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铁蛋也不是没有提防,他曾在龙天官的口中,知道了另一个大秘密:有一个在扬州!领袖失散的两个儿子,小的一个在江西失踪,成了如今的龙天官,大的一个在上海失踪,以龙天官的口气,像是人在扬州!十二天官他们闯荡江湖,法门广大,消息灵通,龙天官既然早有野心,要铲除他三个哥哥,那自然要将他们行动下落,打探得清清楚楚。江湖人物行事,比国家机构更有效,那也是正常的情形。铁蛋可惜的是,无法向龙天官问进一步去问哪一位的详细情形。但铁蛋心想,这里的任务结束之后,全力去进行那件事,扬州能有多少人,一个一个来筛,一定能把他们找出来。那才真正大功一件,领袖到时,自然“龙颜大悦”,也就不会理会疑真疑幻的十二天官了。铁蛋领军前进,在快到约定的地点时,他略为踌躇了一下。本来,以他的作风,每一次仗,都是身先士卒,冲在前面的,但是这一次,他不免有些心怯。他和十二天官的约定,可以说是行诈。当然,兵不厌诈,无可厚非。但是他的行为,在江湖标准来说,都是江湖道德标准中最低下的一种。要是他和十二天官面对面,十二天官忽然向他厉声责问何以反覆无常,一时之间,他就不好回答。所以,他作了一番部署,自己夹在部队之中,竟不一马当先。铁蛋把他这一段行军的过程,说得十分详细,那是因为他心中实在紧张无比,正在进行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我知道十二天官终于未死在军队的围剿之下,可是根据铁蛋的叙述,我却完全想不通,何以十二天官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亦能逃得出去!铁蛋的布置,当真令得十二天官插翅鸡飞。除非十二天官在铁蛋一走 就明白铁蛋是在使诈,不然,实在是难有幸理。我没有提出疑问来,只是转动手中的酒杯,在设想何以十二天官可以脱身。铁蛋瞪著我,叹了一声:“不必多想了,事情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我向他望去,他道:“他们就从枪林弹雨之中,直冲了出来,要不是有四挺轻机枪护著我,我几乎第二次成了他们的俘虏……”我不出声,可是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可能。铁蛋在这时,表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一看到他这样子,我就知道事情另有隐秘在!过了一会,他才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甚么事,真的不知道!”我本来想责斥他:这像话吗?你当时虽然没有一马当先,但是一切亲身经历,怎么说甚么也不知道!但是我看出他的神情迷惘之极,可想而知,当时一定有一些不可解的事情发生过。我等他作进一步的解释,铁蛋连喝了好几口酒,才道:“后来,军中有一个老人家说,十二天官之中,一定有懂得‘奇门遁甲’的人在,所以竟能在重重包围之中,万无可能的情形之下,脱围而出。”我想笑,想大笑,可是却笑不出来。这不是我不能接受,“奇门遁甲”,或是法术。我完全可以接受,而且十分相信有这种超自然力量的存在!也相信确然有人能掌握这种力量(地球人或外星人)。但是,铁蛋所叙述的是如此惊心动魄的大隐秘,说的是他如何在玩弄手段,要把这一大段秘密压下去,听得人胆战心惊之后,忽然冒出了“奇门遁甲”这样的事来,两者之间,本来是无论如何不应该有联系的,竟然会扯在一起,这就叫人想发笑了。铁蛋苦笑了一下:“十二天官算是机灵的了,但是我的安排,天衣无缝,他们野心太大,连他们自己,也会吞没,所以我们有必胜之道……恐怕坏就坏在我没有走在最前面,他们就起了疑心!”他说到这里,向我望来,徵求我的意见。我认真地想了一想:“你当时不走在前面是对的。因为你的任务太重要,非完成不可,你若是有失,事情会更加糟糕!”铁蛋吁了一口气,又过了一会,才道:“十二天官见了军队,就迎了上来,可是一看没有我,而且,军队的那股杀气,也容易感觉得到,他们一声喊,立时向一旁疾飞了开去,去势快绝……。”我没有说甚么,因为我知道,十二天官的武功再好,轻功再佳,也难以快得过机关枪的子弹,而铁蛋是布置了一个机枪阵,并不是一挺机关枪。十二天官不露面则已,已经照了面,说甚么也没有可以逃过大难的道理。铁蛋叹了一声:“这十二个人也真怪,他们真的遵守誓言,行动一致。本来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他们各自分散开来逃,至少可以逃出几个去,但他们在这样的情形下,仍然硬是十二个人在一堆,我真的很是佩服他们!”他是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再停了一会。他在下意识中,一再拖延,不肯痛快说出究竟发生了甚么事,那使我意会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一定不可思议之至。使他至今迷惑,不明白是甚么事。他接下来所说的是:“他们的那一声喊叫声之中,充满了怨毒和愤恨,虽然代表了进攻令的三下枪声立刻响起,可是那一下喊叫声,也令我不寒而栗。那时正是中午时分,天气很好,蓝天白云。可是立刻在那一刹间,根本连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也没有,说变就变,陡然之间,天昏地暗,狂风大作,飞砂走石,黑雾滚滚而生,老大的冰雹,自天而降,天地之战,岂是人力所能抵挡,而且事出突然,我带来的虽然全是精兵,也一下子溃不成军了!”我睁大了眼睛,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忽然之间,天象大变,那是常见的事,但恰好发生在那一刻,那就未免太凑巧了!在那种情形之下,别说机关枪,连机关炮都没有用了。而对十二天官来说,趁机逃走,那是最好的机会。本来,就算情形真是如铁蛋所说的那样,说变就变,连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也没有,在变故发生之前,军队若是一见人,立即发射,十二天官还是难以幸免。可是在这里,铁蛋却犯了一个错误 他下了一个命令,以他发枪三响为号,这才开始战斗。他那三怆,并不是射向十二天官,而是手臂高举,向天发射的。在他射枪之前,十二天官已经知道中计,所以齐声发出了一下愤怒之至,怨恨之极的喊叫声。也可以说,他们的喊叫声,和铁蛋的第一枪是同时发出的。我把这些细节,写得特别详细,是由于当时谁也不注意的一些小事,但是后来却知道,那些小事,都有重大的作用,是重大的关键。十二天官一知道上当,立时撤退,铁蛋射三枪,需要多少时间?大约是一秒半,这在任何人的生活之中,微不足道的一秒半钟,使十二天官有了逃命的机会,因为天象巨变,就在那时发生!刹那之间,黑色的浓雾滚滚,冰雹骤下,部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在天象之前,再强大的人力,也脆弱得不堪一击。铁大将军的精锐部队,也不能例外,弹子一样的雪粒,自天上倾倒下来,打在人的身体之上,疼痛无比,握枪的手背上中了一下,会痛得几乎把枪抛摔,若是打在手指上,连手指都会断折。在这样的情形下,别说早已找不到目标,就算目标直挺挺站在眼前,也谈不上进攻了。而且,那种突变,会使人产生极度的恐惧,所以就有人开始发出充满了惊惧的嚎叫声。而这种恐惧,在一大群人之间,是会传染的,一个叫,十个叫,越叫越使叫的人自己和听到嚎叫的人感到恐惧,于是也加入嚎叫的行列 那种景像,是人类的集体意识行为,不能自我控制。等到几百人一起嚎叫的时候,连铁蛋自身,也不能例外,他一开口,本来是想要制止嚎叫声的。可是一张开口,所发出的,却是同样的嚎叫声。幸而,这一段可怕的时间,维持得不是太久,大约三分钟,或许少些,或许多些,也没有谁去留意,突然之间,天朗气清,回复了原状,铁蛋这才发现自己原来窝囊得是双手抱头,蜷曲身子,蹲在地上,哪里还有半分大将军的凛凛威风。他是最早站起来的几个人之一,看出去,所有的人,都和他没有站起来差不多,有的人,双手抱住了头,在毫无目的地奔跑,叫他明白了“抱头鼠窜”这句话所形容的情形。每一个人都鼻青目肿,有不少人,还在直著喉咙嚎叫,铁蛋来到了一个低级军官面前,用力一个耳光掴了过去,再伸足挑起一挺手提机枪来,向天狂扫,枪声一停,他就吼叫:“列队。”这支精锐部队,平日在一声号令之下,不到一分钟就可以列出整齐、雄壮的队伍来。可是这时,拖拖扯扯,过了十分钟之久,才算是勉强排成了队伍。铁蛋本来想好好训一番话的,可是看到所有的人,个个鼻青脸肿,狼狈不堪,他长叹一声,只是挥了挥手,一句话也没有说。这批百战百胜,征战大江南北,威名赫赫的部队,竟然连锐气都叫一场天变打得乾乾净净。铁蛋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虽然事隔多年,可是他那种沮丧和颓然之情,仍然直透了出来。我伸手在他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我知道这个老朋友的性子,当时的打击,若不是有雷霆万钧之力,他不会有这种神情。我想了一想才道:“天气变好之后,十二天官呢?没有人注意他们的去向?”铁蛋叹了一声:“别说其他人了,连我在内,当时的潜意识之中,也认为那是十二天官作的法,现在事过境迁,可以理智一点设想,他们在天变之初,一定也很是惊恐,但立即发现那是他们逃生的好时机,所以就趁机溜走了。”他说了之后,我并不出声,只是在设想当时的情景。铁蛋叹了一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实在……至今仍不排除那是十二天官的作为,因为实在太巧了,只要差一秒钟,十二天官必死无疑。”我仍然不出声,铁蛋的声音变得很疲倦:“过了几天,部队又受到了袭击,才又知道了他们的下落,于是全力追剿,一直追到他们下落不明为止。”我皱著眉:“他们为甚么不进京去。见了领袖,自然父子相认了。”铁蛋望了我一会,才笑:“你没有入过政治圈,不知道权力的争夺漩涡中的可怕情形。龙天官还没进京,就已筹划好了如何对付老头子,老头子是何等样人,怎肯让位?龙天官当然以为我已把一切报告了领袖,格杀令是领袖所下的!”我点了点头,在这样的情形下,十二天官自然不敢进京去自投罗网了!一场可能改变历史的大变故,被铁大将军消弭于无形,那自然是大功一件。可是对领袖来说,他却使领袖父子不能相会,那是大罪。究竟是功是罪,谁能评定?我们两人久久没有说话。以后的事很明白:十二天官虽然神通广大,但已难以和军队相抗,终于其中有人受伤,躲进了蓝家峒。从此与世隔绝。我不以为他们的野心也消失了,而是他们的野心,根本只有一次的可能实现机会,一次不成功,就轨永远不成功,再也没有机会了。过了好一会,铁蛋才道:“后来,任务基本完成,领袖又会见我。”他说了这一句话之后,顿了一顿,才又补充道:“这一次见领袖,事前我把领袖会问甚么,我应该怎么回答,足足准备了三天。可是和领袖应对之间,仍然不免全身都冒冷汗,因为我心中有事要隐瞒他,而领袖的目光如电,简直能看到人心入肺;一个字说错,立刻就是不测的大祸,其凶险之处,不下于当年落人十二天官之手!”铁蛋在那样说的时候,犹有余悸,可知他再威风八面,但是在领袖面前,还是微不足道,生死荣辱,全部操诸领袖之手!我不禁很不以为然,看是陌生人,自然不便说甚么,但既然是自小的好朋友,我也不禁喟叹:“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其实,你当时还应该激流勇退才是!”铁蛋望了我半晌,才缓缓地道:“你说得容易!人陷进了名利网中,要抽身而退,已是大大的不易,陷进了权力网之中,要能退出,那是超凡入圣的境界了,又岂是容易做得到的!”我恭维了他一句:“你只不过是迟了一些,终于退出来了!”铁蛋摇著头:“我不是自己退出来的 说起来好笑,不知道算不算是报应。我的情形,和十二天官差不多,是被人追杀得走投无路,侥幸逃出来的!”我没有说甚么,铁大将军是如何从权力高层倒下来的,真正内幕,我也不甚了了,所以难以搭腔。他呆了一会,又道:“人在九死一生之后,自然容易大彻大悟,我想十二天官最后肯在蓝家峒终老,这也是原因之一。”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见解,他忽然神情疑惑:“你在蓝家峒见过新十二天官?那个龙天官,难道也是天皇贵胄,龙子龙孙!”他不说,我也早在心中疑惑了,这时经他一问,我先是摇头:“十二天官之中,我对其中的几个,一点印象也没有,只因他们的样子普通之极,那龙天官是甚么样子的,我记不起来 自然,见了面,总是认得的!”铁蛋闷哼一声:“苗疆之中,上哪儿去找帝皇的子孙去,天官门的规矩,自然也无法继续了 ”他说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神情怪异。我也在那时候,心中陡然一动,也不免有点古怪的神色。我们两人当然是由于想到了同一个可能:老龙天官若是在蓝家峒中娶妻生子,那么,所传的后代,自然也还是领袖的血统!然而,不到三秒钟,我和铁蛋两人,不约而同,哈哈大笑。因为事过境迁,就算是这样,却又怎地?当年领袖高高在上,他的子孙,自然举足轻重,地位重要。如今领袖已死,情势当然不那么有关紧要了。我们一面笑,一面各自挥了挥手,铁蛋道:“他奶奶的,还是那么有威势!”他说的自然是领袖,说了之后,他又道:“那次见领袖,情形有了很大的变化,领袖的长子竟然在不可能的情形之下阵亡,次子精神不正常。领袖在别人面前,不会表现出甚么来,可我是他的老部下,知道他内心深处,实在隐藏哀痛,那次,见了面之后,他甚么也不说,就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跟在他的身后,他就在院子中,缓缓地踱著步。”领袖在院子中缓缓踱步,时当深秋,院子中积了不少落叶,树上也不住有落叶飘下来。铁蛋跟在领袖的后面,心中怀著鬼胎,如同十五只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落,不知领袖会问出甚么来。领袖终于开了口:“小铁,现在这种情形,叫你想起了甚么?”铁蛋心中一热,望著领袖的高大的背影,立刻回答道:“想起早期,在大撤退中,敌强我弱,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领袖思谋对策,我也曾跟在后面,踱了一整夜!”领袖对这样的回答,很是满意,他站定了身子,抬头看著澄蓝的天空:“多艰难的道路都走过来了,成功的代价,真不小!”第十四部:大秘密终于揭盅!铁蛋大声答应了一声:“是!”同时,他想到,领袖始终会把话题说到正事上,不必等他为难,自己应该先提出来,所以他道:“上次出征时,领袖赠我小书,我一共看了七遍 领袖为国家,牺牲良多,竟有两个孩子,下落不明!”他说得很是小心,看到领袖的背部,耸动了一下,但是那“唔”的一声,却又若无其事。铁蛋立刻转了话题,“中央派来的顾问,那雷九天是个走江湖,对江湖上的事,瞭如指掌,他说了一个叫‘天官门’的一些事,很是有趣,不知领袖有没有兴趣听!”领袖想想道:“你说说!”铁蛋于是把天官门之中,有一个龙天官,如何找承继人,必须有“天皇贵胄”的身分一事说了,察看领袖的反应,却不得要领。他又道:“我那时恰好看到书中……孩子失散的那一段,忽发奇想,两个孩子,随便哪一个,要是叫天官门遇上了,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领袖笑得有点冷漠:“你这是绕著弯子骂我当皇帝啊!”铁蛋奉承道:“领袖是人民大救星,当人民的皇帝,又有何不可?”我听到这里,伸手直指著他的鼻子,斥道:“无耻!无耻!”铁蛋默然半晌,才道:“我当时说这种话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无耻,真心诚意,因为那是我的信仰,领袖带著我们,为这个信仰奋战,我不觉得歌颂领袖有甚么不对,只觉得天经地义!”我叹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铁蛋当时这样说了,领袖并无忤色,只是目光如电,望定了铁蛋。铁蛋知道,在这一刻,绝不能现出惊惶或是不自然的神情来。他十分自然地把他早已想好的一番话,说了出来:“事情也巧,在一次混乱中,知道了天官门的下落,把他们包围了,并不发动进攻,虽然异想天开,可是心中既已起了这个念头,不看一看,总放心不下。”领袖的神情,看来仍然很冷漠,但喜怒不形于色,正是领袖的特点,铁蛋知道领袖正在用心听自己的话。铁蛋伸了一个懒腰,发出十分轻松的样子来:“我自幼习武,很有点成就,带著一队人,摸进包围圈,一出手,就把这十二人抓住了。”铁蛋说到这里,领袖的镇定功夫再好,但是父子之情,应是人类亘古以来的原始感情,他也不免耸然动容。铁蛋把这种情形,看在眼里,不禁暗暗心惊,知道到了紧要关头,更是半分也疏忽不得。他先是装著根本看不见领袖有异样的神情,自顾自打了一个“哈哈”:“那十二人,各有一身武术,倒是不错,可是那龙天官,五短身材,面尖头削,是一个猥琐汉子,来自关外,自称是甚么满洲贵族的后代,可是连扬州有旗人都不知道。”他一口气说下来,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但不等领袖有反应,他就道:“一盘问,才明白江湖上那个传说,是他们自己传出来的,目的是唬弄其他的江湖匪类,可以自高身价。”这时,领袖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不动声色,也不出声。铁蛋索性假戏做到十足,用很低沉的声音道:“没能完成领袖的特别任务,我……很难过。”领袖隔了好一会才问:“那十二个人呢!”铁蛋战战兢兢:“他们之中,有几个人受了伤,会残废,我又觉得他们曾蒙领袖特别提起,总是一种福气,而且他们也立下重誓,再不为祸人间,所以我作主,把他们放了。”领袖仍然没有出声,只是沉著脸,铁蛋的神情更是惶恐 这时他心中很是害怕,所以惶恐的神情,倒也不完全是假装出来的。他道:“我没有照领袖格杀勿论的指示,请领袖给我处分。”领袖又沉默了半分钟左右,铁蛋像是过了半个世纪。总算领袖有了反应,挥了挥手。一看到这个手势,铁蛋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他知道,那是领袖表示许可的惯常手势。果然,领袖接著说:“很好,很好。”说完了之后,领袖的脸上,现出了疲倦的神色。铁蛋走前一步,他对领袖的忠心,绝无疑问,这时,他也只想领袖高兴。他用十分真诚的声音 一半为了自己刚才欺瞒了领袖自责:“领袖,现在天下是我们的,早年失散的孩子,总能找得回来的,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我!”领袖望向铁蛋,目光深邃无比。铁蛋因为已经有了“扬州”这个重要的线索,所以他的神情镇定,而且充满信心。领袖忽然轻叹了一声,无可无不可地道:“也不必去公开了!”铁蛋知道自己过了一大难关,他补充了一句:“我一定努力,会先成立一个小组,那雷九天,我希望在那小组之中。”领袖摇头:“那不成,情报部门要他去当武术教头。”雷九天确然担任过最高情报部门的武术教头,训练了十二个美丽兼大有能力的“人形工具”,那些女孩子的遭遇,奇特之极,她们都用花朵作名字,其中有的,曾是原振侠医生的密友,她们的事都在原振侠医生的传奇中出现过。至于后来,雷九天为甚么忽然离开了政权,那自然是另一个故事,有机会,总值得发掘。铁蛋说,一点也不夸张,他从领袖的书房退出来的时候,连裤裆都是湿的 不是小便失禁,而是汗水。他说,当时如果领袖若是心血来潮,在他身上摸一下,发现他全身是汗,自然也立刻可以知道他在欺瞒领袖了!铁蛋把当年的事一口气说了出来,那么惊心动魄,而且还深藏著这样的一个大秘密,听的人喘不过气来,他这个说的人,却由于终于把埋在心底深处的大秘密说了出来,而大大舒了一口气。我望著他:“这些事,你和天音这孩子说过没有?”他大摇其头:“没有,这事,我第一次对人说,你是唯一知道的一个。虽然事情过了那么多年,当时关系国家命运的秘密,现在一钱不值,但我还是不会随便对人说。”我相信铁蛋的话,那么,铁天音是如何会对十二天官有兴趣的呢?铁蛋已向我发问:“对了,你一上来,就说天音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后来一打岔,我也忘了问,小畜牲究竟做了甚么事?”我就把事情的经过,简单扼要地告诉了他,铁蛋听了之后,大是骇然:“十二天官若是有一部这样的纪录,那么,一切经过……一切秘密,自然也尽在其中了!”我点头:“应该是,而且,我相信,纪录中所记的一切,比你所知的,还要详细,例如,纪录中必然有老老龙天官如何发现领袖之子,收他为徒的经过 这一点,你就不知道。”铁蛋的神情疑惑之极:“天音要这些资料干甚么?”我摊了摊手,表示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我反问:“你没对他说过这段往事,他没有理由知道‘十二天官’。会不会你喝醉酒,还是甚么时候,无意之中透露过?”铁蛋想了一会:“我才成残废时,意志消沉,情绪低落,终日在醉乡之中,天音倒是一直跟在我的身边,有可能我在大醉之后,说了些甚么,所以听了去。”我点了点头,这是极有可能的事,那些日子,铁蛋满腹牢骚,酒一涌了上来,甚么话不会说。铁蛋又道:“可是他若是知道了一些,应该向我问更多的情形啊,可是他却从来也没有向我提起过。”铁蛋这几句话,像是自言自语。我想说,铁天音的性格十分深沉,可以把一件事,声色不露地藏在心中很久,谁也不知他在想甚么。可是我却没有说出来。因为,性格深沉,虽然不是坏事,尽有做事老谋深算的人。但由于这种性格和我、铁蛋都相反,铁蛋不会喜欢,又何必去增加他们父子之间的隔膜?铁蛋吸了一口气:“你以为他来找我了。”我摇头:“不,我只是打听到他到芬兰去了 可能是故布迷阵,先到芬兰,再到别处。”铁蛋一扬眉:“就算他到手的纪录最多,那也只是历史上的秘密,现在一点用处也没有,领袖也早已死了。”我总觉得,虽然事情过了那么久,可是当年的秘密,一样还有是秘密的价值,不然,小铁不会对之有兴趣。就算秘密已失去了价值,而我也想知道秘密的内容。我本来不知道如何开始去作新的探索,铁蛋的这句话,虽然提醒了我,我立时道:“领袖虽然死了,可是领袖的影响力,却并没有消失。”铁蛋望著我,神情大是骇然:“你……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我向他指了一指:“正要问你。”铁蛋呆了半晌,现出很是疑惑的神情。我知道他的思绪为甚么迷惑,所以我得使他有一个头绪。我道:“铁蛋,如果你不是忽然看透世情,再不过问天下之事,你现在的地位怎样?”铁蛋道:“那只要我不残废才能有得说。”我同意:“好!就算你不残废。”铁蛋叹一声,然后才道:“我当然位居第一线的领导,当年我的部下,现在都是这个地位。有的名义上没有任何职位,可是一样仍是领导。”我再问:“这些人,年纪都很大了,在世上的日子不会太久,甚么样的承继人,才最合他们 最合你们的心意?这继承人要决不会背弃祖业;一定不会起爱化,要绝对靠得住!”铁蛋想得很认真:“确然不易,只有慢慢培养!”我扬了扬眉:“培养也要有对象,总不能随便拉一个人来培养!”我在这样说的时候,盯著他看,目光凌厉。因为这时,我已经不再是“感觉”,而是相当具体地有了设想,而且可以肯定,铁蛋虽然向我说出了那么多秘密,可是还有真正的秘密,没有向我说出来。他没有说出来的秘密,才是真正的大秘密。已失去了时间效力的秘密,只是历史陈述,不能改变。事实,所以也不算秘密。而真正的大秘密,是至今仍然可以改变事实的!铁蛋的双手,紧握在轮椅的扶手,他这样做,是为了使手不致于发颤,可是收效不大。他终于在我的逼视之下 道出了一句话来:“不能说,小卫,不能说,当年我们六个人,在领袖面前,歃血罚过毒誓的,不能说!”我吸了一口气,冷冷地道:“我们已歃血罚过誓的,当然可以不算数!”铁蛋叹了一声,不敢和我目光接触。我忽然哈哈一笑 他只是心虚之极,我一笑,他也居然吓了一大跳。接著,我轻描淡写地道:“其实也没有甚么大不了,不过是在扬州找到了那个在上海失散了的孩子而已!”铁蛋本来,一直在回避我的眼光,这时,忽然定定地望住了我,神情如见鬼魅。我作了一个鬼脸:“不必惊骇,稍作推测,就可以有结论:你当年暗中领了这样的任务,岂有不全力进行的?只要人还活著,把全扬州的人,一个个叫来个别谈话,也能把人找出来了!”铁蛋叹了一声:“没有甚么要瞒得过你,你……不知从哪一个异星人那里,学会了这种本领!”我作了一个手势,请他说下去。铁蛋伸手抚脸:“花了足足五年时间,才算是确定了,被一个在上海走单帮的扬州人带到扬州,那人后来成了富裕商人,找到的时候,已经大学毕业了!可是我不敢向领袖报告,恐怕事情有失,所以先找了五个,和我一样,对领袖忠心耿耿的人商量。”这六个人的那一次秘密会议,真是惊心动魄。参加者的身分,都和铁蛋一样,地位甚至有比铁蛋更高的。大家全是久历沙场的悍将,或是政坛上的强人,想到的是同一个问题:“孩子本身,知道自己的身分没有?”即使是在那次秘密商议之中,铁蛋也没有把十二天官的事说出来。铁蛋的回答是:“孩子 现在是很好的青年人,本身并不知道。”这次聚会的人,非将即相,都是足智多谋,毕生经历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的人,可是这时,也不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才好。他们都只有一个一致的决定:“先别让他本人知道,我们可以通过各种渠道,在暗中栽培他!”铁蛋提出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领袖那里怎么说?”其余五个人都用并不友善,甚至大有埋怨的目光,望著铁蛋,铁蛋居然也大有歉意。因为如何对领袖说,是一个大难题!本来,那是一个天大的喜讯,铁蛋只消向领袖直说就可以了,不但是喜讯,而且是大功一件!如果在正常的人家,确是如此。到了大富人家,情形就有点不一样,就会引起种种的怀疑;是不是为了觊觎财产的阴谋呢?而如今领袖是一国之主,事情更非同小可,不但是领袖本人,领袖的左右,也不知有多少人在争权夺利,忽然冒出了一个地位如此重要的人物来,就算领袖深信不疑,也不知道要卷起多少风波,何况领袖性格多疑,近年来更甚,一怀疑到有防备,更是吃不了兜著走,后患无穷!铁蛋听到这一点,所以才没有立即向领袖报告,而找了人来商量,那等于是把一枚随时可以猛烈爆炸的炸弹,交到了各人手上!一时之间,气氛僵凝,铁蛋的声音苦涩:“是一定是,可是没有太确凿的证据,科学上,也没有百分之一百的方法,可以证明两个人之间血缘关系!”各人仍不出声,铁蛋在那时,不禁想起那个龙天官来,要是找到的人,和那个龙天官一样,只要在领袖面前一站,就人人毫无疑问了!这时,一个人问:“长相怎么样?像不像领袖?”铁蛋吸了一口气:“方头大耳,相貌堂堂,可是和领袖……不是很像。”座中一人一挥左手:“把他送到外国去,刻意培养,别对他说,也先别对领袖说,再从各方面进一步查证,我们一年聚会一次,就这么决定!”各人并无异议。我听到这里,失声叫道:“不好!你们这样的秘密会议,不出三次,领袖必知,要闯大祸!”铁蛋一听,用极其异样的神情望向我,我摊手:“这是一定的事,没有不对下属严密暗中监视的领袖,古今中外皆然!”铁蛋叹了一声:“你真是料事如神,到第三次会议,讨论到了一半,到了外国的青年,勤奋好学,很有出息。会开到一半,领袖突然闯了进来!”我听到这里,也不禁耸然动容,因为领袖突然出现,当时的场面之令人震骇,实是可想而知!确然,刹那之间,六个人呆如木鸡,竟连站也忘了站起来,只是僵坐著,仰头看著身形高大的领袖,其中有两个的手,事后发觉被手中握著的香烟,烧起了两个水泡,当时浑然不知痛楚。领袖的目光在各人的脸上扫过来又扫过去,足有三五分钟,他才道:“听说你们这样的聚会已是第三次了。若是在商议反我,嘿嘿,我就再带著自己人,上山打游击去!”领袖的话,反倒令各人都松了一口气,铁蛋首先定过神来,他先叫:“不关别人事,全是我拖他们下水的!”领袖的神情,阴森之极,他以一种不能相信的神色,望定了铁蛋,似乎在说:世上甚么人都会反,你铁蛋决无反的道理!铁蛋知道领袖误会了,忙又叫:“领袖,三年前,我们就找到了当年在上海失散的孩子了!”领袖巍然耸立的身子,这时也有点摇晃,两个人忙过去扶他,可是被他双臂一振,推了开去,他身子向后一侧,坐进了一张沙发。他没有发问,铁蛋便将发现失散孩子之后,自己一人不敢决定,找人商量,各人的一致决定,等等情由,全都一口气说了出来。领袖在听了之后,并不出声,那六个位极人臣的大人物,也就像待决的死囚一样,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好一会,领袖才道:“安排得好,考虑得很周到!”这十个字,不但是特赦令,而且还是嘉奖令,令那六个人像是从鬼门关上回转来一样。不等领袖发问,铁蛋已将一本照相簿递了上去。领袖看得很专注,又再一次问了发现的经过。直到看完了相片,领袖才道:“孩子,像他母亲多些,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