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对于护士的回答,都出乎意料之外。众人之中,小郭首先发出了一下低呼声,因为他曾受王大同的委托,去调查他新婚妻子李宣宣来历,结果失败,那是小郭侦探生涯之中罕见的失败,他自然耿耿于怀,所以这时的反应,很自然比别人敏锐。而其他人,至少黄堂、陈长青,和那两个律师,也对李宣宣的神秘,有一定程度的瞭解,所以一时之间,也思绪紊乱,神色凝重。护士看到各人都不出声,她十分害怕:“我说过,我不一定认得准,只是听来……有点像!”三、脑电波不合黄堂先扬起手来:“放心,你又不是在法庭上作供,没有人会怪你!”他说了之后,又对各人道:“这件事,调查工作应该以警方为主,希望各位尽量不要插手。”他这样说的时候,视线投向小郭和陈长青。小郭扬著脸,只当听不见,陈长青则闷哼一声:“我受苦主所托,必当尽力!”各位,自陈长青的口中,竟然说出了“苦主”这一个名词来,也多少可以知道一些那天下午发生的事件,是多么严重了。在中国的语言之中,“苦主”是一个专门名词,专指在一个事件之中的受害者(多数指死难者)的家属亲人而言,不是照字面来解释的。事件有苦主,自然涉及人命。是的,涉及的人命有五条之多,死的是三个中学生,一个音乐家,一个政府的低级官员。五个死者是为何在同一时间之中发生的呢?当时,他们在市中心的一个小小广场上,参加一项“青年歌唱比赛”的活动,由负责推广青少年课外活动的政府部门负责推动,参加者甚多,也有很多旁观者。三个中学生之中,有一个四年级的女学生,是由她父亲陪著她一起去的,做父亲的知道女儿在初赛中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之后,就一直十分兴奋,所以想看到女儿在夺魁那一刻的情形。他是一个饭店经理,特地请了假去陪女儿,在盘问那护士的时候,他也在其中,一言不发,只是频频抹泪,他在那个傍晚,没有目睹女儿得到歌唱比赛冠军的喜悦,却经历了他毕生难忘的恐怖,恐怖之极,所以他一面抹泪,一面身子在剧烈发抖。他其实可以不必自己来的,另外两个死者的家人,就委派了律师做代表。但是他一定逢事都喜欢亲力亲为,所以自己来了 若不是他作风如此,他也不会陪女儿去参加比赛了。另外的两个中学生,并不是歌唱比赛的参加者,而是来为自己学校的参赛者打气,做啦啦队的,当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离开不同的学校,嘻嘻哈哈,摔著书包,蹦蹦跳跳,上车下车来到场地时,谁也料不到不久之后,会发生那样的惨剧。就算惨剧发生了之后,也没有人知道何以会有这种事,是不是恰好在那一刹间,世上所有的戾气都聚在那里了?确然有人这样说:要不是有不同的戾气、恶灵,在那一刹聚在歌唱比赛的场地,绝不会有那么可怕的灾变发生的。但是恶灵也好,戾气也好,邪魔也好,为什么非要在那个时候,集中在那个地方,以致夺走了五条生命呢。就没有人说得上来了。除了学生以外,死在灾变之中的那位音乐家,年纪稍大,已经接近五十岁,一生没有得志过,只是习惯地摆弄各种乐器,使它能发出声响而已。他临死之前的一句话是:“什么声音都有……像是伟大的交响乐……”说他毕生忠于音乐,自然没错。但是一个人毕生忠于什么,绝不等于他就在那个领域上可以出人头地 现实经常十分残酷。当他中午,离开家门,去担任这种非经常性的额外工作时,当然也想不到他会一去不回,谁都想不到,或许只有冥冥之中,命运之神,早已安排好了,早在不住冷笑,等待他们安排的变成事实。那个政府的低级官员是一个相当活跃的青年人,还在上夜校进修。出事之后的当晚,夜校课室中的那个座位空著,夜校同学平时没什么联系,所以根本不知道他就是下午那桩轰动全市的惨事中的死者之一。只有一个平时对他心仪的女同学,有点心不在焉地想:为什么没有来呢,他一直勤力向学,风雨无阻,是不是有了什么意外?女同学暗中的关怀,到了第二天,报纸公布了死亡者名单之后,化为悲痛,著实为他哭了好几场,死者有知,他会为有这样一段根本未曾发展过的感情而高兴!好了,究竟是什么意外,导致那五个人猝然死亡的呢!王大同医生在打发走了那一对携子求诊的夫妇之后,据护士说,他手撑著头,神态极疲倦,好一会不说话,护士也不敢说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却忘了携带那具行动无线电话。护士叫了他一声,他站定,护士把电话交给他,他像是不愿意接,可是护士并没有缩手,王大同终于把电话接了过来 有不少人认为这一点十分重要,并且认为如果不是那护士多事,可能灾变就不会发生,自然,那只是一种猜测性的结论。持这种意见的人说:王大同一定是在驾车途中,又接到了恐怖的逼问电话,所以才出了事的。在那歌唱比赛场地的北面,有一条斜路。比赛场是一个广场,即使是广场的边缘,离斜路的尽头也有相当距离。专家在事后说,就算有一辆重型车,自斜路上失去控制冲下来,而司机又突然不能应急(假设他已心脏病发),那车子在冲到广场边缘之后,势力减缓,也会被广场外围的许多矮石墙所阻,至多撞毁石墙罢了。可是王大同的车子,像是疯了的野牛一样,自斜路上疾冲而下,到了石墙前,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的车子,竟然腾空而起,越过了石墙!汽车不是飞机,是绝不会无缘无故飞起来的。专家说,车子自斜路上冲下来的时候,驾驶者一定处于神经极不正常的状态之中,因为根据目击者(有许多)的描述,车速高达两百公里以上,驾驶人一定是踩足了油门,全速前驶,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如果路上有什么石块,即使体积很小,使车轮受阻而弹跳一下的话,整辆车子也会向上弹起来的。虽然事后,在斜路尽头处,并没有发现甚么石块,但是事发之后,现场一片混乱,上千人呼喊奔走,就算有小小的石块,也被人踢走了。何况,除了专家的分析之外,也没有别的人可以提出另外的理由来。汽车在越过了石墙之后,引擎在空中怒吼,足足飞越了超过三十公尺,才正面撞向歌唱比赛者正在唱歌的所在,首当其冲的,是当时正在全神贯注,想拿冠军的那位中四女学生。详细描述这位女学生和其他四位死者死得如何之惨,并没有特别的意义,而且令人恶心 事实上,在清理现场时,即使是经验丰富的医务人员和警务人员,也有许多忍不住目睹的惨状而大吐特吐的。但是完全不提,也说不过去,就是说那首先被车子撞中的女学生,不知道是车子的哪一部份 专家说是车子前面的保险杠,弹了开来,恰如一柄利刀,刚好在那少女的颈部划过,把她的头,齐颈割下,带著满腔热血,飞了起来,竟然又偏不倚,落在她父亲的身前。她父亲低头一看,惨叫半声,就昏死了过去。车子落下,仍在冲向前,接下来的四个死者,谁先被撞死,谁后被撞死,全然不可追究,那个音乐家,这时正在拉小提琴。拉小提琴的音乐家下半身被撞成稀烂一团,他的身体和小提琴的碎片,混为一体,再也分不开,结果,是乱七八糟,一起焚烧了的,奇的是他竟然没有立即死亡,还能说出最后的遗言,这似乎证明了方孝儒被明成祖腰宰之后,还能连写十二个半“篡”字的记载,是可靠的。这个一世不得意的音乐家的妻子的弟弟,和陈长青这个怪人有点交情,所以陈长青理所当然作为“苦主”的代表人。而事实是,事情发生之后,陈长青主动联络了那位“苦主”,主动要求作代表,反正苦主一片凄惶,有人自动请缨,当然求之不得。而陈长青这个人,一向对种种不可解释的事有兴趣,当然也得其所哉 卫斯理曾这样形容陈长青:他在走路,忽然有一只纸摺的飞机,落在他的身上,他就会以为那是外星人试图和他联络,不但兴奋,而且会十分认真地去研究那只纸摺飞机!而闯了这样大祸的王大同,被救援人员从一堆奇形怪状的废铁之中,拉了出来,居然没有死,只是昏迷不醒。他一直昏迷,没有醒过来。所以,何以会有这样的灾变发生,也就无法在他的口中探出究竟,只好在最后和他接触的人口中,去搜集资料,作间接的分析。还有一个当时骑脚踏车在斜路上吃力地而上,训练自己体力的脚踏车运动员,在出事之前,见过王大同。他提供的资料是:“我十分奇怪,因为驾车的司机,并不看路,而是盯著他身边的座位,而他的身边没有人。”这运动员注意王大同的原因相当特别:“我是一个汽车迷,那车子一驶下来,我已经注意了,那是所有车迷的梦中情人。”这是在出事之前,最后见过王大同的人。王大同在医院的深切治疗病房中,他的妻子李宣宣每天都长时期陪在身边,不断垂泪,黄堂也曾问过李宣宣,王大同是不是近来有甚么异状,李宣宣并没有回答。美人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自然令人同情,所以也没有再问下去。可是,在得了那护士的供词之后,情形就大不相同,变成必须要向李宣宣取得更多资料了!所以,黄堂才警告:警力会处理,外人不需插手。但是陈长青和小郭两人的反应,却说明他们决不会就此罢手不理!陈长青更很不客气地指著黄堂:“我完全有权进一步了解真相 如果你有一个亲人,下半身被车子撞得稀烂,但还会说话,你也会一步都不肯放过那凶手!”黄堂正色道:“未经法庭判决之前,任何人都还不是凶手!”陈长青反唇相讥:“那么,该称他为什么?善长仁翁?”小郭由于事业大为成功,见识广了,财大气粗,简直不把黄堂这个高级警官放在眼里。他连望也不望黄堂,只是脸向著天,在鼻子里“哼”地一声,一副不屑的神色:“有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可以担任公职,连公民可以有些什么权利也不知道!”黄堂软的不成,就来硬的,连声冷笑:“防碍警方执行公务,是犯法的!”陈长青和小郭两人,理也不理黄堂,各自昂著头,向外走去。他们盘问那护士的地点,就在王大同的医务所之中,离开的时候,也恰好是傍晚时分,时间则刚好相隔了一天。昨天,二十四小时之前,王大同应该也是在这个时候离开医务所,到了大厦的底层停车场,上了车子,驾车离开。从大厦到出事地点距离来推测,王大同离开停车场之后,十到十二分钟就就出事了。这时,正是下班的时候,医务所的门一打开,可以看到走廊中有很多人,都脚步匆匆,向升降机走去,赶著离开大厦。昨天的情形也应该一样。陈长青和小郭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王大同昨天在离开的时候,竟然没有人见过他?不然,至少可以知道他在那时的精神状态怎么样。还是黄堂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资料,可是却秘而不宣!”两人全是一样的心思,所以在门口,自然而然回头向还在医务所中的黄堂望去。黄堂寒起了脸,和其余的人在说话。而小郭和陈长青两人,由于有了同样的动作,所以两个人都挤在门口,有了轻微的碰撞。这两人,在对付黄堂的时候,虽然意见行动一致,可是相互之间,却也不是没有矛盾。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十分奇怪,有的,一见如故。有的,不论有什么力量想把他们扯在一起,也都不会成功。像陈长青和小郭,就属于后一种,毫无来由,都瞧著对方不顺眼。小郭和陈长青,在这天,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他们对对方,都已相当熟悉,本应一通姓名,就十分投契才是,因为他们都是卫斯理的朋友,在卫斯理那里,知道了不少有关对方的事。可是不知道是由于阴错阳差,还是由于他们脑电波的频率,全然无法配合,两人在知道了对方是谁之后,第一个反应,是各自都有“原来是你”的感觉!在正常的情形下,既然早已知道对方,自然接下来,就应该热烈握手了。可是结果,事情的发展并非如此,两人都没有第一时间伸出手来 这就错过了只存在一秒钟的一个机会,有许多事情,错过了这个机会之后,机会就再也不来了。后来,相当一段时间之后,卫斯理讶于两人的格格不入,陈长青道:“他为什么不先伸出来,他不伸手,自然我也不伸。看他油头粉面的样子,我就不顺眼,要是我肯和他握手,也完全是看你的面子,还要我先伸手出去,谈都不要谈,哼!”先伸手后伸手,是不是那么重要,不拘小节,大而化之的卫斯理,只觉得好笑,可是陈长青却十分认真。小郭仪容非凡,喜欢修饰,注意衣著,在陈长青这个不修边幅,崇尚自然的人眼中,也就顺理成章,变成了“油头粉面”。小郭怎么说呢!小郭说:“这个人,简直神经有问题,看起人来的时候,一点礼貌也没有,双眼发直,类同僵尸 而且还是一只很脏的僵尸,要是他伸出手来,看在你的脸上,只好勉强和他握一下,他既然不伸手,那我是得其所哉!”卫斯理想想,也觉得好笑。因为陈长青的相貌,确然有点稀奇古怪,而且发如蓬草,他极富有,可是衣服之脏旧,和流浪汉差不多。而且,言行十分夸张 后来,他和温宝裕成了好朋友,温宝裕什么没学会,就学会了陈长青的夸张。而且,陈长青渴望遇上外星人,看到每一个陌生人的时候,他都会神秘兮兮地打量人家,盯著人家看。要是他真的起了疑,他还会冷不妨地捏上你一把,摸你一下,行为十分怪诞 他就荒唐到认为卫斯理不是地球人,更曾和温宝裕商量过,要偷偷割他的表皮,拿去作放大六千倍的观察,幸好胆子算是够大的温宝裕,也不敢造次。没敢和他合谋。这样子的两个人,就像是来自两个不同的星球一样,难以互容。其实,若是细心留意一下,谁都可以发现有一些人和自己,截然相反,像是不同星球上的生物,这种情形,存在已久,不然,人类的历史,也不会就是一部战争史或争论史了!却说两人在门口碰撞了一下,陈长青先是一瞪眼,伸手在碰到了小郭的自己肩头上,用力拍打了一下,口中不清不楚地叽咕:“哼,私家侦探!”语气和神情,都绝不掩饰不屑。小郭大怒,可是一时之间,也无法发作,但是回了一句:“神经病!”两人一起走向升降机口,谁也不肯让谁,在进电梯时,又不免争先恐后,这也罢了,等到了停车场各上车子之后,在停车场的出口处,再度相遇,那方正合上一句“冤家路窄”这句话。陈长青富有,生活的趣味之广,卫斯理认为“世界第一”。他有搜集狂,巨室之中,专有大厅供他搜集的汽车停泊之用,那天他随随便便驾出来的就是一辆顶级的意大利手工精制的名车。而小郭对汽车简直著迷,驾驶技术,也极其高明,多次在国际级的赛车中,名列前茅,那天,他驾的也是名贵的德国跑车。可是两架车在停车场的出口相遇,一比之下,小郭的车子自然叫比了下去。小郭的心中,就有点泄气,所以看都不向陈长青看一眼,自然,视线也避过了陈长青的车子。陈长青一看自己占了上风,如何肯错过机会,提高了声音,冷言冷语:“什么破铜烂铁,全向街上塞,难怪有那么多交通意外,哼!”小郭受了气,无声可出,两车先后出了停车场,本来是陈长青的车子在前,可是小郭的驾驶技术好,一下子就越过了陈长青。陈长青大怒,立时加大油门,赶了上去,小郭左摇右摆,不让他超越。两人竟然为小小的嫌隙,就在闹市之中,斗起车来。一时之间,其他车辆,纷纷躲避,连行人也都停足不前,引起了道路的大混乱。不一会,就到了那条斜路上,小郭略慢了一慢,陈长青竟像是不要命一样超越,车身几乎相擦。小郭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也立时赶了上去!斜路的尽头,就是昨天几乎同样时候,发生惨剧的那个广场了!四、找卫斯理去经过了二十四小时,发生惨剧的广场,基本上已经清理好,可是仍然封闭,有警方的铁马围著,不准人进去,有不少人就站在铁马旁看,指指点点,议论著昨天发生的灾劫。在广场中,有工人用急骤喷水的水枪,清洗粗糙的水泥地上的血迹 不但是五个死者的血,还有几十个伤者的血。血沁在粗糙的泥地上,十分难以清除,不知道这是不是算作死难者的一种坚持,好让人知道曾有生命在这里消失!有许多曾经有过生命消失的所在,血迹甚至沁人石头之中,成为永久性的存在,供后人凭吊。水枪射在地上,溅起的水花老高,不知道哪一个先发现了有两辆车,发了疯一样冲了下来,宛若昨日的大祸,又要再来一遍,所以齐声发喊,疾步走逃。在广场中的工人看到这种情形,只惊得呆了!那两辆发了疯的车子,就是陈长青和小郭所驾驶的两辆,两车不分前后,并驾前驱,陈长青在左,小郭在右,这两辆车,用这样的速度从斜路上冲下来 算他们的驾驶术超流,也只可能有三个结果。一是在冲到石墙前,及时刹停车子,二是不再争逐,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分道扬镳,三是像昨天造成惨剧的车子一样,越过石墙,撞向在广场上的工人!小郭和陈长青两人的驾驶术当真超流,到医院去,驶向右转,那是小郭占了便宜,因为他在转弯的时候,占了内围。可是陈长青犯了劲,硬是不肯放弃,小郭向右转,他也向右转,本来是并驾前驱的两辆车,变成了小郭在前,陈长青在后。别忘记陈长青的车子,性能较好,他一看到自己落后,猛地一踏油门,发挥了他那辆车子的加速性能,只听得一下隆然巨响,他的车头,就撞上了小郭的车尾。那一撞的力量极大,令得两辆车,不但在路上打著旋转,互相又像是游乐场中的“碰碰车”一样,碰撞了不知多少次,而且,还各自撞到了一些其他物体,例如别的车辆、交通灯,电灯柱等等。总之,继那一下巨响之后,是无数下同样的声响,在大都市中的闹市之中,制造了一场罕见的混乱。奇怪的是 也真没有天理,那两个混蛋(不久之后卫斯理对他们的称呼)居然一点伤也没有,而且在离开了车子之后,还准备在街头上演一场拳击赛。但他们没有这机会 黄堂到了。黄堂自呜呜叫著的警车中跳下来,大声呼喝,跟著他呼喝的是别的许多警员、警官,小郭和陈长青两人,也被分隔了开来。在这样的情形下,小郭和陈长青就算可以把公民权利倒背出来,也没有用了。黄堂算是对他们客气,只是冷笑三声,著手下把他们带回警局去,并没有替他们加上手铐。而他自己,则又登上了警车,直赴医院。黄堂在前赴医院的途中,很是高兴,因为他终于抛开了小郭和陈长青,可以单独向李宣宜询问,究竟是甚么造成王大同这样可怕的精神困扰 专家指出,王大同在闯祸的一刹间,神智绝不可能正常,必然处于极度可怕的疯狂状态!黄堂洋洋自得,他到了医院之后的情形如何,可以放在下一步再说。却说小郭和陈长青,在警局之中,各自召来了自己的律师,他们倒也不像平常人吵架那样无赖,互相指责对方的不是。他们只是一言不发,把一切全交给律师办理。这样,倒节省了不少时间。大约耽搁了两小时(黄堂在车中,曾致电值日警官:慢慢来!),两人就离开了警局,强拉他们的律师做司机,把他们送到了医院。等他们到了医院,黄堂已经离去,王大同的病房外,有警员看守,不准任何人探访,医院方面也挂出了“谢绝探访”的牌子。小郭和陈长青两人,这时候同心合力了,他们软硬兼施,陈长青拍胸口,答应了护士室中的全体女护士,可以带原振侠医生来给她们认识 原医生的俊俏,世界知名,又岂止是医学界而已。众护士受不了这样的诱惑,才算是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透露了“王夫人不在病房,不久之前,一个高级警官来,进了病房约有半小时,就拉长著脸离开,样子很不愉快。警官离去之后不久,王夫人也走了 王夫人真美丽,美得像 不吃人间烟火。”众护士七嘴八舌地叙说著,对于李宣宣美丽得像“不吃人间烟火”的形容,倒是一致的。李宣宣美丽,人所皆知,但用这句话来形容,也令得小郭和陈长青略怔了一怔,但两人随即明白:王大同出了事,李宣宣骤遭变故,自然脂粉不施,花容憔悴,说不定还满面泪痕,那就使她看来更加清丽,却嫌脂粉污颜色了。也所以可以赢得众位女护士的一致佳评 要女性承认女性的美丽,其困难程度,相当于吞宝剑。护士说李宣宣已经离去,小郭和陈长青都大失所望,令得他们稍堪安慰的是,看来黄堂也没有在李宣宣那里得到什么资料。这一方面,小郭就比陈长青占了上风 他有一个侦探社,有许多工作人员,陈长青只好眼睁地看著他借用了护士室的电话,向他的手下,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这个故事发生在多年之前,那时,手提无线电话还只是幻想小说中的物品 世界进步真快!)小郭要他的手下,在王大同的住所之外,进行二十四小时的监视。要他手下也对医院进行二十四小时监视,记录李宣宣的一切行动,等等。他最后的一个电话,打到一间礼品公司,订购了二十盒高级糖果,二十打鲜花,送到医院来,由护士长全权分配,人人有份。当他放下电话的时候,那份气焰,叫陈长青气得脸色发绿。而最难忍受的是,小郭居然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道:“哼,请原振侠来,人家是什么人物,请得动吗?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小郭说来虽然含混不清,可是陈长青听来,却是字字入耳,他怒火陡升,提高了声音:“别说原振侠,连大名鼎鼎的卫斯理,也都请得到!”小郭像是在舞台上的京剧演员那样,一连打了三个“哈哈”,陈长青又无话可说,因为小郭识得卫斯理,历史悠久,在卫斯理初识白素的时候,就已经是朋友了,陈长青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知道自己说了一句蠢话,再多说,只有更遭对方奚落,可是他仍然忍不住咕哝了一句:“卫斯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众护士做的第二件事,是应两人的要求,进病房去,在推门进去的时候,故意把门开得很大,而且打开相当久,可以让两人在门外看到病房中的情形。守病房的警员明知那是两人和护士串通好了的行径,可是也无法阻止。病房中,只躺著王大同,身上脸上插满了管子,昏迷不醒。李宣宣确然不在。陈长青和小郭一起进电梯下楼,出医院,在医院门口的时候,两人对望了一眼,一起叫:“找卫斯理去!”遇到有什么谜解不开,遇到有甚么怪事,就自然想到找卫斯理去,这是卫斯理所有朋友的习惯。这也是为甚么看起来好像世上所有的怪事,都集中在卫斯理一个人身上的原因。要见卫斯理,还真的不是容易的事。卫斯理的住所,在一条相当静僻的街道的尽头,是一幢两层高的屋子,不大,可是很精致。在记述种种怪异的经历之时,卫斯理的住所,曾不止一次出现在记述之中,但是它的周遭环境如何,从来也未曾有这详细的描述,倒可以趁机来看一下。那条静僻的街道并不长,呈三十度角向上斜,伸到尽头,是在一个山头上。所以,屋子的一面 而对的是山脚下的许多建筑物,景观美丽,视野很广。如果不是有其他的许多屋子和马路,那么,这幢小房子就像是雄踞在山头上的一头鹰,很有气势。在斜路尽头处,相当空旷,有几株很大的树,其中有两株是榕树,都有将近一人合抱粗细。须根垂得极低,附近的孩子常拉住了须根,荡来荡去游戏。还有两棵大树是石粟,会开细小艳黄的花,等到满树都绽开黄花时,就说明夏天正式开始了。环境很幽静,只可惜屋子内外,常有喧闹的人声,破坏了幽静的环境。像这时,小郭和陈长青,一到了门口,按了铃之后不久,门打开,开门的是老蔡。小郭和陈长青是常客,一见老蔡,就大声用老蔡的家乡话 扬州话和老蔡打招呼,表示亲热。不然,老蔡一不高兴,可能把他们拒诸门外。老蔡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一望而知不知是什么人得罪了他,他也不回应两人,只是把门开大了些。小郭一挥手,又大声道:“老蔡,谁得罪了你,告诉我,替你出气!”老蔡闷哼了一声,朝里面呶了呶嘴,小郭料中了,果然有人得罪了他。老蔡的脸色更难看,还了一句粗话:“辣块妈妈,拿警察来吓我,我是吓大的!”小郭和陈长青,这时也已看到,厅堂中坐著一个人,神情又愤怒又尴尬,却正是高级警官黄堂!看来,“找卫斯理去”,不单是陈长青和小郭两人的主意,连黄堂也打了这个主意。黄堂的样子,表示他进屋子的过程,必然和卫府的管家老蔡,闹得不甚愉快,他得以进屋,只怕还有点恃势欺人,抛出了警方的帽子,所以令得老蔡悻然。老蔡让进了两人就问:“要茶?还是要酒?”看黄堂的面前时,却什么也没有,显然那是老蔡故意的怠慢,难怪黄堂的神情那么难看,可是既然来到这里,自然是有求于人,又怎敢得罪老蔡?小郭和陈长青齐声道:“不必张罗,我们自己来!”老蔡又咕哝著用扬州土话骂:“什么大蒜葱!”一面骂,一面走了进去。黄堂的狼狈,虽然使小郭和陈长青感到了一阵快意,但是两人也很失望。因为看这情形,卫斯理一定不在,白素也不在,不然,老蔡会慢客,卫斯理不会。老蔡的话,证明了这一点,老蔡在走进厨房去之前,并不转身,举起手来,大声道:“卫哥儿不在,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谁爱等,谁就慢慢地等!”老蔡的话,说出了卫斯理的标准行踪 他在的话就在,不在的话,上天入地,根本没有法子找到他。小郭和陈长青齐声道:“不妨,我们坐一会就走。”他们各自自行斟了一杯酒,陈长青向黄堂一扬酒杯:“对不起,听说警务人员工作时不能喝酒,就不客气了!”黄堂闷哼了一声,小朝向陈长青一举杯:“喂,神经病,乾一杯!”陈长青口舌岂肯饶人:“好,油头粉脸,乾一杯!”自此之后,他们两人,竟然就一直以“神经病”和“油头粉脸”互称,开始时令得他们两人的共同朋友,感到十分刺耳,但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他们互相各喝了三五杯酒,黄堂忍不住了,也过去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酒杯。小郭哈哈大笑,问陈长青道:“看来,我们的高级警官心事重重!”小郭虽然瞧陈长青不顺眼,但是眼前立场一致,所以矛头一致对付黄堂,陈长青很明白,应声道:“是,看来像是 失恋!”黄堂怒道:“你们两人少胡扯!”小郭不理他,又对陈长青道:“来推理一番?大警官在大美人那里,什么资料也没有得到!”陈长青作状思索:“不会吧,有那护士的证供,大美人想否认一切,可不容易!”小郭皱起了眉:“是啊,照说,证据确凿,那打电话威逼王大同的是什么人,她一定知道!”陈长青长叹一声:“可惜啊!可惜啊!要是在二百年前,大老爷一声令下,严刑逼供,大板子打得大美人屁股皮开肉绽,还有不招供的吗?只是现在摆不了官威,也就只有徒呼奈何了啊!”陈长青的话,最后一句,是运了戏腔,拖长了来念的,而且还有做手,居然功架十足。小郭接了上去:“照啊!这才使大警官走投无路,想起了卫斯理。唉,想当年,齐天大圣有七十二般变化,通天彻地之能,还不是要去求南海观世音!”这两人一搭一档说著,黄堂又喝了一杯酒,脸色青白,一言不发。陈长青又道:“既然未能严刑逼供,大美人又什么都不肯说,那便如何 是好?”他运戏腔运出味道来了,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却不料这一次,小郭还未搭腔,黄堂就冷笑一声:“你们错了,大美人说了话!”他们口中的“大美人”,自然是李宣宣。小郭和陈长青,一听得黄堂那样说,不禁都傻了眼。他们单从黄堂的形态来判断,以为黄堂什么也没有得到。而李宣宣既然说了话,黄堂一定是大有所获了!他们也立时想到:黄堂一定是在李宣宣那里,得到了更多的资料,所以才会找来卫斯理商量的!一时之间,两人心痒难熬,想知道黄堂得到了什么进一步的资料 因为王大同突如其来的行为实在是一个极大的谜团,而李宣宣提供的资料,必然是解开谜团的重要线索!可是两人又拉不下脸来求黄堂 刚才两人还一搭一档,把黄堂冷讽热嘲个够,这时怎么好意思主动改变态度?后来,陈长青又在卫斯理面前埋怨小郭:“就是油头粉脸坏了事,要不是有他在,我感到不好意思,大丈夫能屈能伸,就算低声下气,软言相求,求他把得到的线索说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只怕不单是陈长青,小郭也有这样的意思,但两人都不想在对方面前出丑,所以就形成了僵局。黄堂也不理会两人,向门外走去,一面走,一面道:“谁知道卫斯理又和什么绿血紫血的人打交道去了,我不等了,你们慢慢等吧!”(黄堂这两句话说错了,他当时,自然想不到,卫斯理这时不在家,正在进行的事,硬是和他们想要解开的谜团,大有关系!)(一开始就说过了的:许多不相干的事,往往会有无形的联系。)眼看黄堂就要离去,小郭和陈长青才发了急,齐声叫:“等一等!”黄堂慢吞吞转过身,冷冷地道:“神经病先生,油头粉脸先生,两位先生有何见教?”他从两人刚才互相的称呼之中,得到了灵感,竟然也这样叫两人,小郭和陈长青都只好点头,陈长青先道:“嗯,是……这样,就算是卫斯理,遇到什么难题,也会来找我……们商量的!”他在“我”和“们”字之间,足足停顿了两秒钟,想是心中不甘心,但又考虑到现在和小郭必需立场一致,所以才有了这种不情不愿的口吻。黄堂爱理不理:“那又怎么样?”小郭陪著笑脸:“那就是说,嗯,就算卫斯理不在,有什么问题,拿出来和我们商量,也是一样的!”黄堂听了之后,先是发出“哼哼哼”三下冷笑,接著,又仰天发出“哈哈哈”三下大笑,竟然再没有说一个字,就此扬长而去,将满腔希望的小郭和陈长青乾搁在那里,恨得两人真想冲上去,在屁股上踢他一脚!黄堂好不容易找到了两人自己送上门来的机会,出了被两人嘲弄的一口鸟气,可是他心中并不高兴。在医院,李宣宣确然说了话,可是对于解开谜团,却一点用处也没有!黄堂赶到医院,推开病房的门,看到的情景,极其动人。他看到李宣宣坐在病床的旁边,垂著头,怔怔地望著昏迷不理的丈夫。她满头乌丝,侧向一边,露出雪白的一截后颈,由于她肌肤赛雪,所以颈上的一些柔发,也看得清楚,更是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