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了一件神秘诡异之极的事情而来,如今忽然又出现了那样的情形,心中的震动、惊骇,实在可想而知!在那刹那间,我只觉得头皮发麻、双腿发软、遍体生寒,想大声叫,可是张大了口,喉头却偏偏像是被甚么东西堵住一样,一句话、一点声也发不出。就在那要命的一刹那间,由于我的手在不由自主地发著抖,我抓不住手中的手电筒,手电筒“拍”地跌在地上,熄灭了!眼前变成了一片黑暗!这时,我还在心中拚命安慰著自己:在椅上的,一定是一个木头人,或者,是一个橡皮人,没有甚么人会坐在一间杂物室中!然而,这一点最后希望,也告破灭了!手电筒落在地上,熄灭了之后,我在那刹那间,由于突如其来的黑暗,变得甚么也看不到。但是,我的听觉还很灵敏。我听到,在我的前面,传来了一阵“吱吱”的摩擦声,那一阵摩擦声很短暂。我的心直向下沉,因为我听得出,那一阵“吱吱”声,正是那张古老的旋转椅在转动的时候所发出来的。那声音既然如此短暂,也就是说,椅子只不过转动了半圈而已。那说明:那个坐在椅上原来是背对著我的人,现在已经转过来,变得面对著我了!我的身子,几乎软瘫下来,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反倒挣扎著讲出了一句话来,虽然我的声音,听来就像是在呻吟一样,我问道:“你,你是谁?”我发出的声音,在黑暗之中,慢慢地散了开去。我在等待著回答,但是我却得不到回答,那一段时间,大抵不会超过十秒钟,然而,那是世界上最长的十秒钟,我觉得我的头发,像是一根一根全竖了起来。我又发出了一下呻吟也似的声音:“你为甚么不出声!”这一次,居然立时有了回答,我先听到一下冷笑声:“你叫我怎么回答?你闯进了我的地方来,却还要问我是甚么人!”那是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的一个陌生的声音,声音低沉得使人心直向下沉。那决不是博新的声音,就算假装,博新也装不出那种声音来。我在不由自主地喘著气,但这时,我刚才被吓出窍的灵魂,总算又回来了,我道:“你的地方?我以为,这是我的朋友酒博新的屋子!”那低沉的声音又冷笑著:“那个叫酒博新的人,一定要后悔认识你这样的朋友,因为你像贼一样偷进来!”我可以忍受著他的讥嘲,但是我却无法再忍受眼前的黑暗,我反手在门旁摸索著,摸到了电灯开关,我按下了电灯开关,发出了“拍”地一声响,但是,灯却没有亮,跟前仍是一片漆黑!那情形,就像是在噩梦中一样,梦里,在黑暗之中,亟欲著灯,可是,没有一盏灯会著!我的手又不禁发起抖来,但是那人,却发出了一阵听来十分怪异的声音,他道:“我喜欢黑暗,所以房间中没有灯!”我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这一次,是真的呻吟声,那人又道:“你可以说了,你是甚么人!”我忽然想到,当我上来的时候,我看到二楼的卧室中有灯光,博新还没有睡,这时候,如果我能大声叫唤,将博新引上来的话,情形至少会好一些。我一想到了这一点,立时就大声叫了起来,我叫著博新的名字,希望他听到了我的声音之后会上来。但是我叫了许久,却一点结果也没有。而那人在我停止了叫唤之后,又道:“这屋子中只有我一个人,你再叫也没有用的!”我大声道:“胡说,我的朋友博新,就在楼下!”那人又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我立时想到,博新或者听不到我的唤声,我可以冲下楼去找他,我立时转身,拉门。可是,门却不知在甚么时候锁上了!我立时又转回身来,这时,我已经感到,眼前的事实很难改变!而眼前的事实是:我必须和那个人在黑暗之中对峙下去!我吸了一口气:“好了,不论你在玩甚么花样,你是甚么人?”那人道:“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问题。”我勉力镇定著心神,我想,那人未必会伤害我,如果他要伤害我,一定早出手了。而他既然不会伤害我,他就算再神秘,我又怕甚么?这样一想,瞻子登时壮了起来,讲话也流利了许多。我道:“我是一个好奇的人,因为我在这屋子中,遇到过一件不可解释的怪事,所以,我要来探寻究竟。”看来,那人也是一个好奇的人,他立即问道:“你遇到的是甚么怪事?”我缓缓地道:“第一,在我的朋友屋子中,有一个陌生人:第二,这间房间,本来是一间书房。”那人又道:“还有呢?”我的手又向旁摸索著,我已抓住了一张椅子,而且,这时候,在黑暗中久了,我也约略可以辨出眼前的情形来,我看到,那人仍坐在那旋转椅上,他的确面对著我,但是我却看不清他的脸面。我道:“暂时就是这些!”那人笑著,他的笑声,令人听来有全身发痒的感觉,他道:“第一,这里本来是一间杂物室:第二,这屋子就是我的!”我立即问道:“你是甚么人?”那人道:“那不关你的事,现在,你希望我怎样来处置你?”我呆了一呆:“甚么意思?”那人又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我不信你真的不明白是甚么意思,你擅自进入我的屋子,怀有不良的动机,你说是甚么意思?”那时,我气得几乎要炸了开来,我大声地道:“好,欢迎你召警员来,等警员来了,我倒可以弄清楚,这里究竟是谁的屋子,而你,究竟在捣甚么鬼!”当我讲到最后的一句话时,我实在忍无可忍了,我不但伸手直指他的鼻子,而且,我还大踏步向前走去,我几乎要给种种疑问逼得懪炸,我直来到了他的面前,而且,毫不考虑,就打出了一拳。那一拳,我自然还不至于火气大到向他的脸上打去,我是向他肩头击出的。但是,我那一拳的力道,却十分大,我的估计是,我这一拳,打中了他之后,他是一定会连人带椅向后跌了出去。果然,事情如我所料一样,我一拳击中了那人,那人的身子向后一仰,他所坐的那张椅子,也向后一仰,砰地一声,跌在地上。那一下的声响十分大,我立时踏前一步,我看到那人在地上,向前爬著,我也看不清他爬向何处,因为房间中,十分黑暗。他好像是爬向两只大箱子的中间,我踏前一步,追上去,想俯身去抓住他的足踝。可是,就在这时,我的眼前突然一亮,在刹那之间,我简直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甚么事!因为那光亮来得如此突然,而且,是从我头顶之上照下来的,似乎整个房间,都在那种光亮的照射之下!这种情形,说穿了其实普通之极,只不过是天花板上的电灯,突然亮了起来而已,可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而且,我还曾开过那电灯开关,灯并没有著,现在电灯却忽然亮了,我心中的惊愕,真是难以形容!我还弯著身子,不知该如何才好。也就在那一刹那间,我听到了博新的一下断喝声:“甚么人!”一听到博新的声音,我便镇定了不少,因为博新毕竟是我的好朋友。我连忙直起了身子来:“博新,是我!”在灯光的照射下,博新自然可以看清我是甚么人,我也可以看到他,他正站在门口,一只手还按在电灯的开关之上。我可以说,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人,脸上的惊愕的神情。是如此之甚的!他张大了口,在他脸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在尽力表现著他心中的惊讶,他道:“是你,卫斯理,你,半夜三更,在这里作甚么?”我在那样的情形下,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才好,我只好道:“你说这屋子中,只有你一个人居住,但是现在,我却见到了另一个人!”博新的口张得更大,在刹那之间,他吸了好几口气:“那人在哪里?”我立时向那两只箱子中一指,道:“在 ”我本来自然是想说“在那里”的。可是,当我说出了一个字之后,我便呆住了!在那两只大箱子之间,并没有人,那里,只不过有著几只纸盒子,而那几只纸盒子,又分明绝对藏不下一个人!那怎么会?那实在不可能,我刚才明明一拳击中了那人,那人连人带椅翻倒在地,他急急地向前吧,爬向那两只大箱子之间,我俯身待将他拖出来。就在我俯身下去的时候,电灯突然亮了,对我来说,电灯突然亮起,是一件意外之极的事,因为我曾开过电灯,而电灯不亮!在电灯刚一亮的时候,我自然感到极度的慌乱,我也没有注意那人又爬向何处,事实上,那人是没有甚么地方可以去的,因为那两只大箱子靠墙放著。可是,现在,那人却不见了!我的手还向著那两只箱子指著,缩不了回来,可是我却在讲了一个字之后,再也讲不下去,只是僵立著。博新已在向前走来,他皱著眉:“卫斯理,你究竟在捣甚么鬼?你脸色为甚么那么难看?”我自己也可以知道我那时的脸色,一定难看得可怕,因为我只觉得身子一阵阵发寒!我道:“你,你刚才站在门口,可曾看到一个人,从这两只箱子之间离去?”博新道:“没有,我只看到你 唉,我怎么那么蠢,竟然会回答你这样的问题!”可是我却又问道:“你也未曾见到有人走出去?”“那怎么可能?”博新也有点不耐烦了,“我就是从门口走进来的。”我急步走向门,“砰”地一声,将门关上,然后,转过身来,背靠著门而立。我向几扇窗子,望了一眼,那几扇窗子都紧闭著,可以肯定,决不曾有人从窗子离开。在那一段短短的时间内,博新以极其疑惑的神情望著我,我也不由自主,喘了喘气,我的心十分乱,我必须理出一个头绪来,才能向博新解释发生的事。我道:“博新,你听著,别插嘴,也别发问。”博新总算是好朋友了,在那样的情形下,他虽然不免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我道:“我偷进这里来 你先别问我是为甚么,我打开门进来,就看到在那张椅子上,坐著一个人,他背对著我!”第五部:怀疑脑神经分裂博新的脸色也变了,试想,在一幢古老大屋中,在午夜,听一个面色发青的人,讲起一件那样的事来,胆子再大的人,也会吃不消。博新向我走近了几步,他还在强壮著瞻子:“你别胡说!”我道:“一点也不胡说,当我一看到有人的时候,虽然我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但是也将手中的电筒,吓得跌在地上,那人则旋转著椅子,转过了身来……”接著,我将我如何后退一步去开电灯,但是却开不著,又将我和那人在黑暗之中的谈话经过,以及我怎样去打他,都说了出来。博新望著那张跌翻了的椅子:“可是我不明白,你现在,想说明些甚么呢?”我一字一顿地道:“我想说明的是,那人没有机会走出这房间去,他仍然在!”博新的身子不禁在微微发抖,他道:“可是,你看到,这房间中,除了你和我之外,不会有第三个人,除非你遇到的那个是 ”他讲到这里,便住了口,没有再讲下去。但是他不必讲下去,我也可以知道,他想讲而未曾讲出来的那个字是:鬼!但是,我也当然不会接受那样的解释。我望著他,苦笑著,的确,像目前那样的情形,只有“见鬼”才能解释。但是,我也当然不会接受那样的解释。我虽然未曾说甚么,但是我却坚决地摇著头,博新自然也可以明白我的意思,他也苦涩地笑著,道:“你要知道,这是一间古老的屋子!”他讲到这里,叹了一声:“给你这样一闹,我也住不下去了!”我忙问道:“你是为甚么会上来的?”博新道:“我正准备睡觉,听得上面有砰地一下声响,我自然要上来看看。”我忙道:“是了,那就是我一拳将那人打得连人带椅跌翻下去的声音。”博新望了我半晌,才道:“可是,单单一张椅子跌翻在地,也会发出同样的声响来。”我一呆:“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博新缓缓地道:“我和你是老朋友,所以,我说那一切,全是你的幻想,你说你不能著亮灯,可是为甚么我一下子就能著亮呢?”他一面说著,一面又伸手在电灯开关上,将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接连好几次!我摇著头:“我不明白,我没有别的话好说,我只能说,我不明白。”博新拍了拍我的肩头:“或许你是太疲倦了,今天早上你来找我,态度就不怎么正常,你说甚么一只和细菌大小的小狐狸 ”我叫了起来:“那是真的!”博新叹了一声:“你的情形或者没有那么严重,但是,在脑神经错乱的症状之中,有一种是将子虚乌有的事情,认作真有其事,或者情形恰好相反,明明有的东西,他会觉得不存在,例如一个有这种症状的人,会忽然以为自己失去了双手!”博新讲得十分正经,可是我听了,却不知道是笑好,还是生气好。我等他讲完,才道:“你说,我像不像一个神经病者?”博新也不禁笑了起来,他道:“你当然不像,可是,你可能不自觉地间歇有那种症状!”我道:“好,说来说去,我还是神经病!”博新叹了一声:“可是,请原谅我,你想,你讲的那一切,有谁会相信,你甚至以为,我的屋子之中,有一道铁门!”我挥了挥手,还想分辨说那是真的,因为我还记得那天博新如何取钥匙的情形。但是,我却终于未曾说甚么,只是叹了一声。因为不论我说甚么,他都是不会相信,他甚至以为我患了脑神经分裂症!如果我是一个肯接受挫折的人,那么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一定放弃这件事了,我可以完全忘记这件事,以后,我仍然可以正常地生活。但是我却不是这样的人,打击愈是大,挫折愈是深,事情愈是不可思议,我愈是要探索究竟。是以虽然博新已经以一连串的小动作,在暗示著我应该离去,但是我还是道:“以前的一切不去说他,现在,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博新叹了一声:“你也已经麻烦得我够了。”我不理会他的不耐烦,仍然继续著:“我要住在你这里,对你这所房子,作进一步观察。”博新皱起了眉:“这,不太过分一些么?”我承认过分一些,但是我却仍然坚持著:“是的,对这个要求,你或者有困难,然而就算你不答应,我还是要不断偷进来察看究竟。”博新并没有说甚么,只是背负著双手,走来走去。我又道:“为了证明我所说的一切不是假的,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博新抬起头来。我立时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我一问出这个问题之际,便全神贯注地望著博新,看他的反应。因为当晚,我们几个朋友在他的家中,只不过谈到了宇宙间的一切全在扩张的问题,他的情绪便已显得那么不平静。照说,他在听到了我那样尖锐的问题时,应该有尖锐的反应才是。我看到他的双眉,倏地蹙在一起,那种神情,好像是他在一听到了我的问题之后,在刹那之间,想到了一件甚么重大的事情一样!但是,接著,他紧蹙的双眉,便舒展了开来,他道:“你这问题太奇怪了,你说我的父亲?他自然是病死的,人老了,总会病死的。”我冷笑著:“你父亲的情形,只怕有些不同吧,他的身子在每天缩小一半,你难道一点也不记得了?”博新望了我半晌,才无可奈何地摇著头:“你又来了!”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四个字,便将我所说的一切,全都推翻了。我也只好叹了一声,博新又道:“我习惯一个人住在一间大屋子,虽然你是我的朋友,但是我却也不想因你而破坏我的生活习惯,所以 ”我在这时候,挥著手,打断了他的话题:“博新,你有甚么事隐瞒著我?为了甚么?我想如果你不对我实说,那是十分不智!”博新大摇其头:“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些甚么!”我和他之间的谈话,到达了这一个地步,实在是没有甚么可以说下去的了,我道:“好的,那我告辞了,我尽可能以后不再来麻烦你,但是到有一天,忽然想起要我帮助的话,不妨来找我。”他拍著我的肩头:“我也有一个忠告,你应该去找一个脑科医生,检查一下!”如果不是我和他是老朋友,又如果不是我看出他在那样说的时候,一点也没有狡猾的神情,我真想狠狠地给他一拳!但是我虽然未曾打他,脸上的神情,也决计不会好看到甚么地方去,我一转身,就向外走去。当我来到了街道上的时候,街道上静得一个人也没有,晚风吹来,我感到了一丝寒意。来到了车边,停了片刻,我将整件事的经过,又仔细地想了一遍,当我想到博新说,要我到脑科医生处好好地去检查一下时,我也不禁苦笑了起来。我想,博新的话,或者是有道理的,因为我所遇到的一切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根本没有任何的假设可以解释这一切事。那么,这是不是真有可能,我将自己的幻想当怍了事实?也就是说,我是不是真已有了脑神经分裂的症状呢?想到了这里,我更感到了一股寒意,身子也不由自主,发了一下颤,我钻进了车中,驶著车缓缓回家去。第二天上午,我就来到了一个著名的脑科医生那里,去作详细检查。那位脑科医生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后,也认为我的症状,十分严重,他又打电话叫了两个神经病科的专家来。两个专家,对我做了种种的检查、测听,在那三小时之中,我简直被他们弄得头昏脑胀。但是三小时下来,那三位专家又会商了十几分钟,他们的结论却是:我一切都正常。我一切都正常,那就是说,我不会将我自己的幻想,当作事实,也就是说,我所遭遇到的那一切稀奇古怪的事,全是真的。当我听到了三位专家的结论之后,我著实有啼笑皆非的感觉,因为我宁愿那是我脑神经分裂,也比有著那一连串无可解释的怪事藏在心中好得多。离开了医务所之后,既已肯定我的一切正常,那么,这一切怪事,毛病自然出在酒博新身上。于是我有了一个新的决定,我的新决定是,我要监视、跟踪博新。因为看来唯有这一个办法,才可以解开博新何以忽然改口,抹杀一切事实之谜。我回到了家中,将自己化装成一个看来已上了年纪的人,然后,我还带了望远镜、红外线远程摄影机,驱车来到半山的一条道路上。距离博新的屋子大约两百码,可以看到他屋子的全部情形,而且,那地方很僻静,就算我将车子停上几天,也不会有好管闲事的人来干涉我。当然,要观察博新在家中的一切活动,最好是等天黑,天黑了之后,屋中亮起了灯光,自然就可以看到博新在做些甚么了。我在车厢中支起了两个三脚架,一个是装置望远镜的,另一个装置摄影机。我准备将博新的可疑活动,拍成照片,那样,就可以使得他在确凿的证据之前,无法再狡赖。虽然我认识了博新很多年,而且,我也当他是好朋友,可是现在事情却太蹊跷,那叫我不得不对他作重新的评价。我是黄昏时分在那偏僻的山路上停下车子的,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但是我并不急于行动,我放下了车中的座位,躺了下来。我睡了两个多钟头,等到我睡醒,坐起身来时,我看到那幢屋子的一个窗口中,有著灯光我连忙从望远镜中看出去,有灯光透出来的是二楼,博新的书房。我也看到,博新坐在一张舒适的椅子上在看电视,我甚至可以看到,电视上在播演甚么节目。博新好像看得很聚精会神,我也一直注视著他,他看了十五分钟左右,站了起来,倒了一杯酒,然后又坐下来看电视。他足足看了一小时电视,在那一小时中,我不舒服到了极点,局在车厢中,而且,还要专心一意地注意著他!谢天谢地,他总算不再看电视了,站了起来,关掉了电视机,然后走了出去。我不知道他走出去干甚么,只看到他卧室的灯光,曾亮了一亮,然后立即熄灭,好像是他曾到卧室之中,去打了一个转。但是我也不知道他在卧室中做甚么,他的卧室的几个窗子中,都落著窗帘。博新立时又回到了他的书房中,他在写字台前,坐了下来。那时,他的脸正对著窗口,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神情。他紧蹙著眉,好像在想甚么,他虽然坐在桌前,但是却甚么也不做,只是坐著。过了十分钟左右,我猜是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因为博新拿起了电话听筒,并没有拨号码,就讲起话来。这时候,我不禁十分后悔,没有事先在博新的屋子中,放置几具偷听器,如果有了偷听器,那么,我就可以知道他在和谁通电话,以及他在讲些甚么!这时,我自然不知他是在和甚么人通电话,可是,我却注意到了他的一个十分奇异的动作,他一面讲著电话,一面不断抬头向上瞧著。他是不断抬头在望著天花板,但是,在天花板上,却又甚么也没有。我起先,不明白他那样是甚么意思,我还以为那是他习惯性的动作。可是接著,我便又发现,他在每次抬头望向天花板的时候,脸上总现出十分惊恐的神色。可是,天花板上并没有甚么东西值得他惊恐,我心中犹豫了好一会,突然之间,我心中一动,想到是为了甚么。他的书房在二楼,在他的书房之上,就是三楼的那间杂物室。从博新这时的动作来看,他一定是听到了在三楼的废物室中,有甚么声响传了下来!一定是的,我立即肯定自己的推想,一定是三楼那间房间中有甚么异样的声音传了出来!而三楼的那间房间,是一切神秘事情的泉源,它本来是书房,我在那里看到过细菌大小的狐狸和只有半吋大小的死人,我也曾在那里偷过那标本片,也是那房间,当我第三次去的时候,变成了杂物室,而在我第四次去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会突然消失的人!一切怪事,全在那一间房间中发生,而如今,那房间中一定又发生了甚么事,有奇异的声响传出来,所以才令得博新频频抬头,向上望去。我十分紧张,先将望远镜的镜头,向上移了移,移到了三楼的那个窗口,那窗口黑沉沉地,甚么也看不到,我又去看二楼的窗口,博新放下了电话,他又抬头向上呆望了半晌,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我又看不到他去做甚么了,我的心中十分焦急,手心也在冒著汗。紧接著,我看到三楼的那间神秘房间突然亮起了灯光,这时候,我的心几乎从口腔中直跳了出来,我一定可以有极大的收获了。我紧盯著那窗口,要命的是,那房间的窗上,虽然未曾拉上窗帘,但是窗口的积尘却很厚,我看不清楚房间中的详细情形。我所能看到的,只是朦胧的一些影子。我看到,房门已经打开,在房门口,站著一个人,从那人的身形看来,我断定他是博新。我看到他在门口站了极短的时间,便走进了房中,我的心跳得更剧烈了!虽然,房间中的情形,我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但是我也可以看出,他是在走向一张椅子,而在那椅子上,坐著一个人!那坐在椅子上的人,是背对著他的!而博新只是向前走著,来到了离椅子有三四呎处,就停了下来。他可能在讲话,但我当然无法看到他口唇是不是在动,然而他没有别的动作,足以证明他在进了那房间,看到了那人之后,并不是十分惊讶,他并没有突如其来吃惊的大动作。如今那样的情形,只说明了一点:他早知房中有人!第六部:神秘大火毁灭一切博新果然有事瞒著我!他早知道这房间中有人!刹那之间,不知有多少问题,涌上了我的心头,但是我一个问题也不细想,因为我正忙著,将我可以看到的情形,拍成照片。博新在那人的身后,站了五分钟左右,才转身向门口走去,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灯熄了。我呆了半晌,我已摄到了博新看到那人的照片,虽然照片洗出来之后,可能很模糊,但是在经过放大之后,总可以看到是有一个人坐在椅上,他再也不能否认另外有一个人在他的屋子之中!我总算已有了收获,可是我心中的疑惑却更甚,我不明白那人和博新是甚么关系。现在,照情形看来,那个神秘人物是一切神秘事件的中心!我曾见过那神秘人物,而且曾和他讲过话,那神秘人物,还曾被我打过一拳!他自称是那屋子的主人,而那屋子又是博新祖传下来的!我想到这里,不禁苦笑了一下,因为看来事情愈来愈复杂了!我没有再想下去,因为我已看到博新又在二楼的书房中,他来回踱著步,手放在背后,腰弯得很低。从他这种样子看来,一望而知,他有著十分沉重的心事。他踱了好久,我又拍了几张照片。然后,他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当他坐在书桌前,以手撑著头的时候,他脸上那种茫然失措的神情,令我也替他感到了难过!我看到他好几次拿起电话听筒来,也不知道他想打电话给甚么人,但是每一次,拿起了又放下,最后一次,他已拨了一个号码,但结果,还是放下了电话。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表示他的心中有著极其重大的心事!在他那样犹豫不决、想打电话又不打的时候,我又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在他站了起来、望著天花板发怔的时候,我又拍了几张,博新站了起来之后,就走出了书房,书房的灯熄了。接著,他卧室的灯便亮了起来,我看不清他卧室中的情形,过了十分钟,卧室中的灯也熄了,我又等了半小时,那幢屋子中一丝光亮也没有,我知道博新一定已经睡著了,我再等下去,也不会有甚么结果,而且,今晚我的收获也已够大的了。我跑回家,在黑房中,又工作了一小时,将照片冲了出来,并且拣几张较为清晰的放大,那几张照片中,以博新望著天花板发怔的那张最好,在三楼那间神秘房间中的几张,都很模糊,我拣了一张比较清楚些的,在那一张中,可以看到博新站立著,那张安乐椅上也确实是坐著一个人。我认为满意了,将照片夹了起来,才去睡觉,那时候,天已快亮了。我睡到第二天中午时分,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先去看那些照片,因为整件事实在太神秘了,我在沉睡中,便曾做了一个噩梦:那些照片,忽然变成一片空白!幸而还好,我的噩梦未曾变成事实,那些照片很好,乾了之后,比湿的时候,看来更为清楚些。我洗了脸,略为吃了一点东西,先和博新通了一个电话,我在电话中道:“我想来看看你!”博新呆了一会:“如果你再像前两次那样胡言乱语,那么,我不欢迎。”我笑著:“这一次不会了,你知道么?昨天,我离开你的屋子之后,先去找了几个脑科、神经病科的专家,然后又做了不少事,才决定今天再来看你的。”博新又呆了半晌,才道:“医生怎么说?”“见面详谈好么?”我提出要求。这一次,博新犹豫了好久,才十分勉强地答应道:“好的,你来吧!”我放下了电话,用一只牛皮纸袋,装起了那些照片,然后上了车,二十分钟之后,我已将车停在博新屋子的门口,博新走出来,打开了铁门让我进去,到了他的客厅中,他又问道:“你说去找过医生,医生怎么说?”我坐了下来:“三个著名的专家,对我作了详细的检查和测验,他们一致认为我一点问题也没有!”博新的反应很冷淡,他只是“哦”地一声:“其实,你可以在电话中将这个结果告诉我。”我望著他:“你明白么,我正常,那就是说,我绝不会将幻想当成事实,也就是说,我在你屋子之中 ”我才讲到这里,博新已现出极其愤怒的神色来,他挥著手,吼叫道:“我的屋子中,没有铁门,除我之外,也没有别的人,更不会有甚么细菌大小的狐狸,而当你离开之后,也不会再有疯子!”我笑著,伸指在放照片的牛皮纸袋上,弹了一下,发出了“拍”地一声,道:“你猜猜,我带来了甚么,或许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是你却是在说谎,这里是几张可以揭穿你谎言的照片!”博新睁大了眼,望著我,他显然还不明白“照片”是甚么意思。我已经打开牛皮纸袋,先抽出了一张照片来,向他递了过去。我在将照片递给他的时候:“这是你自三楼下来后,坐著发怔时摄的。”博新接过了照片,他的手在微微发抖。我又将第二张照片,交到了他的手中,又道:“这是你在踱步,你看来心事重重!”博新接过了第二张照片来,他只看了一眼,便将两张照片,一起抛在地上,用力地践踏著,狠狠地道:“原来你是一个卑鄙的偷窥者。”我摊了摊手:“没有办法,完全是被逼的。”博新的面色铁青,他的声音,也变得很尖利,他叫道:“你想凭这两张照片,证明甚么?”“这两张照片,并不能证明甚么,可是这一张,就大不相同了!”我又将最后一张照片,抽了出来,那张照片,是博新站在那神秘人物后面的那张。照片上看出来的情形很模糊,然而我也相信,足够使博新感到明白。我而且立即知道,博新已经明白了。因为博新才一接过照片来,他的面色,在一秒钟之内,就变得灰败。他本来一直是站著的,这时,他向后退出了一步,坐了下来。他的手在剧烈地发著抖:“你……昨晚……做了不少工作!”我并不感到有任何高兴,我缓缓地道:“在医生和专家证明了我正常之后,我总得找一点证据才行,这个人是甚么人?”博新闭上了眼睛,我看到他的额上和鼻尖上,都渗出了一颗一颗的汗珠来,他用手抹著脸上的汗,我则耐著性子等著。足足过了两三分钟之久,博新的手,才离开了他的脸,他挥著手,现出很疲倦的神态来:“你走吧,这完全是我的私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禁一怔,因为我未曾想到博新会有那样的回答!可是,事实又的确如此!就算我弄明白了他屋中有另外一个人,就算我证明了他屋中本来有一道铁门,后来又拆去了,那又怎样呢?这全是他的事,我凭甚么干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