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调了这一点,说明他人虽然在行李箱中,可是车厢后座发生的事情,他可以凭听到的声音来判断。他计算的时间很准确,两点半,他听到司机称呼万良生,听到打开车门,听到万良生上了车,吩咐司机驶向何处,车子开动,廉正风又听到了音乐,他可以很清楚地听出那是著名的A小调钢琴三重奏。廉正风还听到万良生在打电话,他可以判断电话是打给何艳容的,显然何艳容也参加那个重要的会谈,他们分途前往,万良生在电话中告诉何艳容,他一定可以准时到达。(那时候是下午两点半,而何艳容气急败坏到我这里时,是在午夜,也就是十小时之后。)廉正风知道万良生要去的目的地,更知道在半小时的车程上,会有五分钟时间,经过很静僻、迂回的山路,他就准备在那里下手,把万良生掳走。他并没有告诉我们他要下手的细节以及是不是有人接应等等,因为后来发生的事,和这些都没有关系,所以并不重要。一开始进入那条山路,廉正风就从行李箱出来,车子继续向前行驶,以他的身手而论,从行李箱出来,到打开车门进入车厢后座,轻而易举。他计画很周详,准备一闪身进入车厢,就发出有效的一击,把万良生打昏过去。所以他才上半身进入车厢,手就扬了起来。然而就在那一刹那,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全身都变成僵硬无比,维持了那种姿势至少有一分钟之久,脑中轰轰作响,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车厢后座,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人,万良生不在座位上,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对廉正风来说,那是绝无可能之事,因为在十秒钟之前,在音乐声中,他还听到万良生喝酒的声音,现在那杯酒还放在座位前面的架子上,随著车子的行驶而晃动。万良生消失了!对廉正风来说,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竟然发生,打击自然极大,可是在惊呆了一分钟之后,他还是迅速地在车厢后座找了一遍。虽然说是大房车,车厢还是一个很狭窄的空间,有没有人隐藏,很快就可以肯定。廉正风在那时候,确然有过人的镇定,他在车厢后座,接下了和司机通话的机钮,要司机停车。在这里,他并没有说他是学万良生的声音,还是用他自己的声音和司机说话。我和白素都相信那司机是廉正风的助手,或者是给他收买了的,因为后来他在立刻发现司机也根本不在驾驶位上的时候,比万良生消失更加吃惊。他说了三遍,车子才停了下来,他在说的时候,已经同时在打开窗帘,窗帘移动相当缓慢。等到窗帘打开一半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看到,驾驶座位上,也根本没有人。这时候车子已经停下,但是在一秒钟之前,车子还在行驶,可以假设那时候司机还在,可是一秒钟之后,司机就不在了!廉正风虽然是忍术高手,可是在一瞬间,他全身的血液也像是凝固了一样。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不由自主发出了感到恐惧的呼叫声,同时,他像是车子已经著火一样,连滚带爬逃出了车厢。他在路上打了几个滚,才站了起来,怔怔地望著停在路上的车子,整个人像是在腾云驾雾一般,完全无法想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甚至于不知道这种情形维持了多久,直到听到有其他的车子驶来,他才闪身在路旁的林木后躲了起来。山路很狭窄,大房车停在路上,后来的车子就无法通过,廉正风看到后来的车子先是响号,接著有人下来察看究竟,而不多久,后来的车子越来越多,围在大房车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人人都有讶异之色。廉正风这时候想到,万良生可能因为知道有人要对付他,所以不知道用什么巧妙的方法离开了车子,反正知道他目的地何在,不应该在这里多耽搁,应该到目的地去找他。他能够想到这一点,证明他至少已经有七成恢复了镇定。他看了看时间,是二时二十六分。当时他就怔了一怔,因为时间方面有点不对。两点半,万良主上车,车子来到这里,他发现万良主和司机都消失,时间应该是两点四十五分左右。怎么一下子会过去了近三刻钟?廉正风当时虽然觉得不对劲,可是由于他不知道自己在极度震惊的情况下究竟有多久,所以无法深究。在他离开的时候,已经看到一辆警车驶过来 一辆名贵大房车莫名其妙空无一人停在路上,自然很快就会引起警方的调查。廉正风又停留了大约五分钟,他看到几个警官不断在通话,看来神情都很紧张。他没有多逗留,而在十多分钟之后,到了万良生应该出现的地点。他看到的情形是,几个本地豪富和几个看来来自东南亚国家的大亨,都在一家酒店的会议厅中,何艳容也在。何艳容正在打电话,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并没有万良生的踪影。如果情形正常,万良生准时到达,那么这次聚会应该是很重要的商业会议。而现在万良生没有到,看何艳容紧张、焦急的神情,显然是她已经得到了通知,知道万良生的车子停在半路,而人都不知去向。令廉正风感到很奇怪的是,当他处身于可以听得到何艳容说话的时候,他听到何艳容向电话说:“请把车子拖走,麻烦你们了。”听起来,她这话是对警方说的,警方当然是查出了车主是谁,然后才和何艳容联络的,警方当然也已经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何艳容。可是这时候何艳容却并没有太甚的焦虑,她甚至于没有要求警方去找万良生。廉正风清楚知道万良生神秘失踪,他假设何艳容绝想不到万良生会失踪,只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并不十分焦急。而令人奇怪的是何艳容又太不焦急了,她看来简直若无其事,只是眉头微皱,像是万良生是一个顽皮的孩子,讲好了会来,结果却跑去做其他的事情了。她向各人道:“万先生要缺席。我向各位保证,我做出的决定,等于我和他的共同决定。我们可以开始了!”这种现象,十分耐人寻味。因为就算何艳容想不到万良生会神秘失踪,警方向她报告在路上发现了万良生的空车,她也应该立刻想知道万良生的下落才对。如今这样的情形,说明了什么呢?廉正风在叙述到这里的时候,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我和白素立刻回答,我先说:“这说明何艳容知道万良生到哪里去了,所以她只是不满,并不焦急。”白素补充:“这说明何艳容当时以为自己知道万良生到哪里去了,所以她并不焦急。后来她发现自己想的不对,她并不知道万良生出了什么事,而万良生又一直没有出现,也没有和她联络,她才知道事情不对了!”廉正风连连点头:“这正和我想的一样。”廉正风当时想的其实只和我的回答一样,白素所说的情形,是他后来才发现的。当时他想到何艳容会知道万良生在哪里,当然就决定在何艳容身上找出万良生来,所以他一直逗留在会议厅里。何艳容和那些人讨论的是一个极其庞大的商业行为,这种讨论,属于极端的商业秘密,廉正风没有说他如何可以在会议厅中而不被人发觉。我和白素也没有问,因为我们知道把自己隐藏起来,就算在一个人的身边,也可以不被这个人发觉,正是忍术高手的看家本领。会议进行了好几小时,一直到晚上七点,才告一段落,可是何艳容还不离开,而是和那些人一起进餐。廉正风开始有点沉不佳气,因为万良生一直没有出现,何艳容也不去找他,这种现象,加上万良生失踪的经过如此古怪,使得廉正风很不安。那些人的晚餐很丰富,看来至少要两小时才能用完,于是廉正风就决定暂时离开。他先到万良生平时可能出现的地方,看看万良生是不是在。据他说,在超过十处以上的地方都没有万良生的踪影 在这里又可以证明他必然有很多助手,因为若只是他一个人的话,就算他会飞,也无法在短时间之内到那么多地方去。最后他到了警局,去了解警方处理这件事的情形。万良生这样的豪富神秘失踪,照说警局之中应该闹得人仰马翻才是,可是警局中却像是根本没有发生任何重大的事情一样。廉正风想了一想就明白了其中道理 没有人告诉警方万良生失踪,警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一辆空车停在路上,那就只是阻碍交通的小事,把车子拖走之后,自然不会再去追究原因。警方这种反应很正常,可是何艳容也当作没事人一样,就显得古怪之至,这益发令廉正风相信何艳容是知道在万良生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的。他本来就认为“现在的万良生”出现,何艳容是同谋,而万良生既然是“移魂怪物”,有些特别的神通也不足为怪。想到这里,他感到万良生突然消失,似乎也不值得太震惊。他重新又回到了那家酒店,晚餐接近尾声,人人酒酣耳热,看来一切进行得很愉快。在接下来大约半小时的时间内,廉正风留意到何艳容频频把视线投向放在她面前的行动电话,并且不由自主,好多次把手放在电话上。这表示她的心中开始焦急,在等候电话。显然她是在等万良主和她联络,这也说明万良生自从消失之后,还没有和何艳容联络过。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也就是说万良生有超过六小时完全没有信息。何艳容开始焦急,可是看来还是不怎么放在心上。晚餐完毕,各自散去,廉正风跟踪何艳容,来到了何艳容和万良生的住所。自从开始对万良生调查以来,廉正风对这栋三层高的洋房,再熟悉不过,他甚至比何艳容早半分钟进入屋子。只是何艳容一进来,除了外套,随手抛开,还没有开灯,就叫万良生的名字。廉正风只觉得奇怪之极 难道何艳容竟然以为万良生会在家里?万良生不在家里,这是廉正风绝对可以肯定之事,因为大约一小时之前,他就在这屋子里上上下下搜寻过。不过廉正风想到万良生既然能够在车子里突然消失,说不定也有可能在屋子里突然出现。那时候他还并不感到自己如何失败,只感到万良主和司机的消失十分难以想像。他看到何艳容叫了十来声,屋子里空空洞洞,并没有任何回答。廉正风知道这栋大洋房晚上没有仆人,这一点他早就觉得奇怪,而他认为那是何艳容和万良生有著太多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勾当,所以不想有外人在。虽然经过许多天的观察,他并没有发现什么,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何艳容神情渐渐不耐烦,一面叫,一面上楼,乒乒乓乓,把楼上每一间房间的门,用力打开,著亮了灯。等到她来到三楼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三楼是一间很大的主卧室,何艳容在房间里打了一个转,不由自主喘气,大声道:“良生,出来!开什么玩笑!”在这个过程中,廉正风一直如影随形地跟著何艳容 他在叙述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没有说明他是如何几乎贴身跟著而不给何艳容发觉的。需要说明一下,其实就算廉正风那时候对我作了详细的说明,我也不会把这一部分记述下来。因为他运用的是忍术中的方法,极其复杂,要花费很多篇幅,虽然很有趣,可是并不是故事的中心部分,所以也必须从略。何况他当时真的没有告诉我。直到相当时日之后,他和我才有机会就忍术做了长谈,谈了几天几夜,我才知道了一点皮毛,以后如果有需要,我会把我所知道的那一点忍术皮毛卖弄一下。却说当时何艳容在叫了几声之后,显然已经发觉事情并不是什么开玩笑了。她的神情越来越可怕,据廉正风的观察,她是愤怒多于焦急。廉正风当然无法百分之百知道何艳容这时候心中所想,可是看来她好像还认定万良生并没有出什么意外,只是主动离开而已。在这时候,何艳容双手握拳,挥动了几下,又重重顿足,忽然气冲冲地进了浴室。廉正风也老实不客气跟了进去 不管何艳容进浴室去是干什么。这时候他很后悔,当时他是躲进了大房车的行李箱,而为了小心过头,没有乾脆就躲在车厢后座。他想如果当时自己在车厢后座,就可以知道万良生是如何消失的了。后来他才知道,当时就算他在车厢后座,他还是不知道万良生是如何会消失的。何艳容进了浴室之后,行动很是古怪,看得廉正风目瞪口呆。只见她跳进了浴室一角的那只大浴缸。那是一只圆型的喷射浴缸,有著七个喷水口 廉正风当然不是在这时候才去数有多少个喷水口,他早已数过。事实上这屋子已经给他彻底搜查过,他自信屋子中的一切,他全部瞭若指掌。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给他的打击极其严重。他是一个忍者,忍者在行动之中,即使做一万件事,也不容许有半件犯错,万分之一的错误,就可以使任务完全失败。廉正风认为这栋屋子经过他的搜查,已经没有问题,可是实际上并非如此,这是他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的事,当时绝顶的失败感,使他受到严重的打击,情况比下午他突然发现万良生不在车厢后座还要坏许多倍。他说当时他非但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于以为自己的眼睛被人换过了,已经不属于自己,他几乎有要把自己眼睛挖出来的冲动,由此可知他的情绪之坏到了什么程度。他也甚至于宁愿相信自己看到的情形只是一种幻觉,就算是神经错乱所引致的幻觉,他也愿意。他就是无法承受那是事实。其实他看到的情形,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是他在事先的自信心太强,等于从顶峰掉下来一样,摔得格外粉碎。何艳容进了浴缸之后,就开始放水,浴缸也有七个出水口,水从七只天鹅的口中泻出来。出口水和喷水口一个间隔一个,何艳容打开的出水口是一、三、五、七。廉正风看到何艳容有选择性地使用出水口,已经知道其中大有跷蹊,知道自己忽略了些什么。何艳容站在浴缸中,神情恶狠狠,尽量把水的流量放大,不一会,浴缸已经放满了水,她又去打开喷水口,顺序打开的喷水口是二、四、六。后来我把廉正风所说的经过,详细告诉戈壁沙漠。戈壁沙漠是所有一切隐秘装置的专家中的专家,他们听了也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认为他人不能发现这个机关是天经地义,叫他们去,也一样不能发现,所以廉正风实在不必太自责。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了一些忍术的皮毛,知道忍者特别不容许自己犯任何错误,有它的一定历史背景。忍术的全盛时期,日本的政治斗争十分激烈,忍者所执行的任务和政治势力消长有密切的关系,牵涉很广,往往关系到几千几万条人命。所以他们的责任感特别重,稍有极细微的错误,不必等他人指责,自己就应该立刻切腹自杀,以谢天下。廉正风在思想观念上有这个传统,虽然因为时代不同,他没有切腹,可是心情之沮丧,也无以复加,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像一床破棉被那样出现在我家的原因。九、罪恶根源喷水口一打开,浴缸里的水就像沸腾一样,滚动起来。这时候何艳容情绪更是激动,可是她还是只站著不动。廉正风在一旁看到了这种情形,他已经知道那是打开隐秘机关的过程,而那个隐秘机关是他事先经过检查而没有发现的。在那大约三分钟时间中,他还存著一线希望。然而当那大浴缸慢慢向一旁移动时,他那一线希望也幻灭了 确然是有隐秘的机关在!浴缸移开了大约五十公分,看来隐秘所在是在浴缸下面,廉正风那时候所在的地方,在角度上刚好不能够看到浴缸移开之后的情形。本来廉正风要换一个角度,是很容易的事情。但当时他正处于要切腹的边缘,整个人僵硬,不能动弹,所以只好像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还好他视力没有丧失,看到何艳容涉著水,到了浴缸移开的一边,向下看去,一看之下,也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只见她用力踢水,把水踢得乱溅,发出了愤怒之极的吼叫,同时骂出了一大串绝对不适宜化为文字的脏话。那一连串脏话虽然不堪入耳,但既经入耳之后,倒颇有提神醒脑之效,令得廉正风的神智恢复了多少。何艳容一面骂,一面不断踢水,显见她心中愤怒之极。过了一会,她跳出了浴缸,全身透湿,恨声不绝,冲出了浴室。廉正风既然神智清醒了几成,在这样情形下,自然首先去看看何艳容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怒发如在。他跃上浴缸的边,来到浴缸被移开的部分,向下看。一看之下,他喉咙抽搐,想发出几句骂人话,也难以出声。因为在浴缸被移开的地上,除了一个和单人床差不多大小,约五十公分深的凹槽之外,什么也没有!那样隐秘的暗格之中什么也没有,已经够令人惊讶的了,而何艳容什么也没有看到,就忽然大怒,就更令人莫名其妙。这时候何艳容的叫骂声还不住从楼上传下来,廉正风勉力定了定神,总算想到了何艳容发怒的原因 一定是在那个凹槽中原来应该有什么东西在,现在却不见了,所以她才发怒。而从她那一连串脏话来听,她似乎以为是万良生拿走了这东西,因为话中有“万良生你这个没良心的王八蛋”之类的句子。廉正风跳进了那凹槽,小心又检查了一遍,发现凹槽只不过是一个凹槽,完全无法知道原来放在凹槽中的是什么东西。而楼下的何艳容,叫喊得已经声嘶力竭,声音听得凄厉无比,令人遍体生寒。廉正风的情绪正被严重的挫败感弄得坏透,何艳容鬼哭神号,更令得廉正风难以忍受,他正想冲下去给何艳容两个耳光,楼下忽然静了下来。静了大约几十秒,忽然惊天动地的哭声打破了沉寂,正是何艳容转骂为哭。这时候的情形十分奇特,痛哭这种行为,很有传染性。廉正风情绪极坏,本来他也想痛哭,给何艳容的哭声一引,他虽然没有哭出声来,可是被勾起了心中的伤痛,正是: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既然大大伤心,自然泪如泉涌。于是何艳容在楼下嚎啕,廉正风在楼上饮泣,这种奇怪的情形,维持了很久。我和白素在听到廉正风叙述到这一段的时候,本来很难忍住不笑,幸好在他的叙述中有很多需要思考的地方,我们一面听一面想,分散了注意力,才不至于轰笑。渐渐地楼下的何艳容从嚎啕大哭到抽泣,发出一下又一下古怪的声响,又渐渐地没有了声音。廉正风到这时候才想到,何艳容这样的反应,一定有隐藏的秘密,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去问她。想到了这一点,廉正风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然而这时候楼下已经传来了关门声,紧接著就是车子发动的声响。等廉正风追出门去,何艳容已经驾车去远了。从时间上来算,何艳容离开之后,就是上我家来了。廉正风不知道何艳容会来我家,他在沮丧之余,感到那屋子实在古怪,所以又在屋子中到处寻找,想发现些什么,却一点没有结果,这才想起来找我。而等到他来的时候,何艳容却已经离去,要是他早一点来,我们一起发问,或许就可以在何艳容口中问出真相来。不过这时候看到廉正风这样垂头丧气的样子,我也不敢再去责备他了。听廉正风说了经过,我和白素也不禁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唯一可作出的假设是:万良生又厌倦了和何艳容在一起,所以逃走了,而且还可能是“卷逃” 这可以解释何以何艳容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凹槽就怒发如狂的原因 那里原来可能藏有许多宝物。当然这样的假设,有太多的问题无法解释,像:万良主和司机怎么会突然消失?廉正风本来想把万良生抓来拷问,现在不但抓不到万良生,连何艳容也不见了,难怪他如此沮丧。廉正风又要了一瓶酒,大口喝著,询问何艳容来找我们的情形,我告诉了他,他就地团团乱转,转得极快,然后陡然停止,疾声道:“现在关键全在何艳容身上,我去把她找出来,就可以真相大白。”我和白素都同意他的这个看法,还没有问他如何去找何艳容,他已经一阵风一样向楼上卷去。我和白素都怔了怔,不知道他忽然上楼去干什么,我们互相望了一眼,而就在那不到五秒钟的时间,廉正风的笑声已经从外面传来,他显然从楼上的窗口离开了屋子。我和白素又发了一会愣 廉正风刚才的行动可以说是一次忍术行为的示范。忍术的行动,大都以出乎意料之外取胜,而且和常理完全相反,这才使人防不胜防,变幻莫测。像廉正风他要离去,舍大门而不用,却冲上楼去跳窗,当他飞快上楼时,确然难以想到他的目的是离去!我本来想提醒他一句“随时联络”,可是连说这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廉正风走了之后,我和白素就我们已经知道的资料,尽可能作了许多假设,但除了“万良生卷逃”之外,其余都不能成立。不知不觉间,天色破晓,我握住了白素的手,走向门口,她知道我是想去外面走走,就打开了门,看到门外空地上,有一个人,背负双手,正在徘徊。这时候东方才有一些鱼肚白,还很黑暗,一时之间看不清楚那人是谁。我和白素停了一停,那人立刻转过身来,我自然而然发出了一声冷笑,那人正是勒曼医院的亮声先生!想起我和他在电话中的争论,我心中有气,冷笑了一声之后,又冷冷地道:“阁下远道而来,却在门口徘徊,这难道是贵星球的成熟行为?”亮声苦笑,高举双手,做了投降的手势,表示不再和我口角。他道:“我是在想,我应该如何说才好。”我摊了摊手:“太简单了!只要说实话就可以!”亮声立刻道:“好极,你要知道实在情形,我们可以告诉你,虽然事情实实在在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问:“我给你的那些资料都看完了?”亮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认为,有一些误会必须消除。”我道:“‘我们’ 除了你之外,别的人在哪里?”亮声回答得很快:“在医院,勒曼医院恭候大驾。”我怔了怔,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郑重,亮声一人来对我说还不够,要我到勒曼医院去才能告诉我。亮声看出了我神情惊讶,他道:“这件事,是我们一直不想透露的秘密,我们把它看得很重要,现在决定向你透露,不过要请你到医院来,我们有几个人要一起向你说明。”我听得亮声这样说法,心中不禁叫了一声惭愧 我向亮声发了好几次脾气,亮声却一直努力在进行,目的只是为了要消除我的误会,相形之下,我的器量未免太小了。我先向他道歉,亮声笑:“我们都很看重与你的友情,所以修改了医院守则。”这更令我感动,我向白素望去,白素向我点了点头,意思是我一贯的想法 外星人对地球没有恶意 有点道理。亮声道:“卫夫人如果想去,我们无比欢迎。”白素摇头:“他一人去,和我们两人一起去一样。”我轻轻拥抱了白素一会,亮声已经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子。我向白素挥了挥手:“廉正风那边,你和他联络,我去去就回。”我追上亮声,和他一起上了车。这个故事,从我和亮声起争执开始,忽然廉正风出现,是两条线同时在叙述。这两条线,开始的时候一点关系都没有,虽然我曾经想到过现在的万良生所使用的身体可能来自勒曼医院,事情会和勒曼医院有关,但是我和亮声之间的事情,我完全没有想到和整个故事会有什么关系。而事情竟然有密切之极的关系,这一点,是我和亮声共赴勒曼医院时所想不到的。我知道了勒曼医院很重视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心情很好。在途中,使用勒曼医院方面提供的交通工具,一切不必细表。我想一开始亮声可能只是顺口问了一句:“最近你在忙些什么?”我就趁机把有关万良生的事情,和我们的怀疑,详详细细告诉了他。我注意到亮声开始的时候,并不是很有兴趣,可是听到后来,却全神贯注,神色凝重。我当然可以知道,其中必有原因。一直等我讲完,我才问:“你听出了什么名堂?”亮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听出了一些很严重的问题。”我等他做进一步的解释,他想了很久,结果却是摇了摇头:“不是我现在不说,而是我现在无法说得明白。你不必心急,到了勒曼医院,先把我这部分的事情弄明白了,再说那些严重的问题,就一说便明白。”我奇怪之极:“两者之间有关系?”亮声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极有关系。”说了之后,他忽然转换了话题:“那位廉正风先生,可以说是一位奇人。”我不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我道:“你把事情之中,我可以明白的部分,先向我说一说。”亮声又想了好一会,看来事情真的十分复杂,不但我不容易明白,看来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他终于开了口,有些答非所问(后来我才知道他这时候所说的是整件事的关键),他道:“你们所作出的‘移魂怪物’的假设,十分正确。你看,我就是外星人思想组加上地球人身体的移魂怪物!”“移魂怪物”这个名字并不是很尊敬的说法,他这样说了,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肯定了“移魂怪物”的假设,这令我恨兴奋。事情发生以来,到现在为止,只有这一点可以肯定:现在的万良生是移魂怪物!肯定了这一点,其他的许多假设也都可以成立,至少在《未来身份》中,我被利用,也可以肯定。我道:“我相信现在的万良生,他的身体是来自勒曼医院的原来万良生的复制人,所以事情和勒曼医院有关,我们甚至曾揣测外星人企图通过这种方法控制地球。”亮声神情苦涩,缓缓摇了摇头,不过他却又道:“事情确然和勒曼医院有关,我可以肯定。”说了之后,过了一会,他才补充:“因为是别的部门的事情,所以我现在什么也说不上来 我向你保证,到了勒曼医院,一定使你完全明白一切。”他虽然一再保证,可是我性子急,给他的话逗得心痒难熬,可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论我再问什么,他都只是摇头。在这样情形下,当然没有必要再详细叙述如何到达勒曼医院的过程了,所以直截了当,就从到了勒曼医院的一间房间中开始说起。那房间很大,有很舒服的几组沙发,亮声把我带进了房间之后,离开了一会,再和七八个人一起走了进来,其中三个人,和亮声一起,坐在和我同一组沙发上。另外四个人,向我略点了点头,就在距离相当远的一组沙发上坐了下来,看来,至少是暂时,不准备和我谈话。那和我坐在一起的三个人,一坐下来就道:“我们是考验小组。”(为了叙述方便,他们三人说话我不加分别,一律称之为“三人说”。)我呆了一呆,不明白“考验小组”是什么意思。三人不等我发问,就开始解释,道:“为了方便活动,我们都借用了地球人的身体,正如你所说,我们全是‘移魂怪物’。”我有点尴尬,不过我更奇怪,考验小组和移魂怪物又有什么关系呢?三人顿了一顿,才道:“借用了地球人的身体,就出现一些对我们来说十分严重的问题。”我还是不明白,只好摇头。三人继续:“我们的思想组进入了地球人的身体,无可避免的,地球人身体所感到的一切,我们也就可以感到。而地球人身体有许多感觉,是我们本来所没有的。很不客气地说,由于地球人身体组织……很怪异,所以很多感觉我们必须努力适应,像冷、热、痛、痒、饱、饿、渴、倦……种种不舒服、痛苦的感觉,我们必须忍受、抵制,这是我们借用地球人身体需要付出的代价。”这番话其实是间接在说地球人身体结构的落后,我听了感到很不服气,我道:“地球人身体组织,虽然有许多不舒服甚至于极度痛苦的感觉,可是也有很多舒服,令人快乐之至的感觉!”三人对我的这番话大加赞赏:“卫君真了不起,一下子就抓到了问题的中心。”我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的了不起在什么地方,我向亮声望去,亮声向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听下去。三人再开口,所说的话离题更远了,他们道:“地球人有许多恶劣的行为 不必一一例举了,我们经过多年来的研究,发现地球人之所以会有这种种恶劣行为,虽然是由于思想的指挥,但是产生这种思想的根源,却是身体上各种能引起快乐的感觉。”这一番话,他们说得很慢,我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却莫测高深,只好瞠目以对。三人继续:“快乐的感觉令人快乐,所有地球人都追求快乐,身体产生快乐的感觉,要有条件 有食物,才有饱的感觉;有好的食物,才有美味的感觉。这个是最浅的例子。”我没有出声,正在努力体会他们的潜台词。三人再道:“从最浅的例子推开去,金钱、权利可以使身体产生各种快乐的感觉,地球人就自然而然尽力去追求,而在追求的过程中产生种种恶劣的行为。所以地球人从有身体起的这一天开始,就无法避免我们认为是恶劣的行为。”我吸了一口气,无法否认他们的说法,地球人行为之丑恶,真是数之不尽,而把一切罪恶都归诸于人的身体有快乐的感觉,这种说法新鲜之至。可是只要略想一想,就觉得这种说法大有道理。如果不是人的身体有快乐的感觉,人的脑部就不会有贪念!而各种各样的贪念正是人各种各样丑恶行为的主导!想到这里,我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我才道:“难道你们的身体没有快乐的感觉?”他们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我疾声道:“原来没有,现在有了!”三人点头:“这就是问题的中心,正因为我们有了地球人的身体,所以也有了地球人身体的种种快乐感觉,这种种快乐的感觉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尤其对以前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的我们来说,这种有了身体之后来自肉体的快感,更具有几乎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当他们这样说的时候,神情既严肃又紧张,声音和身子都在微微发颤,一直在旁边没有出声的那四个人,也各自发出了吸气的声响,同样很紧张。我又去看亮声,和他目光接触,亮声咬著牙关,用力点了点头,表示他的想法和三人所说的一样。若不是他们的神情如此严重,令得房间中的气氛变成凝重无比,连空气都几乎僵硬的话,我一定会忍不住笑。因为看他们从内心深处感到严重之极的问题,在我看来,根本不成问题!对我,或者对所有地球人来说,肉体所带来的种种快感,是人类的天赋,可以、也应该尽情享受这种快感!说得具体一些,身体各方面的器官,都能给人带来不同方面的快感,例如视觉器官能使人欣赏美景,味觉器官能使人享受美味,以至于性器官能使人有性乐趣……例子可以举出上百个来,这正是人生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何至于感到如此可怕?我想说:“你们既然借用了地球人的身体,何不索性痛痛快快享受地球人身体带来的快感,何必抗拒?”可是话还没有出口,他们所有人那种如同末日降临一样的神情,使我说不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