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几个女生走过来拉她去买水,她才瞬间又恢复了美好如花的表情,并且在其中一个女生指着远处的易遥说“她怎么不过来上课”的时候,轻松地接了一句“她嘛,当然要养身子咯”。另外一个女生用尖尖的声音笑着,说:“应该是痛经了吧,嘻嘻。”唐小米微微笑了笑,说:“痛经?她倒希望呢。”“恩?”尖声音有点疑惑,并没有听懂唐小米的意思。“没什么,快买水去,我要渴死了。”114“布告栏里贴出来的那个东西是真的?”顾森西眼睛望着操场的中央,尽量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问道。“假的。”易遥回过头去看他的侧脸。是比齐铭的清秀更深刻的侧面,线条锐利到会让人觉得有点凶。“那你跑去那种鬼地方做什么?”低低的声音,尽力压制的语气,没有发怒。“你要听吗?”易遥低下头来望着台阶前面空地上,他和自己浓黑的影子。“随便你,”顾森西有点不耐烦,挥了挥手没有继续说,过了会儿,他转过头来,盯着易遥的脸认真地说,“你说,我想要听听看。”世界上其实是存在着一种叫做相信的东西的。有时候你会莫名其妙地相信一个你并不熟悉的人。你会告诉他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这些事情你连你身边最好的死党也没有告诉过。有时候你也会莫名其妙地不相信一个和你朝夕相处的人,哪怕你们曾经一起分享并且守护了无数个秘密,但是在那样的时候,你看着他的脸,你不相信他。我们活在这样复杂的世界里,被其中如同圆周率一样从不重复也毫无规则的事情拉扯着朝世界尽头盲目地跋涉而去。曾经你相信我是那样的抗脏与不堪。就像曾经的他相信我是一个廉价的婊子。我就是这样生活在如同圆周率般复杂而变化莫测的世界里。慢慢地度过了自己的人生。其实很多时候,我连自己都从来没有相信过。115春天把所有的种子催生着从土壤里萌发出来。其实即将破土而出的,还有很多很多我们从来未曾想过的东西。它们移动在我们的视线之外,却深深地扎根在我们世界的中心。“谁的?”顾森西的声音很含糊,闷闷地从胸腔里发出来。“什么?”“我说那孩子,谁的?”顾森西抬高了音调,凶着表情吼过去。“以前认识的一个男孩子。”易遥低着头,脸上是发烧一样滚烫的感觉。“挺操蛋的,那男的。”顾森西站起来,把手里的空矿泉水评朝操场边缘的草地用力仍过去。瓶子消失在一片起伏的蒿草中。易遥抬起头,看见顾森西因为叹气而起伏的胸膛。眼泪又啪啪地掉在脚下白色的水泥地上。“那布告栏又是怎么回事?”顾森西回过头来。“不知道,可能是唐小米做的吧,她一直很讨厌我。但那张病历单上的字也不是她的,她的字写得好看很多,”易遥用手擦掉眼角的眼泪,“不过也说不准,可能她叫别人代写的也不一定。”“有可能,上次说你一百块一次那个事情也是她告诉我的啊。”顾森西重新坐下来,两条长腿朝前面兀自伸展着。“不过,她干嘛那么讨厌你?”“因为她喜欢齐铭,而她以为齐铭喜欢我。”“哪个是齐铭?”顾森西朝易遥班级上课的那堆人里望过去。”“站在老师边上帮老师即记录的那个。”易遥伸出手,在顾森西眼睛前面站着远处的齐铭。“哦,我见过他,”顾森西斜着嘴角笑起来,“眉清目秀的,我姐姐认识他的。你们这种女生,都喜欢这种男的。”顾森西不屑地笑起来。易遥刚要说什么,顾森西就站起来拍拍裤子,“我差不多下课啦,以后聊。”然后就朝着操场中央的人群里跑去,百T恤被风吹得鼓起来,像要发出哗哗的声音。他抬起袖子也不知道是擦了擦额头还是眼睛,然后飞快地冲进了踢球的人群里,成为一个小小的白点,和其他无数个微笑的白色人影,难以分辨。116午饭的时候易遥也没有和齐铭在一起。其实也不是刻意不和他在一起,只是体育课结束的时候齐铭帮着老师把用好的海绵垫子收回体育用品储藏室,之后就没有碰见他,而且他也没有发短信叫自己一起。所以易遥一个人排在食堂的队伍里。排出的长龙朝前面缓慢地前进着。易遥回过头去看到旁边一行,在自己的前面,唐小米扎在脑后的蝴蝶结。易遥本来想转过头,但正好唐小米回过头来和后面的另外的女生打招呼,余光看到了独自站在队伍里面的易遥。唐小米上下大量了几下易遥,然后扬起眉毛,“喂,今天怎么一个人呢?”出发时间是下午一点半。整个年级的学生黑压压地挤在学校门口,陆续有学校的专车开到门口来把一群一群的学生载去科技馆。117易遥班级人多,一辆车坐不下,剩下的小部分人和别的班级的人挤一起。易遥就是剩下的小部分人。齐铭作为班长跟着上一辆车走了,走的时候打开窗户拿出受机对易遥晃了晃说:“到那边发短信,一起。”易遥点了点头。车开走后收回目光就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唐小米。作为副班长,她必然要负责自己在内的这少数人的车辆。唐小米冲她“喂”了一声,然后接着说:“我帮你选个靠窗的位置好吧?吐起来方便一点哦。”易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也没有说话,就那样毫不示弱地看着,有一种“你继续啊”的感觉。“别误会,我只是怕你晕车,”唐小米也不是省油的灯,“没别的意思。”那些巨大的花瓣像一张张黑色的丝绸一样缠绕过来,裹进全身,放肆而强烈的香气像舌头一样在身上舔来舔去。易遥差点又想吐了。尽力忍了忍没有表现在脸上。但唐小米的目光在那千分之一秒里清晰地聚了焦。她笑颜如花地说:“你看,我说吧。”上车之后易遥找了个最后的座位坐下来。然后把外套盖在自己头上睡觉。车颠簸着出发了。从浦西经过隧道,然后朝世纪公园的方向开过去。道路两边的建筑从低矮的老旧公房和昏暗的弄堂慢慢变成无数的摩天大楼。从大连隧道钻出地面,金茂大厦的顶端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近乎让人觉得虚假的强光来。旁边的环球金融中心顶上支着两座巨大的吊臂,好像离奠基仪式也没有多少过去多就的时间,而眼下也已经逼近了金茂的高度。再过些时候,就会成为上海新的第一高楼了吧。经过了小陆家嘴后,摩天大楼渐渐减少。车窗外的阳光照在脸上,烫出一股让人困倦的温度。易遥脱下外套,扯过来盖住脸。118外套留下的缝隙里,依然可以看见车内的情形。易遥在衣服下面睁开眼睛,透过缝隙看着前面无数黑色的后脑勺。看了一会了有点发困,于是闭上眼睛打算睡觉。而这个时候,刚好听到前面几个另外班级的女生小声的谈论,虽然听不清楚讲了什么,但是“一百块”和“睡觉”这样的字眼却清晰地漏进耳朵里来。易遥睁开眼睛,看见前面两个女生正在回过头来朝自己指指点点。而在那两个女生座位的斜前方,唐小米眉飞色舞的脸庞散发着兴奋的光芒。易遥把外套从头上扯下来,站起来慢慢朝前面走过去,走到那两个女生的面前停下来,伸出手指着其中一个女生的鼻子说:“你嘴巴再这么不干净,我就把它撕得缝也缝不起来。”那女生吓得朝座位里一缩,“你想干嘛。”易遥轻轻笑了笑,说:“想让你嘴巴干净些,我坐最后面都闻到冲天的臭味。”唐小米刷地站起来,厉声说:“易遥你这是干什么?”易遥转过身,把手指到唐小米鼻尖上,“你也一样。”唐小米气得咬紧牙齿,腮帮上的咬肌肉变成很大一块。唐小米生气之后脸涨得通红,却也不太好当着两个班的人发作。倒是她后面的一个戴眼睛的男的站起来,说:“欺负我们班的女生?你算老几啊?”易遥看了看他凹下去的脸颊瘦得像一只蟑螂一样,不屑地笑了笑说:“你还是坐下吧。”说完转身朝车后的座位走去。那男的被易遥说得有点气结,坐下来小声说了句“嚣张什么呀,陪人睡的烂婊子”。正在走回车后的易遥停下脚步,然后转过身径直走到那男生面前,用力地抬起手一耳光抽了下去。无个手指的红印迅速从男生脸上浮现起来,接着半张脸就肿了起来。易遥根本就没打算轻轻扇他。在经过那男生的三秒钟错愕和全车的寂静之后,他愤怒地站起来抡起拳头朝易遥脸上砸过去。“我操你X逼!”119齐铭听到后面的刹车声的时候把头探出窗户,看见易遥做的后面那辆车在路边停了下来。齐铭皱着眉毛也只能看清楚车厢内乱糟糟移动的人影。估计出了什么故障吧。齐铭缩回身子,摸出手机给易遥打电话。电话一直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齐铭挂断了之后准备发一个信息过去问问怎么车停下来了,正好写到一半,手机没电了,屏幕变成一片白色,然后手机发出“嘀嘀”几声警告之后就彻底切掉了电源。齐铭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书包里,回过头去,身后的那辆车已经看不见了。左眼皮突突地跳了两下,齐铭抬起手揉了揉,然后闭上眼靠着车窗玻璃睡了。窗外明亮的阳光烫在眼皮上。很多游动的光点在红色的视网膜上交错移动着。渐渐醒了过去。于是也就没有听见来自某种地方呼喊的声音。你没有听见吧?可是我真的曾经呐喊过。120有时候会觉得,所有的声响,都是一种很随机的感觉。有时候你在熟睡中,也听得见窗外细小的雨声,但有时候,你只是浅浅地浮在梦的表层,但是窗外台风登陆时滚滚而过的响雷,也没有把你拉出梦的层面。所有的声响,都借助着介质传播而更远的地方。固体、液体、气体,每时每刻都在传递着各种各样反复杂乱的声波。叹气声,鸟语声,洒水车的嘀嘀声,上课铃声,花朵绽放和凋谢的声音,一棵树轰然锯倒的声音,海浪拍打进耳朵的声音。物理课上曾经讲过,月球上没有空气,所以,连声音也没办法传播。无论是踢飞了一块小石子,还是有陨石撞击到月球表面砸出巨大的坑洞,飞沙走石地裂天崩,一切都依然是无声的静默画面。像深夜被按掉静音的电视机,茫茫碌碌却很安静的样子。如果月球上居住着两个人,那么,就算他们面对面,也无法听见彼此的声音吧。是徒劳地张着口,还是一直悲伤地比划着手语呢?其实这样的感觉我都懂。因为我也曾经在离你很近很近的地方呐喊过。然后你在我的呐喊声里,朝着前面的方向,慢慢离我远去。也是因为没有介质吧。连接着我们的介质。可以把我的声音,传递进你身体的介质。车厢里的嘈杂让顾森西一直皱紧眉头。耳朵里像是铁盒子里被撒进了一把玻璃珠,乒乒乓乓地撞来撞去。男生讨论的话题无非是火影和死神动画分别追到了第几集,最近网上发布了PS3的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买。身后的女生所谈论的话题更是肤浅到了某种程度。一群拙劣地模仿日剧里夸张的说话口气的女生聚拢在一起,用动画片和偶像剧里的表情动作彼此交谈,做作地发出惊讶的”欸”的声音。顾森西听了有点反胃。干脆直接滚去做日本人好了。别在中国呆着。121而现在她们正聚拢在一个拿着MP4的女生周围看最新一期的《少年俱乐部》。连续不断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卡哇依卡哇依“的叫喊声让顾森西想伸手去掐住她们的脖子让她们闭嘴。最切最最受不了的就是那一副做作的样子。连听到对方的一句”昨天买了新的草莓发夹“也会像看见恐龙在踢足球一样发出一声又尖又长的“欸——”顾森西用手指揉着皱了大半天的眉头。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爆发了。他站起来扭过身,冲着身后的那群女生吼过去:“你们小声点!叫得我头都要裂了!”拿MP4的那个女生抬起头来,不屑地笑笑,说:“你在这里抖什么抖呀,不就是经常在学校外面打架嘛,做啥?你要打我啊?你来试试看啊,小瘪三。”顾森西“嗤”了一声,转过身坐回自己的座位,“十三点。”他翻了翻自己的书包,掏出上次踢球膝盖受伤时从医务室拿的一团棉花,撕开揉成两团,塞进了耳朵里。然后抱着胳膊,把身子坐低一点,仰躺着看外面的风景。122已经开到了不繁华的区域。但是依然是宽阔的八车道。和浦西那边细得像是水管一样的马路不同,浦东的每一条马路都显得无比宽阔。但这样的开阔让四周都显得冷清。顾森西一直都觉得浦东像科幻电影里那种荒芜人烟的现代工业城市。偶尔有一两个人从宽阔的马路上穿过,走进摩天大楼的阴影里。正想着,远处慢慢地走过来一个人影。顾森西再仔细看了看,就“噌”地站起来,冲到司机位置大声叫司机停车。123顾森西还没等车门完全打开跳了下车,易遥只顾着低头走路,突然看见自己面前自己面前出现的人影时也吓了一跳。等看清楚了是顾森西后易遥松了口气,“你搞什么啊。”顾森西看着易遥肿起来的太阳穴,紫色的淤血有差不多一枚硬币那么大,不由得急了,“我才是问你搞什么!你和人打架了?”易遥也没说话,只是一直用手揉着额头。身后车上的人开始催促起来,司机也按了几声尖锐的喇叭。顾森西拉着易遥,“走上我们班的车。”易遥甩开顾森西的手,朝后面退了退,“不要了,我要回家。”顾森西转过头不耐烦地说:“你这样子回什么家,上来!”说完一把拉着易遥上了车。易遥硬着胳膊,整个人不由分说地被拖了上去。124顾森西叫自己身边的同学换去了别的空着的座位,然后让易遥坐在自己边上。顾森西看着身边头发被扯得散下来的易遥,额头上靠近太阳穴的地方肿起来一大块淤青,叹了口气,然后从书包里掏出跌打用的药油。“你随身带这个?”易遥看了看瓶子,有点吃惊,随即有点嘲笑,“你到是做好随时打架的准备了。”“你就别废话了。”顾森西眉心皱成一团,他把瓶子拧开来,倒出一点在手心里,然后两只手并在一起飞快地来回搓着。易遥刚想说什么,就被顾森西扳过脸去,“别动。”一双滚烫的手轻轻地覆盖在肿起来的地方。刚刚还在发出胀痛的眼角,现在被发烫的手心覆盖着。温度从太阳穴源源不断地流淌进来,像是刷刷刷流蹿进身体的热流。顾森西看着易遥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过了会,顾森西感觉到手心里淌出更加滚烫的眼泪来。顾森西拿开手,凝神看了看,低沉的声音小声地问,痛啊?易遥咬着下嘴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一声不响地沉默着,只是眼泪像豆子一样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顾森西有点不知所措,拧好瓶盖,坐在边上也没有说话。125窗外整齐的鸽子笼一样的房子刷刷地朝后面倒退而去。身后有几个多嘴的女生在说一些有的没的,顾森西听了一会,然后转过身把装瓶子的那个纸盒用力砸过去,啪的一声砸在女生旁边的车窗上。女生扯开架势想要开骂,看到顾森西一张白森森的脸上张了张口,有点胆怯地重新坐了下来。易遥低着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手放在座位的下面,用力抠着一块突起来的油漆。科技馆外面的空地上停了七八辆工车,而且后面陆续还有车子开过来。都是学校的学生。密密麻麻的人挤在科技馆的门口,嘈杂的声音汇聚拢来,让人觉得是一群骚动而疯狂的蝗虫。齐铭等车子停稳后下车来,朝车子驶来的方向张望着,等了一会,看见了开过来的大巴士。车上的人陆续地下来,然后就加入了人群,把嘈杂的人群变得更加嘈杂。直到最后一个人走下车子,齐铭也没有看见易遥。唐小米下了车,正准备招呼着大家和前面一辆车上的同学汇合,就看靠穿着白衬衣的齐铭朝自己跑过来,阳光下修长的身影,轮廓清晰的五官让唐小米心跳加快了好多。齐铭站在她的面前,低下头开微笑地打了下招呼,唐小米也优雅地笑着说“你们先到了哦”。齐铭点点头说:“恩。”然后他朝空荡荡的巴士里最后又张望了一下,问唐小米:“看见易遥了么?”唐小米灿烂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有点变得僵硬,随即很自然地撩了聊头发,说:“易遥半路下车回家去了。”“回家?”齐铭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要打,看到漆黑的屏幕才想起手机没电了。“那个”,齐铭对唐小米扬了扬手机,“你手机里有易遥的电话吗?”“没有哦,”唐小米抱歉地笑了笑,“她从来不和班里同学来往吧。”齐铭低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抬起头,“谢谢你。我们带同学进去吧。”“恩。”126顾森西和易遥下车后,拥挤在科技馆门口的学生已经进去了一大半,四下也变得稍微安静了一点。只是依然偶尔会有女生细嗓门的尖叫或者笑声,在科技馆门口那个像是被陨石砸出来的巨大的凹地里来回震动着。顾森西揉揉耳朵,一脸反感的表情。凹陷处放着浑天仪的雕塑。几条龙静静地盘在镂空的球体上。后面是巨大的像是来自未来的玻璃建筑。科技馆高大得有点不近人情,冷漠而难以接近感觉。这是科技馆建成以来易遥第一次真正地走进来参观。以前经常会从外面经过是看到这座全玻璃的巨大弧形建筑。而现在真的站在里面的时候,每一层的空间就几乎有学校五层教学楼那么高。易遥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你以前来过吗?”顾森西站在易遥边上,顺着易遥的目光抬起头。“没有,第一次来。”“我也是,”顾森西从口袋里掏出钱包,“走吧,买票去。”“买什么?”易遥显得有些疑惑,“学校不是发过参观票了吗?”“我是说看电影,”顾森西抬起头手,易遥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边的那些电影,一起去吧。”那边的电子牌上,“球幕电影”、“4D影院”、“IMAX巨幕影院”等种类繁多的名字吸引着无数的人在购票窗口前面排队。易遥又把目光看向那些价目表:《海底火山》40元,《回到白垩纪》60元,《昆虫总动员》40元,《超级赛车手》40元。看完后易遥摇了摇头,笑了笑说:“我不要看。”但其实真正原因是因为“没那么多钱”,不过也不太方便说得出口。顾森西回过头去看着电子屏,一副非常想看的样子,回过头开看了看易遥,“你真不想看?”易遥再次肯定地摆了摆手。顾森西说:“那我去看了。”说完朝买票的窗口走过去。易遥摸出手机发了个短信给齐铭,问他“你在哪儿”。过了半天没有得到答复。于是易遥打了个电话过去,结果听到手机里“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声音。挂上电话抬起头,顾森西站在自己面前,他递过来两张电影票,《海底火山》。易遥抬起头望着顾森西,顾森西没等她开口,就抬了抬眉毛,“不喜欢也没办法了,只剩下这个了。其实我是想看恐龙的,霸王——”顺手就学了狰狞的样子,等到看到易遥脸上的怪表情顾森西赶紧停下来,有点尴尬,好像确实太幼稚了,“呵呵……”127易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电影院。其实准确地说,也只是很小的时候,才有去电影院的经历,长大了之后,就几乎没有再去过了。除了偶尔学校回组织在多功能放映厅里播放一些让人昏昏欲睡的科教电影之外,长大以后,易遥几乎就没有真正意义上去电影院看过电影。而眼前的这一个,就算是在电视里,或者诡异荒诞的想象中,也没有看到过。粉红色的荧幕。整个电影院被放进一个巨大的粉红色的球体内部。柔和得近乎可爱的粉红色光线把里面的没一个人都笼罩得很好看。很多学生掏出手机对着头顶的粉红色圆弧穹顶拍照。依然是听到了“卡哇依卡哇依”的声音。同样一定也会看到的是对着手机镜头嘟起来装可爱的嘴。顾森西拿着手中的票,然后寻找自然地搭在易遥的肩膀上,在身后慢慢地推着易遥朝前移动,沿路已经入座的人的脚纷纷收进座位底下,顾森西点着头,抱歉地一路叫“借过”走过去。易遥突然冒出个念头,有点想回过头去看看顾森西现在的样子。但是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太多自然,如果自己转过头来,未免有点太亲热了。2号和4号在正中间。仰起头正好看到穹顶的中心。像是经度纬度的白色线条聚拢在那一个点上。易遥低下头来正好看到身边顾森西仰望着穹顶的侧脸,粉红色的光线下就像是一个陶瓷做成的干净少年一样。周围光线渐渐暗下来,一片整齐的兴奋的声音,然后随着音乐响起来慢慢小了下去。周围安静一片,粉红色的穹顶变成一片目光穿透不过的黑暗。电影进行了几分钟后,门口一束光电筒的光弱弱地在巨大的空间里亮起来,两个人慢慢朝里面走,应该是迟到了的人吧。电影几乎都是深海里黑暗的场景,所以也没有光线,看不清楚是谁。只是依稀分辨出一前一后两个人慢慢朝座位上走。荧幕上突然爆炸出一片巨大的红光,海底火山剧烈喷发,蒸汽形成巨大水泡汹涌着朝水面翻腾上去。整个大海像煮开了一般。在突然亮起的红光里,齐铭白色的衬衣从黑暗中清晰地浮现出来,顾森湘跟在他的后面,两个人终于找到了位置坐下来。顾森西顺着易遥的目光看过去,也没有什么,不由得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看什么呢?”“看电影啊,”易遥回头有点不屑,“还能看什么?”128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有时候觉得真别扭。真正进来之后,才会觉得科技馆简直大得有点可怕了。看完电影出来之后,易遥和顾森西开始随着慢慢移动着的人流参观各个展厅。从最开始的热带雨林,然后一层一层地往上走。走到“地壳的秘密”那一个展厅的时候,易遥觉得有点累了。步子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终于靠着墙壁停下来。不过顾森西倒是觉得很感兴趣。好像男生对于“古代地壳变化”和“冰晶的形成与发展”都比女生的兴趣来得浓厚。甚至在那个用简陋的灯光和音效构造起来的“火山喷发模拟装置”前面,顾森西也是瞪着他那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小声地说着:“哦——厉害!”而且看得出他还紧握拳头,很激动。真是有点以外。这应该算是这个平日学校里冷酷叛逆的问题学生“另类的一面”吧。顾森西回过头看见停下来的易遥,于是转身走回来,“怎么啦?”易遥摆摆手,也没答话,靠着墙壁继续休息。顾森西似乎也有点累了,于是也没说话,走到易遥旁边,两个手肘后撑着栏杆发呆。两个人前面一点的地方聚集着大概二十几个人。顾森西跑到前面去看了一下,然后回来对易遥说:“前面是地震体验馆哎!”易遥:“然后呢?”顾森西明显很兴奋:“然后你就不想去体验一下吗?”129似乎一次只能容纳四十个人进行体验。所有的人进入一个宽敞的电梯里,头顶是激光刷刷闪过的光线,模拟着飞速的下降感。电梯广播里的女声用一种很轻柔的声音说着“各位旅客欢迎乘坐时光机,我们现在在地下四千米的地方”。易遥想时光机不是野比康夫家的抽屉么。还在想着,电梯门就咣当一声打开了。出乎易遥意料之外的,是这个地震体验馆模拟得挺像回事的。四十个人沿着一条散发着硫磺味道的在广播里称为“废弃的矿坑”的隧道往前走着,灯光,水汽,嶙峋的矿石,采矿的机器,其实已经可以算作真实的类似电影般的体验了吧。而且鼻子里还有清晰的硫磺味道。走到一个铁索桥中间的时候,好像前面路被堵死了的样子,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周围也没有光线,连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的脸也没有办法看得清楚。易遥把眼睛睁得很大,也没办法看清楚顾森西站在哪里。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易遥的手轻轻地把衣角捏起来。“我在这里呢。”黑暗里,自己头顶处的地方响起来的低沉而温柔的声音。“没事的。”更低沉的,更温柔的声音。像哄小孩的声音一样。易遥还没来得及回话,脚下的地面就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整个铁索桥开始左右摇摆,黑暗里小声的惊呼此起彼伏。不时有一道一道强光像闪电一样炸开来,头顶的岩石层崩裂的声音就像是贴着头皮滚动的巨大闷雷。易遥一个踉跄,重心不稳朝边上一倒,慌乱中突然抓住了一双有力的手。易遥抬起头,顾森西轮廓分明的侧脸在突然闪现的强光里定格。有些被小心掩饰着的慌张,但更多的是坚定的表情。易遥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就开始了更加剧烈的地震。一声响亮的尖叫声从前面传来,易遥抬起头,在突然被闪光照亮的黑暗空间里,顾森湘长长的头发从齐铭的胸口散下来。顾森湘把脸埋在齐铭的胸口上,手抓着齐铭肩膀的衣服,用力得指关节全部发白。而于之形成对比的,是齐铭放在顾森湘背后的手,手指平静却依然有力量。它们安静地贴在她发抖的背上。130地震是在一瞬间就停止的。灯光四下亮起。周围是人们此起彼伏的劫后余生的叹息声。亮如白昼的空间里,齐铭和顾森湘安静地拥抱着。就像所有好莱坞的灾难电影里,劫后余生的男女主角,一定都会这样拥抱着,直到亮起电影院里的顶灯,浮起煽情的主题曲,工作人员拉开安全出口的大门。甚至连渐渐走出矿坑的人群,都像是电影院散场时的观众。天时地利人和,烘托着这样安静的画面。在很小的时候,易遥还记得刚刚上完自然课后,就拿着家里的放大镜,在弄堂的墙边上,借着阳光在地面上凝集出那个被老师叫做“焦点”的光斑。墙角的一只瓢虫,慢慢地爬动着。易遥移动着光斑去追那只瓢虫。瓢虫受到惊吓于是立马把身体翻过来装死。易遥把明亮的光斑照在瓢虫暴露出来的腹部上,过了一会儿,就从腹部流出来亮亮的油来,之后就冒起了几缕白烟,瓢虫挣扎了几下,就变成了一颗焦黑的黑色小硬块。易遥手一软,放大镜掉在了地上。那个场景成为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易遥的噩梦。131直到现在,易遥都觉得所谓的焦点,都是有两种意思的。一种是被大家关注着的,在实现聚焦的最中心的地方,是所谓的焦点。就像是那一天黑暗中彼此拥抱着的顾森湘和齐铭,在灯光四下亮起的瞬间,他们是人群里的焦点。而一种,就是一直被灼烧着,最后化成焦碳的地方,也是所谓的焦点。就像是现在的自己。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明亮光斑笼罩着,各种各样的光线聚拢在一起,定定地照射着心脏上某一处被标记的地方,一动不动的光线,像是细细长长的针,扎在某一个地方。天空里的那面巨大的凹透镜。阳光被迅速聚拢变形,成为一个锥形一样的漏斗。圆形光斑照耀着平静的湖面。那个被叫做焦点的地方,慢慢地起了波澜。终于翻涌沸腾的湖水,化作了缕缕涌散开来的白汽,消失在炙热的空气里。连同那种微妙的介质。也一起消失了。那种连接着你我的介质。那种曾经一直牢牢地把你拉拢在我身边的介质。化成了翻涌的白汽。132第二天早上依然是吃着那两种药片。放下水杯的时候,易遥甚至有点滑稽地觉得,自己像是在服那种武侠小说里的慢性毒药。每天的那个时辰服下,连服数日,则暴毙身亡。只不过死的不是自己而已。中午吃饭的时候,本来是易遥自己一个人。刚坐下来就远远听到有人小声叫自己的名字。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齐铭坐下来,看了看易遥碗里仅有的几片素菜,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是吃不下东西么?”易遥点点头,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拨着碗里的青菜。“那里没有不舒服?”齐铭脸上的表情很关切。“我是说……吃了那个药之后。”易遥摇摇头,说没有。其实也的确没有。从昨天到现在,除了在走回教室的路上那突如其来的刀绞一样的剧痛之外,几乎就没有任何的感觉。但易遥刚刚说完没有之后,就像是遭报应一样,胃里突然一阵恶心。易遥捂着嘴,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纸巾,两张电影票从口袋里掉出来。“昨天你也去看那个球幕啦?”“穷人就不能看电影么?”易遥把嘴里的酸水吐掉,不冷不热地说。“你说什么呢!”齐铭有点不高兴。话说出口后,易遥也觉得过分了些。于是口气软了下来,找了个台阶下,“看了,看的《海底火山》。”齐铭脸色变得好看些,他从自己的口袋里也掏出两张电影票,看了看票根,说:“我们看的是同一场哎!不过我迟到了。开头讲了些什么?”“无非就是科学家本来觉得不应该有生物出现的地方,其实却有着很多的生物,屏幕上看好像是一些虾子吧,都会有神奇的生物存活下来。”易遥说完看了看齐铭,“就这样。”“哦。”齐铭点点头,用筷子夹了口菜送进嘴里。“其实你进来的时候并没有迟到多久,开场一两分钟而已,所以不会错过什么。”“恩。”齐铭低头吃饭。过了好一会儿,齐铭慢慢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盯着易遥的脸,问:“你看到我进场的?”易遥点点头,说:“是啊。”133四周是完全而彻底的黑暗。没有日。没有月。没有光。没有灯。没有萤。没有烛。没有任何可以产生光线的东西。从头顶球幕上笼罩下来的庞大的黑暗。以及在耳旁持续拍打的近在咫尺的水声。汩汩的气泡翻涌的声音。窸窸窣窣不知来处的声音。突然亮起的光束,笔直地刺破黑暗.当潜水艇的探照灯把强光投向这深深的海沟最底层的时候,那些一直被掩埋着的真相,才清晰地浮现出来。冒着泡的火红滚烫的岩石,即使在冰冷的海水里,依然是发着暗暗的红色。喷发出的岩浆流动越来越缓慢,渐渐凝固成黑色的熔岩。在上面蠕动着的白色的细管,是无数的管虫。还有在岩石上迅速移动着的白色海虾。它们的壳被滚烫的海水煮的通红。甚至有很多的脚,也被烫得残缺不全。它们忙碌地移动着,捕捉着蕴含大量硫磺酸的有毒的海水中可以吸食的养分。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却有这样蓬勃的生机。是不是无论在多么恶劣的环境里,都依然有生物可以活下去呢?无论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被硫酸腐蚀,被开水煎煮,都依然可以活下去呢?那么,为什么要承受这些痛苦呢?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吗?四张电影票安静地被摆在桌子上。如果这四张票根,被一直小心地保存着。那么,无论时光在记忆里如何篡改,无论岁月在皮肤上如何雕刻,但是这四张票根所定义出的某一段时空,却永恒地存在着。在某一个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方,相同的光线和音乐。无论是我和他,还是她和你,我们都曾经在一个一模一样的环境里,被笼罩在一个粉红色的温柔的球幕之下。唯一不同的只是我和他并排在一起。你和她并排在一起。这像不像是所有青春电影里都会出现的场景?连最深最深的海底,都有着翻涌的气泡不断冲向水面。不断翻涌上升的白汽。连续而永恒地消失着。那些我埋藏在最最深处,那些我最最小心保护的连接你我的介质。连续而永恒地消失着。连躲进暗无天日的海底,也逃脱不了。还挣扎什么呢。134齐铭吃完了一碗饭,起身去窗口再盛一碗。易遥望着他的背影眼睛湿润得像一面广阔的湖。齐铭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易遥低下头看了看屏幕,就再也没办法把目光移动开来。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的名字是:湘湘。不是顾森湘。是湘湘。易遥抓起手机按了挂断。然后迅速拨了自己的号码。在自己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的同时,易遥看见了出现在手机屏幕上自己的名字:易遥。不是遥遥。是易遥。135尽管连自己也会觉得遥遥这个名字恶心。可是,恶心总是要比伤心好吧。易遥挂断了打给自己的电话,抬起头看到齐铭。易遥把手机递给他,“刚顾森湘打你电话,响了一会就挂了。”齐铭把手机拿过来,拨通了顾森湘的号码。“喂,你找我啊?”齐铭对着电话说话,顺手把饭盒放到桌上。“你干嘛挂我电话啊?”电话里传来声音。齐铭回过头看了看易遥,然后对电话里的人说:“哦,不小心按错了。我先吃饭,等下打给你。”挂掉电话之后,齐铭一声不响地开始埋头吃饭。易遥站起来,盖上盒饭走了。齐铭也没抬头,继续朝嘴里扒进了口饭。易遥走出食堂,抬起袖子擦掉了脸上的眼泪。一脸平静地走回了教室。136那种不安的感觉在内心里持续地放大着。该怎么去解释这种不按呢?不安全。不安分。不安稳。不安静。不安宁。不安心。身体里像是被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随着时间分秒地流逝,那种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身体里跳动着。格外清晰地敲打在耳膜上。对于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到来的爆炸,所产生的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世界就会崩裂成碎片或者尘埃。137其实身体里真的是有一颗炸弹的。不过马上就要拆除了。但是电影里拆除炸弹的时候,剪下导线的时候,通常回有两种结局:一种是时间停止,炸弹被卸下身体;另一种是在剪掉的当下,轰然一声巨响,然后粉身碎骨。易遥躺在床上,听着身体里滴答滴答的声音,安静地流着眼泪。齐铭埋头吃饭的沉默的样子,在中午暴烈的阳光里,变成漆黑一片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