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莲: “我打听你的车号了。车上坐的是你,你就是县长。” 史为民: “县长的车,坐的不一定是县长,我是他的秘书。你案情这么大,我做不了住,我给你喊县长去。” 李雪莲只好撒了手。史为民一溜小跑回到办公室,一边换衣服,一边让人给信访局长打电话,让他来县政府大门口,处理一个妇女告状的事;换完衣服,另坐一辆车,从县政府后门出去,去参加“世外桃源”的剪彩。 一天无话。到了晚上,史为民又去县宾馆陪从省里到市里来的七八拨客人吃饭。车到了县宾馆门口,县信访局长在台阶上站着。县信访局长姓吕。史为民已经忘了早上妇女告状的事。见史为民下车,老吕高兴地迎上来: “史县长,你要支持我的工作。” 史为民: “啥意思?” 老吕: “市信访局张局长一会儿就到,安排在888包房,你待会儿过来打个招呼。” 史为民一愣: “没听说老张要来呀。” 老吕: “临时打的电话。平常我就不麻烦你了,现在是关键时候,市里第一季度的信访评比,就要开始了。” 史为民伸着指头: “你这是第九摊。” 老吕: “喝三杯就走,你能到场喝三杯,咱就能评上头三名。” 又说: “这可牵涉到维稳呀;一个县维稳出了问题,摘的就不是我信访局长的帽子了。” 史为民: “我待会儿去一下不就是了,还用拿帽子来吓唬人?” 老吕笑了。这时史为民突然想起早上在县政府门口告状的妇女,便问: “对了,清早拦车告状那个妇女,是咋回事?” 老吕不在意地挥挥手: “一个泼妇,让我赶走了。” 史为民一愣: “拦车不要命,写那么大一个‘冤’字,咋说人家是泼妇?” 老吕: “‘冤’字是不小,芝麻大点事。” 史为民: “啥事?” 老吕: “去年离婚了,如今又后悔了,非说去年的离婚是假的。” 史为民: “这么点子事,咋要告那么多人呢?她告的可都是法院的人,是不是她找了法院,法院不作为呀?” 老吕: “我问过法院了,法院不是不作为,正是作为了,她才告法院。她说离婚是假的,法庭经过核定,离婚却是真的,能因为她告状,法院就违法给她再判成假的吗?” 史为民倒替李雪莲发愁: “到底因为什么,离过婚又后悔了呢?” 老吕: “就算后悔,也该去找她前夫闹呀,咋找上政府了?又不是政府跟她离的婚。” 史为民倒“噗啼”笑了: “人家告状一肚子气,你还说这种风凉话。” 这时省水利厅一个副厅长由本县一个副县长陪着,到了宾馆门口。史为民撇下老吕,忙笑着迎上去,与副厅长握手,一块步入宾馆。序言:那一年(九) 李雪莲头顶“冤”字,在市政府门口静坐三天,市长蔡富邦才知道。一个人静坐三天蔡富邦没发现并不是蔡富邦视而不见,而是他到北京出差了。待从北京回来,才发现市政府门口有个静坐的。周边围满围观的人。到市政府上班的工作人员,倒要推着自行车躲开这人群。蔡富邦见此大为光火。蔡富邦光火不是光火李雪莲静坐,而是光火他的副手、常务副市长刁成信。蔡富邦去了北京,刁成信并没出差,竟让这件事延续三天,自己不处理,等着蔡富邦回来处理。市政府的人都知道,市长和常务副市长有矛盾。说起矛盾,蔡富邦又一肚子苦水,因为这矛盾不是他造成的,而是历史形成的。十年前,两人都是县委书记,那时两人关系还不错,常常串县喝酒;后来一起提的副市长,按姓氏笔画排列,刁成信还排在蔡富邦前头;后来交替上升,一个当了市委宣传部长,一个当了组织部长;再后来,蔡富邦走到了刁成信头里,当了市委副书记,刁成信当了常务副市长;再后来,蔡富邦当了市长,刁成信原地未动,成了蔡富邦的副手;两人贴这么紧地你上我下;或者,你上了我就不能上;没有不服气,也有了不服气;没有积怨,也有了积怨;不是对头,也成下对头。当然,对头并不在表面,会上两人仍客客气气;但在背后,刁成信常常给蔡富邦使绊子。一个人在市政府门口静坐三天,还迟迟不处理,等蔡富邦回来处理,只是众多绊子之一。 蔡富邦对刁成信光火不是光火他使绊子,而是怪刁成信愚蠢,没长脑子。两人的交替上升,并不是蔡富邦决定的,而是省里决定的。如你想当市长,最聪明的做法,是支持蔡富邦的工作,使蔡富邦早一天升走,你不就是市长了?这样磕磕碰碰,刀光剑影,市里的工作搞不上去,蔡富邦永远是市长,你永远还是常务副市长。什么叫腐败?腐败并不仅仅是贪赃枉法、贪污腐败和搞女人,最大的腐败,是身在其位不谋其政。比这更腐败的,是像刁成信这样的人,身在其位在谋反政。更大的腐败是,刁成信明明在反政,你还奈何不了他,因这常务副市长不是蔡富邦确定的,同样也是省里确定的。比这些更让蔡富邦生气的是,刁成信使绊子不看时候。目前,市里正在创建“精神文明城市”。“精神文明城市”,全国才有几十个。成了“精神文明城市”,市里的形象就会大为改观,投资的硬环境和软环境,就有了一个明显的说法;与外商谈判,招商引资,也多了一个筹码。 为筹办这“创建”,蔡富邦花了一年的心血,整治了全市的公园、街道、地沟、学校、农贸市场和棚户区;全市挨街的楼房,外立面都新刷了一遍。准备一年,就等一天;再有三天,中央和省里管“精神文明城市”创建的领导小组,就要来这里验收。为了这一天,蔡富邦又提前一个月,让全市的干部市民,上街捉苍蝇。机关干部,规定每人每天交十只苍蝇,跟年终考核联系在一起。苍蝇不经捉,半个月之后,干部们十只苍蝇的指标就完不成了,个个怨声载道。而怨声载道中,全市确实不再飞一只苍蝇。蔡富邦知道怨声载道,但不过往就不能矫正。捉过苍蝇,又让小学生唱歌,老太太跳舞。这回蔡富邦去北京,就是汇报“精神文明城市”的创建成果;回来,就准备迎接“精神文明城市”创建活动领导小组的到来。没想到一回到市里,市政府门口有一个静坐的,而且已经坐了三天,还没人出来管。说句不好听的,全市的苍蝇都消灭了,市政府门口,却出现了一只大苍蝇;这不是故意给“精神文明城市”创建活动抹黑吗?蔡富邦一到办公室,就把秘书长叫过来,指指窗外的市政府大门口,一脸恼怒地问: “怎么回事?” 秘书长瘦得像根竹竿,抽烟,脸显得蜡黄,唯唯诺诺地说: “一个告状的。” 蔡富邦: “我知道是个告状的,听说坐了三天了,咋就没人管?” 秘书长: “管了,不听。” 蔡富邦: “刁成信这几天没来上班吗?他就视而不见吗?” 秘书长不敢挑拨领导之间的矛盾,忙说: “刁市长管了,还亲自找她谈了,还是不听。一个妇道人家,围观的群众又多,不好动用警察,那样影响就更不好了。” 蔡富邦心里稍平静一些;但心里更加不平: “多大的事呀,工作做不下来,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秘书长: “没杀人,也没放火,屁大点事。这妇女离婚了,又后悔了。我想,大概想找补点钱呗。就是事儿小,倒不好管;如是杀人放火,倒好办了。” 蔡富邦: “哪个县的,县里就不管吗?” 秘书长: “县里也管了,管不下来。这妇女现在不是告一个人,是告许多人。” 蔡富邦: “都告谁呀?” 秘书长: “正因为管不了,她当成都不管,她要告她那个县的县长,法院院长,法院的专委,还有法院的审判员,还有她丈夫,还有什么人,我一时也记不清了。” 蔡富邦倒“噗啼”笑了: “她还真有些胆量,屁大点事,闹到这种地步。” 秘书长忙点头: “是个犟娘们。” 又问: “蔡市长,你看怎么办?” 蔡富邦又光火了: “你看,你们说你们层层都管了,到头来,不还是推到我头上?不还是让‘我看’吗?三天后,‘精神文明城市’创建活动领导小组就要到市里来了,还能怎么办?赶紧把她弄走,有什么事,一个礼拜之后再说。” 蔡富邦说这话时是上午。上午,李雪莲仍在市政府门口坐着,头顶一个“冤”字;下午仍在静坐,没有人管;到了晚上,围观的人散去,就剩李雪莲一个人;李雪莲从馍袋里掏出一个干馍,正往嘴里送,几个穿便服的警察,一拥而上,不由分说,便把李雪莲架走了。市长蔡富邦只说把李雪莲弄走,并没说弄到哪里去;说过这话,就忙乎别的去了;但他的指示一层层传下来,从市政府到市公安局,从市公安局到区公安分局,又到市政大道东大街派出所,指示早已变了味儿,成了市长发了脾气,让把这妇女关起来。几个警察把李雪莲架走,不由分说,以“扰乱社会秩序罪”,把李雪莲关进了拘留所。序言:那一年(十) 三天之后,市里“精神文明城市”创建活动被合格验收,该市成为“精神文明城市”;七天之后,李雪莲从拘留所被放了出来。“精神文明城市”的创建和李雪莲的告状,二者本来没有联系,但因为“精神文明城市”的创建,李雪莲被关了进去,二者就有联系了。但李雪莲被放出来,并没有追究“精神文明城市”的创建。市里人人都知道,抓李雪莲是市长蔡富邦下的命令;人人都知道了,李雪莲也知道了;李雪莲从拘留所出来,并没有去找蔡富邦,也没有继续在市政府门前静坐,而是返回了自己县,又返回到自己镇上,去找在镇上杀猪卖猪肉的老胡。老胡仍在集上卖肉,肉案子上扔的是肉,肉钩子上挂的也是肉。李雪莲远远喊: “老胡,过来,跟你说句话。” 老胡正在案前埋头切肉,抬头看到李雪莲,吃了一惊。他放下手中的刀,跟李雪莲来到集后僻静处,来到废弃的磨坊。老胡: “宝贝儿,听说你被拘留了?” 李雪莲一笑: “这不又出来了吗?” 老胡看李雪莲,又感到诧异: “不像从拘留所出来的呀,小脸咋红扑扑的?” 又往前凑: “身上还香喷喷的。” 李雪莲: “我喜欢拘留所,在里边啥心都不用操,一天三顿,还有人给你送饭。” 李雪莲说了假话。在拘留所七天,受的罪就不用提了。一间小黑屋,关了十几个妇女,横竖转不开身;一天三顿,一顿一个窝头,一块咸菜,根本吃不饱;还有解手,不是想解手就解手,非等到放风的时候;许多妇女等不到放风的时候,便将尿撒在了黑屋子里;李雪莲也撒过;屋里的味道就不用说了。比这些更让人难受的是,关在黑屋子里,整天不让说话;吃不饱闻骚味可以忍着,不让说话就把人憋死了。李雪莲从拘留所出来,先跑到麦苗田里吸了半天气,又对着远处的群山喊了几声: “我操你妈!” 然后去镇上澡堂洗了一个澡;回到家,又换了身新衣服,往脸上抹了许多香脂;抹过香脂,又打了腮红,才来见老胡。老胡眼粗,也没看出来。李雪莲: “老胡,你还记得你一个月前说的话吗?” 老胡: “啥话?” 李雪莲: “你说你要帮我杀人。” 老胡诧异: “我是说过呀,你当时不让哩,你非让我帮你打人。” 李雪莲: “当时不让杀,现在想杀了。” 老胡转着眼珠: “如果是杀人,那就得先办事,后杀人。” 李雪莲: “行。” 老胡高兴得手舞足蹈,上来就摸李雪莲的奶子: “啥时候办?就今儿吧。” 李雪莲捺住老胡的手: “知道杀谁吗?” 老胡: “不是秦玉河吗?” 李雪莲: “除了秦玉河,还有呢。” 老胡吃了一惊: “还有谁?” 李雪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个名单: 市长蔡富邦 县长史为民 法院院长荀正义 法院专委董宪法 法院法官王公道 王八蛋秦玉河 老胡看了这名单,懵了: “宝贝儿,进了一回局子,把你气糊涂了吧?” 李雪莲: “这些人,个个都太可恶了。” 老胡嘴开始结巴: “我一个人,杀得了这么多吗?” 又说: “还有,除了秦玉河,个个都是当官的,身边一天到晚围着人,也不好下手呀。” 李雪莲: “杀几个算几个,我这心里憋的呀。” 老胡一下子怂了,抱着头蹲到磨道里,往上翻白眼: “你觉得我这生意值吗?弄你一回,要杀六个人。” 又抱住头: “你以为我是黑社会呀?” 李雪莲照地上啐了一口: “早知道你在骗我。” 眼中不禁涌出了泪。又踢了老胡一脚,转身走了。序言:那一年(十一) 告别老胡,李雪莲决定不杀人了。不但不杀人,也不打人了。不但不打人,连状也不告了。她突然悟出,折腾这些没用。原想折腾别人,谁知到头来折腾了自己。但她心里还是不服,还想把这事说清楚。找普天下的人说不清楚,找一个人能把这事说清楚;普天下的人都说李雪莲是错的,惟有一个人知道李雪莲是对的;普天下的人,都说李雪莲去年离婚是真的,惟有一个人,知道这事情的真假,知道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正是这个人,把李雪莲推到了说不清事情真假的地步,还在拘留所被关了七天;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她的前夫秦玉河。她想当面问一问秦玉河,去年离婚到底是真还是假。现在问这句话的目的,跟前些天不一样;前些天倒腾这句话是为了打官司,现在不为打官司,不再是弄清真假之后,还要与秦玉河再结婚再离婚,让秦玉河也跟他现在的老婆离婚,大家折腾个够,大家折腾个鱼死网破;而是就要一句话。世上有一个人承认她是对的,她就从此偃旗息鼓,过去受过的委屈也不再提起。李雪莲无法将真相证明给别人,只能证明给自己。就此了结既是为了了结过去,也是为了开辟未来。李雪莲今年二十九岁,说小不算小,说大不算大;但李雪莲长得不算难看,大眼睛,瓜子脸,要胸有胸,要腰有腰,不然杀猪的老胡见了她,也不会像苍蝇见了血;她不能把青春,浪费在这些没用的事情上;她准备放下过去的恩怨,开始找新的丈夫。等找到新的丈夫,带着女儿,踏踏实实过新的日子。 为了了结过去,也为了开辟未来,李雪莲又去了一趟县城西关化肥厂,去找秦玉河。一个月前,李雪莲来找过秦玉河一趟。当时是为了把他骗回镇上杀了。为了骗他,还把两个月大的女儿抱来了。但在县化肥厂寻了个遍,没有找到秦玉河,秦玉河开货车到黑龙江送化肥了;像李雪莲的弟弟李英勇,不帮李雪莲杀人,躲到山东一样;他也躲了。还亏秦玉河当时躲了,当时他不躲,说不定就把他杀了。他当时被杀了,如今李雪莲在哪里?说不定就在监狱,等着挨枪子了;也就没有今天第二回找秦玉河了。上回在化肥厂寻了个遍,没有找到秦玉河;这回李雪莲还没进化肥厂,就看到了秦玉河。秦玉河正坐在化肥厂大门口一家饭馆前,在悠然自得地喝啤酒。而且不是一个人,桌子四周,还散坐着五六个其他的男人。李雪莲认出,其中一个络腮胡子叫老张,也在化肥厂开货车。他们边喝啤酒,边说说笑笑。化肥厂门口左边,是一家收费厕所;右边,是这家饭馆。饭馆距厕所不过一箭之地,但大门两侧,上厕所的上厕所,吃饭的吃饭,喝啤酒的喝啤酒。自上次李雪莲在法院打官司,王公道判李雪莲败诉之后,秦玉河不再躲李雪莲了,秦玉河又开始光明正大地生活了,秦玉河不再去黑龙江送化肥了,又开始在化肥厂门口,跟朋友喝啤酒了。秦玉河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李雪莲看到秦玉河跟一帮人在喝啤酒,秦玉河一帮人却没发现李雪莲来了。李雪莲上前一步,喊了一声: “秦玉河。” 秦玉河扭头,突然发现李雪莲,倒吃了一惊。不但他吃了一惊,他身边的几个朋友也吃了一惊。但秦玉河很快镇定下来: “干嘛?” 李雪莲: “你过来一下,我跟你说句话。” 秦玉河看看左右的朋友,没动窝;想了半天,说: “啥话?有啥话,就在这儿说吧。” 李雪莲: “这话只能咱俩说。” 秦玉河不知李雪莲的来意和用意,反倒更不动了: “有啥话,就在这儿说吧。咱俩的事,闹得全县全市都知道了,没啥背人的。” 李雪莲想了想,只好说: “那我就在这儿说了。” 秦玉河: “说吧。” 李雪莲: “既然当着众人,你就当着众人说一句实话,咱俩去年离的那场婚,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秦玉河见李雪莲又提这事,不禁恼了。他没料到李雪莲再问这话,是为了了结这事;李雪莲想得到的,就是他一句话;反以为李雪莲再问这话,又要旧事重提,重新折腾一番。他闷着头答: “是真是假,你不是到法院告我了吗?法院是咋说的?” 李雪莲: “法院判我输了。今天我不管法院,也不管别人,我就想问问你,法院判的对不对?去年离婚,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秦玉河更看出李雪莲是要纠缠下去,仍要折腾个鱼死网破;问这一句话,还不定今后当啥使呢;她身上不会藏着录音机吧?便黑着脸说: “我不跟你胡搅蛮缠,是真是假,法院已经判了;你还有什么话,还去法院告我吧。” 李雪莲不禁哭了: “秦玉河,你真没良心,你咋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呢?你咋能说话不算话呢?去年离婚时明明说好是假的,你咋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变了呢?你变了没啥,还与人合伙陷害我;明明是假的,咋就说不成假的呢?” 见李雪莲哭了,秦玉河更火了: “谁陷害你了?我陷害你,从法院到各级政府也陷害你吗?李雪莲,我还劝你,事到如今,你就别胡搅蛮缠了;再胡搅蛮缠,一件事,就变成另一件事了;就算我冤枉你,从法官到法院专委,从专委到法院院长,从法院院长到县长,再到市长,都在冤枉你吗?现在你不闹,事情还小,只是被拘留,再闹下去,事儿就大了,说不定还要蹲监狱呢!” 又说: “你现在是与我作对吗?从法官到法院专委,从专委到法院院长,从院长到县长,再到市长,你都与人家作对,你想想,你会有好果子吃吗?” 李雪莲来找秦玉河的目的,本来不想再纠缠下去了,就为得到秦玉河一句话;正是秦玉河这番话,把李雪莲的火又点着了。秦玉河已不是过去的秦玉河了,秦玉河变了。秦玉河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一个货车司机,虽然也耍过浑,但还是讲道理的;遇事也让李雪莲三分;没想到一年过去,他们就成了仇人,他就变得浑不凛了。如不是浑不凛,他也不会另找一个老婆;如不是浑不凛,也不会把两人要说的话,非当着众人来说。比这更气人的是,说话之间,他把法官、法院专委、法院院长、县长、市长,都拉到了他那一边,好像是他们家亲戚,使李雪莲这边,成了孤零零一个人。但一个月的事实不正是如此吗?法官、法院专委、法院院长、县长、市长,不都跟秦玉河站到一起了吗?比这更气人的是,秦玉河说完这些话,照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抄起酒瓶,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啤酒。李雪莲身上没带刀子;如果带着刀子,就会马上扑上去,杀了秦玉河。倒是秦玉河的朋友老张,这时站起来劝李雪莲: “雪莲,这事儿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还是先回去吧。” 李雪莲没走,而是又哭了: “秦玉河,我们好歹是夫妻一场,你的心咋就这么狠呢?” 又哭: “官司的事我不管了,县长市长我也不管了,我只是想问问,趁着我怀孕,你跟人胡搞,你还有没有良心?” 秦玉河见李雪莲提他胡搞的事,更加恼羞成怒;秦玉河仰脖子“咕咚”“咕咚”又喝了几口啤酒,又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这事你问不着我,该问你自己。” 李雪莲一愣: “啥意思?” 秦玉河: “要说跟人胡搞,我早吃着亏呢。” 李雪莲: “啥意思?” 秦玉河: “嫁我的时候,你是个处女吗?新婚那天晚上,你都承认,你跟人睡过觉。” 接着又补了一句: “你是李雪莲吗,我咋觉得你是潘金莲呢?” 李雪莲如五雷轰顶。如果不是伸手能扶着墙,李雪莲会晕到地上。她万万没想到,秦玉河会说出这种话来。今天之前,她折腾的是她和秦玉河离婚真假的事,没想到折腾来折腾去,竟折腾出她是潘金莲的事;本来他折腾的是秦玉河,没想到折腾到自己身上。李雪莲当姑娘时算漂亮的,有许多男的想跟她好;在李雪莲与秦玉河结婚之前,李雪莲谈过几回恋爱;有两个跟她好到了一定程度,就发生了关系。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成,最后嫁给了秦玉河。新婚晚上,秦玉河发现李雪莲不是处女,追问这事,李雪莲就如实说了。可如今天底下,十八岁靠上的女人,有几个会是处女?当时能看出秦玉河不高兴,但别扭几天,事情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这事一直存在秦玉河心里,八年之后又旧事重提。还不是旧事重提,而是张冠李戴。潘金莲与西门庆勾搭成奸是在与武大郎结婚之后,李雪莲与人发生关系是结婚之前,那时与秦玉河还不认识;更何况,李雪莲并没像潘金莲那样,与奸夫谋害亲夫,而是秦玉河另娶新欢在陷害她。 李雪莲也能看出,秦玉河说这话也是一时冲动,说这事不是为了说这事,而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尴尬和恼怒;或者,为了摆脱李雪莲的纠缠。正因为这样,李雪莲觉得这事突然变大了。因为,秦玉河说这话时,身边不是就他们两个人,周遭还有一大群喝啤酒的人。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明天早上,李雪莲是潘金莲这事,就会传遍全县,后天就会传遍全市;因为告状,李雪莲已经在全县全市成了名人。潘金莲这事,可比离婚真假有趣多了;离婚真假,马上就显得不重要了。比这些还重要的是,如果李雪莲成了潘金莲,不管秦玉河与她离婚真假,都情有可原,谁愿意跟潘金莲生活在一起呢?换句话,有李雪莲成了潘金莲垫底,秦玉河干什么都是应该的。李雪莲马上由原告变成了元凶。这话毒还毒在这个地方。李雪莲来的时候,本来是要结束过去开辟未来,开始找新的丈夫;如今头上戴着一顶潘金莲的帽子,想开辟未来也不可能了。世上还有谁,愿意娶一个潘金莲呢?见李雪莲在那里扶着墙打晃,化肥厂的老张倒呵斥秦玉河: “老秦,过分了啊,把一件事说成了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