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客面有难色:“卫先生,好不容易见到了你──”白素道:“他说了会和你联络,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联络你,你请先回吧!”来客叹了一声,慢慢走向门口,齐白走过去,伸手拉开了门,来客看到了齐白,很是害怕,急急出了门,在他走出门口时,才说了一句:“卫先生,看来你的那些经历都不假,真的……与各种……怪人为伍!”齐白心情好,故意恶作剧,冲来客作了一个怪脸,把来客吓走了。这个来客,带来了一个故事,但是和这个故事无关,所以只是略提一提就算。齐白关上了门,仍在叫著:“来了!来了!他们来了!”我问:“人呢?”齐白一扬手:“随后就到!”这一“随后”是十小时之后了,据齐白说,他们是一起出发的,但齐白有突破空间的本领,千里迢迢,转念即至,别人都要坐飞机来,十小时也已经是特权人物才能做到的时间了。来的是那一男一女,还有朱槿。我和白素,一见那一男一女,就不禁被他们的外表吸引住了,忍不住发出了由衷的赞叹之声。严格来说,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了。第一次,是由黄蝉带著我去见他们的,那时,他们还未曾“还阳”,只是木头人,身体木质,不能自由活动。但当时已觉得他们栩栩若生,全身,尤其是脸上,宝光流转,非同凡响。如今,他们的身体,表面看来,与常人无异。当他们并肩走进来时,那种雍容的气度,难以形容地令人心折。我们见过不少仪容出色的男女,在我认识的人之中,当原振侠医生和女巫之王玛仙在一起的时候,是令人目为之眩的金童玉女。当年轻人和他的黑纱公主在一起的时候,是令人神为之夺的神仙伴侣。但是若将他们和眼前这一男一女比较,却又都有不及之处,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那一男一女见了我和白素,立时现出很是亲切的笑容,一齐急步靠近我们,双方接近之后,他们齐声道:“大德不言谢,我们不必多说甚么了。”我忙道:“其实我并没有做甚么,两位在成长过程之中,多有磨难,全仗多方面的帮助,才得以度过。”那一男一女互望了一眼:“卫君太客气了,我们不敢忘记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说起来,我真的没有为他们做过甚么,他们一再这样说,反而令我感到不好意思。齐白在一旁道:“你们不必客气来客气去了,言归正传,他们对于自己的来历知之甚详,我们要进行的事,大有希望。”我深吸了一口气,向朱槿看了一眼,朱槿道:“其一,黄蝉托我问候两位。其二,我是当然的参加者。”齐白忙道:“是!是!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参加,并没有甚么关系,成吉思汗的陵墓,根本没有被发掘的可能,绝无可能!”我瞪著齐白,不明白他这番自相矛盾的话,是甚么意思──他既说发掘陵墓绝无可能,又说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参加并无问题,却是何意?齐白看来有太多的话要说,手舞足蹈:“首先,陵墓确然在海水中,但是那海子根本不存在于地面之上!”我摇了摇头──虽然那一带荒凉无比,但如今,从人造卫星上观察,地球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不会再有地面上的空白。齐白立时又补充道:“那海子不在地面上,而是在地底下!”地下有海洋,那也不出奇,最近,地质学家就证明了在欧洲中部,地下有一个大海洋,面积比地中海还大,但是我还是摇头。我道:“不对,阿水见过有光线自海面射下来,而且,他也是通过浮上水面,离开那里的!”我准备,若是齐白反驳我,说阿水的叙述不可靠,我就和他争辩,因为我相信阿水的话。齐白却一拍大腿:“奇妙之处,就在这里。那地下海子,一年之中,有一个时期会开海眼──”我忙道:“等一等,甚么叫作‘开海眼’?”齐白道:“你真心急,那地下海子,和一个会移动的海子之间,有奇妙的联系,每年有一次,当那个会移动的海子,恰好移到地下海子的上面时,两个海子的海水相通,那个地下海子也能接收阳光,通向地面,过了那个时期,海子就隐藏在地下,谁也不知它在何处!”我呆了半晌,心中只想著一个问题:如此怪异的自然现象,当年是怎么会被人发现,而利用来建陵墓的?那一男一女却在这时插言,那女的声音温柔动听:“这一年一度的开海眼,也就是当年殉葬者拜祭先帝的大日子。”我呆了一呆,一面想起阿水的叙述,一面口中念念有词:“殉葬?先帝?”那男子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齐白解释:“这位仁兄的情形,很是怪异。人类的‘精神分裂症’或称‘人格分裂症’,这位仁兄的情形很近似。他有贵由皇帝的记忆──有时候,他简直以为自己是贵由皇帝!”那男子像是在为他自己抗辩,大声道:“我本来就是他!”像“我本来就是他”这样的语句,正常人听了,会大惑不解,幸好我久历不正常之事,所以也不觉得怎样。齐白又道:“有时,他又觉得自己是一棵树──”那男子再度抗辩:“我本来就是一棵树。”齐白续道:“更多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人和树的结合,一个特别的、新型的生物,无以名之。”这一次,那男子的声音变得低沉:“我本来就是无以名之的生命,是……别人制造出来的!”我看到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和那女子互望了一眼,眉宇之间,颇有落寞和无可奈何的神色。我安慰他:“所有的生命,都是‘别人’制造出来的,有没有名,并不重要,宇宙间每一刻有旧有的生命绝迹,也是有新的生命产生,何必执著?”那一男一女听了我的话,神情开朗了许多,我又道:“像你们如今的情形,那是高级生命的象徵──身体虽然只是一个人,可是思想却分成三方面,这和道家的最高学说相符合──人到了精神的最高境界,会有‘三尸之神’的出现,甚至在实则的形体上,也可以进步为一化为三,道家的祖师太上老君,就有‘一气化三清’的神通,那是众所周知了!”那一男一女听了更大是高兴,齐声道:“我们对这些一无所知,要多多请教。”我道:“不敢,我也所知不多,但我可以介绍真懂的人给你们──令祖成吉思汗当年也曾向道家请益,长春真人丘处机曾是大汗的良师益友!”那男子连连点头:“是,我听说过。”齐白吸了一口气:“我们的设想,完全正确,他有有关成吉思汗陵墓秘密的记忆。”我大是惊喜,望定了那男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那男子叹了一声:“正因为我还有自己和树木的思想,所以,这……个……作为皇帝的记忆,令我痛苦不堪──在那个记忆中理所当然的事,在另外两个记忆中,都是罪行,真是痛苦。”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对于他的“痛苦”,不是很能理解。他又道:“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冲突极大,而且道德标准大不相同,一个视人命如儿戏,为了一点点小事,可以杀戮无数生命;而另一边,却知道生命之可贵,哪怕是一株小草,都有生存的权利,这……真是太矛盾了,却偏集中在我一个人的身上……真太痛苦了。”我吸了一口气:“你可以请勒曼医院的医生,把你不需要的那部分记忆删去!”那男子苦笑:“我也想过如此,可是这一部分记忆,又是我生命来源之一,我又有点依恋不舍!”我苦笑:“那就无法可施了!”齐白叫了起来:“就靠了你这部分记忆,人类才能略知这伟大的陵墓工程的梗概!”那男子声音苦涩:“以几万人的生命作代价,又令得几千人世世代代在海底的洞中生活,这叫‘伟大’?”我们都不出声,朱槿转过脸去──她的上级,直到如今,还在延续这种“伟大”,所以她很难和我们目光相对。齐自道:“不管这些深奥的问题,我要向卫君夫妇复述你所说的一切了!”十二、失败了那男子道:“可以。”齐白道:“他所知的也不多──如何建造的经过,他就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年一度的开海眼,和知道有一个千人队,准携家眷,自愿在岩洞中殉葬──活著看守海底的陵墓。重要的是,他知道那一年一度出现的‘海眼’的正确所在。”齐白在说到这一点的时候,简直双眼发直,满面红光,兴奋莫名。我沉声道:“你准备通过‘海眼’去探索陵墓?”齐白一挺胸:“当然,而且,我想邀你作伴──你是当然伴侣,别人有兴趣,也可以参加!”他说到这里,望了朱槿一眼。朱槿立时道:“我当然有兴趣。”我犹豫了一下──若是在若干年之前,我早就一口答应了,可是如今,人的年龄,绝对影响人的想法,我竟没有立时答应。齐白也大是讶然:“怎么了?”我道出了我的想法:“别忘了,在那陵墓附近还有许多人,一直以奇异莫名的方式生活著,而他们的责任就是守护陵墓,你去探索陵墓,就等于是外来的入侵者,与他们为敌!”齐白呵呵笑了起来,向那男子一指。那男子道:“我在被告知陵墓的秘密时,同时也得到了一番先帝的训示。先帝说,他经营的,不但是一座陵墓,也为活人找到了一个最隐蔽的所在,可以避难。帝王生涯,权在则昌,权失则亡,难以有千秋万世不败的基业,一旦失败,需要避难时,那就是最好的所在了。”我心中大是感慨,因为未曾想到成吉思汗这个不可一世,人类历史上最成功的皇帝,也会有如此的想法。那男子又道:“要进入陵墓,为守墓军人接受,必须有一句暗语,我自从被定为皇位接位之后,先帝就传授我这句暗语,在学习的时候,我也不知这是甚么意思,到最后,先帝才告知暗语的用途。”齐白急不及待地道:“他还记得!”那男子接著就念出了一句话来,这句话甚长,至少有三十个音节以上,我也听不懂含义。齐白又抢著道:“我已记住了!”那也就是说,进入陵墓的条件,已成熟了!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一副无可无不可的神情。齐白叫了起来:“卫斯理,邀游成吉思汗陵墓,这可是稀世难得的机会!”我道:“我当然不会错过──”齐白过:“阿水所说的那各种‘半球体’,显然是当时潜水工具,我们配备最新的潜水设备去,就算有万一的差错,最多在海底岩洞住上一年,到第二年开海眼时,再浮上来!”我吸了一口气:“我不是考虑这些,而是在想,陵墓难道有现成的通道可以通进去?”齐白向那男子一指,那男子道:“正是,自那岩洞之中,有一条通道,可以通进陵墓去。在上千个守陵人之中,只有一个人知道出入口,这个人世世代代要选择最可靠的人,把这个秘密传下去。能说出暗语之人,就是所有人的主人,所有人都会服从命令。”齐白来回走动:“我也想好了,我会带大批他们生活所需的物资下去,例如能发微光的灯──他们在黑暗中大久了,我想阿水所说,岩洞中不能生火的原因,是怕消耗氧气,洞中的空气成分固定,消耗一分,难以补充,所以我也会带空气补充的设备下去──”我不等他说完,就道:“你甚么也不必带下去。”那男子笑道:“正是,他们都是我的子民,我会考察他们如今的生活情形,设法改善,齐先生不必额外费心了!”他说著,望了身边的女子一眼:“可是?”那女子一直在微笑,闻言才应了一句:“正是。”那男子有贵由皇帝的回忆,那女子自然也有海迷失皇后的回忆了,从如今的情形来看,当年,皇后必定是一个好皇后。齐白高举双手:“你怎么说怎么好。”我总结了一句:“一共多少人去?”齐白道:“至少有我、朱槿、他们,还有你──”我望向白素,白素挽住了我的手臂:“我也去。”我大是高兴──后来,阿水也坚持要去,理由是他想念那个和他共处了三年的壮妇。我们在开海眼日子之前的一个月,就已到了附近地区,由大亨和当地政权打好了交道,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上,我们行动无阻。齐白所带的潜水设备,很是先进,到了临近日子,由阿水带路,在一个高岗之上扎营。站在高岗之上,极目望去,不见水源,真难想像会有移动的湖泊,带著大量的水,漫淹过来。更难想像的是,可以通过这个湖泊,进入地下海洋。绝难想像的是,地底海洋下,不但有最大帝国创造者的陵墓,还有不知道多少不见天日的守陵者!当晚,只闻风声,不闻水声,各人都神情疑惑,连那一男一女,也不能例外,只见那男子不断向女子望去,女子缓缓摇头,柔声道:“那是你当帝王的最高机密,我从来也不知道。”那男子喃喃地念了一些话,又道:“我应该没有记错,正应在今晚发生。”阿水压低了声音:“或许还未到子夜。”接下来,大家都不出声,只是等著事情发生。在这种情形下,酒的作用很大,只有朱槿和白素,不知在交谈些甚么,压低了声音,说个没完。然后,突然之间,人人都抬起了头来。水声来了!那水声,并不是如怒涛千里,汹涌澎湃,也不如狂风暴雨,震人耳鼓,也不类飞瀑流泻,轰轰隆隆,只是汩汩的流水声,听来很悦耳。可是在柔和的水声之中,也可以感到水势之浩大,因为水声听起来,铺天盖地而来,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却充塞于天地之间。各人一呆之下,一起跳了起来,向营帐外冲去。一出了营帐,足有一分钟之久,各人都呆住了则声不得。从听到水声,到冲出营帐,也不过是几十秒钟,可是月色之上,极目以望,已是一片水光!那好大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水,闪著波光,如同活物,正在迅速膨胀,伴随著汩汩的水声,在我们为眼前的情景发呆期间,水已漫上了高岗,可以浸到脚背了。齐白首先大叫一声:“准备潜水!”所有人都事先演习过,潜水装备极快装嵌妥当,水已经齐腰了。各人都心情紧张,我和白素紧握著手,伫立不动,极快地,看到远处,像是有几个发光的半球体在浮动,水已漫过了头。紧接著,只觉得有一股极大的牵引之力,显然是有一个大漩涡卷了过来,别人经历如何,不得而知,我和白素已被那个漩涡抛著,身子极快极速地旋转起来。这种快速的旋转,很快地超过了人所能忍受的极限,连我也感到了极度的晕眩,白素把我的手握得极紧,我知道她也一样在抵抗旋转带来的不适之感。在这一点上,倒可以证实阿水上次出入,都是昏了过去再醒回来,是实在的情形。本来,我们预料在开海眼的日子,蛰居海底的人,会趁机出来,我们或可以遇上他们,由他们带领著,通到地下海洋去。可是如今种情形,分明是有意外发生了!发生了这样的事,可以说是意料之外,但是,也可以说是意料之中。因为虽然那男子有著贵由皇帝的记忆,但是他所知也极少。他只知道开海眼,和在那一天可以由移动的海子,通到地底海洋去,到达陵墓。但是,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去。齐白天真地以为,既然阿水凭著中古时期的潜水工具,也能够进出地底海洋,若是配上先进的潜水设备,自然更加来去自如了。我这时,在身子身不由己地急速旋转,思绪己开始变得混沌之际,想到了这一点,我不禁苦笑,岂止齐白一个人如此认为,我、白素、朱槿等等,也还不是一样,认为移动的海子一出现,我们就可以到达目的地吗?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我们都失策了!我们都极度失策,如今,我们必须为失策付出代价,我们必须在大海急速的漩涡之中,挣扎求生!我们的潜水设备,包括了头罩在内,头罩之中,有完善的通话设备,但是,以我和白素两人,那么富于冒险生活经验的人,在那种情形下,竟也全然忘记了我们之间是可以通话的。或者,虽然意识中知道可以通话,但是在急速的、不规则的旋转之中,不但全身的肌肉,就是五脏六腑,也都移了位,如何还说得了话来。我只可以感到,白素紧握著我的手,我也紧握著她的,这已是我们两人仅存的知觉了。人像是处于抛掷器中的一粒小石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看出去,一片混沌,我好几次忍住了想呕吐的感觉,只感到身上,连头发都在造反,像是想同心合力地把我的头皮抛掉。我开始呼吸急促,想叫,但是又叫不出来,我的意识已降低到了零,到了最后,我只想到一点:我要死了!白素这次要和我一起来,真是早有预感的──我们两人可以死在一起。死了之后,我们魂归何处呢?由于已有不少经历,认识了人死之后的情形,所以我并不害怕死亡。我还想到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再接著,我就丧失了知觉。我想,一定是身体再也经受不起那种痛苦,所以才用昏迷来保护,若是昏迷不醒,自然也造成死亡,那是人体对于各种恶劣环境的自然反应。等到我重又恢复知觉时,只感到一阵异样的灼痛,尤其是双眼,简直如同有两双火球在炙烤一般,而且,真的有两团火在跳跃,我下意识地挥动双手,想挥去眼前的火球,却发现我的一只手不能行动。这时,我的神智,迅速复元,我感到那不能行动的一只手,是被别人的一只手握著,我也立刻知道,那握著我手的人是白素。我兴奋得发出了一下听来很是可怕的怪声,接著,也听到了白素的声音。那时,我也发现了,我双眼感到有火球存在,那是由于阳光的照耀──对著阳光,即使闭上双眼,也会感到一片火红!我先以手遮住双眼,然后慢慢睁开双眼来,我首先感到眼前像是走出了无数花朵,接著,我看到白素也在做同样的动作,我们的双手,仍然紧握在一起。我慢慢移开手,赫然看到在不远处,有一男一女也握著手,挺立著,正是那一男一女。我和白素齐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迅速地除去了身上的潜水设备。那一男一女看到了我们,向我们奔了过来,两人齐声道:“谢天谢地,可是,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我四面望去,视线所及,全是荒漠,我伸手拍打著头,一时之间,答不上来。就在这时,齐白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们被强力的漩涡卷走,未能进入地底海洋,却又被卷上陆地了。”我、白素和那一男一女都“啊”地一声,想起昏过去之前的遭遇,都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齐白的神情,沮丧之至,白素道:“少了两个人,他们呢?”正说著,便看到不远处,一个沙丘之后,有一个苗条的人影,正慢慢向前走来。那是朱槿。我们向她挥手,她也挥手以答,不一会,她到了近前,哼了一声:“失败了!”我们齐声道:“失败了!”大家很自然地望向那一男一女,那男的皱著眉:“我不知道为何失败,我对我所知的,绝无保留。”齐白不断顿脚,在沙地上,顿出了一个又一个脚印,恨声不绝──他本来的要求已经不高,只是想到陵墓之中去看一下,以他如今的身份而言,任何金银财宝,对他来说,都已没有意义,那只不过是他还完全是人的时候所遗留下来的一个意愿而已。他也算是做足了准备功夫,结果却失败了,自然难免沮丧。我迅速地镇定下来,把前因后果想了一遍,我道:“我们的失败,其实并不意外,我们意图‘碰巧’和阿水一样的奇缘,能够到达地底海洋,本来机会就不是太大。”我的话才一说完,白素先叫了起来:“阿水呢?”是的,阿水呢?其他的人全在一起了,可是阿水呢?由于阿水是一个小人物,不受人注意,所以一开始,我们竟都未觉出他的不存在,这时惊觉,视线所及,荒漠之上,除了我们之外,别无他人。我心中感到了一股寒意,直觉凶多吉少了!回想刚才在急速的漩涡中挣扎的情形,我、白素和朱槿,都是受过严格武术训练的人,尚且被转得全身的组织,像是离了位一样,昏了过去;那一男一女,体质和常人不同,不知道他们是否曾昏过去,但是也显然未能控制他们的身子。齐白已经不是人,他自然可以有办法对抗恶劣的环境,而阿水却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是不是能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逃出生天?一时之间,各人想到的都和我一样,都有大事不好的神情,齐白虽然身份大变,可是冲动的性子不改,他竟然扯起喉咙,叫了起来:“阿水!阿水!”我连忙喝阻他:“别叫了,他怎么听得到。”在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内,别无人影,自然随你怎么叫,也不会有人听到的。齐白停了下来,忽然又道:“通讯仪,通讯仪极有效,可以向他喊话。”齐白所说的通讯仪,是附在潜水设备的头罩上的,本来的用途是,若是在水中失了联络,可以通话。如今齐白提出了可以利用和阿水联络,要是阿水还活著,而且清醒,倒可以一试。齐白已取过了他的头罩来,一面启动,一面道:“若不是设备精良,只怕有多人在海中丧生了!”他说的时候,望向我、白素和朱槿,然后又望向那一男一女。那一男一女道:“我们一样会淹死的。”他们说著,回望齐白,意思很是明显,齐白摸著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淹死,更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后,会是怎样一种情形!”齐白的话,听来令人发笑,但是看著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却又叫人笑不出来。他操作了好一会,通讯仪只是发出了一阵嗡嗡的声响,气得他抬起手来,把头罩重重地摔在沙上。却不料这一摔,突然自通讯仪中传出了声音,很微弱,但是也足够听得清楚。那是阿水的声音,他正在叫:“卫先生,卫先生。”所有的人立时围了上来,齐白捧起了头罩,我大声问:“阿水,你在哪里?”阿水道:“我很好,我已回来了,你们每一个人都安好?”齐白一听,就涨红了脸:“好啊!你知道我们到不了目的地,你──”阿水急辩:“我也是到了才知道──我被我老婆引回来,你们被拒绝了。”齐白更怒:“你放甚么屁!你反倒可以进去,我们为甚么不能?我们之中,甚至有贵由皇帝和海迷失皇后在!”阿水道:“我说了,但他们说,根本不知道有甚么贵由皇帝。”齐白呆了一呆,随即他想到了,成吉思汗时代的人,当然不知道日后会有贵由皇帝。齐白又道:“那暗语!我们知道那暗语!”阿水叹了一声:“我也说了,他们说,他们听说过有暗语这回事,可是年代太久远了,暗语已经失传,没有人知道了!”我们各人听得面面相觑,阿水又道:“他们不想长久以来的生活被外人打扰,我是例外,因为我老婆在他们之间,地位很高,又知道我真心娶她,所以准我留下,你们请回吧!”我们都知道,如今他口中所说的“老婆”,就是他上次经历中的那个壮妇。他叫我们“请回”,齐白自然不肯干休。但不等他开口,阿水又道:“而且以后也不必来了,如何可以到达目的地,只有他们知道,为了保障他们的生活不被打扰,绝不会允许外人进入的。”朱槿疾声道:“问他们一下,难道他们愿意世世代代在海底下生活?”接著,听到阿水说了一句话,又有一个妇人之声也说了一句。那一男一女显然是听懂了的,那男的也大声地说了一句,可是,却已没有了回音。齐白发急:“喂,你们在说些甚么?”那男的道:“阿水代问了问题,回答是:他们早已习惯了。我再大声对他们说,习惯可以改变,他们却没有回答了。”齐白道:“那是甚么意思?”那女的道:“那表示他们无意改变习惯。”齐白颓然道:“那也表示我们无法见到成吉思汗陵墓!”那一男一女望定了齐白:“就算有能力可以去,也应该尊重他人的选择,是不是?”齐白“哼”了一声:“蒙古皇帝,居然懂得甚么叫尊重他人,当真可笑!”那一男一女不去理会他,向朱槿道:“我们也该告辞了,烦你向那几位老人家说一声,延年容或有之,长生决无可能!”朱槿苦笑了一下,没出声。齐白还想再和阿水接触,可是直到他将所有头罩都摔坏了,也没有结果。我们在荒漠中步行了半天,就遇到了车队。在归程上,我忽然想起:“阿花和阿水的兄妹感情很好,她要是问起阿水的下落来,倒不好回答!”白素笑道:“这有何难,就说他被水晶宫的海龙王抬去做女婿了。”我想了一想,这个说法,倒也贴切──阿水确然选择了在海底生活。谁能说他的选择不对呢?----------------------------------------------------------------------------(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