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警员的判断没有错误 女吸毒者确然是死了,只不过由于万夫人灵魂的进入,才又活了过来,他在震惊之余,当然分辨不出那女吸毒者在说些甚么。我想到这里,张泰丰比我先镇定下来,可以开口说话,他一开口,就证明我所想的不错。他道:“你……你……怎么会知道……那女吸毒者说了甚么?”这时候我思绪虽然紊乱,可是还不至于到完全无法思考的地步。首先我想到了那女吸毒者就算说了“去找卫斯理”,这样没头没脑一句,“卫斯理”又是一个专门名词,别说那个警员,叫其他人来听,也不会明白。警方和医院方面是如何弄明白了这句话的呢?这是我首先要弄清楚的问题,而当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和张泰丰已经在车上了。因为在张泰丰错愕不已的时候,我又想到问题可以慢慢问,第一时间去见那女吸毒者更为重要,所以我一把拉住了张泰丰,向外就奔,上了张泰丰的车子,叫:“带我去见她!”张泰丰把车子加上警号,开得飞快,看来他有许多问题想问我,然而在这种情形下,我哪里有心思回答他的问题,也不准备向他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事情十分复杂,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明白的。我不等他开口,就先提出了我的问题。张泰丰由衷地道:“问得好,不但那个警员听不懂她的话,连后来到达的医务人员也听不懂。那女吸毒者神情焦急之极,不断重复那五个字,后来见人家实在不知道她在说甚么,就抢了护士的纸和笔,把这句话写了出来。”张泰丰不但回答了问题,而且立刻取出了一张小纸片,上面果然写著歪歪斜斜的五个字:“快找卫斯理。”张泰丰继续道:“由于事情牵涉到了卫先生,所以警方高层立刻亲自处理,我也参加了,我主张立刻通知你,可是其他人都认为那是这个女吸毒者临死前的胡言乱语,主张根本不理……看来我是来对了!”我连连道:“对!对!太对了!”张泰丰十分惊喜:“这……女吸毒者……是……”我道:“现在还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可是事情十分重要。”当时我确然只好这样回答张泰丰,因为我和万夫人的约定,是万夫人投生变婴儿的时候要求我认定她的身份。可是现在情形有了这样的变化,显然那是由于灵魂的行动不受人控制的结果,以致她的灵魂进入了一个女吸毒者的脑部。那女吸毒者等于是万夫人的化身,这个怪异莫名的身份,更需要我去证明。我也不知道何以万夫人会突然之间灵魂离开了身体(死亡),自从她没有音讯以来,根本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甚么事情!不过如果她的灵魂已经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面,那么她当然是已经死了。她可能是意外死亡,也可能有其他的原因。这时候由于事实是一个女吸毒者突然从死到生,又坚持要见我,与我和万夫人的约定相类似,所以我一开始就认定了是万夫人的生命形式起了变化。张泰丰一面驾车,一面不断转过头来看我,显然想在我的神情上揣测我在想些甚么。当然他无法达到目的,因为我和他并没有熟悉到这种程度。而我此刻视线还停留在那纸上的五个字上,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我想到的是,如果一个人的灵魂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之后,说话所发出的声音,因为要运用另一个人的发声组织,所以发出的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可是如果是写字,虽然也要用另一个人的手,可是字迹却不是由手来决定,而是由脑部指挥手的行动而形成,所以字迹还是应该属于原来的那个人。我想到的这件事,并非完全没有用途的空想,而是有著实际上鉴定灵魂进入另一身体的功能。如果我熟悉万夫人的字迹,这时候我看到这五个字,就可以知道那是不是她写的了。我又想到,刚才我的想法,也不是完全正确,那女吸毒者的手,当然不会像原来的万夫人那样有力,所以写出来的字多少有些不同。然而字迹的神韵是不会变的,在专家眼里,很容易就可以辨认出来。我的思绪一向杂七杂八,这时候我又想到,万夫人的灵魂进入女吸毒者的身体,应该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形下出现的情况。至于何以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我当然不知道 不但我不知道,全人类都不知道,这个谜可望由此而揭开,这将是灵学上的一个巨大的突破!我又想起以万夫人一贯的养尊处优,忽然发现自己竟变成了一个倒毙街头的女吸毒者,不知道会感到怎样?不过女吸毒者也是人,只要有了万夫人的财富,很快也就变成所谓上流社会的人物了,这或许也是万夫人为甚么那样急于见我的原因。万夫人在上次和我会面的时候,非常想知道自己未来身份是怎么样的,她当然万万想不到会成为一个女吸毒者。我又想到,她的灵魂进入了吸毒者的身体,不知道会不会感觉得到毒瘾发作的痛苦?如果她还需要经过戒毒的过程,对万夫人这样尊贵的人来说,是不是可以忍受得住?她会不会因此而放弃这个吸毒者的身体?她又有没有放弃这个身体,另选他人的能力?还是像黄老四那样,进入了女孩的脑部之后,就再也出不来了?一时之间想到的问题之多,简直令人头昏脑胀。再加上警号的鸣叫声,更是教人心烦意乱。张泰丰驾车直冲进医院的大门,几乎没有撞入医院大楼。下了车,他带著我直奔二楼,进了一间病房。用来收留倒毙街头的吸毒者的,当然不会是头等病房,一进门看到二三十张病床上躺著各种各样的病人,发出充满痛苦的呻吟,就像是走进了地狱一样,令人感到了一股寒意,也教人怀疑生命如果失去了最低程度的尊严,是不是还可以算是生命。那些病人看来都属于毫无希望的一类,正在极度的痛苦中,消耗他们最后的一些生命配额。我略停了一停,想,如果他们愿意放弃这一些生命配额,绝对可以早些从痛苦中解脱,然而或许他们现在的痛苦,也属于他们生命配额中的一部分,必须经历 谁知道呢?从狭窄的通道中走到病房的一角,那里有几张病床用白布围著,张泰丰来到了其中一张前,拉开了白布,看了一下,然后回头向我招手。我在向前走去的时候,就已经听到白布围里面悠悠地传出了声音 十足像从地狱中传出来,在说一句话。这句话别人确然难以听懂,可是我却一听就知道,那声音在说的是:快找卫斯理。张泰丰当然也明白,他连声道:“来了,卫斯理来了!”我走到张泰丰身边,向病床看去,一眼看到了病床上的那个“人”,我不由自主陡然吸了一口凉气!我问自己:我看到的是一个“人”吗?我见过很多外形可怕的人,有的甚至于只有半边脸,而有的外星人更是恐怖绝伦,见了会使人昏过去,可是都不如眼前这个人的那种令人恶心的可怕。躺在病床上的实在只是一具骷髅,偏偏这具骷髅又有一双会转动的眼睛,由于整个头部根本没有肌肉,所以这双眼睛倒有一大半在眼眶之外,像是随时会掉下来一样。这人的双臂在毯子之外,正在不断摆动,看起来就像是两根枯骨,手指在伸屈之间,发出令人牙龈发酸的可怕声响。她正张大了口,努力在发出声音,口中只有三四颗残缺不全的牙齿。最令人恶心的是她张大的口中,竟是一片黑色,像是一个无底深洞,而且有一股恶臭,也不知道是从她身体哪一部分散发出来,中人欲呕!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她口中发出来的声音,嘶哑难听到了极点,却赫然是在说:“快找卫斯理!”万夫人本来的外形绝不好看,可是和现在躺在病床上的这个女吸毒者比较起来,却犹如天使一般。我离开病床大约还有两公尺左右,一看到这种情形,震惊之余,竟不知道是走向前好还是应该后退。这时候我只感到十分佩服张泰丰,他对这样的一个人的要求,居然也很认真地去满足,真不容易之极。在我犹豫不决之际,病床上的女吸毒者,那一双凸出在外的眼球转动,目光居然停留在我的脸上。老实说,我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是这时候被她这样一看,我竟然感到了一股寒意!张泰丰还在安慰那女吸毒者:“卫斯理来了!”女吸毒者的目光盯在我的脸上,从她的目光之中,我看到了死亡,也看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愤怒,因此显得更加阴森恐怖。她发出的声音更难听,可是她显然已经认出了我,因为她在叫:“卫斯理!你这个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才说出了六个字,她就一口气接不上来,双眼向上翻,喉咙中发出可怕的声响,身子震动,形状更是恐怖绝伦。张泰丰忙叫嚷:“医生!医生!护士!护士!”他一叫,身后就有人回答,原来护士不知道在甚么时候已经来到。护士先回答:“叫甚么!这情人绝对没有希望,医生说她还没有断气,算是奇迹了!”这护士的态度竟然如此恶劣,真令人反感,我转过头去狠狠瞪了她一眼,厉声道:“怏去叫医生,不然她死了,就是给你害死的!”这句话十分有效,因为女吸毒者已经死了九成九,看来绝没有再活下去的可能,要是把死亡的责任算在护士身上,护士可算无辜之至,她当然不想负这个责任,所以立刻飞奔而去,唯恐迟了一秒钟就铸成大错。这时候女吸毒者剧烈地发了一阵抖,居然缓过气来,不但盯著我,而且伸手指向我,挣扎著又道:“卫斯理!你这个 ”这一次她还是只说了六个字,就喘起气来,无以为继。她连说了两遍“卫斯理!你这个 ”,我只有苦笑,因为看情形可以肯定,她没有说出来的话绝对不会是“你这个伟大的冒险家”之类的好听话。可是她实在没有怪我的理由 她的灵魂进入如此可怕的一个身体,绝对和我没有关系,不是我的错。所以我忍不住道:“万 ”我本来是想要万夫人镇定一些,因为她现在的处境看来很是不妙,那女吸毒者的身体显然不能支持下去。万夫人的灵魂会进入这样的一个身体,明显的是在灵魂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发生的事。所以如果女吸毒者身体不能支持,万夫人灵魂被逼离开之后,不知道会到哪里去,会发生甚么事情完全不可测,可能情形会更糟糕。可是我只说出了一个“万”字,却再也说不下去。因为眼前的人和原来的万夫人相去实在太远,使我难以把两者联系在一起。由于接下来发生的事十分奇特,所以我必须把当时的情形重复叙述。当时我说了一个“万”字,就停了下来,考虑该如何说下去。就在这时候,那女吸毒者的反应强烈之极,也可怕之极。她的身体看起来无论如何无法有任何行动的了,可是我才说了一个“万”字,她就发出了一声怪叫,身子竟突然坐了起来,喉咙间发出古怪的声音,听来含糊不清,她连说了几遍,我才听清楚。她说的是:“你认识我!”我向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千万镇定,然后我才道:“是的,我认识你,现在你身体的情形不是很好,你千万要支持下去,身体的情况很容易改善。”那时候情形很特殊,以致我说话也不是很有条理,我的意思是身体不要紧,灵魂才重要,总要至少保持灵魂的清醒度,事情才不至于越来越糟糕。可是万夫人显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她看来更激动。由于她脸上根本没有肌肉,所以也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在凸出的眼睛中,却可以看出她心中的愤怒。她发出的声音令得整个病房都静了下来,我清楚地听到身后有人因为发抖而牙齿相叩而发出的声响。在我身边的张泰丰也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她在声嘶力竭地叫:“卫斯理!你把我身体 ”她一句话没有说完,身子剧烈发抖,骨头发出“轧轧”的声音,难以再说下去,而她居然还能够伸出手指向我。她是在极其愤怒的情形下指责我,这一点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毫无疑问。她在指责我把她的身体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身体当然是指她原来的身体。可是我根本完全没有把她的身体怎么样,上次见面之后,她去向不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怎么能够把她怎么样。她现在这样指责我,简直莫名其妙至于极点。我本来就料到和万夫人这种人打交道会很麻烦,可是也想不到会麻烦到这种程度!更令人生气的是,在这样情形下,我如何和她去分辩?就在这时候,那护士带著医生赶回,那护士的动作粗鲁无比,她走得急急忙忙,一下子撞在我的背后,我正在心神不定,完全没有防备,被她撞得向前跌出了一步。在病床上的那具活骷髅,张牙舞爪,看起来恨不得把我撕成粉碎,只不过是实在无法碰到我而已。这时候我向前跌出,她竟然努力挣扎,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衣服,而且有力量使她整个身子都离开了病床,几乎附在我的身上。不说别的,单是她身上那股恶臭,就教人无法忍受。当然我只要顺手一堆,就可以把她推开,可是却也大有机会把她推得断了气,就变成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了。我卫斯理一生之中,各种各样经历无数,可是再也没有比这时候更窝囊的了。幸而她虽然抓住了我的衣服,还不至于和我面对面,不然就算我再英明神武,只怕也得当场昏厥。她的头部大约在我腰际,她正努力抬头望向我,整个头像是随时可以离开身体。在一旁的张泰丰和赶来的医生完全不知道怎么样才好,我想开口,可是也不知道该说甚么。倒是那可怕的骷髅先发出声音,她在叫:“我的身体……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她连叫了三声,声音一下比一下凄厉,听得人毛发直竖。她叫得如此恐怖,我倒可以理解,任何人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如此模样,都会有这样的反应。我只好先安慰她:“慢慢来,慢慢来,总有办法改善的!”我一面说,一面向医生望去,那医生却老实得过了分,在大摇其头,表示完全没有办法。我又急又怒:“你别只管摇头,至少先给她一些镇静剂!”医生还在摇头:“她不需要镇静剂,只需要吗啡!”我提高了声音:“那就给她吗啡!”医生神情犹豫,这时候另外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医生走了过来,大声叫:“准备吗啡!”那医生紧接著向我道:“我姓陈,曾经和原振侠医生做过同事,让我来处理。”我立刻道:“好。情形很怪异,不过先让她镇定下来再说。”原来的医生护士已经急急走开去,这陈医生既然和原振侠做过同事,显然见识不凡,他正试图把女吸毒者的手从我的衣服上移开,可是一时之间,不能成功。女吸毒者看来想摇动我的身子,可是她没有气力做到这一点,变成了她自己的身子在不断晃动。我大声道:“你再不静下来,甚么问题都不能解决!”她喘著气:“我不要吗啡,只要你把我的身体……还给我……还给我!”这时候她显然已经尽量镇定下来,所以这两句话说得很清楚。而这样的话,听在陈医生和张泰丰的耳中,两人的吃惊程度,可想而知。他们一起向我望来,我哪有时间向他们解释,我只对著那女吸毒者分辩:“上次见过你之后,就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你原来的身体怎么样了,完全和我没有关系,你要弄清楚才好!”女吸毒者失声叫:“你没有见过我,我却见见过你,你,还有一些人,你……你们把……”她说到这里,护士已经准备好了针剂,陈医生想要注射,我却感到她的话有不上榫的地方 万夫人只见过我一个人,女吸毒者刚才的话听来就令人莫名其妙。我急忙道:“你把话说清楚些,你甚么时候见过许多人?”女吸毒者脸上皮肤抽动,陈医生已经抓住了她的一只手,可是整个手臂皮包骨头,根本没有可供注射之处。别说陈医生只是做过原振侠的助手,就算原振侠医生亲临,也没做手脚处。她还在不断挣扎,发出的声音越来越不像是人所发出的,老实说,她那时候在叫些甚么,我最多只听懂一半而已。我听到她在叫:“……在海上……海中……一个高大的女孩……她……不知轻重……她……”当我听到“海上”和“一个高大女孩”之际,心中疑惑,心想她说的难道是红绫?可是我又实在无法把红绫和万夫人联系起来。这时候,那女吸毒者的情形越来越不对,连陈医生也摇头起来。她抓住我衣服的手松开,人跌向病床,双眼翻白,眼看要断气。(在这个例子上,我得到一个启示:身体如果要死亡,灵魂没有能力挽救。那女吸毒者在濒临死亡之际,有灵魂进入,可是并不能使死亡的身体活过来。所以借死人身体还魂这种事,必然还有许多不明白的特殊因素,才能成事。)我看到这种情形,忙叫道:“万夫人!万夫人!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 ”我话还没有说完,她突然有了强烈的反应,竟然撑著抬起了头来,望著我,断断续续道:“你……叫……我……甚么……”我怔了一怔,更觉得事情不对头,忙道:“你是谁?你不是万夫人何艳容?”那女吸毒者的喉间突然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声音,配合她脸上那种诡异的神情来判断,她应该是在笑,可是那算是甚么样的笑容,看得我连连后退。她竟然终于笑了出来,笑声令那个鲁莽的护士把手中的药盘跌到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可是也掩盖不住那可怕的笑声。“笑声”终于停了下来,我至少又过了十秒钟之久,才问出一句话来:“你笑甚么?”我没有得到回答,陈医生缓过气来,看了一看,就拉过床单,盖住了她的脸。这个动作表示那女吸毒者已经死了!刹那之间,我心中的疑惑到了极点,不但我和她的话对不上头,最后她还笑成那样,可知道我是认错了人。然而她不是万夫人何艳容,又是甚么人?非常明显,确然是有灵魂进入了女吸毒者的身体,无论从哪一方面来想,这灵魂都应该是和我有约定的万夫人。然而竟然不是!我心中迷惘,一时之间脑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疑问,无法解答。八、七十二种变化张泰丰在这时候才叫出来:“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卫先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自己心乱如麻,如何向他解释?我极不耐烦地道:“甚么怎么一回事!一个吸毒者死了,你又不是没有看到!”张泰丰苦笑,我还不死心,又揭开床单看了一会,盼望她能够再活回来,然而却并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张泰丰吞了一口口水,压低了声音:“我会守著她。”这时候轮到我苦笑:“所为何来?”张泰丰很了不起,他立刻回答:“等刚才和你对话的那个……人……再回来!”我拍了拍他的肩头,表示赞许,同时道:“希望不大 守候二十四小时就可以了。”他点头:“在这二十四小时之内,一有动静,我会立刻和你联络。如果没有变化,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他竟然能如此压抑好奇心,真不容易。于是我答应他:“现在事情很乱,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事。等到事情水落石出,我一定从头到尾告诉你。”张泰丰高兴无比,甚至于手舞足蹈,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我苦笑:“你且别高兴,很多事情有头无尾,永远没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他很乐观:“不要紧,就算只知道一个开始,也是好的。”我再向那个女吸毒者看了一眼,思绪很是紊乱,走出了病房,医院方面对于处理尸体自然十分熟悉。张泰丰和护士在交谈,我也没有理会他们说些甚么。张泰丰忽然追了上来,很殷勤地道:“卫先生,我送你回去。”我摇头:“你还是守著的好,那个……人若是回来,你不在就枉费心机了。”离开了医院,沿路走了一会,我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这时候,我已经几乎可以肯定我认错人了(应该说认错灵魂了),刚才借女吸毒者的身体和我对话的并非万夫人何艳容女士。问题是:如果那不是何艳容,会是谁呢?可以肯定的是:必然是熟人,要不然他不会找我。而且据他所说,他最近还见过我 我和一些人,在海上,其中有一个“个子高大的女孩”。我最近确然曾在海上,和白素、温宝裕、蓝丝、红绫在一起,红绫最有可能就是那个子高大的女孩。可是那次除了金维之外,没有再见到别的人。而那灵魂对高大的女孩提出了很多指责,好像和他的身体有关,又说那高大的女孩“不知轻重”,像是做了甚么不应该做的事。想到这里,我脑中灵光一闪,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惊呼。我想到了!想到了刚才借女吸毒者身体和我对话的是甚么人了!我也想到了一个细节 我在病床之前,见到女吸毒者那可怕的情状时,曾叫出了一个“万”字,当时对方反应很好,表示我认得他,他也认得我。而后来,我叫了“万夫人”,得到的反应就不可理解。这证明其人和“万”有关,但绝不是万夫人何艳容。那么还会是谁,当然只有可能是万良生!就是那个多年前变成了海螺的万良生!一想到了刚才和我对话的灵魂是那个万良生,一切就都合拍了。万良生一再提及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在那个圆柱体中,为红绫发现,带上了岸,经过检查,又送了回去。这样的过程,当然毫无疑问对他的身体造成了骚扰,可是已经送回原处了,还会有甚么问题?而且在整个过程之中,万良生的灵魂和他的身体显然并非结合在一起,他在那时候可能正是在海洋深处的一只快乐的海螺,我们的行为又会给他造成甚么样的损失呢?对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可是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必然是肯定的,我们的行为令他有损失,而且损失可能十分严重。这一点可以从他的灵魂又急又怒上可以看得出来。虽然我们的行为是无心之失,但既然造成了他人的损失,当然应该尽力补过。可是我却完全不知道错在何处,更不知道如何去补偿错误。可惜那女吸毒者身体太弱,而且一上来我又认错了人,浪费了不少时间,以致万良生甚么重要的话都没有说,就没有人的身体可供利用了。不利用人的身体,而又没有误会的话,我和万良生灵魂之间,完全可以沟通。用人的身体,我并无通灵的本领,人和灵魂之间,就像是隔了整个宇宙一样,完全无法来往。想到这里,整个事情已经有了一点头绪。我在想,我无法主动找到万良生的灵魂,可是他应该有办法主动找到我。他可以用直接的方法,使我和他有沟通 我曾经有过用这种方式和灵魂沟通的经验。他也可以用间接的方法,利用他人的身体,就像刚才他利用那女吸毒者的身体一样来和我沟通,这样更方便、更容易。我很不明白的是,他的灵魂既然可以自由来去,可以自由脱离海螺,进入人的身体,他为甚么不选择一个比较好一些的身体,而选择了那个女吸毒者?只要他选择了一个可以和我说上三分钟话的身体,就甚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不必我现在作种种假设了。(在这件事上,我一再使用了“灵魂”这个名词,那只好算是借用,其实不是十分恰当。一般来说,人死了之后,灵魂才和身体分开,自行活动。例外的是,一些有各种“修行”的得道高人,才能够有灵魂和身体分开活动的能力。万良生的例子更加特殊,他遇到了某类外星人,那类外星人使他的灵魂可以离开身体,而且可以进入其他生物的身体,而他的原来身体还在,所以他的灵魂和一般对灵魂这个词语的理解,应该有不同之处。由于有所不同,所以在说到“万良生的灵魂”时,只是借用了灵魂这个词,精确的说法应该是“思想组”或者“脑电波组”等等。现代人的概念很奇怪,提到了灵魂,人就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抗拒的想法,认为“不科学”、“迷信”等等,也有人因此而根本否定灵魂的存在。可是却又不会有人否认人人都有思想,人人脑中都有一组思想在。存在于每个人脑中的思想,就是这个人的灵魂。思想组和灵魂,是二而一、一而二,同样的一件事。然而许多人对“思想组”可以接受,对“灵魂”却抗拒。这种概念狭窄之极,也很幼稚。所以在这里我特地借用灵魂这个词,来说明有这种幼稚现象的存在。)却说当时在大树下,我想了一会,抬头看著在我面前经过的人,希望其中忽然有一个会过来对我说:“我是万良生。”当然我没有等到这样的一个人出现。我又试图集中精神,希望可以和万良生有所接触,希望可以感到他的存在,和他有所沟通,以明白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可是过了一会,也甚么都没有发生。我当然知道要主动和灵魂沟通不是容易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失望。我相信万良生一定比我更著急想和我有沟通,因为事情和他的身体有关,而且像是非常紧急。看来我只好等待,等他来找我。我回家,在门口就看到红绫一阵风也似卷出来,我伸手一把没有把她抓住,连忙叫:“别走,我有话问你!”红绫立刻站定,人已经在二十公尺开外。我向她招了招手,她笑嘻嘻地走过来,大约是我神色十分凝重的缘故,她也变得繁张起来。我在考虑该和她怎么说才好,想了一会,我才道:“万良生刚才来找过我。”红绫讶异莫名:“万良生?他不是已经变成一只海螺了吗?”我道:“他的情形看来十分特殊,那类外星人神通广大,可以使他在海螺和人之间变来变去,随心所欲。可是现在情形有了变化,是因你而起!”红绫更是大为奇怪:“怎么会和我有关?”我和她一起走进屋子,把张泰丰来找我,我到了医院之中发生的事情,向她详细说了一遍。我的结论是:“万良生的身体离开了海底岩洞之后,可能发生了一些变化,对他极为不利,所以他才找我!”红绫皱著眉:“我没有干甚么啊 怎么拿出来的,还是怎么放了回去。”我道:“我也难以想像究竟发生了甚么差错,可是他指责你不知轻重,而且看他的情形,很是焦急。对他来说,事情一定严重到了极点!”红绫摊了摊手:“那我又有甚么办法?”我感到红绫的态度不是很对,至少有些不负责任,正在想该如何说她,白素已经从楼上走下来,一面道:“你是不是有办法还不能肯定,可是有很多事你是可以而且应该去做的。从万良生焦急的情形来看,要立刻去做。”白素并没有责备红绫,可是红绫也立刻感到自己刚才的态度不对,所以她忙道:“我应该做甚么?”白素没有立刻回答,我也在思索红绫应该做甚么,或者我们应该做甚么?白素刚才在楼上显然已经听到了我告诉红绫的经过,我很需要听她的意见。过了一会,白素才道:“可以肯定,我们移动了那圆柱体,一定对万良生的身体,造成了某种程度的破坏,这种破坏对万良生来说,可能极之严重。”红绫苦笑:“还是我主张把它送回原处的,要是照小宝的意思,把圆柱体剖开来,岂不是更糟糕?”我也苦笑:“要不是我一上来就把他误认为是万夫人,他还是有机会把事情说明白的。”白素眉心打结,没有出声,看来正在思索。我说出我的想法:“现在除了等万良生再借用甚么人的身体来和我们联络之外,就只有我们主动和他联络了。”白素摇头:“据我揣测,万良生借用他人身体一事,一定十分困难,不然他不会没有选择到了要借用那女吸毒者身体的地步。”我想说甚么,白素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先别说话。然后她才道:“要主动和他联络,必须有通灵的本事,我和你都只能偶然成功,救不得急。”我摊了摊手,无可奈何。白素道:“在你刚才和他的对话中,他提到了很奇怪的一个现象,他说在海上看到你,和一些人在一起,其中有红绫,应该就是我们最近在海上的那一次。你想万良生是在甚么情形下看到我们的?”我怔了一怔,在白素这样问之前,我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而现在白素提出了这个问题,我想了一会,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确然,万良生是在甚么情形下看到我们的?如果是他的灵魂,灵魂是不是能“看到”,就很值得商榷。灵魂应该只能“感到”,而不是“看到”,因为理论上来说,灵魂没有视觉器官。他当然也不会是在“人”的情形下看到我们的,因为那时候他的身体在那个圆柱体中。剩下的可能,就是他看到我们的时候,是一只海螺。这情形更是怪异透顶 一只海螺,是在甚么样的情形下,看到在游艇上的我们的?是在海水中,还是在海面上?海螺当然有眼睛,可是通过海螺的眼睛看出来的景象是怎么样的?(有一类生物学家最喜欢模拟其他生物眼中看出来的景象,例如昆虫的复眼看到的情景之类。这是很滑稽的一种行为 其他生物眼中看出来的景象,只有其他生物本身才看得到,人类无法知道。除非这个人变成了其他生物,像万良生变成了一只海螺,他就当然知道海螺看出来的景象是怎么样的。生物学家所作的模拟,只不过是人类一相情愿的想像而已,绝不可能是事实。由这个例子来看,可以看出人类的科学,在发展和研究的方向,可能很有问题,像这种滑稽的所谓科学,可以长期存在,就很不可思议。当然人类还是有可能知道其他生物眼中看出来的景象究竟是怎么样的。有两个方法,其一是直接通过其他生物的视觉系统,把看到的一切化为画面。其二是把人类的视觉系统和其他生物的视觉系统联系起来,使人可以直接通过其他生物的视觉系统,看到景象。像现在那样,自说自话模拟,那算是甚么科学?)我当时确然想到了这些问题,当然没有进一步想下去。只是我一贯认为人类的科学还处于很低的水平状态,所以才在茫无头绪之中,有了这样的联想。白素像是已经想到了甚么,她道:“一只海螺,能够看到我们,这实在有点难以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