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阳光从她身后射过来,照到石碑上,横栏上书着六个红色的大字:国立中山大学。 她在心里将六个字默默念了一遍。 中山大学,这所南方数一数二的大学,以前在她的印象中仅仅是哥哥展景越读书的地方,而在不久的将来,将会成为另一个人的母校。 当天下午,展景越带她逛大学城。 从雄伟壮阔的图书馆出来,展若绫放慢了脚步,问道:“哥,你们学校的酒店管理专业也在这个校区吗?” 展景越点头:“对啊,管理学院都在大学城,不过如果读研就要去珠海校区。”展景越读的是工商管理。 “哦。” 这么说来,往后四年他就要在这里读书。 接下来参观的时候,更是认真。 既然不能跟他在同一个城市读书,那么她起码把他以后读书和生活的地方认真地看一遍。 傍晚的时候,两兄妹在中山大学的食堂吃饭。 展景越一边吃饭一边问展若绫:“你应该有不少同学考上中大吧?” 展若绫点了点头:“嗯。我高一那个班有十几个人都考上了中大。”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道:“其中有一个人本来报的是北大,不过他的总分刚好比北大的录取分数线低了十分,所以只能读中大了。” “那么可惜?”展景越不禁讶然。 展若绫低着头,微垂的睫毛将眼中的所有情绪都掩藏起来:“是啊。他考语文那天发高烧。” “发高烧?运气那么不好?” 像是要找一个宣泄的渠道,展若绫也不由多说了几句:“是啊,他读书很厉害,平时成绩很好的,那时二模他考了全市第一,我们年级的老师都觉得他肯定能上北大的。谁想到他会发烧呢?而且他虽然语文只考了九十多分,最后总分还是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像程忆遥所说的一样,这就是他不得不让人佩服的地方。 可是,从今以后,她跟他就是南北相隔的人了。她以后还有资格像现在这样说起他吗? 一个月后的晚上,展若绫收到程忆遥的短信:明天早上十一点高一旧同学聚会,在××公园门口等,你来吗? 她拿着手机犹豫了几分钟,回复道:去。 这是一个小型的同学聚会,只有十来个人参加,廖一凡、言逸恺都在其列,却独独没有钟徛。 翌日早上,到了××公园的门口,程忆遥上前拉住她的手,“展若绫,我都一个多月没见到你了。” 廖一凡也说:“展若绫,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简直比见总理还难!你还真称得上真人不露相啊!” 展若绫以为他跟自己开玩笑,正准备回答却听到程忆遥也责怪似的问她:“上个月的同学聚会你怎么不来啊?” 她一愣,随即回道:“上个月?什么时候?我不知道啊。” “就十五号那天,在××酒店!”程忆遥也有点疑惑,“那天一共来了三十多个人,只是没看到你……你没收到班长的短信吗?” 展若绫一想就明白了,上个月她的手机摔坏了,她当时心想反正也不急,拖了一个星期才去买新手机,班长的短信在那期间发过来,她当然收不到。 她在心里自嘲:“自作孽”说的不就是她这种人? 最终只是平静地说道:“没有。手机刚好坏了。” “真可惜,那天去了很多人……”程忆遥一脸遗憾地说。 那天去了很多人,他自然也去了。 可是,她还是错过了跟他见面的机会。 一群人找了一家店吃饭,席间一个女生问道:“钟徛怎么没来啊?” “他跟裴子璇一起去打球了。”廖一凡习以为常地回答。 展若绫停下筷子看了一眼窗外,“这么热不怕中暑啊?”正午白白的阳光射在外面的地板上,看得人眼花。 “他们最近老在一起打球,现在太阳这么猛,我看他们打完球即使不中暑都要黑一圈了。”一个男生说道。 展若绫低下头,目光毫无意识地落到眼前的饭菜上。 裴子璇经常跟六班几个男生一起打篮球,她是知道的。高二有几次体育课她在走廊上就看到裴子璇跟廖一凡他们一起在室外篮球场打球。裴子璇高一时坐在钟徛的前面,在六班没换座位之前,是班上唯一能跟钟徛说上几句话的女生。她也选了化学,高三在十一班读书,跟廖一凡等人的交情颇为不错。 大一还没开学,高三的暑假又这么长,这个时候,有一个人陪着他也好。 哪怕,心很疼。 可是,打球这种事,她毕竟是做不来的。 店里的空调开得很足,一顿饭吃下来,只觉得冷,全身都冷,膝盖更是完全被冷空气浸透得失去了知觉。 [十]修改 高三漫长的暑假随着夏日的温度在空气中一日一日蒸发掉,很快滑到了八月末。 下午展若绫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时,收到了一条短信:从明天起换新号,137××××5171,旧号作废。 一看就知道是群发的短信。 展若绫将他的新号码存进手机,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 想了很久,终于打了两个字发过去:收到。 过了几天,展若绫回医院复诊。 那天她刚好拿到北京的SIM卡,出了医院后,她坐在车上将北京的号码发给同学。 一个个地发。 陆续收到几个同学的回复短信,过了十几分钟,展若绫以为不会有回音了,便将手机收起来。 轿车一路开进了住宅区,她下车的时候才发现钟徛的短信:你什么时候开学? ——下个星期。 跟着妈妈进了家门,她忍不住问他:你呢? 他很快回复道:已经开学了啊。 ——啊? ——在军训。有点烦。 这个人真没耐心。 展若绫想象着他烦躁的样子,嘴角浮现一丝疏浅的笑意。 还是问他:广州现在是不是很热? ——嗯。很热。 就这样,在他军训期间,偶尔会互发短信联系。 有一天晚上钟徛去参加合唱比赛,回来后给她发了条短信:唱完了。 其时展若绫正坐在电脑前上网,连忙回复:赶快喝水吧。 她之前听钟徛说过合唱比赛的排练很枯燥无味,而他那种没什么耐心的人,对这种事情最没兴趣了。 九月中旬,是她去北京报到的日子。 去北京的前一天,妈妈在餐桌上问她:“阿绫,明天就要去北京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展若绫一边吃饭一边回答。 明天一走,就要等到寒假才能回来了。 到了那个时候,很多事情都会变了吧? 吃完饭,她回到房间跟展景越聊了几句,阖上手机就收到了钟徛的短信:你几号开学? ——明天。 ——什么时候? ——早上七点半的飞机。 她拿着手机,心想:看来这个人今天心情不错。 在他军训期间,展若绫通过观察得出结论,这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极少会主动给人发短信,有时甚至懒得回复短信。 翌日早晨,展若绫坐爸爸的车去机场。妈妈陪她一起去北京报到,展景越在广州读书,自然不能回来送她。 上了车,展若绫望着窗外,一边跟爸爸妈妈聊天。 窗外的景色飞逝而过,正是清晨,晨曦初现,有薄薄的雾霭笼罩在城市上空。虽然隔着车窗,展若绫也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凉意。 手机一震,是钟徛的短信:你今天去北京? 程忆遥这几天忙着军训一直没跟她联系,并不知道她今天去北京。 而他,竟然还记得她是今天的航班。虽然她昨天跟他说了今天去北京,但是她一直以为他下一秒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他还记得。 ——对。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 发完短信后,展若绫拿着手机,心不在焉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 这个时侯,他早就晨练完了,应该在吃早餐。 手机很久都没有回音。 跟妈妈到了机场,办好行李托运,登机,然后找到位子坐好。 她的座位正好在窗边,透过狭小的玻璃板望出去,能看到广阔的机场上停着许多架飞机,准备起飞。 机舱里开始播放广播,其中一项是让乘客关掉所有电子通讯设备。 展若绫扣好安全带,一直握着手机,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美丽的空姐在机舱里来回走动,细细地检查头顶的行李架和踏脚板,并善意地提醒乘客关机。 手机还是毫无动静。而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她捏着手机,闭上眼睛,然后关掉手机。 飞机终于启动,在滑翔道上滑行一段距离后,加速,飞离地面,然后直直地插入云层。 大一的课程不多也不少,但是比起高三第一个学期无疑轻松了许多。 展若绫每天都跟西班牙语为伴,阅读、写作、视听……半个学期的课下来,英语已经被她抛到脑海后了,只剩下西班牙语。 展景越建议她加入学生会锻炼一下。学生会招新那天,她去参加了面试,成为办公室的一员。 中大二十多天的军训结束后,她跟程忆遥联系,问她近况如何。 程忆遥说:军训完,总算解放了。廖一凡提议出去吃个饭,然后到处逛一逛。 ——不错啊。你们打算去哪逛? ——我们对广州也不熟,打算去市区走走。 ——人多吗? ——有十几个人,挺热闹的。 ——嗯,好好放松放松。 程忆遥问她:你国庆回来吗? 她回答:太远了,不方便,寒假才回去。到时我们见个面。 到了北京后,她跟钟徛的联系也不可避免地减少,偶尔两人有话题,也是浅浅地聊两句便结束交流。 有一次晚上她跟钟徛发信息,聊了几句各自的近况,他说:有点怀念高中的日子。 当时她拿着手机,只觉得那部小巧的高科技产品沉甸甸的。 她在心里不停地揣测:他的大学,果然过得不开心吗?读着一个并不喜欢的专业,他可能还是没有什么热情。而他,本来是可以上北大的。 可是她也不知道能说什么,能怎么安慰他。 每次两人联系,都是她问一句,他回一句,她不问,他也不会继续说下去。 就这样对话渐稀。 国庆放假期间,展若绫跟室友去中关村买了一部笔记本电脑,她上网申请了一个邮箱,偶尔跟展景越发邮件描述自己的大学生活,同时把自己在北京生活的照片发给他。 后来又问了程忆遥的邮箱地址,有时听到好听的歌就发给她听。 有了电脑,生活也多了消遣。 那段期间香港一部叫做《大唐双龙传》的电视剧在内地热播,展若绫便跟着几个室友一起看。展若绫尤其喜欢这部电视剧,看完后一直存在硬盘里不舍得删掉。 元旦的前一天,北京下了一场雪。 展若绫上完课走出教室的时候,就看到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上飘了下来。 她是一个典型的南方人,从小都没有看过雪,初次看到满天的雪花,有点震撼。站在教学楼的门口,望着眼前纷扬的雪花,心中沉积了很久的抑郁,也似乎随着雪花飘散在空气中。 展若绫让室友先回去,就这样在教学楼前站了很久,浑然不知有人在看她。 过了几分钟,她才提起脚步循着小路慢慢地走向宿舍,然后摸出手机给展景越打了个电话。 展景越听到北京在下雪也有点惊喜,问她:“下雪好不好看?” “很好看!”展若绫细细地向他描述:“……雪花很小,几乎看不清,不过整个地面都被铺了一层,软软的,很好看。” 展景越也被她的喜悦感染:“我也没看过雪景,你拍下来传给我看吧。” “好!没问题。” 挂上手机,她又在原地站了一分钟,才又重新举起脚步,走了几步路,没有提防雪滑,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 一只手有力地托住了她的胳膊,她回过头向那个人道谢:“谢谢!”认出这个人是德语系大二的学生,学生会宣传部的部长,叫徐崇飞。 徐崇飞放开她的手,说道:“展若绫,下雪天路很滑,注意一点。” “谢谢。”展若绫再次向他道谢。 晚上,她在宿舍上网,收到程忆遥的邮件。 邮件的附件里有几张军训的图片,还有军训结束后他们在广州市区酒楼里拍的集体照,十几个人脸上都是一脸的解脱与放松。 程忆遥穿着一件白色T恤站在第二排中间,笑得文静。 她身前的廖一凡坐在桌子前。旁边坐着钟徛,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唇边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轻靠椅背,裴子璇站在他身后,左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笑容甜美。 裴子璇跟他高中同学三年,暑假又经常跟他一起打球,以他们两人的交情,这个动作其实并不算什么,而且他的表情也十分坦荡。 也许是深知自己和他不可能,所以不可避免地有点难过。 她坐在电脑前,看了照片很久,终于还是点下那个红色的叉。 然后继续看《大唐双龙传》。 她看到一直跟随寇仲闯荡江湖的宋玉致用轻快的语气对哥哥说:“其实我已经想通了,只要能够和他在一起,开开心心地闯荡江湖,我已经很满足了……其实做朋友也不错啊,做朋友可以一生一世的嘛。”那个他,自然是指为了心上人李秀宁而打天下的寇仲。 泪水霎时夺眶而出。 她一直都很喜欢宋玉致这个角色,觉得她能一直陪在寇仲身边十分难得。而到了这一刻,更是被她感动得无以复加。 如果她也可以跟他做一生一世的朋友,能有多好。 一生一世的朋友。 校园十大歌手决赛那天晚上,她收到徐崇飞的信息:我有十大歌手的门票,一起去看吗? 她不是傻瓜,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段期间以来,徐崇飞偶尔给她发信息,内容很少涉及学生会的事,都属于比较私人的话题。 她想了很久,最终还是礼貌地回复:谢谢,不好意思,我有点头痛,想休息一下。 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只是单纯地,想一直守着那种感觉。 期末那个星期,她把部长交代下来的任务完成后,正式提出要退出学生会。 晚上回到宿舍收到徐崇飞的信息:展若绫,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这就是大二的师兄的风格吧,说话一针见血,却又不至于失了分寸。 她拿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知道徐崇飞是一个很好的师兄,办事能力强,曾经不止一次听到室友说他体贴对每个部员很好。 看着那条短信,心底生出一种苍凉的感觉来。 可是,他不是他,有什么用呢? 只能打出一句话发过去:感情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走到洗手间,她在洗手台前站了很久。 突然想起那次在车站遇到钟徛,他对她说:“展若绫,你现在这个样子,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她对着镜子笑了一笑,回到宿舍又给徐崇飞打了一条短信:师兄,我有喜欢的人了。其实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非常抱歉。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的。 过了很久,徐崇飞回复她:我没话可说了。展若绫,我会记住你的。 进入手机的收件箱,里面还存着钟徛给她发的短信,随手点进一条信息,一行字跃入眼帘:你今天去北京? 她望出窗外,突然觉得心情舒畅。 随着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大一第一个学期也走到了尽头。寒假终于到来。 [十一] 回到N市后的一个星期,妈妈一直对她念叨:“阿绫,在北京吃得不习惯是不是?瘦了这么多?” 展若绫只是笑:“妈,你是太久没见到我,所以就觉得我瘦了。” 展景越正读大四,早就放假在家,偶尔有兴致就拉展若绫到小区楼下教她开车。他知道妹妹要去书店买西班牙语方面的书籍后,自告奋勇开了展妈妈的车给她当免费司机。 公路两旁各种了一排高大的梧桐树,繁密的叶子遮住了冬日薄薄的阳光,更增几分暖和。 必胜客的落地窗边,响起男生的说话声:“打完球就是特别有胃口,不得了,这家必胜客赚死了。” 钟徛皱了皱眉,毫不留情地说:“我记得刚才结账的人好像是我。” “我为你的钱包着想啊!”廖一凡嘻嘻一笑。 言逸恺忽地说道:“钟徛,后天的同学聚会……” “我不去。”钟徛干脆地说。 “为什么?” “这样不好。”回答的声音淡淡的。 廖一凡立刻领悟过来,“躲谁啊?” 钟徛面无表情,任由他说,并不搭话。 憋了好一阵,廖一凡还是忍不住问道:“裴子璇有什么不好?人长得漂亮,又会打球,这个学期你跟她不是过得挺好的吗?”没想到过了一个学期,两个人还是毫无进展。 “不是她不好。只是没那种感觉。”钟徛无意与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白了他一眼:“你那么多管闲事干嘛?” 廖一凡不无幸灾乐祸地说:“你现在躲得了同学聚会,回到大学城还是没法躲,我看你下个学期开学的时候怎么办。” 懒得理会这种人,钟徛不再说话,只是望向窗外。 言逸恺皱眉捅了廖一凡一下,示意他少说两句。 过了一会儿,言逸恺说道:“钟徛,裴子璇不是去上海旅游了吗?她肯定不会回来参加同学聚会的,你还是去吧。” “不好。”依旧拒绝得很干脆。 “干嘛不去啊?”廖一凡另辟蹊径:“去了说不定可以见见我们温柔动人的展若绫同学啊——都一个学期没见到她了。” 听到他的话,钟徛忍不住一笑:“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吧?” 接着淡淡地说:“而且,她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也不知道后天的聚会她会不会去。 暑假那时有同学聚会她又不来,难道在她心中高中的岁月就这么不值得珍惜? 北京跟广州的距离,果然还是太远了吗? “什么没关系啊?人家毕竟曾经是你的绯闻女友。”廖一凡继续瞎掰。 钟徛没有说话,将目光转向窗外。 目光穿过落地玻璃落到某个点上,倏然一亮。 然后迅速地,黯淡下来。 结账过后,展景越提着一整袋的书跟展若绫并肩走出书店。 想起一件事,他转头看向妹妹,缓缓地问道:“阿绫,你还会想起阿望吗?” “嗯,有时会想起他。”展若绫知道他想说什么,“哥,其实我已经没事了。只不过觉得没必要经常提而已。他毕竟是我弟弟,跟我们生活了那么多年,有很多回忆,有时怀念一下也很好……” 展景望的死,对展家无疑是一个莫大的打击。在他死后的几个月,妈妈基本都是以泪洗面的,爸爸沉痛过后便极少再提展景望。展景越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每次看到展景望喜欢的东西都不免非常伤心。然而随着时间的过去,全家人也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展景越此刻听到妹妹的话,不由感慨万分,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阿绫,你也长大了。” 展若绫笑了笑,对哥哥说:“总不能让爸爸妈妈一直为我们操心的。” “真的是长大了。爸爸妈妈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展景越又摸了摸她的头。 展若绫躲开他的手,抗议道:“干嘛老摸我的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展景越玩心忽起,用力揽过妹妹的肩膀,又使劲揉了揉她的头发,得意地笑道:“可是你还是我的妹妹啊!” 阳光的色彩正在一点点地隐去,唯独没有遗漏落在女生肩膀上的那只手,明晃晃的分外刺眼。 即使隔了很远,也能感受到男子眉目间的宠爱。 是高二那时在快餐店里那个跟她一起吃饭的男子。 坐在落地窗旁的男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唇边仅存的一点笑意,也终于完全褪去。 眉宇间,只剩下冷淡。 再冷淡。 两个身影渐走渐远,很快融入到街道来往的人潮中,不见踪影。 言逸恺见他一直面无表情地望着外面,忍不住也望向落地窗外,却什么也没看到,便问道:“外面有什么好看?” 钟徛收回目光,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没什么。吃东西。”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来。 钟徛接通电话,皱眉听了几句,应道:“知道了。我现在回去。” 他站起来,对还在解决披萨的两个男生说:“你们继续吃,我家里有事,先走了。” 廖一凡装作很委屈地问道:“有什么事比跟我一起吃饭还重要?” 钟徛皱起眉头推了他一下:“你少给我恶心了!言逸恺,你吃完最好早点回家,不要跟这个危险人物混在一起。”说着转身就走。 “喂,后天你真的不来吗?”言逸恺叫住他。 “到时再说。”钟徛推开玻璃门走出去。 展景越见妹妹从北京回来后就一直呆在家里不出门,不由问道:“阿绫,你怎么一直呆在家里不出去走走?你们没有同学聚会吗?” “有啊,星期五。”展若绫露出一个笑靥。 那个星期五,高一同学聚会约在了忆蓝娱乐广场。 全班四十多个学生,去了三十多个学生,也算是不错的了。 在餐桌上坐好后,班长诧异地问钟徛:“你不是说有事不能来吗?” 钟徛靠到椅背上,漫不经心地回答:“反正还有点时间。” 廖一凡就坐在他旁边,伸手勾住他的肩膀:“是吧?早就应该听我说的。” 钟徛用手肘一把顶开他:“注意一下你的形象!” 吃到中途,廖一凡半开玩笑地问道:“展若绫,在北京有没有谈恋爱?” 展若绫当场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是独身主义者。而且,难道大学就只能谈恋爱吗?”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她潜意识里就是不敢去看钟徛的表情。 “就是!”程忆遥也说,“在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眼里,大学就只是一个谈恋爱的地方吗?” 吃完饭后几十个人在广场的花坛旁拍了一张集体照。然后分成两拨人,一半学生去看电影,另一半则继续留在花坛附近聊天。 展若绫被程忆遥拉向一家小卖部:“我们去吃雪糕好不好?” “好啊。”展若绫点点头。 言逸恺也加入队伍之中,人群就壮大了,最后钟徛和廖一凡等人也一起过来买雪糕吃,而其余的人都去电影院了。 言逸恺拿着雪糕走向展若绫,说道:“我们都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太难得了。”毕竟去年暑假那次同学聚会她没去,不少学生都以为她对同学聚会不感兴趣。 展若绫听懂了他的意思。她小心地撕开雪糕的包装纸,故作不经意地应付:“那我现在来了,是不是应该给我颁个奖?” 她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可是也不知道来了有什么用。 言逸恺打量了她一眼,阳光在她脸上投下浅浅的影子,将细小的绒毛都照得非常清楚。他收回目光,不再说什么。 “一会儿我们去哪?”程忆遥问班长。 “不知道。”班长答得干脆。 程忆遥斜着眼睛看他,目光里满是不可思议:“你不是班长吗?” “那又怎样?” 展若绫静静地吃着雪糕,默默地听两人对话。这种吵吵闹闹的日子,很熟悉。好像又回到了高中。 她忍不住望向钟徛。 他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在一边吃着雪糕,竟然没有说话。 刚才吃饭的时候他还是跟高中的时候一样一直挑她的毛病,但是吃过饭后他就特别安静,而裴子璇今天没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物是人非事事休。 想到这里,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无力的感觉来。 她低下头,尽量忽略心湖那一圈细小的波纹,继续吃雪糕。 吃完雪糕几个人又在原地聊了一会儿天,然后走到大门口,不约而同看向班长。 班长也感应到大家期待的目光,说道:“我们去到处逛逛吧,然后去看电影,怎么样?” 几个人纷纷赞同。 钟徛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转向班长说道:“我有事,先回去了。”转身提起脚步便走。 班长叫住他:“喂,什么事这么急啊?” 南方的气候一向温和,四季不分明,而今年的冬天更是比往年都要暖和。 正是午后两点多的光景,阳光又密又长,在他周围镀上一层金色的边,他长得高,此时身形显得更加挺拔。 他停下脚步对班长说了什么。太阳有点晃眼,他脸上的表情看得不真切。 程忆遥站在展若绫旁边,絮絮地说着话:“鲜橙多又改口味了,越来越不好喝了……” 展若绫听得心神不宁,斜着眼睛望过去,依稀看到钟徛张开嘴说了一句话,很短,却没听见他到底说了什么。 但是她跟他本来就隔得有点远,即使程忆遥不跟她说话,她还是什么也听不见吧? 再回头时,只看到他一个人向车站走去。阳光把他的身影照得愈发地挺拔,他身上那件黑色长袖T恤仿佛可以反射太阳的光辉,照得她的眼睛也开始发涩。 眼睛的余光仍然望着那个方向,看到他一步一步走向车站,一步一步地远离她。 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都是这样,不曾靠近,就已经远离。 然后,一点一点地收回目光。 那个身影,就此在她的记忆中定格。 冬日的阳光照得她微微有点失神,一时间让她有一种错觉,仿佛回到了高中。 [十二]修改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黑白电影一样无声滑过。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 大一第二个学期下来,她跟钟徛联系的次数少得可怜。但是每逢过节的时候,她群发祝福短信都会发给他,有时收到好笑的短信也会发到那个号码。钟徛很少回复。尽管她知道很少人会回复这种群发的短信,但是等不到他的回复还是免不了有点伤心。 六月十二日,是钟徛的生日。 那天早上上课的时候,展若绫给钟徛发了一条祝福短信,短信的内容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到了下午终于收到他的回复:谢谢啊。 除此以外,没有话语。 大二九月份开学后,她要去古巴当交换生。 出国前那个星期,她给几个经常联系的人群发短信告知出国的事,也给钟徛发了一条。过了很久钟徛发了条短信过来:什么时候回来? 她回答:明年六月。 ——去一整年? ——是啊。 又过了很久收到他的短信:那挺不错的。等你回来再联系。 展若绫在古巴呆了大半年,回国的时候已经是次年的七月末了。 回国后,她给程忆遥和言逸恺等人发了短信,也给钟徛发了一条,很久都没有收到他的回复,后来她才发现那条信息发送失败了。那时她已经回国一个星期了,就没有重新给他发一遍。 暑假的时候展若绫加入了高一那个班级的QQ群。她很少上网,偶尔上Q也是隐身登陆的,每次QQ群弹出来的对话框里面基本都是廖一凡等人的聊天记录,而钟徛的头像一直是黑色的,她从来没有看到他在群里说过话。 十月份的一天,她给几个同学群发短信,也给钟徛发了一条。翌日早上,她心不在焉地听教授在讲台上授课,摸出手机查看,这才发现发给钟徛的那条没有发送成功,上面显示的是“未发送至”。 她思索片刻,估计他是被停机了,心里不免有点沮丧。 拿着手机,一条条信息看过去。 她的手机里本来存着很多短信,但是那次寒假聚会后她就把手机里的短信都清空了,现在收件箱里的短信只有零星几条是钟徛发过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心神不宁。意识像游离在空中的尘埃,随处飘。 玩着手机,随手按着键盘,屏幕上出现一行字:清空短信? 她还没反应过来,拇指一掐已经点击了确认。 手机屏幕一换,显示所有的已读信息都已经被清空。 她愣愣地坐着,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颤抖着手点进收件箱。 空空如也。 她只能无力地趴到桌子上,眼眶随之一湿。 那些承载着她跟他过去一年多的岁月的短信,所有的短信,都随着刚才那一记按键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十一月底的一个周末,展若绫跟两个高中的女同学在一家餐厅聚会。 展若绫听两个女生闲聊,偶尔也插上几句话,听到陈淑说什么“裴子璇现在在中大混得可好了,她男朋友是学院的学生会主席”云云,她不由一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语气怔忡:“那钟徛怎么办?” “就是啊,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陈淑似笑非笑地回答。 过了几十秒,展若绫装作不经意地问:“陈淑,你最近有没有跟钟徛联系?” 陈淑摇了摇头:“没有,我又跟他不熟。” 话题又转到别的同学身上。 展若绫心不在焉地听两个女生说话,心里不停地想那个在中大读书的男生——他过得还好吗? 回来的时候,展若绫在公交车上玩手机,随手点进已发信息,这才发现昨天群发短信时发给钟徛的那条没有发送成功。 下车后她忍不住又给钟徛发了一条短信,结果还是显示“未发送至”。 未发送至。 他又被停机了? 这不太像是他的作风。 她心里有点疑惑,站在校园的小径上,极力思索着原因。 突然像坠入了冰窖一样,全身冰冷。 是啊,她怎么没有想到? 除了停机,还有一种可能会使她发出的信息的状态为“未发送至”。 ——空号。 那是一个空号。 她的脑袋有片刻的空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全身僵硬。 尽管已经无力,尽管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不死心。 从短信过渡到他的号码,按下拨号键。 手机的另一头传来服务台小姐机械的声音:“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接着已经换成了英语:“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dose not exist. 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later.” 真的是空号。 校园里走动的人不多,蜿蜒的小径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往前延伸着。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将她的心也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是十一月吗?她是耐寒的人,一向是不怕冷的,从来都不觉得十一月的天气冷,可是此时却浑身又僵又冷,全身的血液像是停止流动了一样。 他换号了。 而且已经换了一段时间了。 却没有通知她。 从今以后,连跟他联系都是奢望。 一生一世的朋友,已经没有着落点。 这下,终于可以死心了。 抬头就能看到远处外研社的大楼,砖红色的外墙猛烈地刺激着她的眼。 这样呆呆地站了很久,泪水终于从眼睛里涌出来。 有一滴眼泪滑到了嘴角边,是咸的。 可是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伤心呢?她跟他,本来就只是高中同学而已,关系一向都谈不上亲密。 就这样拿着手机站在小道上,任由冷风掀起她的外套。寒风凛冽的深秋,她的唇边慢慢地挂上了一抹笑,无比料峭。 她伸手拭去泪珠,迈步走向宿舍楼。 晚上,她拿笔记本电脑上网的时候,在百度中搜索了一下“钟徛”这个名字。 搜索结果下面只有寥寥几则相关消息,其中有一个网页的标题叫做“钟徛的博客”。 可是他那样潇洒不羁的人怎么可能会写博客? 她点进那个博客,毫无意外地发现那个博客主人果然是另一个人——一个跟他同名同姓的人。 她将每个搜索结果都查看了一遍,终于在一份全国化学竞赛的得奖名单上看到了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后面的括号里有“N中”的字眼。 可是,除此以外,什么都搜不到。 关于他的其它消息,都搜不到。 熄灯之后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打开笔记本电脑,看大一寒假聚会的照片。 照片上,他跟言逸恺站在一起,笑容清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风华正茂。 也许是他受欢迎,关于他的照片也比较多。那时聚会临走前好几个人都有相互合影留念,程忆遥那时也过去跟他拍了一张合影,她当时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却一直没有跟他也拍一张合影。 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没有用了。 有一张是他侧身站在水池边上,一手扶着栏杆,侧过头跟人说话,虽然笑着,却明显地心不在焉。 她将照片一张张看过去,眼睛越来越酸,两条银线滑过她的脸,点缀了黑夜。 原来喜欢一个人也会这么心痛。 她关了电脑,去厕所洗完脸后继续睡觉,然后作了一个梦。 梦里,周公完成了她的心愿。 她又看到了钟徛。 在高二那个教室里,钟徛坐在一旁嘲弄她:“展若绫,你有点脑子好不好……” 她将身子探过去,假装凶巴巴地:“你说什么?”伸出手作势要掐他。 他一边躲开一边笑,笑容疏朗不羁。 她忽然想到这样他们又算是在一个班读书了。那一刻的心里异常满足。 他就坐在她旁边,触手可及。 她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淡淡的清爽的男性气息。 裴子璇笑着对她说:“展若绫,你别理他……” 她对裴子璇笑了笑,看了钟徛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写作业。而钟徛,闲闲地坐在那里,靠在椅背上,看她写作业。 温馨的感觉蔓延至全身。 命运终究是眷顾她的。 那一刻的心里,突然觉得幸福来临得太及时。 在她失去他的联系方式时,他就这样出现在她的梦中。 可是,就连她自己也知道,这是睡梦中的景象——这一层意识无比清晰。 其实她知道问题的所在。 她只要给程忆遥发条短信就能问到他的号码。 只不过,那样始终跟他告诉自己不一样。 问题出在她自己身上。 她没有努力,只是一直这样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也没有勇气,跟他发信息的时候只要多聊几句,就能将话题进行下去,可是她没有。 因为距离太遥远,所以只能希冀跟他做朋友。 想他,想见他。 不可抑止地,希望能跟他见一面。 这样千盼万盼,终于迎来了大三的寒假。 [十三] 放假前,导师找展若绫谈话,推荐她去西班牙的一所知名大学留学。 她是读西班牙语的,如果能去西班牙留学,自然能大大提高西班牙语的水平。她深知自己总有一天会去西班牙的,而且这也是她从小就有的梦想。 可是这种事毕竟要跟家人商量一下,于是她回复导师:“我回去跟我父母商量一下。” 寒假果不其然有一个小型的同学聚会,有十来人到场,但是她没有看到钟徛。 一群人到一家奶茶店吃午饭。等上菜的时候,十几个人开始聊高中的事,林建诚笑着对程忆遥说:“钟徛经常回忆跟你坐在一起的时光。” 展若绫低着头默默地喝饮料,耳边回荡着林建诚的话。 他经常回忆跟程忆遥坐在一起的时光。 虽然知道这也许只是他们的玩笑之词,还是不可抑止地发酸。 他还记得程忆遥,那么他还记得她吗? 他们已经这么久没联系了,他还有可能记得她吗? 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距离已经如此遥远。 过了不久,林建诚转头问她:“展若绫,你还记不记得钟徛?” “怎么可能不记得!”展若绫装作云淡风轻地说,“他那时老是跟我顶嘴。” 话题逐渐扯开,绕到别的同学身上。 过了几分钟,展若绫忍不住问道:“钟徛现在怎么样?” “他现在在澳大利亚晒太阳,不会回来了。”言逸恺半开玩笑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