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欲哭无泪,“耳环,我的耳环。”她把剩下的那个耳环拿在林天行眼前晃了晃,一只手抓住林天行使劲摇。“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林天行被摇得七荤八素的,急忙安抚她,“丢了就算了,回头我买个送你。”许诺瞪他,“谁要你送?你又哪里来的钱?”林天行问:“我在你们家做事,你们不给工钱吗?”许诺冷哼,“给,不过全抵食宿费了,一个子都到不了你手里!”“怎么可以这样?”林天行顿时一脸悲愤,“万恶的封建主义!”许诺不理他,看着手里的单个耳环唉声叹气,“让浩歌知道了可怎么办?”“浩歌是谁?”林天行很八卦。刘锦程窜出来做旁白,“她初恋情人,暗恋对象。”许诺运起内力,掌心发红,刘锦程飞一般地窜下楼去。三秒过后,又逃命似地奔了回来。“爹……爹!”刘锦程语无伦次,“我背单词去了!”林天行看着他的背影,“怎么啦?”“是刘叔回来了吧?”许诺倒挺高兴了,跑下楼去。客栈外面停了一辆半新的银色小别克,一个中年男人正从后备箱里往外提东西。林天行一看吓一跳,哗,还以为刘锦程突然老了三十岁,胖了三十斤。刘叔看到许诺,露出慈祥的笑来,“诺诺回来啦。来来来,叔我昨天在县里开会,发了一个保温瓶子,你拿去用吧。”许诺上去帮他提东西,絮絮说家常。林天行在一旁看着,目光有点怪。偷偷跑出来在楼梯口望风的刘锦程告诉他:“那是我亲爹,许诺她后爹。”后爹啊。许诺他们父女俩嘻嘻哈哈,感情显然十分好。林天行看着,又是惊讶,又是羡慕的。刘叔抬头看到他,张大眼睛,十分感叹,“诺诺,你男朋友?”许诺差点摔一交,林帅哥的酷表情也维持不住了。许诺说:“店里的新伙计呢。来,小林子,站那干吗,帮拿东西啊!”小林子!小林子咬牙切齿地走过来,提起两大袋猪肉,咚咚走回厨房。下午到晚上,是客栈最忙的时候,许诺自然也跑上跑下,忙得一身大汗。让许诺惊讶的是林天行。照理说他这双手指甲个个都修剪得那么整齐的城里公子,能提点东西就不错,根本就不指望他能帮上忙。可是没想到小林子不但端茶倒水很利索,点单送菜饭也很快上手,做得十分熟练。他不知从那里找来一条白色围裙,系在腰上,腰杆笔直,漂亮的脸蛋上还多了几分优雅气质,原本土得掉渣的服务生衣服这下看着也顺眼了许多。客人特别喜欢小林子,由他服务,个个都笑成一朵花。女客人爱拉着他问长问短的,年纪大的就问你今年多大啦?有对象了吗?年纪轻的就问你是哪里人啊?有QQ电邮手机号吗?许诺一边擦桌子,一边看林天行被一群雌性人类包围住,俊脸上荡漾着幸福满足的笑容,说有多无耻就有多无耻,说有多淫荡就有多淫荡。终于有大妈忍不住在林天行脸上摸了一把,然后发表感想:“哟,多嫩的孩子啊!”嫩?本店员工的豆腐也是要记入帐里的!偏偏林天行那厮还一副自幼缺乏母爱的感动模样,硬是一口咬定那大妈才三十多岁,忽略了那二十多年的光阴不说,还说她这样充顶只能做他姐姐。大妈乐得估计更年期焦躁症都好了。许诺却是实在看不下了,赶紧收拾东西走人。七回了厨房,刘锦程像只老鼠一样缩在角落里,啃着一根鸭脖子。他看许诺脸色,问:“谁又惹你了?”许诺本来想发作,可是转念一想,吃亏的又不是她,她生哪门子气?于是心态平和下来,过去和刘锦程抢鸭脖子吃。过一会儿,林天行也下厨房来了,却是一个箭步奔到水池边,扭开水龙头使劲洗脸。许诺哈哈笑了,“水豆腐哦,水豆腐。”林天行气道:“你看到了也不来帮我?”“我怎么帮?”许诺不以为然,“人家要吃的是你的豆腐,又不是我的。再说,把客人伺候开心,正是你店小二的职责嘛?工作要敬业。”刘锦程听着连连点头。林天行悲愤地走过来,指着许诺,“你,老鸨!”又指着刘锦程,“你,龟公!”许诺作茶壶状指着他,“你,花姑娘的干活!”林天行泪奔。许诺嘎嘎地笑。刘锦程终于啃完了鸭脖子,拍了拍手,带头把衣服一脱,雄赳赳气昂昂道:“走!游泳去!”许诺上了一趟楼,下来时已经把游泳衣换好了。小林子不会水,但是还是可以在水里泡泡的,于是从刘锦程那里借了一块泡沫板子。三个人一狗奔至镇西门口的一个大水湾。那里自古就是孩子们的玩水圣地,现在都快半夜了,水里还和下饺子似的都是人。刘锦程熟门熟路拐到一处僻静的水域。一片青草地,几块大石头,一株老榕树垂着根须,不远处的水鸟被他们惊起,哇哇叫着飞走了。刘锦程把毛巾一丢,做了几个热身运动。许诺赶紧捂耳朵,念道:“来了,又要来了。”“什么来了?”林天行不解。话音未落,只听刘锦程气吞山河地大吼一声:“江湖我来啦——”然后轰隆哗啦地跳进水里,渐起老大一朵浪花,把林天行他们浇了个半湿。林天行苦笑,“这都是什么吗?”“呆站着干吗?”许诺在他背后用力一推,林同学就和一块石头一样落进了水里。许诺和大宝也跟着跳了下去。小水潭不算浅,都没过林天行的肩膀。他一边享受着清凉的河水,一边神经紧张地在水里踮着脚,生怕行差踏错就此万劫不复。许诺和刘锦程一口气来来回回游了两趟,这才停下来玩水,一下钻密子,一下打水仗,好不热闹。林天行好奇地瞅着,许诺那圆滚滚的身体在水里却出奇地灵活,上钻下窜,就像一只圆肥皮毛光华的大水獭。他回味着自己这个比喻,很不厚道地嘿嘿怪笑起来。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许诺停下来转过头去。林天行像根浮标似的立在水里,手紧紧扒着泡沫板子。刘锦程大笑,“林哥,有我们俩在,淹不死你。你好歹学学踩水嘛。”林天行的男性自尊受到挑战,立刻双脚蹬水。还没蹬两下,手里的泡沫板子滑开,咕咚一声人就沉水底去了。许诺还在点头表扬,“瞧,学得真快。”可是紧接着看到林同学的手在水面上挥舞。她和刘锦程吓一跳,赶紧钻水下去,把林天行捞出了水面来。林天行喝了几口水,蔫了,下意识地抓住人不放,只觉得怀里那人肉肉的,软软的,皮肤细腻光滑地得像鱼一样,让他忍不住摸摸捏捏,舍不得松手。然后他就被一记北斗神拳揍飞了。刘锦程惋惜地摇头,“啧啧,姐你下手也太狠了,还专打脸!”许诺冷笑,“打不死这个淫贼!”淫贼林氏就在水里像一个被鱼咬住的鱼漂一样上下沉浮,水面上咕噜咕噜冒泡泡。刘锦再度把他抓上来,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敬佩道:“林哥有胆识,母老虎的豆腐都敢吃。舍生取义千古第一人啊!”林天行一牛高马大的小伙子,此刻有气没力,很沮丧。他小心翼翼看许诺,许诺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天色也暗,脸红没红,谁也看不见。林天行老实地说:“对不起啦。”许诺继续哼哼,就像鼻子不通。林天行在心里呸呸呸,自己刚才是给什么迷了窍了,不就是皮肤好吗?圆滚滚的肉球有啥好抱的?想着,还是不禁看自己的手,老实承认那手感的确不是普通的好,她倒不是一无可取的。草地上传来脚步声,一个男生说道:“是诺诺他们。”水里的人纷纷望过去。刘锦程高声招呼:“秦哥,邱姐。”秦浩歌从矮树林后面走了过来。许诺还穿着游泳衣呢,她赶紧蹲在水里,只露出下巴以上部位,低声招呼了一声浩歌。林天行竖起耳朵,转过头去打量那个男生,上下左右,重点在秦浩歌的脸上徘徊扫描。秦浩歌被看得不大自在,咳了一下。“大家都在呀?”邱小曼也从树林后面绕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盏小灯笼。她穿着白色大蓬裙子,纤腰盈盈不足一握,披着蓬松的头发,一双大眼睛仿佛月下湖水,整个人像是从八十年代的旧挂历里走出来的女郎一般,别有一番风韵。林天行看到她,明显地一愣。他的表情全落在了许诺眼里。秦浩歌侧过身去,很自然地牵住邱小曼的手。林天行这才回过神来,鬼使神差地瞄了许诺一眼,许诺回瞪他,眼睛里迸射幽蓝的怨火,吓得林天行赶紧学着大宝一样刨着水上了岸。邱小曼只看到一个男生哗啦一下从水里站起来,宽肩长腿,修长匀称,不由微微吃惊。等到看清林天行的面孔,她脸上也不禁有点发热。“这是谁呀?”她笑问。刘锦程说:“这是林天行,人家是游客,丢了钱包,在咱们家打工赚路费呢。”林天行对邱小曼点头笑了笑,说:“我听你说话带点口音,家里是上海人吧?”邱小曼呵呵笑道:“我妈是上海人。”许诺和秦浩歌都微微吃了一惊。邱妈妈是邱小曼心里永远的刺,她从不在人前提她的。林天行这厮也牛,再度开口时已经是一口吴侬软语了,“阿拉爷啊是上海宁啊,当年了了上海滩,撒宁伐晓得林噶啊。”(我爸也是上海人啊,当年上海滩,谁不知道林家啊。)许诺瞠目结舌,就像突然看到大宝开口说人话似的。邱小曼两眼发亮,兴奋了,“啊是红馆的林噶啊!我小辰光听阿拉娘刚够呃。侬居然林噶呃后宁啊!”(是不是红馆的林家啊!我小时候听我妈说过的。你居然是林家后人啊!)林天行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了,“是阿拉哦里相呀。侬哦里相呐?”(是我们家啦。你家呢?)邱小曼含蓄地说:“小市民啦,阿拉娘西了早。我帮姥爷哦里相老早么联系了。”(小市民啦,我妈早死了。我和姥爷家早没联系了。)许诺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德语考试现场一般,一头雾水,赶紧请教秦浩歌,“都说的啥呢?”秦浩歌虽然受女朋友熏陶已久,可也只听得半懂,勉强翻译道:“好像是,你朋友家早先在上海很有名气。”邱小曼眼睛一直盯着林天行,倒是说回了普通话,“你是一个人来的啊?这里是有小偷摸游客的包呢。你联系了家人了吗?”林天行说:“我出来玩玩而已,不用叫家里人担心啦。反正有许诺收留我嘛!”说着身出手去,想在许诺的头上或者肩膀上拍一拍,表示两人阶级感情深厚。可是许诺把身子一扭,鱼一样地滑开了。林天行只好傻兮兮地拍了一下水。邱小曼问:“那你现在怎么办啊?在许诺家工作,挺辛苦的吧?”林天行哪里敢说是,“没有!没有!吃的好,住的好,还能上网玩游戏。小日子过得挺红火的。”邱小曼被他逗得呵呵笑,对秦浩歌说:“你瞧这人真有意思!”秦浩歌看着她笑得那么开心,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邱小曼娇媚地瞪了他一下。邱小曼说:“小林,咱们这镇子小,大家都是亲戚,你又是客,有什么需要,只管说就是。”林天行有点感动。他来了两天,基本处于失落和被许诺奴役的状态下,这时听到这么亲切的问候,难免热泪盈眶。邱小曼又说:“你看起来也不像大少爷嘛。”林天行自嘲道:“什么大少爷?我家房子连我爷爷一起,都在文革时没了。我爹是知青,我妈是工人家庭出身,我们家很一般。”“哦。”邱小曼说,语气有丝掩不住的失望,“那,以后大家一起玩啦。”几个人聊了几句闲话,然后秦邱两人又手拉手甜蜜蜜地先走了。许诺看着秦浩歌离开的方向,眼睛有点发红。林天行抱着泡沫板小心地游过去,在她耳边说:“你也别看了,看穿秋水,那都是人家的了。”刘锦程立刻替他捏了一把汗,可是许诺十分难得地没有发火。她闷闷地叹了一声,居然说:“你说的也没错。”林天行见状,胆子又大了些,“人家那女朋友多漂亮啊。我和你说,男人都是视觉动物,找对象就挑赏心悦目的。什么头脑啊,内涵啊,能力啊,那都是辅助条件。”许诺继续点头,“你都这么说了,那想必是了。”林天行一副知心哥哥的架势,安慰她道:“你也别太绝望了。男人也有关注心灵美的,你将来总会遇到一个合适的,能欣赏你,并能忍受你的暴力的……”许诺阴森森地回过头去。林天行拉着刘锦程逃上岸,抓起衣服就狂奔而去。许诺叹了口气,深呼吸,然后把自己埋进水里。午夜清凉的河水彻底包围着她,寂静之中她似乎可以听到鱼儿在水底的呢喃,水草轻轻拂着她的脚,一个一个泡泡从她鼻里嘴里冒出去,飞快上升到水面,然后化做虚无。少年人本该无忧无虑的生活,被这热气一烘,细节的忧伤都膨胀扩大起来。而少年情怀也总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在心里翻涌。许诺一口气呼尽了,出了水。她摸摸自己腰上的肉,所有无奈和悲观,都化做一声叹息。八第二日清早,许诺在床上睡得正熟,门上突然响起惊天动地的敲门声。许诺火冒三丈地去开门。林天行被她赤红地眼睛吓得不轻,赶紧说:“不是我!是你那秦浩歌!”许诺这才冷静了下来,“什么事?”“他在楼下,叫你一同和他去县城看你们高中老师呢。”许诺愣了愣,喜上眉梢,赶紧往外冲。林天行眼疾手快拉住她,“姑奶奶,你穿这样去见他?”许诺不以为然,她这身鹅黄色印着小狗的睡衣穿了这么多年了,秦浩歌少说也看见过二、三十次了。林天行摇头,教育她:“三分皮相,七分打扮,不展现,人家怎么知道你漂亮。真的,听我的没错!穿裙子,高跟鞋,披头发。”许诺恼羞,“我又不要去勾引他!”“天下又不是他一个男人!”林天行气魄豪迈地挥舞着双手,“许同学,走出这个大门,外面满大街都是年轻的男人。也许下一秒你就会遇见你生命中的那个他!”许诺冷嘲热讽:“我前面只站着你。你肯英勇献身收了我吗?”林天行呆掉,转而一脸即将就义的悲壮。许诺赶在他的豪言壮语出口前截住了他,“得了,小白脸,骨头加起来都没三两重。赶紧干活去吧!”林天行被残忍打击到了。许诺嘴巴硬,可还是回了房间,认真挑了一套合适的衣服,洗了脸梳了头,这才下楼来。林天行自然没在干活。他同秦浩歌还有店里其他伙计都围在电视机前看昨夜的球赛转播,几个男人聊得热火朝天。许诺在他们身口咳了好几声,男生们才依依不舍得把头转了过来。秦浩歌对许诺那条别致合身的深蓝裙子视若无睹,径自说:“准备好了吗?那我们出发吧。”从镇子到县里,要两个多小时的路。夏天的早晨,天气很快就热了起来,车窗开得老大,热滚滚的风就从窗口没头没脑地灌进来。许诺很快就在心里把林天行的那个关于披头发的建议诅咒了一万遍。她的头发本来就长,如今真是被吹得风中凌乱无比消魂,那姿态都快比上新版的梅超风了。她只好手忙脚乱地去抓头发,抓住这头,那头又飞了起来。这头发好像都有了生命似的和她对着干。秦浩歌给逗得直乐,赶紧停下车帮她理头发。许诺又愤怒又窘迫,心里把林天行咒骂了一万遍。秦浩歌要帮她梳头发,许诺红着脸忙说不用。秦浩歌笑着,却很是固执地帮她把头发梳好,然后扎起来。许诺的脸红透了,急得满是汗水。秦浩歌略有歉意:“这车空调一直没修好,也真是不方便。”“这没什么。”许诺无所谓,“我觉得挺好的,开起来有风,也就不觉得热了。”秦浩歌苦笑了一下。小曼就不肯坐这车,说又热,又有一股鸭子味。大概是美丽女生的嗅觉总是比较敏感。他从来没听许诺抱怨过气味难闻,东西不好吃,衣服不漂亮,或者是工作不够好,赚的钱不够多。人和人真是不一样。到了县城,两人买了水果和一只肥硕的烤鸭去见张老师。张老师容光焕发地躺在病床上看还珠格格,满屋子鲜花和水果,都可以开店了,那都是往届学生送来的。张老师看到许诺,大叫:“我的爱徒!”许诺很配合:“恩师!”“爱徒你来啦!”“恩师辛苦了!”张老师嘿嘿笑,手边柜子上还摆着半副啃过的烤鸭的骨架,“不辛苦,一点不辛苦。啊,浩歌也来啦!都是好孩子,快坐!”两个学生恭恭敬敬给老师请安,问他圣体是否安康。张老师红光满面,甚是欣慰。张老师拉过许诺的手捏捏,对秦浩歌说:“许诺啊,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啦。教了那么多,她不是最聪明的,却是最得我心的。可惜就是胖了点,总找不到对象。”许诺脸色转成紫红。张老师又说,“嫁不出去不要紧,正好配我家老二了。”许诺一头的汗,使劲吃床头上的冰葡萄,“你家老二,逢人就许一次。等将来众人上门要人,还不得分成几十份?”张老师拿葡萄丢她。许诺高中三年都是语文课代表,高考语文147分,乐得张老差点中风,在讲台上手舞足蹈。张老师性格豪爽外向,和许诺这丫头十分合拍。他老人家上个月拍片检查出肝部有阴影,回家流着泪写遗嘱,要把自己那盆养得像龟背竹的宝贝君子兰赠给爱徒许诺。可是等检查出来,说不过是个小小良性肿瘤。年纪大了有点吃不消手术,整日躺在病床上陪老伴看电视里,从国产看到台产又看到韩产,一边看一边骂,一边骂一边看,最后总结出来,还是中国姑娘可爱。张老师很正经地对许诺说:“我讲认真的。我家老二在德国,总不能给我找个新纳粹回来。”许诺差点被葡萄籽呛住,“找我还不如找新纳粹呢!”张老师又问秦浩歌:“你还在和邱家那姑娘处对象吗?”秦浩歌称是。张老师说:“好几年了吧?你这孩子也是诚恳塌实的人。现在毕业了,工作找得怎么样了?”“之前在律所实习着,现在准备司法考试,所以回来复习。”张老师笑道:“回来守着女朋友,怎么复习得进去?”秦浩歌忙说不会。许诺瞄了他一眼,跟着笑了一下。张老师都看在眼里,噗地吐了两粒葡萄籽,打着拍子唱:“最是那年少,多情不负花正好,待美人倚桥把君望,啊望,啊望。”转了一个不怎么精彩的花腔,然后习惯性跑词,“夫妻双啊双,啊把家还啊那个还——”荒腔走板,许诺早就习惯,她同秦浩歌脸上都维持着淡淡地笑,一言不发。张老师今天性情高涨,一曲唱毕,紧接着又来一曲。许诺发挥大定神功,在板凳上坚持了五分钟,打破以往记录,终于坚持不下去,狼狈败走,借口打水逃了出去。结果她这一出去,两个小时后都没回来。许诺出了医院到对街小卖部买了一支冰棒,刚舔了一下,听到有人叫:“二姐!嘿!二姐!许诺!”她转过身去,路对面有个瘦小的少年正冲过马路。该人从头到脚估计能打环的地方都钻了个洞挂上了东西,两只胳膊上满是青色纹身。许诺乐了,“哟,青毛,是你小子啊。”那不良少年跑到跟前,“二姐你啥时候来的城里,都不和兄弟们说一声。烈哥昨天还说到你呢!”许诺眼睛发亮,“他真的回来了!他说我做什么?”“烈哥昨天在新开的酒楼吃饭,吃包子的时候,说你也该放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许诺流汗,“别是看到包子才想到我的吧?”青毛很兴奋,拉着她就走,“不说废话了,兄弟们都想你了,走走,咱们新开的得意楼,粤菜可好吃了,今天叫烈哥请客。”许诺边走边问:“烈哥这两年在英国,过得怎么样?他告诉我他在读书,不过,你也知道,不是我笑话他。烈哥?读书?”青毛笑道:“烈哥自己都笑自己呢。不过我看他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兴许真是读书起了作用。”“资本主义的教育制度更适合他?”“你见了就知道了。对了,没见邱姐?”“小曼没进城。怎么,烈哥问到她了?”青毛说:“没有。是其他兄弟向烈哥提到了她,说她现在比以前更漂亮了,问烈哥还有兴趣没有。”许诺立刻板起脸,“少弄些妖蛾子!小曼是我姐妹,别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青毛吐舌头,连忙说是。邱小曼漂亮,打小就惹苍蝇,护花的任务当然落在秦浩歌和许诺身上。追求邱小曼的从同班同学到隔壁男生再到高年纪学长,再到邻居小子到街坊伙伴再到街头混混,囊括万项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这和平虽然好,可是很多时候矛盾来了,还是只有暴力才能解决问题。许诺长胖前就力气大,胆子大,发起狠来真是所向披靡,谁与争锋。长胖之后,壮实勇猛,一巴掌能把人扇到墙上贴着。近年来金盆洗手,培养淑女风度,可是昔日剽悍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还是很有震慑力。欧阳烈那时候已经是城里名号响亮的小头目了。他家父子一个坐镇朝廷,一个笑傲江湖,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所以欧阳烈看中屋檐下躲雨的邱小曼后,压根就没考虑过得不到手的情况,第二天就去学校堵人。邱小曼当然被吓得花容失色,而和她一路回家的许诺自然挺身而出。欧阳烈当时很是不屑地扫了一眼这个胖丫头,然后酷酷地对邱小曼说:“坐我的车,送你回家。”那车,当然不是宝马或者奔驰,只是一辆摩托车。可是在当时,这辆庞大黑亮的哈雷机车也足够学生们惊叹的了。邱小曼其实是有点动心的,可是到底没胆和小混混走。欧阳烈等得不耐烦了,直接过来拉她的手。许诺就这么从旁杀将过来,一记手刀砍在欧阳烈手腕上,还真砍得他痛叫一声松了手。当然欧阳烈长那么大个也不是吃素的,反应灵活,另一只手成拳立刻朝许诺挥过来。许诺于是把书包当铁锤一样砸了过去。中学生的书包,平均重量都在十斤左右,恰好许诺身为课代表,包里还装了一个班的作业本。这么一个大东西准准地砸在欧阳烈的脑袋上,一下就把他砸翻了,连点应急措施都没有。许诺小宇宙爆发,一不做二不休,在邱小曼的惊声尖叫中奋勇直冲,跳到欧阳烈身上,左右开工,朝着欧阳烈那张俊脸就是一阵狠揍。连那群小混混都被吓傻了,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忙把两人拉开。小混混抓着许诺问欧阳烈要不要揍回来。欧阳烈一张脸被揍得通红,嘴角开裂,可居然一声不吭就带人走了。九第二天,邱小曼自然吓得不敢来学校。许诺怕家里人问,只有硬着头皮来上课,下课果真叫欧阳烈给堵在了门口。欧阳老大昨天被揍红的脸,今天已经转成了青紫二色,眼角和嘴角都肿着。许诺虽然害怕,可是看着还是忍不住笑。欧阳烈脸色很难看,勉强说:“你,叫什么名字?”许诺豁了出去,大声说:“我叫许诺!”欧阳烈点点头,“你倒有点骨气。”许诺哼道:“我就是见不得人欺凌弱小!”欧阳烈笑了,虽然脸肿着笑得不大好看。他看着眼前这个白白胖胖,像个小馒头一样的丫头片子,来了兴趣。“知道吗?你还是第一个敢这么揍我的人。”许诺说:“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哟,你还是县里第一个敢威胁我的人!”欧阳烈兴趣更浓了,“怎么样,跟我混吧?以后保你吃香喝辣!”这话真是烂到了家,何况许诺家境又不差,躺着吃米还是倒着喝汤都不是问题,哪里需要他欧阳公子来救济?欧阳烈又补充说:“你跟了我,你朋友就是我朋友,我自然不会再动她,还会叫兄弟们保护她。你觉得怎么样?”这话说得许诺动了心。邱小曼安全了,她也省心。所以想了想,她就点了头,也完全没考虑过给人做小妹是啥概念。其实欧阳烈对许诺还是挺不错的。邱小曼那里,自然是守信没再去骚扰了。他没事还会带许诺去自家开的游戏机室玩,还教会了她修摩托车。许诺也三五不时地帮他写写作业猜猜考题什么的,欧阳烈高中能毕业,许诺功不可没。欧阳烈手下的混混路上遇到她,都恭敬地叫一声二姐。当然这事没敢让许妈妈知道,不然许诺就不止脱一层皮这么简单了。许诺完全遗忘了医院里众人,跟着青毛上了车,一路开到市中心解放路,然后在一栋漂亮崭新的写字楼前停了下来。电梯一直上到十六层,一户门前站着两尊黑西装的门神,那必然就是欧阳少爷所在之地了。许诺鄙视:“倒是越来越会摆派头了,港片看得太多了。”青毛送许诺进去,自己倒不敢冒失往里闯。里面是高级公寓,装修得随时可以上家装杂志。有一个古董家具爱好者的后爹,许诺也挺识货的,很快就看出那茶几和电视柜没个好几万恐怕是下不来的货。“真是发大了。做餐馆居然这么赚钱,我们家怎么还那么穷?”许诺碎碎念,在那茶几上好一阵摸。屋里空空没人,许诺喊了几声欧阳烈,也没人应,她便去浴室想洗把脸。花玻璃门一拉开,入眼就是一个只围着一条白色浴巾的裸男背影,深麦色的肌肤,肩膀宽阔,肌肉结实有力。许诺啊地惊叫一声,赶紧退出去。欧阳烈追过来,拦下她要关上的门,要笑不笑道:“叫什么呢?被看的可是我!”许诺和他再亲近,也是女生,不敢看他还挂着水珠的结实胸膛,眼神四处乱瞟。欧阳烈给她这样逗乐了,笑着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回到浴室,出来时已经换了家居衣服。许诺看他,那张英俊的面孔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和理智。身材比以前还要高大矫健了一些,身上的衣服样式简单,却也素雅清爽,完全不是以往的风格。许诺恍惚中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真是脱胎换骨了。“哇!英国真的这么神奇?”欧阳烈笑着丢了一罐汽水给她,“怎么,认不出我了?”许诺老实说:“若是走街上,我还真不敢贸然认了。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欧阳烈当年是因为车祸重伤,才出的国。欧阳烈摸了摸胸口,说:“断的肋骨有时候会疼,其他都已经没有大碍了。”那场车祸许诺并不在场,一切消息都是听说来的。青毛告诉她,欧阳烈的车子开到岔路口,一辆卡车突然倒车,欧阳烈的车头就钻到了那辆大卡车下。幸好欧阳烈反应快,及时刹车,后面跟上来的兄弟又立刻抢救,他才保住了小命。但是他送到医院去的时候,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全身多处骨折,大出血。欧阳妈妈当场就晕倒了,也给送去抢救。许诺那时是在欧阳烈醒后才知道的消息,青毛吞吞吐吐地说:“烈哥昏迷前说了,不要告诉你。”许诺跑去医院,看到欧阳烈包扎得像一个木乃伊,两眼肿成一条缝,昏迷不醒。她像小狗一样守了他一个礼拜,直到他出了重症监护室。人前还好,回了家抱着枕头哭成一个泪人,这事欧阳烈也不知道。欧阳烈问:“这两年还好吗?”许诺说:“不是都有通邮件吗?”“想听你亲口说说。”“也没什么特别的。”许诺说,“刚进大学的时候有点不适应,我人呆,没办法。现在都好了。家里人也都好,外公的血压有点高,吃了你寄来的药,似乎好多了。还要谢谢你了。”欧阳烈笑着看她,“似乎长高了,也比以前漂亮。”“你跟着英国人学会说恭维话了。”“才不会浪费马屁在你身上。”欧阳烈笑意更深。眼前的女孩子比两年前要高了一些,瘦了一些,脸上也不再是那么一团稚气。大大的眼睛还是那么清亮,带着憨厚和纯真,就像一汪泉水一样。欧阳烈想,她就像是一个小馒头,一点一点地发酵,你还真不知道她将来会长成什么模样。许诺问:“我听说你家老头已经调回上头了,你怎么还留在这破地方?”欧阳烈打开冰啤酒,喝了一口,“老头做官,当然要往中央走。我混江湖,还是小地方自在。”欧阳烈的爷爷是老革命,他家三代都是老来子,又都是单传,宝贝得和什么似的。他爷爷活着的时候,一家人在北京呼风唤雨,想必也是做过不少恶事,得罪了不少要人。所以老太爷一死,他爹就给连着贬,一路贬到许诺他们这个小县城来做官。许诺高二的时候,欧阳老爹就通了关系,从县里回到了市里。许诺读大一的时候,他老人家又回到了省里,这速度不可谓不快啊。欧阳烈是个江湖浪子形象,却表示自己像贾宝玉同志一样厌恶官场,不屑与他爹为伍。于是他开餐馆开酒吧,做个生意人,一个很有水分的生意人啦。许诺那些年更着欧阳烈到处跑,不过她本来就是一个孩子,欧阳烈从来不让她沾上不该沾的事。许诺也聪明得从来不过问,即使听到了什么,转头也立刻忘掉。这也是欧阳烈最喜欢她的原因之一。欧阳烈进屋拿了一个不小的方盒子递给许诺,说:“我陪我妈去欧洲旅游,在奥地利买的。导游说这玩意儿好,适合姑娘戴。你看看吧。”许诺打开看。神哟,蓝紫色水晶耳环项链手链一全套,每道光芒都组成一个“贵”字。许诺受邱小曼多年熏陶,也是认得施洛华士奇那几个英文字母的,这下下巴都要掉下来。她捧在手里,满脸欢喜,“这个漂亮,小曼一定会喜欢的!”欧阳烈呛到,“你说什么呢?这给你的!”“给我的?”许诺叫,“你没事吧?”欧阳烈又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你脑子才有问题呢。你是女人吗?男人送首饰,你给我摆什么表情呢!欠揍!”语气倒是很轻柔的。许诺捧着华丽的水晶咋舌,“又不是你生日,又不是我生日,干吗突然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欧阳烈笑,“这还只是水晶的呢。要是钻石……”“要是钻石,我倒是要了。”许诺很得意,“然后赶紧转手卖了,拿那钱再买点钻石。要知道那玩意可是挖一颗就少一颗的,年年涨,炒它可比炒股安稳多了。”“胡说什么呢!”欧阳烈揉她的脑袋。他比许诺高出许多,对她总像老鹰对小鸡似的,“我的东西你都给我收好了!”十许诺还是不解:“干吗不送给小曼,她才适合这些东西啊。”欧阳烈点了根烟,问:“她最近怎么样?”“老样子啊。”许诺说。欧阳烈恩了一声,又问:“那个小白脸呢?”许诺不高兴,“浩歌才不小白脸!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五大三粗的!”“听你这口气,还暗恋人家呢?”许诺红着脸,“没有的事,我早死心了!我现在只想把书读好!”欧阳烈说:“这么年轻,没有压力,不恋爱,太可惜了。”许诺反问他:“你呢?有对象了吗?”欧阳烈摇头,“都看不上。”“你在国外这些年,竟然为我守身如玉?”欧阳烈十分配合,“是啊,曾经沧海难为水。”许诺吓一跳。欧阳烈没了一身痞起已经够叫她不习惯,现在居然出口成诗,简直像一个惊雷砸到她的头上。她这才明白青毛话里的意思,欧阳烈真的变了。“被吓成这样?”欧阳烈觉得有趣极了,大笑不止,“以前的和现在的我,你喜欢哪个?”许诺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以前你会用摩托车带我到处跑。”“现在无非摩托车换汽车了而已。”许诺便嫣然一笑,“那就好。”欧阳烈笑,“你这丫头,还是那么实在,我怎么放心你?”“放心我什么?”放心把你交给那些莽撞的男孩子。欧阳烈没说出口。许诺想了起来,说:“烈哥,小曼听说你回来了,想见见你。”“是吗?”邱小曼和欧阳烈关系比较暧昧,两人平时没什么来往,不过小曼若有什么请求,欧阳烈都会帮忙。卖许诺的面子也好,怜香惜玉也罢,总之大家都把小曼当做他欧阳烈罩着的人。“小曼大专最后一个学期,想来你的酒店实习。”“她在哪里读书来着?”“就在市里。”许诺报了一个校名,“怪可惜的,高考差了五分,又没条件复读了,只好去读了一个酒店管理。”“她家还是那老样子?她爸还是老打她?”许诺提起这事就来气,“她高考一完就搬到我家住,上大学后就没再回过家。她爸倒还是老样子,天天喝酒。小曼现在在镇里茶馆打工,住宿舍的。烈哥,你安排她来你的酒店做事,至少条件比茶馆好多了。”欧阳烈低头抽烟,“怎么读了这么一个专业?”许诺苦笑,“她哪里有那么多选择?”欧阳烈看着她的神情,“我安排一下吧。”许诺欢呼起来,跳过去搂住欧阳烈的脖子。欧阳烈接住她,手里沉沉的,笑道:“真是泰山压顶了!”许诺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看是熟悉的号码,赶紧接了过来。“浩歌?啊对不起!我在烈哥这……恩……啊你都找过来了?好的我这就下来!”她挂了电话,“浩歌来接我。我先走了。”欧阳烈又点了根烟,冷哼一声。许诺穿鞋,“你也少抽点,酒也少喝点。花钱损健康,脑子被驴踢过了?”许诺带上门走了。欧阳烈对着空气干笑,却是把烟拧灭在了烟灰缸里。“这个驴脾气。”他开门追过去,“等着,我送你下去。”等两人下了楼,秦浩歌也赶来了。车还没停稳,就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搂着许诺的肩从大楼里走了出来。那个男人又拉着她的手不放,塞给她什么东西,话说个不停。秦浩歌脸色一沉,拉开车门下了车,高声喊:“诺诺!”那两人都望了过来,男人的目光十分冰冷。许诺倒是一笑,同欧阳烈挥挥手,往秦浩歌这里走来。欧阳烈忽然一把拉住许诺,说:“最近要突击检查卫生,叫你们家注意一点。”许诺点点头,“我记下了。回头联系。”说完头也不回地朝秦浩歌跑去。欧阳烈看到那个秦浩歌赶紧拉着许诺上了那辆小破车。许诺冲他挥手,车很快就开走了。他冷哼一声,转头回了楼里。回去路上,秦浩歌脸色一直都不大好。许诺意识到他是真的生气了,也忐忑不安起来。她又没胆量和他说话,只好闷着。车开出去一个多小时,秦浩歌才低沉地开口:“你跑他哪里去干什么?”许诺委赶紧老实交代,“我和他是老交情了,窜门也是人之常情……”“你知不知道他背景有多复杂?”许诺申辩,“我又没参与进去!”“没参与就没关系了吗?”秦浩歌盯着她,训斥道,“诺诺,长点脑子!欧阳他爹手脚不干净,他自己起家也不清白。如果有个万一,你拿什么自保?你也要想想阿姨,想想外婆,还有我们这些朋友。如果你受到伤害,我会很心疼的,你知道吗?”许诺觉得胸膛里胀得慌,满满地充斥着什么,让她无法呼吸。秦浩歌看着她越来越低的头,漆黑的头发,白皙的脖子,睫毛一扇一扇,可恨却也可怜。他忽然很想在她圆圆的脸上捏一把,把这丫头捏清醒了,让她离那个男人越远越好,最好再也不相见。到了家,两人默默下了车。这时正是下午三点,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开了一个小时的没有空调的车,两人都面无人色。一大杯乌梅汁灌下肚子,这才稍微恢复了一点活力。许诺张望:“小林子呢?”伙计甲说:“在屋后面摘葱吧?”许诺讥笑:“他分得清葱和蒜吗?”赶紧跑过去。后院的小菜园被一道栅栏围了起来,栅栏上爬满了青藤,许多还攀到了树上。许诺透过不怎么稀疏的叶子,看到那头有人影。她正要开口叫,那边传来熟悉的笑声:“是吗?那后来怎么样了?”小曼?林天行的声音跟着响起:“后来只好把车送去修理厂了,还被我妈数落了一番。”“你呀!把那么好的车都给撞了,你干爹也不心疼?”“我干爹说了,人比车重要。”小曼的笑声就像银铃一样动听,“你干爹真豁达!你也真好运!”“那是,差一点就毁容了。”林天行话里带着欣慰。“是啊。”小曼柔软地几乎可以滴出水的声音,“这么帅的一张脸,划花了多可惜……”许诺睁大眼。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来不及思考,放开嗓子大声喊:“小林子,你在哪里啊?”菜园里立刻没了声音。秦浩歌走过来,说:“阿姨叫你去厨房呢。”林天行从青藤那侧一下钻了出来,“我在这里!什么事啊?”他神情自然,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如果他不是天生的演员,那就是天生大脑里少根筋。许诺没敢看秦浩歌,问林天行:“你摘的葱呢?厨房要用。”“这里呢,够不够?”“够了!”许诺看也没看,拉着他就往里走,“赶快送去厨房吧,别耽搁了师傅做菜。”等到从厨房出来,抬头就看到邱小曼和秦浩歌坐在厅堂里聊天。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一切很正常。“好呀,你们两个!”邱小曼指着许诺,“跑去城里玩也不叫上我。说,对我有意见不是?”许诺看秦浩歌神色如常,满肚子疑惑赶紧收了起来。她笑道:“冷落谁也不敢冷落你呀!我们看老师去了,你又不熟,去了也会嫌无聊。”秦浩歌留下她们去和外公说话。邱小曼悄悄问许诺:“你去见了欧阳烈了?”“唔……”许诺模拟两可地应了一声。“都说了什么?”邱小曼激动。“问了问彼此的近况,也没什么。你的事我和他说了,他说会安排的。”邱小曼笑容娇媚,“还是他够意思!他还是那老样子,装着对我没兴趣,是吗?”“就那样吧。”许诺低头一个劲擦桌子,“他两年多没回来,大家的情况都问了一下。”“就该这样!”邱小曼仰着下巴,“让浩歌知道,我邱小曼虽然跟了他,可是照样多的是人追。得给他一点压迫感。”许诺讪笑。邱小曼低头,看到许诺口袋里那个蓝色盒子。她眼睛一亮,主动抽了出来。“天!”邱小曼低声惊呼,“施洛华士奇的水晶!还是我看中的这款!”许诺愣住。邱小曼激动得脸都红了,“他,他,他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款?你同他说的吗?”“啊?”许诺呆呆地。邱小曼把盒子捧着贴在心口,“乐死我了!诺诺你太可爱了!欧阳烈真够意思!我想要这套首饰想了好久了。以前叫浩歌给我买,他还说我乱花钱!”许诺勉强笑,“可是这的确很贵啊。”邱小曼又把盒子打开来看,爱不释手,“我当然知道浩歌没那个钱了。欧阳烈可真够大方的。诺诺,回头你见了他,可别忘了代我说声谢谢!”许诺神情一时很复杂,“小曼,这其实……”“别这个那个的。”邱小曼冲她挤眼睛,“不过是套首饰而已。我又不和浩歌说……”“说什么?”秦浩歌的声音忽然响起。许诺和邱小曼都一惊。秦浩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们两人身后,脸色铁青,眼睛盯着邱小曼手里的首饰盒子。邱小曼下意识地遮掩。秦浩歌脸色更加难看。他一手抓住邱小曼,另一手猛地把盒子夺了过来。邱小曼吃痛,叫起来:“秦浩歌,你发哪门子的疯?”许诺呆在原地。“我发疯?”秦浩歌看着盒子里光芒璀璨的水晶,冷笑起来,“我看是你给魇住了才是!”邱小曼脸上发红,“你胡说什么?这不过是朋友送的。”“朋友?”秦浩歌扫了许诺一眼,那带着指责的目光冰冷如霜,让许诺心里一寒,“好大方的朋友,几千块钱的东西随手就送人。这样的朋友,你很喜欢吧?”邱小曼又羞又怒,高声道:“秦浩歌有你有完没完?这个话题我和你吵过多少次了?你还要我说几遍?我都说了我和欧阳烈没关系!”秦浩歌也提高了音量,“没关系?那你就把这东西给他退回去!去告诉他,要他以后别送你东西,要他以后离你远一点!”他们声音太大,惊动了所有人。刘锦程从楼上跑下来,许妈妈和外婆都从后面走了出来。林天行看到许诺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急忙过去把她拉到一边。十一邱小曼眼睛通红,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下来,落珠子一般,“你……我偏不!他送我的东西,我怎么处理是我的事!”秦浩歌双目赤红,咬紧腮帮。许诺一看不好,急忙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浩歌你别冲动!”她赶紧辩解,“这不是给小曼的,是欧阳烈给我的!”邱小曼一愣,白了许诺一眼,怪她这个谎言不高明。秦浩歌冷笑,更是没把她这句话听进去。许诺急了,“真是送给我的啊!”“别说了,诺诺!”邱小曼叫,“这就是送给我的又怎么样了?我又怎么收不得人家的东西了?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收得啊!”秦浩歌咬牙切齿,指着邱小曼吼,“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你男朋友!我就见不得你左一个右一个收别的男人送你的东西!你真是拣着什么都要啊?!”邱小曼哭叫着:“我就要!我就要你管得着吗?有本事,有本事你买给我啊!你买啊!”秦浩歌恼羞成怒,大吼:“我管不着?你看我管不管得着?”他转头就往屋后面冲去。许诺哎呀一声,赶紧去追。邱小曼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大喊:“秦浩歌你敢!”秦浩歌当然敢。许诺追上去,就看到秦浩歌把那耳环猛地远远扔进河里,然后把手链项链三下五除二扯烂扯散了,哗啦一下统统丢进了水中。再是昂贵的水晶,掉到水里,击起的水花也不见得不普通的石头大,就那么短短十几秒过去,水波消去,就了无痕迹,什么都没有了。许诺吓呆住。她还头一次见到秦浩歌发这么大的火。他脸色乌黑,唇无血色,浑身发抖,太阳穴暴突。邱小曼也是又吓又气,对着小河干瞪眼。“好你个秦浩歌!你有种!你有种!”邱小曼提拳在秦浩歌身上猛捶。秦浩歌眼神一神,抓住她的胳膊就把她往外拽。邱小曼叫骂着,一边对他拳打脚踢。许诺来不及心疼落了水的珠宝,怕这两人真打起来不好收场,又赶紧追过去。林天行暗叫你这个傻瓜,伸手想去抓住她。可是许诺胖虽胖,身子灵活,一下就窜了过去。“别去!”林天行急得叫。许诺已经冲了出去。外面的两人已经停止了争吵。秦浩歌抱着邱小曼,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捏着她的下巴,正狠狠地吻住她。邱小曼满脸红晕,犹有泪痕,双手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婉转相就。许诺眼睛刺得疼,心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捶了一下。她转回身去。林天行和刘锦程都一脸同情地看着她。连许妈妈和外婆都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许诺谁都没理,埋着头冲到屋后,沿着河边小道跑走了。十二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许诺坐在桥下的阴影里,百无聊赖地打了一个大呵欠,然后抽了抽鼻子。肚子里已经打了好久的鼓,可是半点想走的意思都没有。夜风凉爽,夹带着饭菜香。两岸家家灯火,时不时传来家长呼唤孩子回家的声音。这些声音都被风带着,顺着水面轻飞,飞出老远,然后沉浸在一片夜色之中。等到新闻联播的声音结束,再到八点档连续剧放完,这片民居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唯有月色皎洁一如往常。有人走过来,在旁边坐下,然后兴致勃勃地开始吃起了西瓜。许诺看了那人一眼,又茫然地把视线转了回去。那人呼啦呼啦吃得十分起劲,然后又加入了一只狗。狗叼着鸭脑袋,在许诺脚下咯吧咯吧地啃得津津有味。许诺脑门上暴起一根筋来。那人把西瓜吃了大半,这才想起许诺,友好地问:“你也要尝点不?”许诺厌恶地背过身去,“都是你的口水,恶心死了!”林天行撇撇嘴,“口水又怎么了?杀菌消炎促进消化。你看秦浩歌和邱小曼两个人抱在一起啃来啃去,这是什么?这就是一种健身运动!”许诺被一块天石砸进土里,真是欲哭无泪。“你,嘴巴积点德吧。不求你安慰我,少说两句总行。”林天行哼了哼,“实话总是不动听的。我好奇了,你到底喜欢他什么?”许诺白他一眼,“我喜欢他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看他这么迷人,我想学着点嘛。”林天行说。“用不着了。”许诺鄙视了他一眼,“你不用学就可以把女孩子勾得团团转。”林天行二丈摸不着头脑,“你发的哪门子疯,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许诺想起白天菜园里那一幕,就觉得怒火在熊熊燃烧,可是又不知道这把火该怎么施展出去。毕竟严格算起来,那也不过是简单的聊天而已。邱小曼和男孩子说话,永远带着一股媚意,那是她的天赋和本能。所以也不能把什么事都算在她头上。许诺捏捏自己的脸,问林天行:“容貌对于男生来说,真的那么重要?”林天行说:“举个例子吧。假如有三个男人,一个很帅,一个很有钱,一个人很好,你会选哪个?”“当然是人好的。”“瞧!如果是有三个女人,一个特漂亮,一个特贤惠,一个特聪明,50%的男人选漂亮的,30%的选贤惠的,剩下20%才选聪明的。”“看来郭靖是那20%啊。”“人家黄蓉怎么说也是武林名媛,有钱有势又漂亮。郭靖傻小子运气好着呢!”许诺叹气:“我又不漂亮又不贤惠又不聪明,更没钱。”林天行点头,“所以你注定当剩女了,所以现在挣扎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