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看他的伤口,又不敢碰,见他睁眼又是高兴又难过。比分离两个月再见时还要难过几分,从来都不知道心能疼成这样。 他该是顶天立地,无坚不摧的,可现在却一身纱布躺在病床上。 背上还敷着药,只能稍稍抬起空着的手替她把眼泪擦了。可越擦越多,越擦越落。 声音沙哑,好像好久没说话,“不许哭!” 听见他的声音,终于找到了亲人,不顾一切的趴在床边,哇的哭了出来。紧紧抓着病床的被单,手被他握住。 再疼,还是试着挪动几分凑近她,把微微发抖的肩膀抱进怀里。这一天,清醒或是入睡都在想她,这一刻才知道想的多厉害。爱怜的抱着,抬起她的脸,她瘦了,精神也不好。 一直乐观开朗,可这两天里看过了生死,哭了不知多少次,眼睛都是肿的。 “别哭了,听话!”把手抓到嘴边,话都融进软软的掌心。 其实准备了一肚子话,可见了只会哭,也只想哭。抱着他没有受伤的肩膀,把憋在心里的情绪都发泄出来。除了叫他名字,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了,别哭了,乖。” 是他生病,最后却是他在劝她。好久,就趴在身边,看看他就想哭,哭够了,一眨不眨的还是看他,一刻不想离开。 可事与愿违,分离总是难免。 传来清脆的敲门声,心里发紧,是该走了吗? 65 敲门声停了,朝纲回到窗边,决定再给他们一点时间。 透过走廊的窗,能看到新城的街道。接近老城区域还在宵禁。要快些回去,明天开始她还要回学校上学,继续接近Bluma。这之后,也许没时间来医院。 接手这件事,是帮让掩盖。自己已经不是使馆的人,做起来反而多一层安全。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在路边哭的样子,反而想到一个从不哭的人。 “都哭傻了,非非。”不知道说什么能逗她开心些,自从海法回来之后,饱满圆润的下巴变尖了,指腹揉到嘴角,很想看她笑的样子。 庄非趴着,身子大半赖在病床上,一眨不眨的盯着让看,好像从没认真的看过他似的。 青色的胡茬,鼻梁很高,可是唇是薄的,小说上这样的男人都薄情,可他不是! “没事了,傻丫头,笑笑。” 听着他的要求擦擦眼睛,原来总是那么自然就开心起来,可看着肩上厚重的纱布,嘴角就是勾不起来。 好不容易笑了,却是受了委屈难过的笑,比哭还难看,撇撇嘴,把脸藏起来,实在笑不出来。 宽慰了许多,看她埋在床上的样子,摸着柔软的发,竟然为那抹笑失神。昨晚躺在黑暗里说出那三个字,也是这样悲喜交加。 多少年了,只身在海外,和家人置身不同的国度,一年见上一面。希望有人陪在身边,尤其是至亲至信的人,可又成了奢望,直到认定了她。 有了她,心里有了牵挂,不总是空空落落的。从第一次面试就印象深到忘不掉,之后屡屡为她惊异,也因为孩子气头疼。她是个矛盾体,令人爱不释手。 真的动了心,原来是不会放开的,哪怕是成全也做不到。发在指尖缠绕,如同她莹绕在他的心里。 床单柔软,有消毒水的味道。病房都是一样的,可他的病房又处处特别,白白的床看上去很舒服,不觉乏了。 “能看看吗?”知道时间不多了,一直还在忧心他的伤口。他不应,手已经有了自主意识,循着纱布凑了过去。 看她小心谨慎的样子,反而不觉得疼了,其实烧起来整个人也是晕乎乎的,麻药过后更是,比起昨晚在清真寺已经强太多。怕她看,主要还是怕伤口吓到她。 掀开被单的一角,才发现纱布从肩膀斜插到肋下,整片的白,也不知道到底伤在哪里。露出的肌肤上满是剐蹭流血的痕迹,指尖沿着纱布顿在一道结痂旁,看看他的脸,犹豫下慢慢拂上去,很小心很仔细的巡视着伤口。 “疼吗?” “不疼。”因为细微的碰触,心里柔软,伤好了大半似的。 “肯定很疼,特别疼。”趴回他身边,闭上眼睛靠在一起,不想走了。 “傻,很快就好了。”接住她的手反复亲了亲。 像是回答,马上听见她对着背上指指点点,嘴里念念有词,“保佑你快快好,还有你,你和你……” 这就是她,总是想出让他快乐的方法。第一次因为受伤反而开心起来,有这样一个人惦记着自己。 “非非,该回去了。”拉住她的手,打断了没完没了的保佑。 她看起来很倦,眼底有缺觉的痕迹。可一听他的话,手马上抓着被单,明显不想走。 其实也不舍得她回去,可经历了这么多事,她需要休息。特殊时期,还不能公开彼此的关系。大半夜这么跑出来,如果被发现的话,只会功亏一篑。 “回去吧,朝纲在外面等呢。我很快就好了,别担心。”从没和谁惜别过,就连每次和父母兄长告别都已经习惯。可现在,反而说不出再见的话,只想留着她。 “一定好好休息,好吗?” 安静的凑近,湿润的眼睛里多了份坚强。明明是在笑,又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眼泪,看的人心里不舍。低下头,长长的吻印在他脸上。 “知道了,傻傻。” 门开了,看着她的身影一寸寸消失。希望伤好的快些,见面也会快些。走廊里传来远去的脚步声,闭上眼睛,整个世界只有她。 眼角挂着泪,努力的为他笑了笑。 …… 开回饭店的路上,减了些速度。知道她心情还在平复,一个人缩在后座里,不言不语。 下车时,说了声谢谢,闪身跑进门里。第二天早晨,又背着书包匆匆从门里跑出来。 庄非恢复了大学生活,只是比以前更早出门,放学也马上回饭店。牧和明放说些他恢复的情况,饭桌上听了不动声色。可心里一直计算着日子。 清真寺经历的一夜过去一个星期了,下学时跑进门,在二楼拐角差点撞上拿东西的天放。 “这孩子,毛毛躁躁的。” 好像没听见,一溜烟继续往楼上跑,关在屋里赶功课。今晚他就回来了,等着晚餐的团圆饭,一天上课都不踏实。 真坐到桌边,身上的汗还没落,看着他的碗筷,心情振奋了很多。 等啊等,等啊等,直到菜上齐了准备开饭,还不见他回来。着急,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有盯着大堂里的挂表。 “先吃吧。”天放已经举起筷子,看了眼发愣的庄非。 “吃吧,吃吧,边吃边等。”明放也开动,反而Samir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不动筷子的庄非。 “怎么了?” “没……没……”这么说,心里却像是着了火,烦躁难奈,脑门上有什么撞似的,一下一下的跳。 举着筷子,勉强夹了口菜。 沉默的晚餐,没人说话,时间显得格外慢。心火熬人,吃了两口食不知味,借故回头看看门外。 回身太猛,再转过来,晃了一下。 Samir扶了一把,以为没什么,可等庄非抬起头,吓了一跳。 “Zusa,你……你流血了……” 66 Samir一喊,不晕了,只觉得嘴上有些凉,伸手摸,蹭到了袖子上。 唉,又流鼻血了,已经是这个星期第三次了,以前在家偶尔也会,但没这么频繁过。也许最近心情太急,耶路撒冷又进入了一年里的旱季,沙漠天气干燥闷热。 习惯性的仰头,嘴里有腥咸味,听见Samir喊了别动,扔下餐具跑去拿纸巾,很快被天放扶着头站起来。 热热的,并不难受,反而觉得放松舒服了许多。用手捏着,纸巾和毛巾同时递过来,捂住鼻子,呼了口气。 习惯了自己处理,没太当回事。抱歉在餐桌边这么血腥,怕影响大家进餐,远远的站开,含混不清的说了声对不起。 “庄非……”看着毛巾很快透出的血,知道还没止住。可她不听叫,往门外跑,天放刚要跟过去,就看她撞到进门的牧身上。 啊! 退了个大趔趄,头轻飘飘,脚下没根,不知怎的就坐到了地上。想出去透透风顺便等他,没想闷头就撞上了。 鼻子一阵热疼,毛巾掉在旁边,爬起来想去捡,一眼看见了牧身后的人。僵在原地,再也移不开视线。 她自己不知道,那一刻看起来多狼狈,鼻血流得多可怕。他的心脏就一颗,进门就被她吓到。 刚刚牧一直在说这几天的工作,走在他身后一边听,还在想见她,就听啊的一声,是她的声音。 心揪紧,马上跟过去。步子太快,肩上的西装滑落,露出了绷带。一看就急了。 从没见她留过那么多血,脸上身上都是,看的人胆战心惊, 手盖在脸上要爬起来,踉踉跄跄,好在牧扶了一把,险些又摔倒。站稳了,整个人傻掉一样,脸色煞白,血还在汩汩的往外冒,竟然就笑了。 “庄非,别动!”有人赶过去,压住了她的肩。 瞬间,头被好几只手固定,艰难仰高的角度,只能用余光勉强扫到他。比那晚好多了,虽然有些憔悴,肩上还有绷带,但看起来并无大碍。 毛巾盖过来,很用力的压着,完全挡住了视线,不禁皱眉,讨厌这样的止血方式。空着的两只手想争取脱身,不知被谁抓着。 呼吸闷闷的,嘴里也是血,毛巾很快换了新的。短短交错的瞬间,顺着光线看出去,他的面孔竟然出现在头顶,很近很近,皱紧了眉,又像是要发脾气的样子。 怎么看他怎么觉得舒心,被按回到椅子上,终于肯配合止血。直直的望着他的方向,没在意流血,反正,他都回来了。 开心啊,失血的兴奋过后,还在眨着眼睛看他。 本来是迎接他回来,结果大家却围着庄非团团转。开始她还在椅子上坐着,兴奋异常,没一会儿就摇晃着往两边倒。 不得已,Itzhak赶紧抱着上楼,天放跟在旁边,用毛巾压着鼻子。已经是第三条了,停止压迫就出血,整个前襟上血迹斑斑,人也晕了。 一周里,医疗室的门第二次打开。刚把她放在台子上就醒过来,想起身,拉扯鼻子上的药棉,被大家集体压住。 明明他回来了,就在旁边,可不知谁把灯关了,屋里这么黑,要她怎么看他。生着闷气,可浑身拆散了一样松软,越来越没劲。好像睡着了,又被弄醒了。 额上冰冷,不知敷着什么。眼前突然白炽的亮,脸被牢牢固定在灯下。折腾了好一阵,嘈杂才回归平静。 累了,从出事那天一直就很累,努力撑着。困的不愿意睁眼,再惦记,也只能像黑暗投降。 感觉有人在手边摸索,温暖擦过掌心,然后是脸颊和额头。身子很轻很倦,那温暖转瞬即逝。啊,明天有精神了再和他说话吧,有好多话要告诉他呢,这六天有多想念,发生了哪些事情。 鼻血暂时止住了,浑浑噩噩的睡着,Itzhak帮忙抱回了房,留了Samir在房间里照顾她。 虽说不严重,可还是跟着天放又进去查看了一次,退出去的时候,他走在最后,走的很慢。 几个人从三楼下来坐进了耶路撒冷。雅丽倒了茶,替他们带上门。 “这孩子,估计上学太累了,这里的天气也不适应,多喝水吃些水果蔬菜就好了,火气太大。” 天放想弄些饭菜,让摆摆手。进门到现在都在担心她,不想吃东西。 “不碍事吧?” “没事,流点鼻血促进新陈代谢,年轻人不怕的。到是你怎么样,肩膀好些吗,伤口愈合的怎么样?” “好多了,放心。”对伤口一直不怎么上心,本该再住两天,想到她一定干巴巴的苦等,着急回来。 她桌上的书本还打开着,好像功课做到一半。这些天没见,不知道过的好不好。想到刚刚满脸血的样子,又担心起来。 “下一步怎么办,她和Bluma也渐渐熟了,你怎么打算?”牧把台历推了推。 “暂时朝纲跟她一段,还是顺其自然好,离签约还有时间。” “Bluma真的能参与他父亲的生意吗?”大家明显都带着疑问,从任务开始大多持保留态度。 “Hyman死后,Nahum的生意总要有人继承,他年纪不小了,现在小儿子才十岁,身边除了Bluma没有别人,我认为只能是她,如果没猜错的话。” “那,如果Nahum完全不让女儿介入生意呢?” “这不太可能,至少从当初给她挑选丈夫来看,是想让她接手。” 在和大家谈正事,可眼睛却看着搭在她椅背上的外套,很想尽快结束谈话。 “总之,不要操之过急,尤其庄非没经验,哪怕今年拿不到,可以争取明年。安全最重要!不要像四年前,拿到了,损失反而更惨重。先就到这儿吧,明天安息日有一整天,慢慢谈。” 散会,让留到最后,上楼回房间,之后拿出了手机。 67 那时从碗间扯脱的小瓷猫躺在掌心,她笑着说过,是只小母猫。 想清楚了,按了熟悉的数字,电话接通,打了非常久。挂断后回到门边,打开,站到走廊里。 任务一再拖沓下来,原因不言自喻,他难专心,也不想把她推到危险里。可现在不行了,箭在弦上,不得不放。只有最大限度保证安全,哪怕不能成功。 房门阖着,可脑子里都是她刚才流血的样子。笑的可爱,也可怜的让人心疼。钥匙转动,小瓷猫摇摆着,等着见到主人。 夜深人静,让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灯火通明,安息日并不属于安眠,楼廊里没有声音,走廊尽头的桌上摆着一盘永远下不完的国际象棋。 站在门边,静静的看着她睡,并不着急过去。 头上的冰袋早掉到枕头边,止血的纸巾已经起到作用,但睡的不很踏实,张着小嘴努力呼吸。脚从薄被里跑出来,灯光下,肌肤更显得柔和白皙。 手机挂坠上的小公猫正在张嘴笑,就把钥匙放到它旁边,两只小猫面对面,挨着彼此一起笑。 被子滑开,看到那件卡通睡衣。整排的扣子扣错了,也许慌乱里雅丽没注意。像是收到了的礼物,一颗颗打开,再慢慢扣上,手指留恋在可爱的卡通图案边,收不回来。 突然产生某种恐惧,怕失去她。流血的一幕太深刻,曾经的那些小伤小闹,即使断骨,也不曾让他这么紧张害怕。 在这里看过太多血,几年前在加沙流过更多,也因此,对生命有了不同的认识。太脆弱的东西,转瞬即逝,必须及时抓住。 不能容忍她满身是血,必须抓住,每时每刻保护她。 摘掉挂在壁上的绷带,和衣躺下。 取走冰袋,没有受伤的手臂放在她背后,翻转肩膀,整个人顺势依偎过来。那晚在清真寺也是这样躺在一起。只是这样,似乎还不够。 反复亲吻着枕上的发丝,顺着乌黑的发线到额际,再之后,落到眉心。 “不许流血……非非” 随着每个音节,吻一点点移动,她微笑过的嘴角,皱过的眉毛,脸颊上的苍白。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不想让她沾染,只好探进唇里。她该是干干净净,清爽快乐的,不能有血,一滴都不能! 清真寺那晚能活下来,以后就注定一起好好活下去。已经相互袒露,再隐瞒太难,也太虚伪了。 “非非……”手拂开颈上的发,唇一路滑下去,埋在她肩上,本来安稳的心跳,加快了。 怀里的人动了动,之后是苏醒的短暂迷蒙。 温暖的抚触太真实,梦根本锁不住。睁开眼,先看到肩头白色的绷带,第一意识是去保护,怕再伤到,那晚的记忆还很鲜明。 六天没见面,已经全好了吗? 想着伤,才发觉已经躺在他怀里,埋在胸口最温暖的地方。 不自欺欺人,他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顾不得害羞,又去碰肩上的绷带,“还疼吗?” “非非……”不回答,反而收进背上的手,“想我吗?” 当然!一边点头,还指指心口的位置,那里想了,很想,每天都想! 薄薄的唇线微翘,满足的笑了。闭上眼,和她靠在一起。 手触到他胸前的衣服,也想睡,又意识到现在这样不妥,“我们不是要……” “嘘……睡了……”他没有睁眼,已经找回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胸口属于她的位置,终于陷入黑暗里。 被子越拉越高,他的脸也看不见了。然后,传出断断续续的呼吸,很急促,过一会儿又平息下去。 这一夜,因为不再惦记,睡得很好。 她也是,刚开始紧张伤口不敢翻身,一直搂着他的腰。到后来,睡得太投入,也就忘乎所以了。 习惯性的早早醒了,比阮家兄弟每天开工的时间还要早很多。该回房间了,一次的越轨已经是冒险,但是这一夜,恐惧沉淀下去,踏实了。 灯光如昨夜,掀开被,发现胸前的衣服被揪扯着,再看她,瞬间身体绷紧。 侧睡的脸颊上好像有个笑窝,太舒服了,睡相不羁,更要命,一夜在一起,又是夏日,已经热得自觉撕扯着睡衣,渴望清凉。 可爱的卡通图案揉皱团在一起,被高高掀到胸上,扣子不知开了几颗,细腻的肌肤全部暴露,胸前的稚嫩一览无遗。 是在故意考验他吗?如果是面对敌手,势必要败了。咬着她肩膀的一片嫩白,终于松开手,翻身躺平。 全然享受着睡眠,不知道他隐忍的辛苦。 愣了一会儿,记得几个月前受伤的事,想确认就俯下身来。柔软饱满,亭亭玉立,没有瘀痕伤疤。孩子似的心性,却有这副折磨他的身体,咬牙别开脸,想让理智回来。 “让……”听了马上回到她脸边,原来只是含混不清的梦话。 似乎知道他在,回身拥抱,粗糙的手臂正擦过胸前的肌肤,她换了睡姿就不再退后。 观察着睡梦中的表情,大手不得不接管了所有的柔软。不安的皱眉,又开始用嘴呼吸,手抓紧枕角,以为那就是他。 呵护般的轻轻揉弄,却挑动了自己的欲念。看着她慢慢转醒,还懵懂无知的陷在他给的感觉里。 太真实,有些疼,又很快乐。呼吸很急,并不是因为亲吻。一瞬就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深邃的黑眸。他醒了,像是醒很久了。 “好吗?” 愣了下,仓促的接住轻吻,还不懂他问的话,什么东西好吗?他像是有心事,一脸严肃,也好像不高兴。 只好马上点头说好,也搞不清自己答应的是什么。 “我得走了!”很突兀的回答,似乎要起身,刚想跟着起来,整个身子被扑倒,眼前只剩肩上的白色绷带。 胸口很暖,又是一疼,全乱了。 他咬人! 惊呼半空折断,被有力地唇舌掠夺,已经不属于自己,只剩在他怀里发抖。 停下时,被他拉着坐起来,扣子都开了,垂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正好看到自己的胸前,淡淡的粉色边缘,有一块明显的深红,也许不久,会变得青紫吧。 埋怨的抬眼,才发现他也在看,目光相对,又羞愧的低下头。 “你说过好了。”指尖碰触,瞬间敏感起来。他的眼神也变了,想拢睡衣,又晚了一步。 在她唇上印上同样的痕迹,然后回到那块新生的伤痕,在上面一次次折磨她,吮吻咬弄,莽撞激切得丧失了该有的自持。 好一会儿,不得不打住,拉回理智,扶着她躺好。呜呜的从喘粗气到呻吟,最后,听不到任何声音。 身子敏感还未平息,不知所措,咬着被角,看着他要走了。 肩头的白色绷带突然又扭转,俯下身。 脸藏在被子里,为刚才的事惴惴不安,额头上很热。 “非非……我得走了!” 门开的声音,放下被子瞄了眼,呼口气。 坐起身看向床头柜,小母猫站在钥匙扣里,另一端,套在小公猫脖子上,两只瓷猫笑得很傻。 脸孔发烫,怕又要流鼻血了! 打开的手机屏幕上,一条没有发出的短信。 爱你,晚上见!让 68 安息日总是从傍晚开始,又在傍晚结束。那晚,闷在屋里看了一天书,局促不安的等着晚上见他。结果什么也没发生,他忙着工作,只是安排了一份报导让她翻译。 在办公室那些时间,门是敞着的,除了偶尔偷偷看两眼,连话都没敢说。 睡不着,午夜一个人跑到花园里看星星,小楼的灯都已经灭了,看不到他的房间。坐在花坛边,听着铁门外沉睡的街市,为以后的日子犯愁。 地下恋情听起来好玩,真经历,又会感觉格外辛苦。尤其面对心心念念的人,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太难了。 刚准备起身上楼,手臂被拉住。下了一跳,回身看清是他,心里咯噔一下。很快牵着走到楼后的阴影里,被用力扯进怀里,面颊撞得有点疼。 想了一天,也就这么偷来的短暂几分钟,连话都不想说,只想好好拥抱。 独自回楼时,剩他在阴影里抽烟,胸口有些抽痛,站在楼口频频回头看他。刚刚错身时,几乎像叹气,“想你”两个字还没说完,腰被拦住,扯回怀里。 额头上疼,话根本说不清,吻得太急切,分开的又很慌乱。 有叹气的冲动,轻轻踮脚回房等着听他的脚步声。可直到睡着,他也没回来。 胸前的痕迹还在,已经变得青紫,看到了,害羞又觉得甜蜜,可想到这样的相处,不敢去想未来。天亮以后,接送的人果然换成了朝纲。 于是就这样,好些天下来。 最近因为忙,一天一面也变得奢侈了。 很想他,虽然知道这样不好,还是很想。 上完语言课,抱着课本去了那家三明治吧,露台还有空座位,正好靠近边缘,在植被的后面坐下,看着广阔的草坪。 摇摇头,拍拍脸颊,还是烫的,不许想他了!刚刚打开课本,听见身边有人询问,“我可以坐下吗?” 抬头,意外看见了Bluma。 因为政府官员遇刺,局势紧张了半个月,校园里也是,两方的学生互不接触,形同陌路,她一直没出现。 坐下后,还是老样子点了些吃的,都拿着课本,却开始聊学校的事,无意间就说起前一阵的案件。 “看过玛戈皇后吗?” 印象是个朦胧的血腥故事,摇摇头。 “应该看看,人的心里就是那样,虽然故事发生的地点不同。”望着身外的草坪,Bluma笑了,“有些人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有些人时时生活在恐惧里,当然,也有些人很狂热很投入,也很极端。” “那你呢?”喝了口薄荷茶,看着她的侧脸,没想到会谈的深入了。 “我?也许是第一种吧。在这里久了慢慢习惯,不觉得特别害怕。你呢Zusa?” “我?还没习惯吧,常常觉得可怕。那么多无辜的人死了。”想到清真寺那晚,心里还是后怕。 “下次借你看玛戈皇后,OfraHaza还为电影唱了一首歌呢!” 突然转到轻松的话题,也跟着放松起来,吃完东西,一起离开服务中心,如果是平时,会各自离开,今天也许她的兴致好,竟然一路谈着往校园的小树丛走。 估计她的保镖在远远的地方跟着,走过赫茨尔的雕像停下来,Bluma望着远处的大理石会堂,静静的不说话。 “想什么?” “会堂的外墙,看起来很像西墙。” “所以呢?” “想去老城了。” “去那儿做什么!”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这不是好提议。 “不做什么,只是想看看哭墙。”她说的自然,继续往树林边缘走,还是下午课时间,校园里学生并不多。“Zusa,你去过老城吗?” “没……还没,不敢一个人去,听说很危险。”撒谎并不得心应手,不过后面的话是真的。 “才不会,那是我们的家。”Bluma指着赫茨尔的雕像,“赫胥黎写的那个乌托邦是给我们的,耶路撒冷就该是那样,所以才叫和平之城。可惜,总有人占在你的家里。赫茨尔看不到,好多好多先人都没看到。可现在我能,哭墙就在那儿,那是圣殿的一角。不是犹太人不会懂的,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西墙,也会觉得心里踏实,离祖先很近了。” “也许吧,哭墙一定很美。”想找个其它话题,又不知道说什么。 “一起去吧!”Bluma眼睛里闪过异样的光芒。 太突兀了,来不及思考,“呃……有时间吧。” 叹气,她看着败兴起来,“你不知道,我不能随便去,平时都没有时间。” “为什么?”这么问着,总觉得她的保镖还在周围虎视眈眈,背后没长眼睛,也被盯得发毛。刚要观察一下形势,手臂突然被抓紧。 呃?嗯! 瞬间被扯着往树林方向跑,Bluma的步子很急,不再是平时安静淡漠的样子,乌黑的发辫甩在身后,一脸兴奋。她……她要做什么! 气喘吁吁,两个人在树林里停下,她四处环顾,之后又拉着庄非换了方向。 “干什么?Bluma,要去哪!” “哭墙!” 不给任何犹豫的时间,这样被一路扯着东拐西拐,出了校门。钻进出租车直接报了地名,Bluma显然很兴奋,跃跃欲试的望着窗外,倒是庄非,担忧的抓着书包。手机在口袋里,想给他打个电话,没有机会。 “我爸爸时时派人跟着我,哪也去不了,就现在一起去吧!Zusa。”像是同龄女孩一同逛街的邀约,不知道答应会不会太草率,可人已经在车上,显然也没有退路了。 第一次在没有他的情况下接近老城。Bluma显得驾轻就熟,拉着她穿过大马士革门进入地下教堂,沿着阴冷的走廊到尽头,又从出口上到广场,排到女宾的队伍后面。 因为太多意外,走到大卫星前还在掂量该不该马上给他打电话。士兵已经端着枪站在面前,摸了摸兜,硬着头皮被拉到哭墙面前。 单独行动原来是莫大的考验,祷告的时间并不长,Bluma很虔诚,庄非始终在分心观察四周,怕有危险,惶恐不安。 忏悔结束,走出广场,两个人一路没说话,Bluma垂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不知不觉到了一条石板铺成的老路上,迎面有一队教士,身后有些游客模样的人。避让路,听到身边人解释,才知道这是苦路,耶路受难走过的地方。 看他们停在教堂门边,门框上带血的痕迹,不好的感觉又来了。 天不早了,着急想回饭店,如果朝纲发现她失踪的话,一定会有麻烦。 两个人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也弄不清是不是出城的方向。石板光滑潮湿,是千年前一条通往死亡的路。想着这些觉得不吉利,拉着Bluma的手小跑起来。心里默念,快些离开,这个下午,快点结束! …… 手机摔出了好远,伸直了手够不到。他说过出事要按第一个键,可太晚了。 身子已经动不了,不敢呼吸,手指抠在石板的夹缝里,想叫人,竟然发不出声音。 胸前可怕的疼痛,比在巷子里受伤时疼上很多倍。 眼前一片模糊,有树,大理石的房子,还有很蓝很蓝的一道天。 这里是哪里?身边躺的是谁? 看不清,想叫Bluma的名字。 伴着那个字,血突然从嘴角涌出来。 让,快来! 让,快…… 让…… 69 最先发现庄非不见的人是Itzhak。他本来就在服务中心一层,等着她从楼上下来。 之前看着Bluma上去了,想着也许碰面要聊一会儿。在角落找了个座位,盯着楼梯。 有个外国学生上前问路,只是转眼的功夫,还回到老座位等。可她一直没下来,到了放学时间,Itzhak有些沉不住气,跑到二楼看了一圈儿。 这才发现她并不在楼上。服务中心进进出出的学生很多。问过楼下店铺的老板,也没注意过。 整个服务中心转了个遍,她不在,Bluma也不在。帮忙查看的学生从洗手间里出来,摇摇头,Itzhak一下子急了。 朝纲和秦牧几乎是同时到的,三个人分头在校园里找,一边给她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这几天让都是早晨回特拉维夫开会,要到晚上才会回来。朝纲主张先不要告诉他。 再打回饭店,天放明放也没见到人,停了生意,先派雅丽和Samir过来帮忙。 天黑前,寻找范围扩大到学校周边,五个人在校门口碰了下头,她平时常去的书店,喝咖啡的地方,周边的景点,能想到的都去了。 “庄非不敢随便出去,上次也是让带着她去郊外找你。”大家没办法,留雅丽在学校周围,其他人回了饭店。 挂着停业的大厅里,天放明放放下手里的事儿一起商量办法。分析来分析去,她可能和Bluma一起去了哪,就在Itzhak去指路的那段时间。 “得马上通知参赞。”Samir最紧张,毕竟局势变幻莫测,Bluma又是身份那么特殊的人。 “先等等,他正在使馆开会。还是先跟安全局联系,查那部手机的位置!”牧和朝纲想到了一起,每个人身上的手机都可以定位,短时间她不可能离开耶路撒冷。 半个小时对方有了回复,位置在老城里,准确的位置还要实地去找…… 几个人交换了下眼神,大厅萦绕着说不出的沉重。朝纲和Itzhak一起去了,Itzhak回来时,一个人进门。 “Zusa人呢?”Samir跑过去拉问,看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吊缀上是只小猫,咪咪的笑着,就像平时的Zusa。那是她的手机,虽然用的很少,但时时带在身上。 “在苦路上找到的,离路尽头那家旅馆很近,但巷子很窄,也没什么人家。朝纲还留在那儿挨家挨户的找。” “下午老城有什么情况吗?” “目前不清楚,至少查问过的人都不知道。”Itzhak挫败的回到位子上,这是他的失职,尤其在Bluma出现之后,庄非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手机回来了,什么线索也没有。天放让牧和Itzhak回老城继续帮着找人,安排明放去学校附近接应雅丽,部署好才走到柜台拿起了电话。 让正从公使的办公室里出来,开了一天会,准备坐车回耶路撒冷。每年的双边经贸会谈开始前,总要忙碌一阵,估计回去还要加班。 因为工作的缘故,最近两个人一点独处的机会都没有,好在朝纲照应着。 站在使馆的院里,看着几个和庄非同时调过来的年轻人从身边经过,打了个招呼。转眼来了快半年了,虽然任务的进展很小,但比起他们,非非的进步真的很不容易。 想着她,大步往门口走,想早些回去。 刚准备开车门,手机响了。 是饭店对使馆的专用号码,如果没有什么急事,天放很少用这个号码。接起时,刚刚放松一些的心情又进入工作状态。 “喂,我。” “让,马上回来。” “怎么?”不知为什么,听天放口气沉重会想到她,上次也是不在的时候摔到了肋骨,不尤担心起来。 “马上回来,小心开车。” “到底什么事!”钥匙握在手里,身体紧张起来。 另一边顿了好一会儿,“让,庄非……出了些事。” 当 清脆的一声,钥匙掉到地上。好半天才意识到弯下身去捡,看着那只傻笑的小母猫,握得死紧。 “什么事,说清楚!” 坐进驾驶座,听着天放的叙述,脸色阴暗,手抓在放向盘上,扭曲变形。担忧太强烈,反而是恐惧,而这种恐惧,比以往都要强烈。 “怎么样了?” “目前……我说不好。” “等我回去,继续找!” 挂了电话疾驰上路,两个小时的高速开了不到一个半小时。到饭店的时候,牧和朝纲还没回来。 一屋子死气沉沉,像是回到了四年前。挥不去的预感,看着角落里安静的雅丽和Samir。 路上已经知道了情况,又确定了一次,学校方面,看来希望并不大。 带上回来报信的Itzhak马上动身又回了旧城。路上联系朝纲,在找到手机的地方会合。 到时天已经黑透,能看到远处大卫塔的灯光。城里的店铺关了大半,零星分布的人家紧闭着大门。整个老城安静异常,像是避世独居的老人。 从广场出来,上了苦难路。十四站的路程很熟悉,Itzhak一直把他引到路的尽头,离每次出任务碰头的小旅馆很近的小巷里。 石板路幽黑,巷子绵长,看不清周围的情况。隐约能见到不远处旅馆外替代招牌的油灯,在热风里轻轻摇曳。 远处有脚步声,走进才看出是朝纲和牧。 “怎么样了?” “Itzhak,得你去一下,我们碰见那个男孩,但是他不肯说。” “什么男孩?” “手机不在路上,那一段没有人住,是在再往前的院子里从一个老太太那找到的,她说是她孙子在路上捡的。那孩子刚刚回来了。” 犹太男孩找到了,只是八九岁的样子,很怕羞,大大的眼睛里都是恐惧。面对几个陌生人不肯说话,受了惊吓,时刻警惕的躲在奶奶背后。 不管用什么方法,他就是不肯说话。 对孩子不能用强,让站在门边,环顾着破旧的小屋。屋角的桌上摆着干透的馕饼,老太太身上的披肩,已经脱线褪色了。 带着大家到外面,只留下Itzhak继续和孩子说。顺着巷子走回老城繁华的地段,再营业的店铺里买了些吃的。 回来时,朝纲和牧依然守在门口,带着吃的进到屋里,放到孩子奶奶手里,示意Itzhak也出去,让祖孙俩吃些东西。 其实心里比谁都急,但还要冷静。吓坏了孩子,不会更容易找到她。 四个男人,站在黑暗空旷的小巷里,一筹莫展。 夜深了,只留下Itzhak,安排其他人回去休息。靠在坑洼的大理石墙边,听着院子的动静,想着最后一次见面时她的样子。 “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Itzhak坐在石板路边,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声音里充满悔恨。 让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口袋里,找到那只拴在钥匙扣上的小瓷猫。 后悔了,把她卷到整个任务里。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也像是要对她说。 “我错了。”,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就这样在巷子里站了整整一夜,黎明微弱的光线里,忽然听到门板有声音。 Itzhak从梦里惊醒,一下子站起身,让微微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努力看清眼前的老妇人。她年迈的眼睛边流露着同情和感激,也有吃惊和犹豫。 愣了一下,转身又回到房里。不一会儿,她带着小男孩一起走到门口。 Itzhak刚要上前,被让一把死死拦住。 那孩子手里的,是庄非的书包…… 70 蹲下身,接过男孩手里的书包,仔细端详。熟悉的纹路,很淡雅的色彩,是她发第一个月薪水时买的。提着总是一甩一甩,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从巷子一端飞奔而来。 手指停在断裂的肩带处,心里的不安加剧。粗暴狰狞的裂痕,横过整个断面,一定是拼尽全力挣扎过。 再继续,侧面的布纹里,找到一两滴已干透的小血点儿。 “在哪儿捡到的?”Itzhak沉不住气,声音太急躁,把男孩吓得退到老妇人身后不肯露脸。 及时制止,心里已经乱了,必须镇定下来。 “昨天的姐姐在哪儿,她还好吗?” 声音很缓,克制着不安,看着男孩探出头,又躲了回去。 “不用怕,叔叔不会告诉别人。”说完,真的蹲在一边等待。 妇人腿边的小手终于慢慢移动,棕黑的眼睛,胆怯而不安,嗫嚅的说出了一个名字。 身后的动作太猛,差点被门边的大理石绊倒,Itzhak已经冲了出去,自己却还在这里,希望从孩子嘴里得到更多线索。 “带我去好吗?”握紧断裂处的织物,从手疼到心里。 安静的等待,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男孩终于肯从老妇人身后走出来。 垂着头,躲避他的眼神,男孩拉着老人的手不时回下头,向着巷子的尽头走。路过那家每次碰头的客栈,清晨的白日里,街道依然寂静无声,那盏油灯熄灭了,几个裹在黑袍中的陌生人匆匆而过。 又回到了苦路上,看着影影绰绰的黑色,似乎又走回受难的年代。担忧,也第一次知道害怕的滋味。 Itzhak从巷尾匆匆跑回来,一脸挫败摇了摇头。 昨天已经找过太多次了,盲目只会再一次失去目标,必须让这孩子带路。 跟在他身后,一步步接近巷子中段,一处取水的凹陷处,巷子在这里分出了岔口,井后竟然有条细小的石板路,走不几步,到了路的尽头,一扇只剩一半的大门。 男孩停下来,指了指门里,再不说话,脸又埋到老人身后。 心提到嗓子眼,看了眼Itzhak。 走进大门,到处是大理石残断的痕迹,破旧的屋子一半被各种大纸盒占着,里面盛着应季的水果。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把盒子从屋里搬到院中间。 “请问,昨天下午,你见到一个亚洲女孩没有,这么高,短头发。”Itzhak还没走过去,男孩已经警惕的察觉,抱着箱子退了一大步。 看样子,只是个老城卖水果的普通少年,可眼睛里又有种说不出的成熟,是家境使然吗? 少年顿了下,低下头继续抬箱子。 “我们找到她的手机和书包了,隔壁巷子那个男孩给我们指的路,我是她的家人,只想带她回去,别的都不重要,不会找你麻烦的。”口气很诚恳,希望他能相信。 少年终于停下来,放下手里的箱子,拍拍尘土,抬起手开始比划。 他是哑巴! 错综复杂的手势很快,完全看不懂,但他眼神坚定,想告诉他们什么。 “现在我不想知道发生什么,只想带她回家,能给我们带路吗?” 打断他的手语,掏出几张钞票放在身旁的水果箱上,“谢谢你……帮过她。” 少年沉默了,思索片刻,跨过纸箱往门外走。一路,一直把他们带回苦路尽头的旅馆。 站在门口,望着熟悉的木门,回头又确认,少年只是点了点头。 留下Itzhak在门口,独自进去,前台的犹太女人看到他,脸色微变。递上二楼的房门钥匙,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 熟悉的楼梯,熟悉的房门,以为够冷静了,可脚步缓慢,挂着残旧的门牌,是每次碰头的房间。钥匙在孔里转动,房门开了。 一样的房间,干净整齐,却好像很久没人来过。透过门外的阳光,观察着整个房间,与第一天来耶路撒冷时没有分别。他站在窗边,她坐在角落的沙发里,现在,这里空荡荡的。 她在吗? 站在门口,再一次制止慌乱,辨别着房间里的细微变化。终于,目光焦灼在床角的一处皱褶。像是被重物悬垂,扭曲的坠向一边。 大步奔过去,窗与床头柜的空隙里,以为会看到的并不存在。蹲下身仔细检查,被角有被拉扯过的痕迹,沾染了淡淡的灰尘。那片地板上,隐约有两点深色的污渍。 第二次,指尖染到淡淡的红色。又一次证实,有人受伤了。 是她吗? 搜索着房间的每个角落,什么也没找到,最后停在落地的衣柜前面。拉住扶手,手心里出汗了。希望找到她,又害怕见她受伤。 上次她在怀里哭的样子,以为挫折伤痛只有那些了,没想到危险这么快又降临。后悔了,把她卷进来,又不能保护她。 下一刻猛然拉开了柜门。 昏暗的空间,瘦弱的蜷缩着身子,显得更无依。胸口的衣服纠缠在一起,也许很累了,眉头紧紧皱着,陷入睡眠。 突然想起汽车驶出特拉维夫,她趴在车窗上睡着时的样子,纯净的脸庞上写着无知,然后是航班上接过翻译完的文稿,她在黎明的光里睡了。那时也如此平静,安详。 “非……非……”声音颤抖,竟然费力才叫出两个字。手臂伸过去,又不敢急于碰她,“非非!” 心疼到急躁,把她牢牢托起,从藏身的衣柜里抱出来,甚至不肯放到床上。 胸怀终于被填满,松了口气。她会很好的,只是遇到危险躲了一夜,现在睡了。这么告诉自己冷静,终于让她在床上平躺好。 想叫她确认,又不忍吵醒。抚平胸前的衣服,看到空着的扣袢,想起撕裂的书包背带。眉头锁起来,觉得哪里不对。 顾不上在这里思考,只想带着她马上离开。打电话叫车,下楼时留下Itzhak在旅馆了解情况。 坐到车里,一刻没有放开过。外套包裹的很好,却总觉得遗漏了什么。车开过Itzhak身边,那个指路的少年也远远站在路口。本想告诉司机回饭店,开口,又突然停住了。 白昼亮的很透,远处是碧蓝的天。她躺在怀里,柔软无力,一缕阳光正投在脸上。平日疲惫的时候,也会这么沉沉的睡,病中,也这样躺在他怀里。 很平静,也,太过平静。 以为看错了,慌乱的掀开衣物,确认嘴角残留的血迹。像是草率擦拭过,留下一片晕开的血色,衬着一片死白。 擦去嘴角的血,收紧怀抱,不许她这么吓人。 “非非……” 睡得比以往都安详,依偎在他怀里,一只手从身前垂落。 叮铃铃,是腕上的铃。 “非非……” 凑近,亲吻,唇上没有颜色,一点点冰冷。 “非非……” 那只小瓷猫在笑,她躺在怀里却不笑,嘴角的血,竟然擦不干净…… 71 从没想到会伤得这么重,听过医生的报告,一拳差点儿捶在墙上。 直接外力所至的骨折,断端向内移位,几个月前受过伤的肋骨刺破了血管、胸膜,险些插到肺里,创伤性血胸引起长时间休克,至少有十个小时了。 医学术语,心里滴血。 以为她只是累了害怕了,手术室的大门开启的一刻,才了解自己的恐惧和疲惫。穿刺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但心里似乎少了什么。 那以后漫长的昏睡期,每次疼得太厉害,她总是皱紧眉在睡梦里呻吟,也叫过他的名字。醒的时间少得可怜,连续的阻滞治疗都为了缓解胸部的伤势。 治疗方案是他首肯的,宁可她睡着,感觉不到痛苦。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她的安危重要,他已经向使馆告假,暂缓代办处的一切工作。 坐在病房里,手里是刚刚送到的文件,无法专心,不时抬头看看床边的仪器和点滴。 两天前第一次睁开眼是在半夜,说不了话,只是眨眨眼睛,看到他就哭了。眼泪流到发根里,嘴唇上一片白,轻轻嗫嚅,想叫他。 眼睛酸涩到无法控制,以为是错觉,看她想移动,赶过去制止。 “不动,非非。”扶住肩,就看见她掉眼泪。 “一定很疼,我知道,别哭。” 心里和她一样疼,站在窗边反复看那张断骨的胸片,推测那天下午发生的可怕事情。如今她醒了,眼神躲闪,仍然不安。 差点儿就失去了,一想到这儿,额角涨疼,握拳努力克制情绪,依然很难。 “睡吧,睡了就不疼了。”唇压在她额头上,醒了就好了,也没有病发症的迹象,实在是幸运。 想说话,再看看他,可眼睛上是黑黑的影子,睁不开。脑子里依然晕眩。 他的声音在耳边移动,手伸到被里暖着她的手,十指绞缠。 “睡吧,我在。”也许太累了,眼泪还没干,听了他的话,很快就睡着了。之后断断续续、醒醒睡睡,知道他一直在,胸口沉重的疼痛最强烈的时候,就反手抓着他。 Itzhak留在旧城探问事情经过,汇报的不是很清楚。那两个孩子,已经成了他们留意的对象。她还不能说话,偶尔从噩梦里惊醒,呼吸很急促。 即使意识恢复了七八成,他也什么没问,只是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睡着,等着下次醒来。 小手还是凉,指尖总是神经质的抽搐,睡着了也不踏实。几天了,脸色还缓不过来,苍白如纸,发丝凌乱铺在枕上,人更显瘦弱。 想到在柜子里找到她的时刻,心又收紧了。反复触摸着幸运的小瓷猫,手腕比以往还纤细,手链松松的挂着,小心的抬起,摸索着手背上注射留下的痕迹。 医生说不能太心急,这次的伤需要慢慢静养。她已经很幸运,没有开放性外伤,否则耽误那么长时间,会有生命危险。 真的幸运吗?一点感觉不出来。如果不来这里,这些无妄之灾,该是一辈子也不会遭受的! 心情复杂,好在大家心照不宣,给了很多独处的空间,不需要刻意隐瞒什么。这几天一直能在病房里处理公事,不用和她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