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 题: 灶下婢BY秋李子☆、被卖 绿丫站在椅子旁边一直低着头,尽管这间屋子的摆设是绿丫从没见过的,椅子上有垫子,桌子上摆着茶水点心,能闻到茶水点心发出的香味,这种香味比过年时娘用油炸的果子还香,但绿丫除进来看了第一眼就一直低头站着,听着自己的娘在和上面坐着的女人说话。 说的话让绿丫觉得那么的冷,绿丫娘三十来岁,常年的操劳让她脸上已经皱纹横生,鬓边白发已经不少,说话也总带有哀愁,对面前的女人挤出笑容:“知道您是好心人,我不是三杯水洗出来的泥娃娃,再添点吧,她爹在家里等着治病呢。” 女人的嘴撇一下看着绿丫:“要不是你说的可怜,这样的人我怎么肯收,我们这,都是买回来调|教了再送去大官府处使的,相貌不必那么好,最要紧的是机灵,可这孩子,从进来到现在都没说过话。” 绿丫娘听了这话一把就拽过绿丫,在她胳膊上扭了一下,绿丫吃疼,心还是木木地抬头看向女人。绿丫娘这才转向那女人:“这丫头在家时候,伶俐着呢,烧火下地样样来,要不是她爹的病,我怎舍得把她给卖了?”说着绿丫娘掉两滴泪,手还是没离开绿丫的胳膊。 绿丫心里木木的,可是也晓得,娘要是在这里把自己卖不出去,那只能把自己卖给开私窠子的张嫂子了,张嫂子给的银子还要多一两呢。娘也说了,卖女儿本就会被人指指点点,再卖到私窠子去,那就不用见人了。 想到这里绿丫努力抬头露出笑容,声音很小地说:“求太太收留,我爹他,要银子治病。”说着绿丫脸上不自觉地流下泪。 女人唉哟了一声:“才说你木木的,这回儿说这两句还机灵。这样吧,”女人想了想:“六两银子,再多就不成了,我这里比不得别处,别人家都是随便教教就卖出去,可我这不是,还要教她们怎么服侍,最要紧的是灶上的功夫要好。光这每日厨下的材料,都要三四两银子呢。” 绿丫娘听到能卖六两,和自己心里想的也差不多,卖到高门大户的银子是多,可自己也没门路,这家是专门养灶上的,等以后若有银子,把女儿赎出来,也能学到一门手艺。又看了眼女儿,绿丫娘忙站起身拉着绿丫一起跪下:“给太太磕头,太太这样好心,一定会大富大贵。” 女人啧啧两声也不扶起她们,只懒懒地说:“罢了,什么太太,进了这家,叫声相公娘罢了。”绿丫娘带了绿丫又磕了个头这才起来,女人这回才正眼看向绿丫,细细看过后道:“也还机灵,以后是要去大官府处使的,这头一样就是称呼。在我这里,太太奶奶是叫不得的,叫我相公娘,叫我当家的屈三叔就成。” 绿丫急忙应是,屈三娘子还待再说,已有个三十来岁的婆子走进来:“相公娘,昨儿说定的事,这家人来了。”屈三娘子脸上登时满是喜悦,起身要走,想起绿丫母女还在就指着绿丫道:“你把她带进去,再立个券,给六两银子。” 说着相公娘就走出去,绿丫娘下意识地把女儿搂一下,那婆子已经走过来,先打量了下绿丫才对绿丫娘道:“跟我走吧,去立券再拿银子给你。”从此就很难相见了,虽然绿丫娘等着这银子救命,可还是忍不住又看向女儿。 那婆子对此已经见得多了,轻蔑地撇一下唇:“这会儿后悔得话,还来得及。”绿丫娘的心就跟刀割一样,把女儿放开,想嘱咐她几句却说不出来,那婆子已经不耐烦地叫进来一个十五六的姑娘:“把这人带进去,和小婵儿住一屋,今晚给她好好洗洗,等明儿一早,交给老张。” 那姑娘应了一声就上前去拉绿丫,绿丫不由看向自己的娘,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绿丫娘眼里的泪登时如泉一样涌出,狠心把绿丫一推就跟了那婆子去。 绿丫眼里的泪也滴滴答答往下掉,那姑娘也不去劝,只是拉着绿丫往里面走:“虽说卖到这里,不如去那些高门大户来的好,可怎么也比卖到窑子里面好。再说了,要手艺学好了,跟了个好主,以后这主发达了,比在那些高门大户熬着的强。” 绿丫应了一声忍不住问:“姐姐,我只听娘说,这家子是养灶上的,这做灶上的要做些什么?”姑娘已经来到一排小屋面前,打开一扇门让绿丫进去,听绿丫这样问就笑了:“这做灶上的,就是伺候主人家饭食的,不过只买得起全灶的,家里大都撑不起什么大场面,到时除了伺候饭食,指不定针线这些也要做呢。” 说着姑娘往屋里探一下头,嘴里就道:“小婵儿跑哪去了,不是让她在屋里守着,学着怎么捻线?”旁边一间屋被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八|九岁的姑娘,先叫了声翠姐姐才道:“勺子姐姐昨儿有人来相看,不是说五十两银子去给人家做全灶,这会儿只怕小婵儿去瞧热闹了。” “就晓得她是个眼皮子浅的。”翠儿骂了一声就对绿丫道:“你先进屋歇着,等会儿我找套衣衫给你穿,再给你拿热水好好洗洗,这做灶上的活,龌里龌蹉的,哪能瞧的下去?”绿儿今丫被娘带来的时候,已经特意洗过手脚,此时听到翠儿这样说忍不住小声道:“用冷水就好了,用热水,费柴禾。” 另一个小姑娘登时用手捂住嘴笑起来:“这是什么人家,别的都缺,只有这热水是从不缺的。我告诉你,要做灶上的活,怎能不学着赶紧烧开水?”说完这小姑娘就哎呀一声:“我忘了,回来是拿面果子的,张婶子说,我要学着多做些面果子。”说完这小姑娘进屋拿了样东西就往外跑。 翠儿把绿丫推进屋,自己转身去找东西去了,这屋子不算大,里面放了两张床,中间用一张桌子隔开,桌子上放了个梳妆匣子,绿丫忍不住上前把镜袱掀起,看着镜中的自己黄皮寡瘦,不由叹了口气。 “哎,你就是那个新来的,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掀我的镜子做什么?”门口传来不客气的声音,绿丫急忙把镜袱放下,瞧见门口倚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想来就是小婵儿,忙叫一声姐姐,小婵儿横她一眼:“别来讨好,什么姐姐妹妹的,这里可没这套。”说着小婵儿就走到镜子跟前,见这面镜子和原来一样这才回身瞪着绿丫:“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我告诉你,这里可比不得你乡下家里,可是有规矩的。” 左一个规矩右一个规矩,绿丫忙道:“我初来,还不晓得什么,还要仰仗姐姐教导。”小婵儿听了那眼往绿丫脸上已瞅:“这小嘴挺甜的,我告诉你……” “小婵儿,你又这样了,不好好学着怎么做事,偏偏只知道搞这些,再过两年就该有人相看了,你要连面都发不好的话,难保爷不会把你卖到窑子里去。”翠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小婵儿登时变了脸拉着绿丫亲热地说:“绿丫妹妹吧,既进了这里,也就有了缘分,你放心,姐姐我一定待你好。” 这脸变的真快,绿丫心里嘀咕一声但只睁大一双眼,这样神情落在小婵儿眼里,自然就是个好拿捏的柿子,手里已经使了劲儿,小婵儿对翠儿道:“翠儿姐姐,我可没有欺负这个妹妹,你瞧,我待她多好。” 翠儿怎不明白小婵儿在做戏,白了小婵儿一眼就对绿儿道:“这衣衫是现找出来的,只怕不合适,你自己瞧着改改,针线的话,找小婵儿要。热水我也提来了,你自己洗洗,好好歇歇,从明儿起,就该忙了。”说着话翠儿就把一套衣衫塞给绿儿,又拎了桶热水进来,当着翠儿,小婵儿忙从床底下拿出个大木盆来:“就用这个洗吧,胰子这些我这也没有,你将就吧。” 说着小婵儿就扭身出去,翠儿又和绿儿说了几句,也就出去。屋内只剩下绿儿一个人,她瞧着这一切,不由叹了口气,这以后就和在家不一样了。也不知道爹爹他会不会好? 把热水倒在木盆里,绿丫仔仔细细洗好自己,起身又把衣衫给洗了,换上新衣衫瞧瞧,上衣宽了些,但下面的裤子是短的,也不晓得是谁穿过的,绿丫想找针线把袖子缝一缝,小婵儿不在,也不敢去翻她的东西,只有作罢。 在这屋里等了很久,还是没人进来,只能听到外面传来说笑声,绿丫不敢出门,抱着膝盖坐了好一会儿后感到疲倦袭来,也就爬上床睡去。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进来,接着推自己一下,又骂了一声也就再无声响。绿丫连身都不敢翻,过了很久才睁开眼,娘说,到了这么个地方,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惹事,不要生非。 可是,真能做到吗?绿丫悄悄地把被子蒙到头上,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坑了,啦啦啦啦。 全灶顾名思义,就是照顾灶上活计的丫鬟。和养瘦马不同在于,她们除了身价更低之外,养她们的主家大都还有别的生意在做,她们的去向也多是往中下层官吏,商贩这些家庭去。☆、厨房 抽出一根过长的柴,一柴刀把柴劈断,把柴麻利地扔进灶洞里,那将要灭的火一下就又烘烘烧起来。绿丫把额上的汗水擦掉,飞快地把锅洗干净,把桶里的水倒进锅里烧热水。来这里已经一个月了,现在绿丫还是只负责烧热水,等掌握了烧火的火候,才能去大灶那边。 去大灶那边也不是立即上灶,还要先学怎么切菜,总要能把豆腐切成丝了,刀功才算过关。火候刀功都过关,才能开始学着做菜。绿丫到现在,是相信屈三娘子说的,这地方,每日的材料钱都要三四两银子,屈家可还开着一个大饭馆呢,一边开饭馆,顺带养这些全灶,既有人做活还不用出工钱,真是一手好算盘,难怪这么发财。 绿丫见锅里的热水已经烧开,拿过几个瓦罐把热水打出来,好预备张婶子和几个已经学的差不多的全灶过来洗脸洗手。刚把水打好,小婵儿就走进来,在那打着哈欠,拎过一个瓦罐就往外倒水,边倒边抱怨:“你怎么打呼啊,昨晚我被你吵的一夜没睡好,再这样,不许和我一起住。” 自己打呼?绿丫不由点向自己的鼻子,自己好像一直没这个毛病吧? “理她呢,她就是鸡蛋里挑骨头。”说话的是秀儿,她就是住在绿丫旁边那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对她绿丫一直感到很奇怪,别人都是两人一间,有时还要受张婶子的喝骂。可偏偏只有秀儿是一人一间不说,张婶子对她说话还算和气。连小婵儿这样见人都要刺两句的,见了秀儿也会声音低些。 绿丫悄悄问过翠儿,翠儿只说等以后就知道了,横竖好好做自己的事情就好,绿丫也只有把心里的好奇给压下去。小婵儿听到秀儿这话,恨恨地把瓢往盆里一扔,瞧着秀儿冷笑:“怎么,想打抱不平?那你就让绿丫和你一起住啊,别在那只会说好话,事情一点也不做。” 今儿小婵儿是吃枪药了?绿丫见锅里的热水将完,正把桶里的热水倒进锅里,听到小婵儿这话不由愣住。秀儿可没有绿丫这么好惹,也冷笑道:“谁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就是爷昨儿收用了翠儿姐姐,没收用你?你就在这乱咬。要真想男人了,求爷把你往窑子里卖去,那才是日日受用不尽。” 收用?这两个字一入耳,绿丫的眼顿时瞪大,她已不是初来时候,自然知道收用是什么意思,来那日五十两银子被买走的勺子,也曾被屈三爷收用过。而这,几乎是每个卖到这里做全灶的姑娘,必经的路。虽然还不大通人事,但绿丫一想到那又矮又胖的屈三爷,就有些想吐。 那么漂亮和气的翠儿姐姐,也逃不掉吗?小婵儿被道破心事,脸上神色顿时变的狰狞,伸手就要去抓秀儿的脸:“你别以为你是爷的女儿,就没人敢惹你,你娘也不过一个下贱胚子,到现在相公娘都不待见你,和我们混一块,你当你就是这家里的千金小姐,做梦去吧。” 这伤疤扯的秀儿登时就变了颜色,虽是屈三爷的女儿,但在屈三娘子的压制下,和这家里买来的全灶也差不了多少。未来的命运全掌握在屈三娘子的手里,至于自己那个爹,想都不用想。 小婵儿的手就要抓到秀儿脸上时,秀儿已经一耳光打在小婵儿脸上:“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说我娘?”小婵儿毫不示弱:“你娘不就是东门外窑子里的,每天要接十来个客人呢,这种滋味,你想不想尝尝?” 说着话,小婵儿的手已经抓到秀儿脸上,秀儿头一偏,发髻被扯下来,一根簪子掉在地上。头发既被扯散,秀儿也不顾忌什么,端起旁边的水就往婵儿身上泼:“你是疯了不成,让你清醒清醒。” 绿丫先是被她们说的话吓了一跳,等她们打起来的时候竟忘了去拉架,这会儿见秀儿端起水往小婵儿身上泼才醒悟过来,急忙道:“秀儿,快别泼了,婵儿姐姐你也少说两句。” 小婵儿登时又把风向转向绿丫:“让你献什么勤,你真以为她是千金大小姐了,比起我们,不过是没花银子买。”秀儿那盆水本来在绿丫的呼唤下不要泼的,听了小婵儿这话大怒,把水从头泼到脚,泼的小婵儿里外衣衫都湿了。小婵儿本就不是好惹的人,反手一巴掌打在绿丫脸上:“下作小贱妇,你来拉什么架?” 接着就拿起瓢要从锅里打水去泼秀儿,绿丫裙子上也溅了水,见小婵儿要拿热水去泼秀儿,吓的尖叫起来:“婵儿姐姐,那是热水。”小婵儿已经喝道:“怕什么,把她这张脸给泼烂了,不定相公娘还要赏我呢。” 秀儿要避开,可离小婵儿近,绿丫力气又不如小婵儿那么大,三个人顿时乱做一团,小婵儿一瓢水没泼到秀儿脸上,只泼到她袖子上。小婵儿不由更加恼,要从锅来再挖水来泼秀儿,顶好把她一张脸泼烂,到时被卖到那种最下等的窑子里去,每日接那些脚夫,连裤子都来不及穿。 小婵儿心里想的美,不料手被人握住,接着是翠儿的声音:“你们三个,闹够了没?张婶子就要来了,还不快些把这里都收拾了,不然到时又要挨骂。”小婵儿手里的瓢被另一人抢了去,小婵儿瞧见翠儿,心里越发恨的紧,冷笑道:“都是在这家里做活的,你这会儿和我摆什么架子?难道被爷收用了,从此爷就会抬举你,做梦去吧。” 翠儿怎不明白小婵儿的心事,此时听到小婵儿这样说,那脸色不由有些发白,和她一起进来抢下小婵儿手中瓢的月牙忙道:“翠儿,你理她呢,学不肯好好学,每日牙尖嘴利,打扮的妖妖娆娆,就巴望着爷能多看她两眼,也不是我们说,爷的脾性,哪是什么温柔款款的。” 这家里的全灶,年纪当时的,只要不是麻的残的,都被屈三爷收用过,不过收用了也就收用了,到时有人相看,还不是一样卖出去,哪有人例外? 小婵儿总觉得自己生的好些,又温柔些,到时只怕屈三爷待自己会不一样点,就算要被卖出去,也要替自己寻一门好的主家,而不是随便一家就把自己打发了。此时听到月牙这样说,不由恨道:“你们俩别一唱一和的,我……” “你什么你?”小婵儿才说了一个字,张婶子的声音就响起,若说外面饭馆屈三爷做主,里面事情屈三娘子当家的话,那张婶子就是这厨房里的王,不管是谁做什么,谁该什么时候上灶,都是张婶子说了算。有那聪明的,早早就把张婶子巴结好,毕竟能早上灶,学的要比那晚上灶的要多很多,况且全灶靠的是什么,不就是这灶上的手艺?不然真没人家看上了,到时年纪一大,也只有被卖到那样下等窑子里去。 见张婶子进来,小婵儿收了脸上的怒容,只对张婶子说了句:“张婶子,她们都欺负我,你瞧瞧,我这身上都被泼湿了。”这厨房里的是非,还没有能逃过张婶子眼的,听了小婵儿这话张婶子只淡淡一句:“那你还不快些去换衣衫,好生梳洗了,今儿又有人要来相看,还有这外头有人定了熊掌,爷交代过,这熊掌的火可是最要紧的,翠儿,你昨儿看的火,看的如何了?” 翠儿急忙上前道:“那炉子被我好好地放在里头那屋呢,方才我还进去瞧过,好好的呢。”张婶子满意地对翠儿点点头:“这才是学手艺的人,甭管你们以后到了哪里,可都要记得,你们是买来灶上使唤的,那些别的心思都给收起来。要闹,等各人有了主家,你们再去闹个天翻地覆。” 见众人都恭敬应是,张婶子这才洗了脸手,看看绿丫的火烧的怎样,又调配各人去做什么,该和面和面,该剁菜剁菜,等小婵儿换了衣衫回来时,厨房内和平时一样,看不出半分方才发生了争执的样子。 绿丫把火添的旺旺的,见旁边的秀儿已经和好面,想问秀儿为什么她是屈三爷的孩子却和自己在一起做活又不敢,只是瞧着秀儿。翠儿拿出一把南货在那择捡,见绿丫往秀儿那望去,叹口气道:“绿丫,我告诉你,这男人是没有心的。”旁边的月牙噗嗤一声笑出来:“说的就跟你见过多少男人一样,你又不往外面饭馆去,统共也就见过那么五六个男人。”翠儿只笑一笑,并没解释。 有个跑堂的走到厨房门口道:“张婶子,今儿有人要来相看,偏生爷的小厮又跑肚了,今儿没去伺候。你这里找个丫头去端茶上去。”张婶子正瞧着锅里的炸鱼,听了这话头都没抬:“成,绿丫,你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古代主家睡丫头,基本都是睡了白睡啊。☆、可怜人 原本跃跃欲试想出去的小婵儿一听到这话就叫起来:“凭什么让绿丫去,她笨手笨脚的。”张婶子连眼都没抬:“我昨儿让你做的面果子,你做出来没有?好生学手艺,哪来争这些,况且除了她,哪还有个闲人?” 小婵儿只得撅着嘴坐下,眼像刀子似地狠狠剜了绿丫两眼,绿丫洗好手,把围腰解了,也就跟了跑堂的往前面去。 到的那里,跑堂的把茶壶茶杯连着托盘都放到绿丫手上:“我们这样人家也不是那什么大官府,你记住了,端茶上去后,先给两位客人奉茶,然后才给三爷奉茶。接着才能把托盘放到三爷旁边。然后就下来了,明白了吗?” 绿丫小心听了,听完应是,也就端着托盘往屋里走,托盘虽重,但这怎么端托盘端菜,都是基本功,绿丫进来那几天就学过,因此走的也很稳当。 走到厅里,绿丫已经看见上面坐了一个中年男子带了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屈三爷正满脸是笑地和那中年男子说话,话里夸赞的,就是自己家的全灶们如何如何好,价格还便宜。 绿丫仔细看了,这才先把茶送到那中年男子身边,又送到那少年旁边,那少年伸手去拿茶的时候,看见绿丫一双大脚,生的还瘦小,不由撇撇嘴。那中年男子虽在和屈三爷说话,但眼还是看向少年,见少年这样就轻咳一声,少年急忙把手缩回去,脸上神色依旧淡然。 绿丫已把茶放到屈三爷身边往下走,听到那声轻咳,不由好奇地回头看一眼。这一看不由有些惊讶,这少年,生的真是好。虽年纪相近,可自己和他,就如同云泥一样,绿丫看一眼身上浅绿的衫子,心里不由叹气,那少年身上穿的,虽然朴素,可那料子看起来就是那样滑,和自己身上穿的,全不一样。 回到厨房,张婶子已经不在,想来是往别的地方去了。小婵儿正借此偷懒,手里拿着一根黄瓜在啃,瞧见绿丫进来就翻个白眼:“我还以为你再不回来,从此在相公娘身边服侍呢,怎的,端了一次茶,也要往这边来。” 翠儿在这里年纪大些,听到小婵儿又在排揎绿丫就对她皱眉道:“安生做你的活罢,成日家说了这个又说那个。”小婵儿把黄瓜啃完,拿过抹布擦着手才对翠儿撇嘴:“你少替她说好话,她不言不语的,其实坏着呢。瞧瞧,才来这一个月呢,你们就为了她,说了我多少话。” 月牙从锅里打了一盆水,往小婵儿空着的手里一放:“那也是因为你平日嘴很不好。你安生些罢,都是可怜人,你非要踩着人家的头做什么?”可怜人?小婵儿接过那盆热水,端到另一边洗刷起碗筷来,也只有她们会认命,自己不能,自己就算被卖,也要寻家好的主家,免得以后被卖来卖去,说不定到最后,还要被卖到那最下等的窑子里去,每日被那些粗汉子糟|蹋,不到四十就死了。 绿丫已经又坐回到灶边,安安生生烧她的火,不管怎么说,把手艺学好是最要紧的,以后有了主家,安生服侍了,求一求主家,说不定还能被放出来,到时开个小饭铺也好。 想到这,绿丫唇边就露出笑容,翠儿正抬头瞧见,心里不由一叹,果然还是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呢。等再过些年,就晓得苦了。在这个家里,生的不好些,才是好事。 许是绿丫端茶上去时表现的还好,等到吃午饭时,张婶子往绿丫饭上放了好大一块肥瘦相间的肉,又挖了一勺卤汁给她。酱色的卤汁闻起来就很香,再用热热的米饭一拌,配着那块入口即化的肉。绿丫觉得,从生下来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要晓得就算过年杀猪,绿丫娘也舍不得费柴禾费调料卤这么一锅肉,都是挂腊肉或者炒了,煮肉也不过白水煮煮,出锅后再撒点盐就给孩子们吃。 看见绿丫在那吃的香甜,小婵儿鼻子里又哼出一声,这样一块肉就吃的这么满足,真是没见过世面。但张婶子在,她也不敢多说,只是端着自己的碗,在那吃米饭就小咸鱼。 过的两天,这家里的全灶就又少了一个,这也是常见事。屈三娘子见几个全灶年纪都小了些,最大的翠儿也不过十五,这个年纪要在普通人家算是不小,可做全灶的,总还要再磨磨,于是让张婶子加紧让翠儿和月牙这些年纪大的,快些学会灶上手艺,好早些卖出去赚银子。 至于绿丫这些小的,也不能松懈了,除了那些粗活,也该学着切菜。屈三娘子一声令下,张婶子自然不会违了她的令,每日就督促着这些人快些学手艺。 当绿丫头一次站在案板面前,在张婶子的指挥下开始学和面的时候,那手忍不住抖,这可是白面,在家时候,娘都是藏起来,过年包饺子给爹吃,自己和弟弟妹妹们,吃的还是掺杂了不少麦麸的黑面饺子。 张婶子正在那讲,这面要怎么和,回头看到绿丫在那抖,眉不由紧皱:“你也来了这么多天,怎么还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过一点白面而已,这要以后等你见到那些什么龙肝凤髓,难道你也说,不敢下手不成?” 绿丫定定心,细声细气地说:“张婶子,我只是怕浪费了。”这个回答让张婶子很满意,她抬起头瞧一眼绿丫才道:“有这份心很好,我们做灶上的,做的是饭食,要对这些有敬畏之心,若是以后,见了主家的东西就乱抛撒,以为花的是主家的钱,却不知折的是你自己的福。” 绿丫垂手细听,张婶子这才让绿丫打水和面。这头一次和面,张婶子也不指望绿丫一教就会,在旁边盯着,见绿丫手法还过得去,也就又告诉了遍下面该怎么做,自己去做别的事。 虽然双手沾满了面,可见自己水放的还是恰当,那面团已经和好,绿丫也有些欢喜,小心翼翼地把面团放在竹筛子上,拿过纱布盖好,等明天面发起来,就可以包饺子吃。 一想到这,绿丫就笑起来,她的笑容还没收起,小婵儿已经走过来,伸手去拿灶台上的瓢,手缩回来的时候,胳膊肘故意那么一拐,就把绿丫的那个面团打到地上。 绿丫再是好性,瞧见小婵儿这故意做作,也忍不住睁大双眼,叫住她:“婵儿姐姐,你把我面团打到地上了。”小婵儿转身,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对不住,我没看见。”说着小婵儿把面团捡起来,挑眉看着绿丫:“方才你可说了,这是好东西,不能浪费,不然就要姐姐教你,怎么做馍馍?” 绿丫见面团掉在地上已经脏了,心里本就在可惜,又听到小婵儿那得意洋洋的话,眼里忍不住流泪下来。小婵儿见绿丫哭了,那得意劲儿就更不用说了:“我还以为,你是说到做到的,哪晓得竟做不到。方才可是一口一个,这面是好东西,怕浪费。怎么这会儿,因了我把面团不小心掉在地上,你就又要扔到泔水桶里。就是个两面三刀的东西,平日装的好,这会子,可就露出来了吗?” 小婵儿在那骂的得意,不料绿丫已经没有再哭,收起眼泪上前把面团接过来,仔细想了想,拿起刀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弄脏的面削掉,剩下的面又重新和了和,这才又拿过一个竹筛子,把面团放在竹筛子上,盖好纱布,找了个凳子,垫着凳子把竹筛子放到橱上头。 这动作让小婵儿瞪大了眼,刚准备说绿丫几句,见绿丫已经转身走出屋,不由追上去就去抓她的胳膊:“好啊,两面三刀的东西,给我这样没脸,我今儿不打你一顿,你还不晓得姐姐我姓什么。” “吆,这是怎么了?小婵儿,你什么时候改姓屈了,这里除了姓屈的和姓张的,还轮不到你说话吧。”一道冷嘲热讽的声音传来,说话的是和小婵儿一起进来的筷子,她和小婵儿不同,她学东西快,到现在也只比翠儿稍微差一点点,上手炒几个菜也能中吃。屈三娘子让张婶子可要好好地教筷子,连打扮都要教给她,再寻一门好好的主家,到时能多得些银子。 小婵儿恨筷子比恨绿丫还要恨的多些,只是平时不敢惹筷子,此时听到筷子这话,放下抓着绿丫的手就瞧着筷子:“这先进来的,教训一下后进来的,也是平常事。”筷子已经袅袅婷婷地走上前,听了这话也不接话,只是对小婵儿一笑:“方才我可瞧见了,前面越香楼的老鸨,来寻相公娘说话,说她家的女儿前日病死了,想从相公娘这,要一个女儿回去。小婵儿,你可是没有被爷收用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更新中。☆、温暖 小婵儿的脸顿时变白,但很快她就强撑着道:“你不也没有被爷收用过吗?况且你比我还生的好一些。”筷子笑了,这笑容看在绿丫眼里,竟有几分狰狞,绿丫悄悄地想离开,但又不敢离开。果然筷子已经开口:“小婵儿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被人家看上了,只是说我年纪还小些,灶上使唤的话,还不得用,等明年三月,就拿银子兑我过去。连定银也交了,还说,要留着我的女儿身呢。相公娘对了爷千叮咛万嘱咐,不许爷碰我一指头。” 筷子说一句,小婵儿的脸就变白一些,翠儿和月牙虽然都不过十五六岁,但要去门户人家,这个年龄已经算大,况且她们都被屈三爷收用过,越香楼的老鸨也不会选她们。剩下的人,不是自己就是筷子,而筷子已经定下了,那就是自己。 筷子见小婵儿一脸雪白,那嘴越发似刀一样:“你不是一向喜欢吃好穿好,盼着爷早日收用你,等去了越香楼,梳拢过了,自然有的是人疼你,你啊,还有的受用呢。”说着筷子掩口一笑,打算离开。 小婵儿此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抓住筷子:“你胡说八道,我要去和你见相公娘。”筷子被抓住,她可不是那样没力气的,手一推就把小婵儿推到地上:“你也瞧瞧自己的德性,好吃懒做不学手艺,进来四五年了,连个面果子都炸不好,成日只晓得欺负人。不去那些地方,还能去什么地方。想找好的主家,下辈子吧。” 说着筷子啐了小婵儿一口,准备拔脚走人,回头瞧见绿丫缩在一边打抖,筷子的下巴不由微微一抬:“平常她不是老欺负你,你这会儿也顺着骂她几句,好去去火。”绿丫听到自己被提到,这才看向筷子轻声道:“筷子姐姐,我觉得婵儿姐姐也怪可怜的。” 筷子不料绿丫会这样说,眉不由皱起,接着就冷笑:“可怜,这里面的人谁不可怜,可是有些人,最是要仗着自己可怜就要人人都让着她,她还要去欺负比自己更可怜的人,来表示自己不可怜,这样的人,真是踩她几脚都嫌脏。” 见绿丫还一脸懵懂,筷子的下巴又抬起:“你才刚来几个月,年纪还小,不懂也是平常,等在这家里待上几年,就明白了,甭管你多得爷的疼,相公娘的喜欢,到时说一声卖,还不是把你给卖了。说来说去,也只有好好地学手艺。”说着筷子不由长叹一声,也不再看小婵儿,拔脚走了。 见她走了,绿丫也更着走了,只是走前又瞧一眼小婵儿,听她在那低低地哭,绿丫也不晓得心里那里酸酸涩涩的,竟然也落了几滴泪。 过的两三日,果然屈三娘子就让人把小婵儿唤去,唤走不久,就听见前面传来小婵儿的哭声,但这哭声并没持续多长时候。听到哭声,厨房里的人都停下做事,张婶子的眉已经竖起来:“都麻利点,好生做事,谁不要经过这么一遭?要不想哭,就好好地把手艺学好,去个好主家。” 众人又开始做事,绿丫今日已经开始学切菜,方才还担心切到手指头,此时却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务必要把那菜切的十二分地好。张婶子回头看见,不由点一点头,这孩子,还有几分可教。 到了晚上,绿丫回到屋里,见小婵儿的铺盖还摊在那里,她心爱的那面小镜子也放在枕头边,如同她人还会回来。只是绿丫知道,她再也回不来这间屋子,不由坐下看着小婵儿的床铺发呆。 “想什么呢?那么点点大孩子。”翠儿轻快的笑声响起,绿丫赶紧站起来,笑着说:“没想什么,只是心里空落落的。”翠儿伸手摸一下绿丫的脸:“瞧瞧,这还有泪呢?是不是心里头空落落的?” 见自己心事被说中,绿丫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翠儿把手里的一把栗子塞给她:“今儿运气好,恰好还剩的这么一把。各人分分。”绿丫道了谢,见翠儿坐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翠儿姐姐,虽说婵儿姐姐对我不好,可她被卖到……” 绿丫顿一顿,终于没把窑子两个字给说出来,只是轻声道:“可我这心里,为什么还是空落落的,什么滋味也说不出来。”翠儿叹气,就在绿丫以为,翠儿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听到翠儿轻声道:“你能这样说,显见的你还是个好人。可是既进了这么一家,不管好人也好,不好也罢,到头来还是被卖出去,浑浑噩噩过了这辈子。” 翠儿今年也不过刚满了十五,可绿丫听着她这话,却有无尽的悲伤,不由低头只看着手里的栗子,翠儿回神过来摸摸绿丫的脸:“绿丫,我一直没问过你,以后想做什么呢?”绿丫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把自己的心事说出来。 翠儿听了也笑了:“你能这么想就好,说起来,我们都是苦命人,苦命人,互相怜惜着也好。姐姐告诉你,你以后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就算再苦再难,也不能往比你还苦的人身上踩一脚。知道吗?” 见绿丫拼命点头,翠儿又笑了,可这笑容里还是有些苦涩,原本对生活也似绿丫一样,有着无限向往,可这些向往,在被屈三爷叫进房的那晚,在疼痛中全都没有了。 绿丫并不懂翠儿笑容里的意思,只是默默地剥着栗子,分一个给翠儿,另一个留给自己,似乎这样就能把心里的空落落给填满。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绿丫来屈家也快两年了,屈三娘子又买了几个人,有一个放在绿丫屋里。绿丫学的很快,现在做面食已经难不倒她,切菜什么的,虽不能把豆腐切成丝,可切个萝卜番薯什么的,还是能细如发丝。 这样的表现让张婶子很满意,和绿丫说,再过两个月,就让绿丫试着上灶,学着怎么炒菜。绿丫得了这个念想,越发学的快些。月牙在过年前被一个来京里开杂货铺的人家买走,筷子果然和她说的一样,去年秋日被看中她那家的人给带走了,除了定银,还留下四十两银子。这身价让屈三娘子十分高兴,难得她出手大方,给筷子置办了身衣衫让她带走。 只有翠儿还是没被人看中带走,每隔三四日,她总会被叫进屈三爷的房里面去。这样的翠儿让屈三娘子越发看不顺眼,听她们议论说,屈三娘子已经和屈三爷闹过,要把翠儿卖掉。但屈三爷说翠儿还能再等个两三年,才十七,这个年岁急什么。 这样的议论让绿丫担心不已,毕竟屈三娘子要发狠的话,只怕屈三爷也拦不住她。可是翠儿又不像小婵儿一样惹人厌,她待人那么和气,那么好。绿丫悄悄地和翠儿说了自己的担心,翠儿听完就笑了:“绿丫,你真好,还有你担心着我。” 绿丫睁大一双眼:“翠儿姐姐,你人这么好,这是应该的。”应该的吗?翠儿又笑了,摸摸绿丫的头发,很快就笑了:“你这两年长这么高了,只比我矮一点点,我真怕你也……” 说着翠儿住口,就算怕又有什么用?主人家收用丫头,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况且屈三娘子在这件事上,是管不了屈三爷的,他们虽说是夫妻,却不过是恩客和妓|女的关系。绿丫看着翠儿那一瞬间的失神,心里明白她害怕的是什么。进屈家两年来,屈家的饭食好,绿丫的个子如同春风里的柳树一样,飞快地长高抽条,面上的黑黄之色也开始褪去,显出白嫩来。 连张婶子都笑着说,没想到绿丫还是个美人,要不是在这灶间,穿上几件好衣衫走出去,还以为是谁家的千金小姐呢。 可是一想到屈三爷,绿丫就觉得没那么认命,开口问翠儿:“姐姐,你说,能避免吗?”能避开吗?翠儿苦笑一下,接着才道:“要能避开,也只有像筷子似的,早早被人看上,叮嘱着留下她的女儿身。可是,能避开这家,避不开下一家。我们的命,就是这么苦。” 翠儿话里的苦涩比吃了黄连还苦,绿丫咬住下唇,拉住她的手安慰。翠儿拍拍绿丫的手:“没什么,绿丫,还记得你说过的吗?等主人家开恩,把你放出去,开个小饭铺。有时,这也不失一个法子。”得到主人家的宠爱,然后脱身。 绿丫一双眼很清:“姐姐,可我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