当年仅十一岁的宁阳公主问起她的二哥这个问题时,秦王李世民回答:“在皇宫中,这话自可确保,但若是出了宫,只恐怕江湖高人隐没,险恶难测。”“那,我好想出去看看!”在承乾殿的屋顶上,小公主仰面望星,稚气水灵的眼眸层层叠叠都是向往。“胡闹。”李世民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故意微沉下端凝威仪的脸孔,唇边却有宠爱的笑意不经意漾开。这承乾殿的屋顶是整个皇宫最好的观星之处,天空银河如同江南水色莲影,这丫头是这么说的。她从未去过江南,小小的脑袋里如何生出这许多梦境般的幻想与比喻?小公主将头偏向一边,小嘴嘟起哼一声。她想起了许久之前,一样繁星如水的夜晚,母妃起身推窗,让一屋中都落满星光,然后轻轻的拥她在怀里,给她讲起江南的美景,杭州的荷塘,江都的龙舟。在她小小的梦境里,混合着星光月色,种植下江南水乡的烟波幻渺。她声悦如铃,自信宣布:“我要去江南。”这粉雕玉琢却不安分的活泼娃娃,美丽灵莹如一道清澈阳光,谁又忍真的一言断开她的向往?但,这向往未必太胡闹了些。李世民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含笑道:“忘同,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不然,宫外的大猫将你咬成可怜兮兮的鱼骨头。”宁阳公主小名忘同,从小一直怕猫。“二哥是骗我的,我才不信呢。”小小人影轻身跳下屋顶,琴棋书画四个侍卫已经等候许久了。出宫去,外面将是怎样一派浅醉山水,一片灵阔天地?这宫墙深庭容不下她小小的张扬的心。李世民微笑摇头,只当这慧黠顽皮的妹妹一时童心戏言。谁能想到,第二天,一封留书,一身轻衣,背着小包裹的公主,就在偷偷跃出宫墙时被抓获!这个十一岁的小公主,竟然差一点就成功了!从此,大唐皇宫戒备加倍森严,不仅要防刺客高手,更要防三天两头就想着新法子想偷溜出宫的公主。屡禁不止这危险大胆的荒唐行为,皇上已是后悔当初允许这唯一的女儿学武了。雪融春归,雁回花开,在六个年头的“出逃”与“反出逃”的无数次交锋后,终于在某一天,宫中悄悄掀起了轩然大波:公主偷溜出宫了!第一回、苏郎顾曲那修长清明的手指,和指下美酒倾落的姿式,把河里的满月都搅碎了。这月若是人心,必已碎成万劫不复的支离。南方从数年战火的烟呛中渐渐恢复,街巷间重现出三分清宁闲适与悠然。江南城市从水一脉,缱绻风情温软润泽。除了战乱,这里总是天下最安定富足的水乡。时值初夏,盎然清雅的情趣,雕琢在园林水榭竹轩中,荡漾在荷塘藕色鱼影里,幽散在女子发鬓清香云衣水袖间。而浩荡三千里的大运河与河中奢华如梦的锦帆浮载,前朝亡国之君一夕看尽琼花山河破碎,使江南杨州,生出了三分内怀的北方气质。摒退了风月诗画的缠绵婉约,一股清远气质牵系兴衰荣败。隋炀帝三下江都的龙舟四重,千舟万帆,锦彩袍袖如水中繁花。在江山易姓的寒暑十载中,湮灭成南柯一梦。叹息还未走远。“烟波江南春来早,苏郎顾曲,一弦三叹,素琴随波帆,锦瑟无端,泪湿罗衫……”不知哪里传来女子宛转幽怨的歌声。“歌声真好听,”清越欢快的声音好奇的的指着河中船舫:“是从那里传来的。”船上的歌女的琵琶清音溶解在如醉的春波里。“如果我没有猜错,她在唱苏郎。”岸边一个青衫男子答道。“苏郎是谁?”清越的声音又问。“听闻江南有句民谣:有井水处,皆有女子歌咏苏郎。”另一个黑衣男子说:“江南苏郎,国士无双。”“原来是诗画双绝的长衫先生!”方才问话的女孩回过头来。笑容仿佛二月春风裁剪而成,衬着灵动的眉眼,把花香鸟语的气息都聚了过来。闪动着笑容的乌眸如清澈见底的潭水,鱼虾于潭底灵动畅游,清净中握一怀生气、一捧雅趣。四个清俊的男子无奈的交换了眼神,一个上前一步:“小姐,走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休息,不然回客栈怕是你又要喊浑身酸痛了。”另一个也上前来:“这里有家客栈,不如小姐进去喝杯茶?”“好吧!就先休息休息,听说酒馆里,是江湖消息最多的地方。”忘同兴致勃勃地朝门口的小二道:“有位子吗?”店小二连忙殷勤招呼:“几位客官里面请!”几人正要进门,眼前人影一花,只见一个小孩猛冲过来,“砰”的撞到了桌子,闷哼一声,立刻滚爬起来接着往门口跑。忘同吐吐舌头,看那小孩拼命奔跑,莫不是后有恶狗追赶?确是后有追兵——但不是恶狗,是人。一道白色身影飞掠而出!衣袂如雪,飘然出尘,看得人心中一惊,眼前一清。“还给我。”背影拦在了小孩前面,声音磁柔从容。话音未落,小孩藏在怀里的物件,已经落入他匀称白皙的手中!那出手没有习武的戾气,更无星点霸道。小孩眼珠一转,突然皱着脏兮兮的脸“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你抢我的东西!”不少路人的视线被这闹哄哄的一幕吸引,众人脸上带着捉摸不定的表情,摇头而过。“哇!——哇!——”小孩的哭声更响彻云霄。白衣男子却视而不见,自顾的转身回客栈。“小姐……”不顾秦观雪开口阻拦,忘同已大声喊:“枉你一身武功,竟然当街欺负弱小!”男子并未回头,自顾走到自己的桌子前,倒了一杯酒。“姐姐,姐姐,帮我!”小孩满脸眼泪鼻涕的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坏人抢了我的东西!”齐御风赶了过来,想拨开小孩。这位小姐最爱管的,便是闲事。而以他们现在的处境和立场,最不该惹的,便是麻烦。“呜呜,哥哥!”小孩却很识时务,松开她,转而一下子抱住了冷峭的黑衫。其它三人也赶了过来,这种情况,他们一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把东西还给小孩子!”他们的小姐发话了,生气的瞪了那好整以暇坐下来的背影一眼。四人踌躇着还没有动,她却再不罗嗦,几步跨上前,玉手拂出!他身形微动,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将她一连攻出的十几招从容化解,杯中美酒竟分毫未洒。“你们几个,拿下他!”秦齐舒华四人面面相觑,小姐的声音里动了真气,恐怕这麻烦他们不惹是不行了。一身青衫的秦观雪跨上前,“兄台,得罪了!”同一瞬间掌风如电,攻了过去,对方身形一侧,从容避开的同时掌力轻吐,让秦观雪不得不转攻为守。一招既出,秦观雪不禁暗惊,这人的身手了得,即使是自己,也未必有胜算!普天之下,能做他们秦齐舒华四人对手的,寥寥可数。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秦观雪与白衣人都不使武器,数十招之间,却斗得旁人眼花缭乱。客人早已吓得纷纷逃走,掌柜的带着哭腔哆哆嗦嗦,“大侠们!大侠们!你们不要在我这里打架啊!我这小本生意,都让你们把客人吓走了……”哭诉间,脚下绊了一条板凳,肠肥脑大的掌柜咕噜摔到地上,摔得“哎哟”一声。齐御风、舒揽月、华予霁见状,互望了一眼——再斗下去麻烦更大,绝不能引人注目暴露了公主的身份,不能怪他们以多欺少了。掠身上去,四人默契非常,出手如一!四人都是当世高手,那白衣男子纵有三头六臂,也终于应接不暇,被秦观雪一掌拍在臂上,手中一松,齐御风乘机飞身夺了那落下之物,竟是一枚莹透玉佩。他见玉佩被夺,身手一滞;其中两人立刻前后夹击制住了他突围的退路。“做得好!”她开怀一笑。接过齐御风递过来的玉佩,塞到脸上还有脏兮兮的泪痕的小孩手中。“谢谢姐姐!”小孩破涕为笑,急忙爬起来,跑出了客栈,转眼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中。纵使是急,一个小孩子也不该跑得这么快啊。是轻功。这孩子,有很高的轻功!在酒馆里一阵议论纷纷中,只听齐御风惊诧道:“我的香囊!”那香囊是当年蓉妃娘娘亲手所赐,已经贴身不离许多年了。忘同往齐御风的腰间望去,只有一条彩线空空挂在那里,哪还有什么香囊?难道是刚才的小孩……?如果说她从出生到现在十七岁,竟能有事能让她扫兴到要打人,又无处可以出气的话,就是现在了。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尴尬,半天说不出话来。其它人的神情也,多少有那么一点,耶,尴尬。与此同时,只听一声破窗之声,那白衣人已跃出酒馆,轻身追赶而去!躲在柜台底下的小二战战噤噤的爬了出来,犹豫着来到几人身边,不想过来,可又不敢不过来。“对不住了,这锭银子补偿你们今天损失的客人和打坏的桌椅。”秦观雪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小二拿了银子,放在嘴里使劲咬了一口,确认货真价实,立刻眉开眼笑:“几位客官,看你们面善,我给你们提个醒,你们啊,惹大麻烦了!”“什么麻烦?”“您几位是外地来的不知道吧?我们扬州城的县令早一个月前就贴出了告示,为他的千金招亲。这城中被相中的年轻男人,要有贴身之物被取到,便要参加招亲比试。”“啊?这么怪的事你们听说过吗?”忘同好奇的扫过几人。回答均是摇头。只听说扬州风景如画、水秀人灵,却不知县令有这种选婿的怪招。一个酒客从旁解释道:“扬州县令何谨的千金何隽,貌美出尘、知书达理。何小姐性情孤高,已到出阁之龄却屡次拒绝提亲。何县令心急,此次便立下了招亲的诺言。全扬州城内,凡是才情出众被相中的男子,便有何县令重金请来的高手将其贴身之物取去,届时这些候选人再同台竞技,是为‘招亲’。”原来如此。“刚才你们遭遇的是扬州城内赫赫有名的‘灵手童子’,这号人物虽具‘童子’之名,更切‘大盗’之实,据这里的百姓传言,只要他要取的东西,还没有拿不到的。”那小孩果真不普通。难怪他竟能在齐御风丝毫不觉的情况下,取走香囊。忘同嘿嘿干笑了两声:“灵手童子偷的,就是刚才那个白衣人的贴身玉佩?”小二连连点头。“那……”妙目又转向齐御风,“御风的玉佩也被偷了,就是说——”齐御风一脸黑线,哭笑不得。其他三人已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事已至此,忘同毫不介意地一挥手:“御风,既然这位何小姐貌美才高,你不如顺此机缘,将她娶来!”“公……”齐御风心急之下,脱口而出,将一个“主”字生生压了下去:“不要开我的玩笑!”“我说真的啊!我娘赐给你的香囊丢了,你一定要去讨回来呀。既然要去,凭你的文才武功,难到会输给别人不成?”说这话时,她望了那人坐过的座位一眼,淡淡酒香仿佛仍在。只有白衣背影如画,却连那个人的脸也没看到——他,竟然能和秦观雪交手不相上下。既然是招亲,那灵手童子偷的都是美男子吧?“你们说,刚才那个人长得怎么样?”大唐宁阳公主双臂环胸,像个小色女般笑嘿嘿问。月满西楼。河面宽广,波光笼月,船只浮缀在水面。“阁下请现身吧。”白衣人双手都拿着酒坛,声音清淡。“没想到你要在河边喝酒。”黑暗中探出一个小脑袋,小丫头笑眯眯地跳上前来:“我不是为了跟踪你才来,是来帮你找回东西的。”在酒肆起冲突时,还是晨光温煦,跟踪了他一整天,已是月华清潋。“不必了。”对方手中一倾,酒缓缓淌入河中。忘同先是一诧,随即惋惜地摇头:“你怎么将好好的酒倒掉了呀?”白色的人影没有回答。此刻的天地只有他一人。酒淌入河中的姿式,像一行眼泪。月光皎洁得悲伤。他的背影依然淡然无波,月色、河流、岸边的草木却都染了霜色一般,悲伤得要透明过去。那修长清明的手指,和指下美酒倾落的姿式,把河里的满月都搅碎了。这月若是人心,必已碎成万劫不复的支离。一坛淌尽,他又取一坛,酒以同样的姿式缓缓注入河中,看不清他手掌不哪是月光,哪是波光。直到酒都倾入了河中,那人突然转过身来。眉长远山,惊艳清绝起月色一掬。宁阳公主顿时呆住。她的兄长,甚至几位侍卫都容貌俊美,但若和面前的人比起来,生生都逊色了下去——那样的眸子,就是最挑剔的人也会觉得舒服;那样的脸容,就是最精致的月华也会自惭形秽。“对月祭酒……你有伤心事?”忘同傻傻地问。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忘同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只听那好听的声音说:“有些往事。”“往事不要放在月亮底下晒,我娘说,月亮会把思念越晒越长。”忘同仰头看着他,认真的说。白衣人怔了一下,倾下的酒和月光,似是渗柔了他淡远的疏离。“如果有人现在请你喝酒,你愿不愿意去喝一杯?”大唐的公主懂得怎样去好奇,也懂得怎样去抑制好奇;懂得怎样和人搭讪,也懂得怎样请人喝酒。一条小船划了过来,青衫的秦观雪站到船头,挥手:“小姐!”轻舟,渔火。月华在舱外清冷,而船舱内明起的火烛,温暖而热烈。小丫头抱来了杜康酒,摆上酒具,毫不客气地问:“我叫李忘同,你呢?”对方抬眸看了她一眼,他的一身离尘不俗,话语简单,将酒味都淡雅成了仙酿琼浆。这样的气质,却让人觉得有暖意。“岑云。”简单的两个字,让忘同在心里琢磨了几遍,她看着对方如画的眉目,信心满满地说:“好,岑云,今日你丢的东西,我一定会给你找回来。”“既然丢了,何必再多牵挂。不如喝酒。”他倒了一碗,自顾饮了下去。“你不相信我能把东西找回来?”她一抿嘴。“不必了。”“你……”秦观雪怕这位大小姐又要生事,立刻上前道:“白天是我们冒失,请岑兄海涵。这几坛酒,就当是我们赔罪的。”四人之中,最含蓄有礼的秦观雪,有种让人一听之下便愿意相信的冷静诚恳。但岑云只是无奈的摇摇头,这次连简短的回答也省了,倒是很不客气的将面前的两坛杜康酒倒进杯中,自斟自饮。目瞪口呆看他一杯一杯将两坛酒喝完,忘同心里不禁发怵。她一直以为只有那些满脸胡茬的粗鲁汉子才能这样快、这么多的喝酒,而眼前这个人,无论如何教她没法置信。偏偏看他喝酒,喝得这么豪气,却是要命的优雅。“你……”她底气不足地瞪着他。原以为他又要来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却见他抬头看了自己一眼,眼里有了隐约的笑意。酒香醉人。是这杜康酒迷醉了心志?可对方的沉敛光华,即使挟三分醉意,仿佛也能脱颖出竹林七贤的清渺洒脱。“姑娘,”他的眼里笑意浅浅融化,便似涟漪荡漾,眼神分外明亮,一池流泉水声,一轮明月辉光,静淡照人心:“多谢美酒。今日的事不必放在心上,我自会参加三日后的比武招亲,将玉佩取回。”说话间,他淡淡拱手,船帘轻轻一掀,人已不见。好高的武功,好云淡风清的性子!四人面面相觑,舒揽月摸着下巴道:“公主,好像有人不买你的帐。”好死不活的,华予霁补了一句:“喝了你的酒就走,连酒钱也没付。”忘同回过头来,眼神让四人风脊背嗖嗖发凉:“不要东扯西拉,三日后的招亲,我们去定了。御风,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别让我丢脸。”“可是,公主……”齐御风急了。“公主,我们此行本不宜张扬。这样的麻烦,还是不惹为好。”秦观雪开口劝说。“偷溜出宫已是不对,公主还是收敛些以防旁生事端。”舒揽月应和。“不如我们早日起身回长安,以免皇上和几位殿下担忧。”这次是华予霁。他们四人默契非常。“要回去,也要等御风去取回了母妃赐的香囊再说啊。”一句话让四人语塞,“难道你们想让御风被治罪?”趁热打铁的摆出了公主的架子,“或者,你们不听我的话了,想抗旨不遵?”四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说不出话来。在这伶牙俐齿、聪敏慧黠的小公主面前,他们只能服从她的任性。第二回、比武招亲那白衣的怀抱温暖而有种好闻的竹子般清幽的味道,不知为何,她竟然脸红了。招亲之日,县令府中。一个小仆领着众人穿花寻路,再步入一间湖中小亭。说是小亭,也可容纳十多人,四周荷叶田田、清莲泛波,十分养眼。忘同一身男装,优雅的站在亭中放目四周荷塘,竟也让侍茶的侍女目光流连。小仆恭敬道:“应亲的公子这边请。其它随行人员请在此稍候。”齐御风无奈的在她的点头示意下,跟随小仆过亭而去。一晃已是两个时辰,还不见人出来,忘同百无聊赖,见亭中案几上搁了琴,便坐下,随手抚了起来。幽窗棋罢,古桐三弄,除却江南吴越水墨清秀之地,还能有什么地方更为适合?一曲终,却有人击掌叫好。抬眼见回廊里走过来三人。一个老者,身后是齐御风,还有一个,是他——?“公子的琴技臻于化境,动人心神,老身佩服。”击掌叫好的正是那老者。她对这老者的身份猜出了八九分,笑着起身:“何大人过奖了。”视线却悄悄扫了一眼他。他仍是那身素衣如雪,似乎也认出了自己。何县令满意的捋须打量着面前抚琴的年轻人:“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在下李忘同。”她犹豫了一下,落落大方道。“李公子,小女今日招亲,已有齐御风和岑云两位公子经轮番筛选而胜出,你如不嫌弃,可愿直接进入最后比试,与两位一比高下?”忘同眨眨眼:“这样不是不合事先的约定吗?”“李公子气质高华,才情过人,老夫愿为你破例。不知你意下如何?”何县令说话间,一招手,已有两个侍婢掺着一个轻纱蒙面的女子款款走来。看那身形娇美,步如清莲,不看容貌,也知定是个美人。“小女貌庸才浅,还蒙公子不嫌。”何县令话语虽然恭谦,语气却分明带着骄傲。忘同一时玩心大起,不顾秦观雪几个拼命朝她使眼色,应道:“那恭敬不如从命。”“公……”秦观雪低声险些失言,机智转口,“公子,这不妥吧?”“有什么不妥?”忘同一面眼神示意他退下,“你们就在这里等候。”小仆领着几人来到一处竹林,四周静寂,空气清新如洗。风过时,沙沙的竹叶声浅柔低语。“何大人,不知我们要如何比试呢?”明眼人都能看出,在场的三人,兴致最高的就是她。“文才武功,缺一不可。”何谨捋了捋须。“既然如此,”忘同笑着提议,“我觉得先文好。何大人这里有上好的云子,不使一使,岂不可惜?”秦观雪、齐御风、舒揽月、华予霁除了武功绝世,且琴棋书画各司一艺,臻于完美。御风自从十一岁出师以来,无论多少慕名而来的棋士雅客、高官名将,没有一个不是自信而来,铩羽而归。只除了一个人。她在心中笑了一下,齐御风的棋艺,天下能敌的人即使存在,也至少不在这里。岑云并未反对,同时以目光征询齐御风的意见。“齐某没有意见。”齐御风一脸无奈。她特意替他的安排,他还能反驳什么吗?“好,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你们二位先比。”岑云淡然一礼:“阁下是棋中的飞将军,攻必取,战必胜。请指教了。”齐御风目中一动。这岑云仿佛看人一眼,便能通透。棋形初现端倪时,忘同眼里露出了笑容。行棋需果断,齐御风是真正的名士,而岑云的白棋姿态温和,缺少霸气。又经数十步的变化,棋至中局,她却不太确定自己先前的估计是否有些自满了。御风的黑棋行得攻守自如、棋形舒展,而岑云的白棋,不举锋芒、不带凌厉,却无形中将黑棋的步子牵制。两人各有千秋,实力难分。四周的环境静谧无声,棋枰上却是千军万马、厮杀震天。局为宪矩,棋法阴阳,道为经纬,方错列张。还未到收官,齐御风却突然停了手。“岑兄,我输了。”一旁的何县令没有看出其中二目半的差距已经无可扭转,眼里只是惊诧和疑惑。高手对弈,赢者大度,输者风度。齐御风诚心推枰,而岑云的眼里,亦微微露出欣赏之色。也许二人,都许久未曾有过这样尽兴的一局。岑云眼中风云不起的一抹清傲,得失无谓的一份悠然,让忘同不知不觉想,如果将他的眼里那一泉月色的平静扰乱,会是什么样子?又是什么样的情形,能让他失色、狼狈?与其说她是不服,不如说是面对他的宁和,她心中一丝逆反的任性,一点恶作剧的调皮。“岑兄好棋艺,好才情,下面的武比,就由我来奉陪!”清越的声音还未落定,她已一把抽出齐御风腰间的长剑,向他攻去!剑光如秋水,交织间之间人影重叠,鹅黄的绚烂,素白的出尘。旁人看来,两人相斗正酣。齐御风却能看出,有一方只守不攻,分明在谦让,却不着痕迹。两人极不公平的拆招,一个攻、一个退,很快离齐御风已经有了些距离。岑云既然完全没有伤人之意,齐御风只有一面无奈,一面放下心来。或许,碰上了公主这样的女子,无论是谁,那种所谓“纵容”的情绪,总会不经意升起吧。剑光交错,少女的眼睛便是晨雾中草尖顶着的露水,盛得阳光一晃一晃,乌黑的眼睫疏疏的覆盖着它们,像虚虚遮阳的竹帘,将流光水色筛得平添些迷离多情。这绝不是柔娇的细芽儿,而是带了小刺的初生玫瑰,会刺得人手心痒一刻细痛一阵。那手里毫不客气的剑招仿佛在警告对方,来揣她的心时,会措手不及她的娇憨;来捕她的笑时,却要当心了她的狡黠。齐御风看一眼在一旁紧张观斗的何谨,轻松道,“何大人,你就静观其变,看哪位能有幸成为你的女婿吧。”事已至此,既然公主执意要闹下去,他不如放宽心,等待她玩得尽兴。连皇上和几位殿下对这位小公主都只能有心无力,他也只能如此了。拂她的心愿惹她不高兴,不仅是不能,更是不愿。两人已在十丈开外,一股凌厉的剑气突然破空而来!——丝毫没有觉察到危险的忘同,突然眼前一花,整个人被岑云反身搂住。身体一下子被凌空带起。“哐当!”一声脆响,是剑与剑相碰的声音。睁眼回神时,自己的人已在三丈之外稳稳落地,岑云收剑,那剑带着冷丽的风华,仿佛轻吟一声。四周的树叶被刚才两支剑电光火石的一撞震得簌簌掉落。那白衣的怀抱温暖而有种好闻的竹子般清幽的味道,不知为何,她竟然脸红了。三丈开外,一个少年被齐御风一掌击中,踉跄后退两步,手中的剑也落到了地上。齐御风目光冷冷,扫视眼前的不速之人。这突然的袭击是有预谋的行刺,还是其它的原因?公主的身份不可能这么容易泄露,但此时他不得不怀疑,这“招亲”,也许并没有那么单纯。在问题出现的时刻,人的警觉和敏锐都会提高。忘同的神情里却掩不了好奇。涉世未深,无知者无惧。刚才的情形十分惊险,但她只是事不关己般的看着凝重起来的气氛。“你是什么人?”齐御风凌厉的视线直逼那华服的男子。“哼,你想知道?”对方眼含怒意,傲慢道:“我乃苏家长子!”第三回、君子同罪齐御风心中一惊。为何突然手脚绵软、全身乏力?暗运真气,竟是内力涣散,像极了中了化功散的症状!“这,苏公子……”何县令也不复刚才的稳持,老脸上十分狼狈忙乱,左右不知该说什么好。面前这一位,是何县令得罪不起的人物。苏家名门望族,皇恩亲宠。苏长衫才冠当世,曾在武德元年晋阳起兵时护驾有功。又传言他能未卜先知、通晓古今。虽无官职,比他这个小小县令气象何止高出百倍?打狗要看主人——苏家少年再骄纵,人人却看在苏长衫的神话上不得不敬畏三分。“何大人,你既然派人偷取了我的传家玉坠,便是硬要将女儿嫁给我了?”苏家少年语气傲慢,全然没有把这位县令放在眼里。齐御风却因他浅薄的言辞,目光有所缓和。前后联想,面前这人的武功不像身怀绝技的刺客,举止倒像身无所长的纨绔公子。蓄意行刺的可能很小,争风吃醋来闹场的解释倒更为合理。“这……”何县令不知该如何回答。都怪那灵手童子自作主张,去惹了这苏放的独子苏鸣筝。早听闻这位公子为人傲慢、性情乖戾,自己即使有心攀结,也心有顾忌。今日招亲时辰已到不见苏鸣筝来,以为他不会来了,心中更是暗暗松了口气。只等事完之后亲自登门向苏家的老爷苏放致歉。从之前的结交看,苏放却是平易谦雅之人,是好说话的。却没想到苏鸣筝半路闯了进来,而且遇到了这般高手,一招便让他败下阵来。他如何能罢休?苏鸣筝果然转眼向齐御风:“你拳脚了得,便以为我会怕吗?我苏家蒙受皇恩浩荡,家中宅院为皇上亲赐。我苏鸣筝今日便是娶定了何千金!”齐御风冷冷一笑。自己的猜测并不错,只是没想到江南名门苏家,竟有这么浅薄轻狂的后人。忘同听着苏鸣筝的话,已是忍不住:“何大人既然订立了比试的诺言,你技不如人,何须在此逞口舌之快?”“大胆!你又是谁?”苏鸣筝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公子竟敢这样针锋相对的反驳自己,面上怒气更盛,挥手欲出,却已被齐御风轻易制住。过人的腕力捏得他呲牙咧嘴。“再对我家公子无礼,别怪我手下无情,听清了吗?”齐御风面冷如铁,斥道。“齐公子,请看在老夫的面上,不要伤了和气……”何县令急忙前来圆场。齐御风顿了顿,冷冷松开了手。苏鸣筝手一自由,却猛地推了一把何县令,“少在这里做和事佬!”何县令被他一推,步下不稳,跌倒到地上。齐御风正欲伸手去扶,却已见一个罗衫女子惊慌跑过来,声音已是泪意:“爹!”齐御风一愣,她低头之间,面纱轻然滑落,一张清冷柔媚容颜一览无余。貌美出尘,如冰似雪,传言竟丝毫不假。她含泪转脸向前:“几位公子,爹爹已年迈,请各位高抬贵手,不要为难他老人家。今日的不愉快,各位要责罚,小女子愿一力承担。”齐御风张口欲言,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想安慰她,却怕愈描愈黑。握剑的手甚至有了为她拭泪的冲动。忘同却已扶住她的肩膀,“何姑娘,你不要怕,谁也不敢为难你!”说话间,瞪了苏鸣筝一眼。何隽被她的举动吓得身上一颤,“……”忘同见她惊惶神情,才想起自己身着男装,尴尬一笑:“那个,其实我……”正思忖着该如何解释,却见齐御风扶住手边的竹子,身形不稳!“御风?”齐御风心中一惊。为何突然手脚绵软、全身乏力?暗运真气,竟是内力涣散,像极了中了化功散的症状!不好!自己是怎么会毒的?两个不会武功的县令父女,不可能在自己毫无觉察的情况下下毒于无形,可能的只有苏鸣筝或是——抬眼望向一旁神色无异的白衣岑云,心中涌起寒意。如果是苏鸣筝下的毒,为何岑云安然无恙?电光火石之间,苏鸣筝已跨前一步,封住了齐御风几处大穴!情势急转。刚才还怒惧交加的苏鸣筝,此刻脸上浮出了得意之色:“我非要为难她,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样!”忘同并不清楚整个的状况,但隐约也知道了事情不对。“你趁人之危!”她生气。“闭嘴!”苏鸣筝毫无忌惮,一掌向她打来。谁知忘同虽然武功平平,但身手轻捷,那一掌被她灵巧避过,丝毫无损。不过,凌厉的掌风过处,闪避之间,一头青丝铺泻而下!这青丝散开粉颊扬起的一瞬,竟让苏鸣筝猛然怔住。比眼前的面容更美丽的脸他也曾见过,但那清新出尘的气质、倔强眼神里的尊贵,紧抿的樱唇张扬出的任性稚真,让他心震神动。苏鸣筝片刻回过神来:“来人,把这些人给我拿下!”一声令下,竟有数十手持兵刃的打手从竹林外包围了过来。“这……”何县令浮出惊惧之色,何隽亦是吓得玉颜惨白。齐御风心急如焚,却动弹不得。却是一个声音稳稳开口,不亢不卑:“苏家名动江南,连圣上也敬重三分。长衫先生更是英雄气概,国士无双。只是何大人乃朝廷命官,却不知这众多打手闯入何大人的宅院,是何用意?”适才的争执中,他一直淡然旁观不曾开口,现在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句句平和、不见锋芒,却让苏鸣筝神色大变。“岑云,不要跟这跋扈之人罗嗦,将他拿下送交官府!”话虽理直气壮,但在这真刀真剑的架势面前,她心中全无惧意是不可能的。因为,说话间,她已不知不觉和岑云靠得更近。齐御风见她对岑云这般毫不设防的信任,想要开口,形势却容不得他出言,怕令她更危险。只能盼望秦观雪他们察觉事情有异,尽快赶到!苏鸣筝见忘同的动作,不知为何心中生出隐隐妒意。一声令下,那些手持兵刃的打手冲了上来!却见剑气寒光出鞘,“唰唰——”,先冲上来的几个人兵器齐齐落地。后面的露出了犹豫畏惧之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不敢妄动。“饭桶!”苏鸣筝恼怒非常。若在平时,他可能还没有这么强烈的争强之意,现在在她的面前,他无论如何,也决不能丢脸认输。苏鸣筝挟剑攻来,岑云右手轻抬,竟是四两拨千斤的力道,轻巧闪过,同时长剑反手挥出,苏鸣筝右臂一痛,剑已落地。再看自己的手臂,一道不深不浅的剑创,正是让自己握不住兵器的力道。“还不快去给本公子上!”这次苏鸣筝的声音转为怒吼。打手们见主子受伤,硬着头皮冲了上去——忘同眉心一皱,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刚才虽然岑云挥剑如电、出手如风,在她看不清招式时已将那些人慑住,却能感到他身形微微一晃。“逆子!”却是一声愤怒浑厚的斥责从不远处传来。那些侍从打手们唰唰停手,苏鸣筝也脸色一变。前方,一个鬓发霜色的老者大步走来,气质沉稳过人,面目却因怒气而泛出红色。“爹……”苏鸣筝低声嘟嚅,与刚才判若两人。“我说为何今日不见人影,只当你安分在家思过,却是带了这些仆从来寻衅滋事、丢人现眼!”声音因愤怒而有些颤抖。“爹,有人打伤了我!”苏鸣筝将受伤的手臂捂住,委屈难忍。苏放似也有些动容之意,但怒意不减:“你不来此闹事,怎会自取其辱?还不向何大人赔罪!”一声斥责转为恨铁不成钢的叹息。此时,何隽已掺着何县令起来了。苏放低头深揖:“何大人,逆子不肖,老夫家教无方……”“苏先生言重了,”何县令急忙陪笑道:“今日之事,纯属误会……”说话间,秦观雪三人已赶来。方才他们见府宅前门大开,仆从们似乎惊惶恭敬的迎接什么大人物的到来,便知有事。现在赶来,一眼见忘同安然无恙,倒是齐御风动弹不得。舒揽月赶紧上前去,解开了齐御风的穴道。“我中了化功散。”齐御风手脚仍是无力,扶住舒揽月。“你平素胡闹,跋扈任性,也就罢了,今天竟然做出了这样的荒唐事来,我就将你交给何大人,依官法处置。”“爹!”苏鸣筝见苏放这一气非同小可,心中惧意已生。“苏先生听我一言。”何县令却是及时出来圆场:“苏公子也是一时年少气盛,并未触犯国法,不如先生宽免他这一回。”苏放无奈叹息一声,“他带人丝闯朝廷命官的府宅,这罪不是家法能处置。苏家蒙受皇恩垂怜,上至我苏放,下至门仆侍婢,个个知礼守法。不想出了这不肖逆子,今日请何大人秉公处理。苏放在此给大人请罪。”“爹,我……”苏鸣筝一脸惊惧还想说什么,却见苏放已向何县令一拱手:“请大人将罪子扣押,老夫就此告辞。”话音刚落,苏放已带了家丁大步离去。何县令左右不是,只得传了衙役,声音仍十分恭敬:“苏公子请。”“他们在此行凶伤人,就不要扣押了吗?就没有罪了吗?”苏鸣筝冷冷一笑,指向岑云。“你挑衅设计在先,技不如人在后,倒来问罪我们?”忘同神情不悦,眉目间一份不经意的高贵。这个“我们”在苏鸣筝耳中格外刺耳,他怒气直逼何县令:“何大人,你要纵容这伤我的凶犯吗?”“这……”何县令十分为难,不敢违逆苏鸣筝,又惧怕岑云的武功。“何大人,在下听凭大人处置。”岑云却淡淡道。“你……”忘同急了,见他清净淡定里一份暗暗锐利。不知为何,她觉得,他有事瞒着她。她大声问:“何大人,不知岑云所犯何罪?”何谨自然是答不上话来。“他无罪自愿请罚,护王法国律之威严,是为忠;他对苏鸣筝的再三挑衅不予计较,点到为止、不伤其筋骨,是为仁;他不忍见大人为难,对指责诬陷不假辩驳,是为礼;他与我素昧平生,却倾力相护、仗剑抗恶,有义有勇。如果他有罪,那忠仁礼义勇就是罪状。”苏鸣筝赤红脸想要辩驳,却理屈词穷。何谨也没想到这女扮男装的小姐竟有这样的冰雪聪明、口齿伶俐。这时,开口的却是岑云。“李姑娘言之有误,”同样是微笑,收在眼里却比先前多了暖意:“在下于大人府内动武,知法犯法,愧对天子国律,是为不忠;出剑伤人,使苏兄倍受皮肉之苦,是为不仁;执剑不避男女之嫌、冒犯李姑娘,是为无礼;齐兄中人暗算,我坐待旁观,不施援手,是为不义。不忠不义不仁无礼之徒,愿随大人处置。”忘同着急道:“你……笨蛋呀!”“在下愚笨无智,罪又加一条。”岑云不动声色。忘同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赌气转身,大步朝外走!眼见小公主怒气正盛,秦齐舒华四人疾步紧跟,心照不宣的不敢出言。走在最后的齐御风,眼里露出一丝复杂的迷惑。第四回、心毒无解一个人无论是欢喜还是愤怒,都只会对他在意的人。如果那人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又何必生气呢?“……”客栈内,把完脉的秦观雪霍然起身,一旁的华予霁不禁诧异。“怎么了?”华予霁问。秦观雪精通医术药理,也是他们四人中最冷静的一个,少见的,他的神色中出现了不安。“御风中的,不是化功散。”此言一出,几人心中徒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苗疆奇毒‘六道轮回’。三日之内若不服下解药,则无药可救。毒发后,接连五日,让人仿佛亲历地狱界、恶鬼界、畜生界、修罗界、人界,尝尽火海、血池、针山、饥渴、杀戮、情感折磨的痛苦,身心接受最残忍的摧残。饱受煎熬后于第六日进入极乐天界而死。”若中此毒,生不如死。现在,除了舒揽月在旁边的屋子里陪着公主,聚集在此的三人神色都是骤变。“这毒不是中原之物,我也没有办法解开,只有找到下毒的人要出解药。”秦观雪的眼神由严肃转为凌厉。“谁能在御风身上下毒于无形?”华予霁立刻道出疑问。“你可在何县令府上饮过水酒?”秦观雪问。“没有。”齐御风回答时,语气倒没有太多波澜,因为他心思已经在想另一个问题。可能是他吗?棋如其人,自己下棋多年,对这个道理的了解比任何人都要深刻。岑云行棋攻防有序,可见思维敏捷;棋风仁慈宽厚,可见内心平和;棋艺高妙过人,可见心境超然。以自己识人的经验,他决不是暗中下毒的小人。甚至就连自己心中对他有一丝怀疑,齐御风也觉得不安和愧疚,对他这样一个人,也对自己识人的能力。但,几人之中,论武功论可能,又只有他最值得怀疑而且,他为何一定要坚持自己有罪,宁愿被何县令关押?“你是说,你怀疑对你下化功散的是岑云?”在齐御风沉吟片刻,终于将心中的疑问讲出来时,华予霁也一样的惊讶。秦观雪若有所思。“而且他几次三番的保护公主也是不假。”说出了这句话,齐御风几乎要推翻自己先前的怀疑。这样奇怪的情形,心思缜密如他们,也迷惑不已。他是否知晓公主的身份?是敌是友?这些他们都不能妄定。关键是,齐御风身中奇毒。三日之内还只是如同中了化功散一样浑身无力、不能妄动内力。若三日之内无解药,则毒发攻心,无药可治。找到解药是务必!而岑云,无疑是一个线索。隔壁的房间里,灯烛桔红色的火焰轻轻跳跃,仿佛不曾经历世间的忧虑。忘同自顾的生着气,舒揽月在一旁悠闲的品茶。“小姐,要喝茶吗?”小舒好心的提问,收到的是一记大白眼。看来,今天这位小姐的确气得不轻。这个时候,只要说错一句话,怕自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相处十多年的经验让舒揽月知道什么时候该三缄其口。“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声音带着危险。“嗯。”“本公主亲自为他出头,他竟然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嗯。”“他被用大刑打得皮开肉绽才好!”“嗯。”“嗯什么嗯?你也白痴了?就知道说这个字?”怒火上升。舒揽月一边感叹自己时运不济,一边也明白想装聋作哑蒙混过关是不可能了。四人的划拳他又落单,想现在那三个没意气的兄弟正在隔壁房间轻闲呢,他却要时时作好被轰成炮灰的准备。“无为”求存的法子失灵,只有揣度御意,投其所好。公主应该是担心岑云的。一个人无论是欢喜还是愤怒,都只会对他在意的人。如果那人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又何必生气呢?所以,他下注的理由是——公主气的,其实是岑云不顾自己的安危。“据我猜测,岑云不会那么惨。”察言观色下,舒揽月谨慎开口。而话一出口,又让人感觉不到出言者深思熟虑的痕迹。这是宫中求存的经验。屡试不爽。“哦?”忘同眯起了美目。舒揽月对着没有发飙的小公主,心里暗自庆幸的抹了把冷汗。看样子,自己的注下的不错。“他分明是自愿被何县令关押的,我看,这位老兄心里似乎颇有把握,知道何县令不敢拿他怎样,说不定,他只是想借县令府上住几天?……”“好了。”忘同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因为她也想到了一个问题!齐御风中了化功散,他却没事。不对,不是没事。那些苏家的家丁攻过来的时候,她仿佛感觉到他身形一晃。未必是自己的错觉。忘同站了起来,眸子里浮上了一层忧虑。舒揽月很悠闲的坐着,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与他无关,他的任务就是在这里保护公主的安全;同时,保护自己不在她的怒火下成为炮灰。现在看来,至少两项任务都未出差池。不过,公主似乎也开始怀疑整件事的不简单了。不同的是,他们担心的是她的安全,而她担心的,恐怕是别人的安全。“咳。”舒揽月作势咳了一声,让陷入沉思的忘同好回到现实中来。她虽然冰雪聪明,但推敲这些不明不白的带了算计甚至阴谋的事件,她恐怕是一窍不通的。她的心里,对人只有信任,没有怀疑。“不行!你们现在就去牢里将岑云救出来!”赫?舒揽月吓了一跳。怎么刚才还在咒岑云被大刑整得皮开肉绽,突然急转弯,说出了这样的话来?虽然公主的脾气心血来潮的时候较多,这转折也太快了!突然,秦观雪几人的扣门声在外面响起。忘同一把将门打开:“来得正好,我们去劫狱!”秦观雪和华予霁相视一眼。“御风呢?”忘同皱眉,发现少了个人:“化功散的药力不是很快就可以消退吗?”秦观雪略一踌躇,终是开了口,“这药力很强,他还要多休息一阵。”忘同急了:“那我先去看看御风。”“不用了,公主。他睡下了。”秦观雪阻止。“我要——。”忘同还未说完,秦观雪出乎意料的一指点中了她的昏睡穴!“观雪?”舒揽月大吃一惊。秦观雪将忘同抱到床上,沉声道:“你留下来保护公主和御风。我和予霁去找解药!”第五回、明月静女这笑,就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