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也来一杯咖啡吧,品一品那其中的味道…… (品味咖啡就像品味人生,耐人寻味的生活只能慢慢去体会。苦只是一个过程,溶解它需要的只是时间。) 感悟人生 有人说,人生就像一杯苦口的黑咖啡。每个人都哭泣着出世,我们是带着眼泪来到世上,而不是带着笑容来到这个世界的。正如黑咖啡的颜色就像我们的苦恼那样是黑沉沉的,没有光亮,也就看不到黑沉沉的尽头。如果只能面对自己最丑恶最烦恼的一面。我想我们无心再去品尝第二口黑咖啡。 于是,在我们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找寻着爱,找寻着亲情和友情。我们渴望有一分爱来缓解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恐惧,也需要一分爱来擦干眼泪,鼓起走进生活的力量和勇气。我们的爱就像纯白的牛奶一样,能洗去我们的苦恼和烦忧。而友情之爱会渐渐流进我们的内心,于是生命也不再显得是那么单调和脆弱,也不会只是一味的苦涩和阴郁!这如同又是一次新生命的诞生,那么精彩和充实。 当自己真正体会了这份滋味的可贵后,你会更加珍惜生活中的爱和快乐,那正好像一杯加了奶的咖啡,芬芳馨香叫人久久回味! (有人说,人生就像一杯苦口的黑咖啡。) 咖啡里面别样的孤独 曾有人把人生比为咖啡,那无非是以此况味来指喻人生之苦,对此我不敢苟同,因为我以为咖啡应该不是真正意义的淡淡的孤独或些许落寞情绪的代名词。 咖啡屋不同于茶室和酒吧。它没有茶室的随意,也少了酒吧的张扬。咖啡屋更多的是表现出低调和内敛,就如那悠沉的音乐,那黯淡的光线,那低低细语。因此,喝咖啡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找一个与你知心的伴侣,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否则宁可独自一人。闲暇时约上好友去咖啡屋坐,不仅仅是为了咖啡,更多地是想触摸繁忙的生活里我们遗忘了的自己的心情。在这个“速溶”的时代,在讲求效率和快捷的城市里,只有在咖啡屋,你可以沉溺于一种感觉,从容地面对时光的流逝。 我的很多朋友都爱喝浓咖啡,尤其钟爱现磨现煮的蓝山,不加奶,不放糖,用他们的话说,只有细细品味这样的斋咖,才能感受它原本的香醇。苦苦的味道弥漫过齿舌之间,回味满口的余香,会不由自主地浸润在孤独的情绪中。这种孤独不同于“众人熙熙……我独泊兮”,“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独,因为那是属于感时忧世的孤独,它大气,具有崇高感和历史感,不是氤氲着浓郁咖啡香味的场所承载得起的;咖啡屋的孤独只属于个体,一种特定场合的特殊心情而已,它甚至不让人痛苦,只是柔软而透明,似有若无。柔和的光线,温馨的气息,忧郁的怀旧音乐,眼睛看着窗外或某处,却未必在看什么,任思维在脑海里随意游荡,不知不觉悟得人世轮回的真情。 喝咖啡是一种品味和享受,孤独也是一种品味和享受。我在咖啡里面寻找了这样的孤独。 (喝咖啡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找一个与你知心的伴侣,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否则宁可独自一人。) office 咖啡文化 有数据表明,当今中国人的咖啡消费量正逐年上升,这显示着一种文化的形成。但我认为,中国的咖啡文化还尚未形成。1991年“海湾战争”爆发,不少法国人担心战争会影响日用品供应,他们跑到超级市场抢购得最多的“紧缺物资”就是咖啡和糖。对比之下,喝茶喝了几千年的中国人是不可能达到这种境界的。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咖啡不可能成为生存的基本物质,它仅代表一种情调,这也只有在物质消费达到一定充裕的程度之后,否则是不可能将它作为精神享受的。 一天在办公室偶然听见几个人谈话:“下班后去喝些什么?”“卡布基诺。”“真俗。”卡布基诺怎么俗了?细问起来,原来是因为它普及程度太高,显得没格调。我觉得,这是对咖啡文化的一种扭曲,大凡文化都要经历从技术到艺术再到精神的发展过程,文化不是以一种时尚标签来表明自己的品位的。 大多数白领对咖啡的热爱源于一种越来越清醒的认识:我们正生活在一辆叫做“疲于奔命”号的生活列车上,而喝咖啡既可以优雅地释放“压力”,同时又为人们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彼此交换信息的借口。在这种热爱的背后潜伏的是对悠闲的认同,是对办公室规整生活的小小反叛,也可算是一种办公室咖啡文化吧。 (喝咖啡既可以优雅地释放“压力”,同时又为人们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彼此交换信息的借口。) 我的爱尔兰咖啡 一直以为爱情也可以用咖啡来表示,刚开始入口感觉强烈,再细品却更加回味悠长、细致复杂,无怪乎有人能从中品出甜,有人却只能品出苦。当然这也可以说完全是看你对爱情的态度和你在爱情中是否想得开。但爱情往往是没有道理的,很少能让你有想得开的时候。很喜欢喝星巴克里的卡布基诺,经常会幻想和一个钟爱白棉布裙子,一头长发的女孩对面而坐,直视她的眼睛,读出青春年少的秘密。 喜欢咖啡的味道,事实上却不敢将它饮个够,因为它对我的作用过于明显,一杯足够让我晚上辗转反侧,但我偏偏喜欢看它在杯子里搅动的模样和那浑厚的颜色,随着金属勺子轻轻的搅拌,慢慢旋转、旋转,一种厚实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体会到了冥冥中前世今生的轮回。如果此时正值午夜时分,又正好有一位男主角或者女主角,手拿一杯咖啡,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再有一点昏暗的灯光相伴,这似乎就构成了一个故事的开始。我幻想有这样一个故事的开始,充斥着暧昧的感觉。 最近疯狂喜欢上了爱尔兰咖啡,喜欢咖啡美酒恰到好处的融合,其中的原因是看了蔡智恒的那篇《爱尔兰咖啡》,整篇的故事充满了温馨,让人怀念久久。据说,爱尔兰咖啡是由一位在柏林机场工作的酒吧服务生为了一位心仪的空姐调制出来的。当他第一次替她煮爱尔兰咖啡时,因为激动而留下眼泪,因为怕她看到,所以他就用手指将眼泪擦去,然后偷偷地用眼泪在爱尔兰咖啡杯口画了一个圈,这就是第一杯爱尔兰咖啡的味道,带着思念被压抑许久后所发酵的味道,里面加着爱的眼泪,适合思念和怀旧的心情。 我喜欢爱尔兰咖啡,但不希望也决不要加眼泪,我想那滴眼泪也正预示着思念的绝望。思念和火车不一样,思念只有一个方向。爱尔兰咖啡可以流传下来,但那个服务生永远没办法让他心仪的空姐体会那份苦心。这个故事的结局,让人接受不了,或许是我太幼稚,就像我不必非要接受黑咖啡一样。我承认我怕苦,所以不接受的事情不想去理会。反正我可以在咖啡里加奶、加糖甚至威士忌,即使有人会就此说我没有品位。我更可以像猫一样保持我的慵懒、任性和无所谓,就像咖啡所带来的微妙而苦涩、香浓的感觉,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当思念之潮来袭时 咖啡的芬芳搭配烈酒的浓醇 将在凛冽的冬夜 让你在幸福中一路温暖到底 (就像咖啡所带来的微妙而苦涩、香浓的感觉,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现代都市里的速溶咖啡爱情 卡布基诺咖啡,是意大利最享盛名的花式咖啡,风靡全世界。香、甜、浓、苦的滋味充分表现了一种热情与浪漫,值得在慵懒的午后,舒舒服服来上一杯。“充分洋溢着南欧风情的浪漫咖啡,上层起泡的鲜奶,可温和意大利咖啡的强烈浓苦,使口感香醉,是当今最流行的花式热咖啡。”这是一家咖啡厅的“浓情冰咖啡”的广告画。我之所以将它抄下,不是因为我想做一名咖啡推销员,也不是我在收集各类咖啡的说明词作一番深入的研究,而是觉得现代都市正进入一个咖啡爱情的时代。 现代都市里的爱情是咖啡爱情。我这样说的理由,不仅因为当今都市的时尚男女之间的故事好多都发生在酒吧、咖啡馆里,还因为这些故事大都具备了咖啡的特色:香醇可口而又便捷,洋溢着浓情蜜意的浪漫情怀。 我曾经参加过一对时尚男女的婚宴。婚宴设在一家豪华的星级饭店,整个餐厅装潢考究,处处透露出一股异国情调。那天宴会上,新郎全身西装革履,新娘是一袭玫瑰红的露肩吊带裙,迷人、性感。当我从邻座得知男的来自北方而女的是江南水乡人,相识才三个月时,很是惊讶和感兴趣。婚宴开始后,一群青年人起哄,要他们说说是怎样认识的。新郎望着新娘笑了笑,说:“我们是在咖啡厅认识的。”接下来是新郎新娘献歌。当大厅里的VCD响起煽情的音乐,他们合唱的正是那首“只要曾经拥有,又何必天长地久”的经典老歌。 婚宴结束时,已是深夜。我独自行走在暮春的大街上,都市的主要街区依旧灯火通明。透过一家家酒吧、咖啡厅晶亮的玻璃门窗,我看见里面坐满了时尚男女,他们手里握着晶莹的高脚杯,正饮啜和陶醉着咖啡的浓情,上演着一出出咖啡爱情。 当我这样描述时,我感到似乎触摸到了都市的脉搏。我们的都市弥漫着咖啡的香味。在今天的现代都市里,你如果对时尚男女说梁祝的故事,说爱情如红豆,会遭来他们不屑一顾的眼神和大为惊讶的感叹:“都什么年代了!”就像你请他们喝茶,他们会说“有咖啡吗?我们喝的是咖啡,现在是咖啡时代”一样。他们已经割断了《诗经》和唐诗宋词中一脉相承的爱情脐带,他们是被流行爱情歌曲养大的时尚一代。 正如同一首流行歌曲所唱的那样:“只要今天快乐,别管明天的烦恼。”现代都市的爱情就像一杯香醇咖啡,既看不见焙、烤、碾这一系列的制作,又有舒舒服服的香味浓郁的口感和享受时尚的优雅浪漫,犹如是一篇不重主题的随笔小品,便捷如速溶咖啡。 (这些故事大都具备了咖啡的特色:香醇可口而又便捷,洋溢着浓情蜜意的浪漫情怀。) 咖啡不加糖 记得保罗·福塞尔在《格调:社会等级与生活品味》里有这样的等级划分标准:嗜好甜东西是下层贫民的生活习惯之一。看来,如果喝咖啡不加糖的话,一下子就会使自己的社会等级和生活品位上升好几个层次,于是,咖啡不加糖,就像牛排只要四成熟一样,已成为小资的一个时尚标准。 常常在电视电影里看到这样的镜头,时尚慵懒的小资们在酒吧要威士忌的时候,喜欢用译制片配音演员那种口吻不厌其烦地说:“加两块冰,最好再兑一点干姜水。”而在咖啡馆里要咖啡的时候,则又流行以略带不耐烦的口吻提醒服务生:“不加糖对了,也不加奶。” 小资们的一句“不加糖”,顿时使那些按部就班地加糖加奶的人们显得没有见过世面,那些加了肉桂或者榛果粉的人们更是自惭形秽,仿佛自己从来没有喝过咖啡。 据说,“不加糖主义”是最酷的一种喝法。因为只有不加糖不加奶精的黑咖啡,才能彻底保持咖啡本真的灵魂——那种纯粹的、浓郁的、醇厚的苦,充分享受到咖啡因的苦,单宁酸的涩以及咖啡豆糖分所溶解的甜的自然均衡味道。所以,不会喝咖啡的人才加糖加奶呢! 不过,动不动就咖啡不加糖,有时一不留神也会弄巧成拙。 有个笑话很有意思。一天,三位先生在一家酒店的大堂吧坐下,服务生过来招呼他们:“请问先生需要点些什么?”第一位先生说:“来杯咖啡吧,不加糖。”第二位先生说:“哦,咖啡,不加糖,也不加奶。”第三位先生看前边两位不加糖不加奶的,也学着人家的样子,流露出一脸厌倦的神色,以老咖啡客所特有的那种老到,懒洋洋地说:“哦,我什么也不加!”结果,服务生给第一位先生端来一杯不加糖的咖啡,给第二位先生端来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咖啡,给第三位先生端来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甚至也不加咖啡的空杯! 这当然是开玩笑,但矫揉造作的咖啡不加糖,有时真的会引出笑话来。 事实上,即使你真的喜欢不加糖的咖啡,也不必那么啰唆地强调不加糖也不加奶,你直接告诉服务生“我要黑咖啡”就可以了。 (咖啡不加糖,就像牛排只要四成熟一样,已成为小资的一个时尚标准。) 中法两国的咖啡文化 在中国,人们越来越爱喝咖啡。随之而来的“咖啡文化”充满生活的每时每刻。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办公室或是各种社交场合,人们都在品饮着咖啡,它逐渐与时间,现代生活联系在一起。遍布各地的咖啡屋成为人们交谈、听音乐、休息的好地方,咖啡逐渐发展为一种文化。无论是新鲜研磨的咖啡豆,还是刚刚冲好的热咖啡,都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令人沉醉。品味这一沉醉的方式很多,如意大利特浓咖啡(Espresso)、卡布基诺咖啡(Eappuccinc)、拉泰(Latte)、风味咖啡等都是人们喜爱的品种;它们为北京、上海以及中国其他大城市经常光顾咖啡屋的人们提供了多样的选择。 有数据表明,中国的咖啡消费量正逐年上升,有望成为世界重要的咖啡消费国。而今,出产在中国土地上的云南咖啡,以其高品质、低价格,将推动这一时尚的潮流。云南咖啡正在成为中国人自己的咖啡品牌,并正促进着中国自己的咖啡文化:请您也来一杯咖啡吧,这是生活的味道! 曾听说法国人一度由于咖啡缺货而少喝了咖啡,马上就见打盹的人多了起来。说来好像夸张,但法国人嗜咖啡倒是千真万确。1991年“海湾战争”爆发,法国也是参战国之一,当时不少法国民众担心战争影响日用品供应,纷纷跑到超级市场抢购。此事连电视台也惊动了,当镜头对着手提怀抱“紧缺物资”的顾客时,却发现他们拿得最多的竟是咖啡和糖。此事一度成为当时的大笑话。 有趣的是法国人喝咖啡似乎不在于味道,而是讲究环境和情调,他们大多不愿闭门“独酌”,偏偏要在外面凑热闹,即使一小杯的价钱足够在家里煮上一壶。而且他们也不是匆匆喝完,而是慢慢地品,细细地尝,读书看报,高谈阔论,一喝就是大半天。法国人养成这种喝咖啡的习惯,自觉不自觉地表现着一种优雅的韵味,一种浪漫情调,一种享受生活的惬意。这是法国人的一种独特的咖啡文化。正因为如此,法国让人歇脚喝咖啡的地方可说遍布大街小巷,马路旁、广场边、河岸上、游船上,甚至埃菲尔铁塔上。而形式、风格、大小不拘一格,有咖啡店、馆、厅、室。至于最大众化、充满浪漫情调的,还是那些露天咖啡座,那几乎是法国人的生活写照。难怪注重品味的法国人有一个传统说法,在塞纳河边叫人换一个咖啡馆也许比换一种宗教还难!喜欢品咖啡的常客不仅决不轻易改变自己的咖啡馆,连来咖啡馆的时间和坐在哪张咖啡桌上的习惯都是固定不变的。这种忠诚当然也体现出好客不倦的主人,不用招呼,那些熟知自己常客脾气和嗜好的老服务生也会端来他最喜欢的那种咖啡,配上一盘特色点心,甚至还会随手带来他最爱看的报刊,而且不必说谢谢。因为这些服务内容在一个正宗的咖啡馆里都是理所当然的。 看来,法国的咖啡文化比中国更为地道和丰富。但咖啡并不仅仅属于某一个国度,咖啡文化自然会带上本国的特色,就好像中国咖啡文化中较多的理性和法国咖啡文化中较多的浪漫。 (请您也来一杯咖啡吧,这是生活的味道!) 冯亦代:咖啡馆的余音(1) 老友何为寄赠一册刚出版的《老屋梦回》,一看便知是本忆念旧时岁月的书,其中有篇谈到《文艺沙龙和咖啡馆》的文章,读后掩卷,当年情景油然记起,因为你也是个于咖啡馆结不解缘的人。 我一向喜欢读外国文人的回忆文章:海明威的巴黎瑞兹咖啡馆,爱伦堡与巴黎洛东达酒吧,以及纽约文人群集的阿尔龚耿饭店就是他们发迹的地方,我羡慕这种波希米人的浪漫生活,这些也都是我做文艺学徒的憧憬之处。 1936年我大学毕业,凭考试在上海谋得了一个啖饭的职业。我在上海孑然一身,只得找到一处亭子间住下。上海的文人大都住在亭子间过清苦的生活,我住了亭子间,工作之余,便读书写文,梦想有一日能够进入缪斯的殿堂。虽然寄出去的稿件,都进了编辑的字纸篓,杳无音信,但自我感觉还很好,因为住了亭子间似乎与文艺事业,又跨近了一步。彼时混迹十里洋场的文人,不论有否成就,大都与亭子间、咖啡馆和街头闲步三者结合在一起。 我这个沉浸于做作家白日梦的人,住亭子间与漫步长街是做到了,但却不敢一临霞飞路(今淮海中路)上林立的咖啡馆。咖啡馆的幽黯灯光和柔和音乐显得神秘与诱惑,可是进进出出不是白皮肤的男女就是间有黄皮肤的高等华人,我这个措大,只能自惭形秽,怎敢越雷池一步?但是心里总十分不甘。外国人不论,为什么同是中国人,只因为他们有钱,便可以堂而皇之自由进出,而囊中羞涩的我,却只能望而却步呢。真太不公道了。因之,心中一腔怨艾,总盼有一天能出这口鸟气! 1937年“八一三”事变,上海沦为战场,只有住在租界的人可以隔岸观火,但是心里总不是滋味。中国军队撤退时,闸北大火,几天几夜的火光与浓烟,滚滚不散。我含着泪在高楼上张望,那时情景至今不能忘记。我想离开上海,不愿在租界里醉生梦死,却好我工作的保险公司要去香港设立办事处,派我去筹备,我便搭船南行。 香港人有坐茶楼的习惯,无论是商场买卖或文坛求稿,都是在茶楼里成交的,老派的在茶楼里,洋派的则以坐咖啡馆作替代。上海去的一批文化人大都进出于中华阁仔和聪明人俱乐部,两者都是饮茶和喝咖啡的地方。那时一元法币可以换两块港元,特价又便宜,大家都可应付。刚好诗人徐迟把在一家晚报做电视翻译的工作让给了我,我每天下午工作完毕,就坐在中华阁仔和文艺界朋友闲磕牙,但也觉得我是在受文化的熏陶。许多作家、诗人、艺术家,我都是在这里认识的,有的成了我终身的挚友。我们也没有在咖啡馆里白坐,多少支持抗战的工作,都从这些地方商谈出来。英港当局要在中日战争中保持“中立”,禁止中国人进行抗日活动,又要对付中国共产党,所以对于中国人如果家里客多了,便要受到“政治处”的注意,但是在咖啡馆里,我们说着上海话,他们听不懂,而且认为是在公共场所,他们也就不那么注意了。 那时我刚入世不久,对什么事都有新鲜感,因此只要有人要我去做有利于抗战的工作,我都全身心投入,逐渐也为朋辈所认可了。共产党的代表廖承志公开住在香港,他每天下午必在皇后大道一家咖啡馆(大概名ABC)会见朋友,这处便成了他公开而又秘密的办公室。香港文协的工作,几次筹款的义演,几次纪念会都是在这里商谈的。我那时不知高低深浅,居然为鲁迅纪念会导演了哑剧,原来的剧本是女作家萧红写的,但场面太大,无法演出,就由丁聪和我另写。世人只知丁聪是漫画高手,其实他写文章也是高手。那幅舞台上当背景用的鲁迅画像,则是漫画家张光宇、正宇、郁风等人的集体创作。只要交代我做什么,我决不打折扣,因此赢得了“跑龙套”的美名。一个人要做跑龙套也是不容易的,乔冠华征求我入党意见时,我便迟疑了,因为我害怕铁的纪律,从此我做了一辈子自由主义者,此是后话。 1941年初我到了重庆,即使是战时,在危墙败屋中间,也会出现咖啡馆,而且经常夜夜客满,最有名的一家叫心心。这里尽管有纸迷金醉、花天酒地的人出入,但这里也产生了严肃的工作。中国最初的歌剧《秋子》,便是由诗人李嘉冒着酷暑,在这里写成的;而花腔女高音张权和男高音莫桂新的美妙歌喉,便夹杂在日帝的轰炸声里响彻云霄。 冯亦代:咖啡馆的余音(2) 不过令人难忘的是中华剧艺社前进穿堂的那个老式茶馆。这是重庆常见的平民出入的地方,一碗沱茶可以消磨半天,这时浓浓的茶色早已变为白开水了,但玄师不会来赶客人起身。墙上张着莫谈国事的拓贴,茶桌上却还有人在叫骂抗日前线的节节败退和贪污大案。枪毙宋蔼龄的干儿子林世良,就在茶馆里成为最吸引人的谈资。这里的座上客除了市民之外,还有电影戏剧界里的剧作家、导演、演员、艺术家,经常在那里出现的有陈白尘、应云卫、陈鲤庭、贺孟斧、秦怡、熊晖、赵慧琛、舒绣文、蓝马、江村等,都是熠熠生辉的人物。他们忍饥挨饿在舞台上做着宣传抗战、暴露世相和抨击反动派的工作。如今他们有的已经作古,有的还在为中国的富强和现代化作斗争。我常常回忆到这些同仇敌忾的友人和那些喧嚣的日子。 抗战胜利后,我回到被我当做第二故乡的上海,这时已经可以昂首阔步进出过去进不去的咖啡馆了。夏衍老人住在静安寺路一所弄堂房子里,附近就是DD’S(蒂蒂斯)咖啡馆。我当时在办一张《世界晨报》,有事请教,就都在这家店里;我把这里称作夏老的会客室。这家咖啡馆有个特色,喝的咖啡都是在柜台上现煮现卖的,煮时清香满室、一缕蓝色的火焰在幽暗的店里格外夺目,令人好作遐想。有时夏衍老人就在卡位里写他脍炙人口的《蚯蚓眼》短文,使反动派头痛万分。 何为在他文中提到的赛维纳咖啡馆位于亚尔培路(今陕西南路)回力球场对门,抗战前座上大都是西班牙回力球手和周身珠光宝气的洋女人,中国人是不去的。抗战后成了中国剧人进出的地方。进得店门是南北两行靠壁的大车座,经常在北首坐着重庆归来的游子,南首坐着上海的剧人,似乎这里存在泾渭之分,但也掩不住座上的星光璀璨。 我一直是个戏迷,初到香港,就以为报纸写影评而跻身文坛,一辈子也写过两个电影脚本。其中第一个是根据我给《星岛日报》刘邦琛编娱乐版写的中篇小说《紫瑛》,司徒慧敏看中了这个故事要我改编的。1941年我花了差不多一年的时光,数易其稿写成,但在重庆寄出后第三天日本军国主义者就入侵香港,这电影脚本就此不知所终。另外一个《金砖记》,是抗战回上海后写的。故事是上海某家银行的实事,当然我也加进了上海滩的形形色色,写一个银行职员因沉湎于投机买卖证券,生活堕落而偷盗银行金砖的故事。这个戏已经由金山经营的清华影片公司预备开拍了,但是1948年淮海战役的大鏖战,上海时局紧张,投资人抽回资金,不得不停止摄制。我当时自叹命运多蹇,一个电影,正如十月怀胎,看着要分娩了,结果却是个死胎,为父母者岂有不痛心的?如今看来,这却是我的造化,如果那时拍成电影,这将令我迎来噩运,也许1957年侥幸过关,到了“文化大革命”时,就会成为文艺黑线中的喽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电影拍成固然风光,可算起账来,也就吃不消了;我不得不佩服老聃的哲言。 1938年我离开上海时,还有租界,南京路外滩一些大厦里,如堂皇豪华的汇中饭店和沙逊大厦以及福州路都城大厦楼上的咖啡座等,原来中国人是进不去的,日本军国主义者代我们收回了租界,这些场所也为中国人开门了。我以一种愉快的心情出现在那里,但是心里也有嘀咕,如果是我们自己收回的,那又多么自豪! 当时,《世界晨报》的地址相离不远,我经常与朋辈到这些地方去喝咖啡,谈时局,交换一些报上“开天窗”的消息和原来文字,那是为反动派报刊检查机关所不许刊载的,也谈谈海内外文坛。我们常聚在一起的有董鼎山、乐山兄弟,已成作家的何为、李君维、吴承惠诸人,都是《世界晨报》的编辑、记者或撰稿人,惨绿年华,风发意气,想不到如今都已翻然老矣,但也各有所成了。 解放后,我举家北迁,案头烦冗,便与咖啡馆久违了。记得初到时,东安市场有家起士林,偶然去了一两次,店里的气氛与当时的社会潮流,显然极不协调,坐在那儿,很不舒服,已找不出半点儿波希米人的浪漫情调了。50年代开始,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知识分子惶惶然过日子,今日不知明日事,咖啡馆也关了又开、开了又关,就不敢去再临了。 冯亦代:咖啡馆的余音(3) 80年代初,我曾去上海参加美国文学研究会年会,晚上无事,曾与梅绍武等去访问静安路上的咖啡馆。还是那家DD’S,上得楼来,满座青年男女,高声欢笑,嘈杂不堪,而且在一片朝气中忽然掺杂了几个华发老人,显得格外触目。我们也局促不安,匆匆喝完冷饮,便悻悻然离去,不敢稽留。我们的时代与座位,早已为青年人所占有,惟有退出历史舞台,安安分分地做槛外人了。 20世纪末文学作品精选散文卷《时间漫笔》白烨、雷达编选时代文艺出版社1994年9月版 张楷模:咖啡馆的老人(1) 仅巴黎市的中国餐馆,就多达3000家,这只是东方外来“吃文化”的“入侵”。而作为法兰西“喝文化”的产物的咖啡馆,在巴黎究竟有多少家,恐怕多得谁也说不清。 可以说,咖啡馆是各个时代聚集在巴黎的思想家、文学家和艺术家们灵感的摇篮。 咖啡使精力过剩的巴尔扎克越发神采飞扬,昼夜伏案去编排那惊心动魄的《人间喜剧》…… 地处克利希林荫道入口附近的巴蒂克诺勒咖啡馆,则是当年印象主义画派向古典画派发动进攻的大本营。库尔贝、马奈、雷诺阿,修拉等大师们,每周必在这儿聚会两次,秣马厉兵…… 拉丁区的花神咖啡馆,成了著名作家们的荟萃之地……存在主义的鼻祖萨特,常在圣日耳曼附近的“两个烟蒂咖啡馆”会客……烟雾缭绕,唇枪舌战,君子之交淡如水;思绪万千,百感交集,粪土当年万户侯……区区咖啡馆,即是人生大世界。 位于繁华的香榭里舍大道的“富凯咖啡餐馆”,90年来,更是高朋满座,贵客盈门。 英国元帅蒙哥马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解放巴黎的那一天,选中“富凯”举行庆典。多年来,这家咖啡馆曾接待过波兰钢琴家鲁宾斯坦,意大利音乐指挥大师托斯卡尼尼,希腊船王奥纳西斯,英国首相丘吉尔,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至于巴黎文艺界名流,如电影演员贝尔蒙多、里诺·凡杜拉、阿佳妮,漫画家米歇尔·福隆等,则是“富凯咖啡餐馆”的老主顾。去年电影恺撒奖的得主们,云集“富凯”,开怀畅饮,通宵达旦……难怪巴黎的一家周刊,发出这样的感叹:“若想崭露头角,请上富凯咖啡餐馆。” 以上这等去处,毕竟是巴黎咖啡馆中富豪名流光顾的姣姣者。绝大多数咖啡馆,则是为劳累疲倦的百姓,提供一个休息消遣的场合,其功能有如中国的茶馆。 也正如中国的茶馆,在咖啡馆呆得时间最久的常客,多半要数那些退休后孤独的老人。 所不同的是,这里的咖啡馆一般都整洁安静,少了中国茶馆那特有的、有时是很有人情味的嘈杂人声。老人们要上一杯咖啡或是啤酒,各自慢慢品尝,偶尔相互寒暄几句。这样静静地坐上几个小时,甚至半天,然后拿起手杖,道一声“再见”,缓缓走回家去。 这是巴黎那些孤独寂寞的老人,消磨晚年时光的主要场所。 在我居住的巴黎第十区,居民多为工人、教师和小职员。按具有等级观念传统的巴黎人的划分,这里属于“穷人区”。这里的咖啡店,当然也只能算作穷人的咖啡店。我住所四周,就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咖啡店。 我有时也随便走进一家咖啡店坐坐,花4法郎喝杯啤酒。或者坐在凉爽的人行便道上,或者透过室内宽敞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困惑地琢磨着这个于我来说十分陌生的城市。当然,少不了随身带着速写本和一支笔。 无论绘画还是摄影,除了风光,我对老人的形象更有着浓厚的兴趣。他们佝偻的身躯,眼中深藏的神情,口中轻微的叹息,以至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似乎都能告诉我一个无言的故事……相比之下,青春的躯体,年轻漂亮的面孔,对我来说,除了“好看”之外,总觉得少了一种深层的、激动人心的感染力。 法国是个高福利的国家,医药卫生设备十分齐全,具备各种医疗手段和人寿保险。即便如此,人们依然逃不脱衰老。比起重人情伦理的东方家庭,法国的老人需要承受更多的、精神的孤单与寂寞。 ……一个系着黑色领带、身材矮小的老头,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咖啡店。取下深灰色的旧礼帽,露出银丝稀疏的脑袋,他向咖啡店里散坐着的五六个老人点头问好,然后选一个有阳光的座位,放下手杖,挂好礼帽,要一杯咖啡慢条斯理地喝。另一个瘦高个儿、穿风衣的老头也吸引了我,他带着一只活泼可爱的小狗,胳膊靠在柜台上,边喝咖啡边与老板聊天…… 我非常想画这些老人。 张楷模:咖啡馆的老人(2) 我知道,必须事先征得他们的同意。在法国,如果不经允许将照相机对准一个当地人时,你多半会在镜头里看到一张生气而恼怒的脸。 我走过去,用非常有限的法语加上连比带划,向他们表示我的愿望。这些老人非常随和通达,特别是当他们知道我是中国人而不是日本人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法国人不怎么喜欢日本人),便十分友好地微笑着对我说:“OK!Mon-sieur.(可以!先生。)” 我很快画了起来。老人们继续喝他们的咖啡,我画我的,彼此相安无事,互不干扰。 由于年事已高,体力耗尽,他们的动作显得迟缓。密布于额头、眼眶和嘴角的皱纹,不时微微牵动。每一道皱纹里,都隐藏着他们一生的艰辛与悲欢。 饱经风霜之后,他们如今好像一尊尊雕像般宁静安详,又好似远航归来的几叶小舟,相互靠拢着,停泊在无风的港湾。 那裹着一层雾霭似的眼球,使他们沉思时凝视的目光,显现出一种久远的朦胧与迷惘…… 他们有时侧耳聆听,似乎正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悄悄的声音,使他们屏息神往,出神入化……有时候,我正在画的老人的目光,与我不期而遇,我们便无言相视而笑。在他的笑容里,我体会出一种因为被来自一个东方的陌生人所理解和尊重时,从内心里表露出的欣慰与感激。我也因为体会到这一点而感动。 整个下午,不知不觉中竟然画了三十几幅速写。 画完之后,我请那位系黑色领带、柱手杖的老先生喝一杯啤酒。他非常高兴,慈祥的脸上挂着诚挚的微笑。 我非常想和他交谈,想知道他的身世,他的家庭,甚至他一生的欢乐与忧伤。看得出来,他同样也想知道关于我的故事,以及我那遥远的家乡。 但十分可惜,由于语言的隔阂,我只能举起酒杯,对他说一声:“Bonjour,La France!(您好,法国!)”他也向我举起酒杯说道:“Bonjour,La Chine!(您好,中国!)” 当他看了我为他画的速写时,眼睛里顿时露出孩童般欣喜的笑意,这一次他先向我举起了酒杯:“Merci,La Chine!(谢谢,中国!)” 我知道,在这瞬间,我们心灵间的理解,已经超越了语言的障碍。 回住所的路上,夕阳西下,车如潮水。街道一面古老的楼层,正沐浴在渐渐消隐的、珊瑚色的红光之中…… 我望着小汽车里那一张张严肃而疲乏的脸孔,似乎慢慢开始懂得了这个陌生而神秘的巴黎。 1989年9月于PARIS 舒婷:婚姻美咖啡 如果要给现代家庭中的婚姻、爱情和性打个比方,或许可以把它比喻成符合中国人习惯的一杯咖啡,通常它需要咖啡粉、糖和牛奶。 我们祖辈中有些奉父母之命遵媒妁之言,头盖下摸彩的包办婚姻,运气好的话,先结婚后恋爱的事时有发生,牛奶自然顺理成章。最惨的是连糖和牛奶都加不进去,因而是一杯又苦又涩的黑咖啡。既不能解渴,又不能果腹,还导致失眠。 到了我们这一代,满脑子“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理想主义教育,糖因此至关重要,有些痴心情种居然靠它过了一生,就像张洁的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但在世人眼里,它既然不能成为完整的家庭,便不是正宗咖啡。这块糖又干又硬,哽在嗓眼,得不到溶解的机会。 漫长禁锢的中国社会里,性始终是不洁的,讳莫如深的,尽管很多没有爱情的家庭暗地里其实靠它维持,繁衍后代。咖啡里加了牛奶,就比较润滑容易入喉。没有婚姻的性是需要“偷”的情。那年头的谦谦君子窈窕淑女,哪怕渴裂双唇,牛奶伸手可及,却不能碰,否则就叫做生活作风败坏。所以牛奶虽然营养丰富,却是惹祸精。 (新新人类中那些流行光喝鲜奶的,则应另当别论。) 烹出现代家庭这杯咖啡,各人口味不尽相同。是不是爱情越甜蜜浓烈,味道就愈香醇持久?其实也不尽然。有女朋友在电话中声声哽咽,投诉丈夫自私,每夜应酬贪杯,凌晨才回家。任她一打二十多个传呼都不回,甚至苦苦恳求也置之不理。做妻子的身负领导职责,每天肿着眼睛捂着哈欠,驱车去上班,精神几将崩溃。他们俩恋爱时,可是人人羡慕的金童玉女,结婚10年来亦如胶似漆。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就像女朋友自我反省的:“我脑子里整天只有他一个人,我也恨自己没用,爱得这样没有自尊。”另有一位成功男士,终于找到梦中情人结婚,遂收起偌大生意,做专职护花使者。每天接送妻子去剧团排练演出,鲜花、水晶鞋、葡萄美酒夜光杯,该有的都有了。如果妻子单独和朋友去吃饭或喝咖啡,11点钟他必守候在酒店门口。直到有一天,妻子受不了,不辞而别逃之夭夭。 爱情这种东西真的像糖,既养人也伤人的。 新年伊始,马可波罗酒店的圣诞树犹闪闪烁烁。几位女士手执鸡尾酒,聊完时装,说起丈夫孩子,自然对家庭婚姻生出无限感慨。旁有一男士,是研究婚姻家庭的人类学教授,他语出惊人:“现代家庭首要条件是经济实力。” 我等嗫嚅。有人微弱地反驳:“从前很穷,爱情很实在很重要;现在不愁吃喝,爱情反而看不见摸不着了。” 好吧,经济社会里,金钱的力量确实不容忽视。如果还要继续咖啡这一蹩脚比喻,那么金钱就是容具。人可以“拨开青苔喝山泉”,却无法在手心调制一杯好咖啡。朴素耐用的木杯,笨拙可爱的陶杯,精致易碎的玻璃杯,寻常人家往杯中加加减减,在意的是品味。至于薄胎细瓷描金手绘,乃至水晶和纯金打造的杯子,已不在乎盛的是马尿还是豆渣了。 人生难得一杯香浓咖啡在握,就像那个辣妹李文可可的广告词:“一喝好心琴(情)!” 2001年元旦 尤今:异乡咖啡缘 在怡保,有一种咖啡,称作“白咖啡”。 它色黑如墨,味道浓得香得你喝过以后死死地记得它那怪异的名字。叫它“白咖啡”,只因那质地上好的咖啡豆在研磨成粉以前,是用牛油炒过的。 从小便在家乡喝惯了咖啡,长大以后,喝咖啡便成了习惯里一种甩不掉的瘾。 在外旅行时,找咖啡喝,是每日一项不成文的“例常活动”。 在西欧各国里,咖啡店通常分成三种不同的类别。第一类是“专业化”的咖啡;长长的柜台上,一瓶又一瓶的全是尚未研磨的咖啡豆,待“咖啡友”选定了要喝的“咖啡品种”,才当场研磨冲泡。我很少光顾这一类咖啡店,理由是不论在用费上或是时间上,都不符合“经济”的大原则。第二类咖啡店是供行人歇脚的,随处可见。这一类咖啡店,有个特色:站着喝比坐着喝便宜了许多,原因是坐着喝要加收服务费。还有一类是露天咖啡座,在炎热的夏天里,常常满坐,是我最喜欢的。桌子,就在树下,树上开满了白色的花,花的清香与咖啡的浓香犹若多时不见的情人,难分难舍地在你身畔紧缠不休。异国街头的众生百态,是你平时难得一见、但又同时是画册里惯见的,你痴痴地看着,忘了人世间的一切烦恼,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良久良久,侍者温文的声音在耳边悠悠响起。 “请问,你还要多来一杯咖啡吗?” 你的意识,被召回来了。点一点头,咖啡来了,你又在那一股浓腻的咖啡香里,舒舒服服地任思潮在异国驰骋。 喝咖啡喝得最畅快的一个地方,是在巴西。巴西盛产咖啡,当地流行的一句话是:“凡是不会喝咖啡的,便不是巴西人。”到漫山遍野尽是咖啡树的圣保罗去,当地餐馆把咖啡当成白开水,免费赠送,喝得你五脏六腑全染得黑不见底,而开口说话时,吐出来的气息,缕缕全是咖啡香。 印象里最恐怖的咖啡有两种:一种是阿拉伯咖啡,另一种是土耳其咖啡。 阿拉伯咖啡是金黄色的,阿拉伯人在米色的咖啡豆里加入了辛辣刺鼻的香料,冲泡出来的咖啡,徒之名而不具咖啡之实。一杯喝下去,呛得你脸上五官全都扭曲在一起。这样的饮料,用咖啡之名,实在亵渎了咖啡之美,应该把它易名为“辣茶”。 土耳其咖啡呢,在我感觉里,不是液状的,而是呈“固体状态”的。它装在两寸来高的圆形小杯子里,整杯咖啡,浓若泥浆,味苦如胆。把这样的一杯咖啡捧在手里,你绝对无法“一饮而尽”。你必须有极大极大的耐性,以蜗牛般的速度,一小口一小口的把它慢慢地倾入口里,咬嚼它、吞咽它。这时,我强烈地感觉,我是在服一种名为“咖啡”的药! 冯骥才:咖啡香飘三百年 欧洲人都喝咖啡,但知道自己这习惯始自何时,惟有奥地利。相传是入侵奥地利的土耳其军队战败撤退时,扔下了两袋子咖啡,维也纳人尝一尝,味道挺好,于是咖啡便在奥地利流行开来。据说这是1687年的事。 三百年来,奥地利人不单一日三餐,饭后必饮一杯咖啡,平时也把咖啡当做饮料,就像中国人喝茶。中国人有茶馆,奥地利人便有咖啡馆。这以大城市最多,街头巷尾,只要咖啡香味飘来,寻这香味一找便是一家咖啡店了。 这些咖啡店是最特殊的一种店铺。置于一两间小屋,皆为一楼,不尚装修,只是一些小桌小椅而已,桌上甚至连瓶花也没有。但惟一不能缺少的是一些报夹,都是当日报纸。然而这是奥地利人最喜欢的地方。闲时进来一坐,要杯咖啡,从报上看看当今世界发生了哪些事,或者读书、写文章、闲谈、打牌……咖啡馆像个世间空地,随便在里面做些什么都行,只是不能唱歌、跳舞、大声喧哗,也就是不能影响别人。因为这空地是一块社会的空间。 这空间给人的印象总是消闲、轻松、松散和宁静。人坐其中,东一个西一个,尽可能相互拉开距离。享受安宁也享受孤独。在这种充满惊涛骇浪的大城市中,一迈进咖啡馆,便如小舟驶入避风港,耳根清净,肌肉松垂,神经舒畅。早晨太阳从东边窗户探进头来,黄昏时跑到西边的窗口挥着金色的手告别,这便是咖啡馆一日里仅有的变化了。它笼罩着一种特有的慵懒的气息。这对于天性散漫的奥地利人,也许再合适不过的了。 但在一个世纪之前,咖啡馆并不这般潇洒。那时人们住房窘迫,咖啡馆便成了众人共有的活动场所,结交朋友,洽谈生意,作家写作,甚至密探接头,都在咖啡馆里;有些咖啡馆由于某种职业的人常去,久而久之,真有点“专业性”了。像维也纳政府大机关所在地的“中央咖啡馆”,就是当年政治家们的社交场合。还有一些咖啡馆则是作家、画家、音乐家、舞台明星、编辑、记者们等经常流连的地方。许多名人轶事与绯闻便同历史一起留在咖啡馆里,并成为这些咖啡馆今天沾沾自喜的一种荣耀。 皇宫后门街角那家古朴沉静的咖啡馆,相传20世纪曾是作家与出版商聚集之地。一次,某出版商看中一位穷作家的作品,约他在这家咖啡馆里商谈价钱,这位穷作家正在林茨。他必须乘火车赶来却买不起全价车票,只好付了一半车费,到了维也纳车站便打电话向咖啡馆老板求援。他是这家咖啡馆常客,老板立即派人去付了另一半车费,接他回来。这样他的书就出版了。这个故事在文学界和咖啡馆里流传至今,可见咖啡馆对作家的必不可少。 往事去矣,人们改换了生活方式,家中居住宽绰,社交场合也愈来愈多。但人们仍不丢弃咖啡馆,由于它的松弛安谧,古朴自然,而且保持着往昔生活那种富有魅力的氛围。今天,走进这些咖啡馆,依然看到那些看报读书、写写弄弄、或者摆牌下棋而消磨时光的人们……咖啡馆不改老规矩。一杯咖啡可以坐上一天,决不会因为杯空碗净,请你出去。饿了可以叫些小吃饱腹,为了使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在昔日,一位常客如果喜欢某个座位,可以声明这个座位是他的专座。老板便在桌上放个小牌子,写上姓名,别人就不去坐了。这个老规矩今日依然严守不怠。如今在维也纳一些咖啡馆里,常能见到一个靠街临窗或者可以环视四周的好座位前,立一个小纸牌。不会儿,就会有一位老人神气十足坐到自己独享的固定座席上。倘若他服装式样老旧,看上去便活灵活现一幅昔日的风情画了。 古老的文化不只为了欢赏,更是为了用来享受的。 宇秀:咖啡与伴侣(1) 能喝清咖的人并不多,得挺得住那份苦涩,多数人还是需要加伴侣的。至于是加多少糖加不加奶加不加酒或肉桂粉,那就看各人的喜好,看咖啡本身的类别和制作咖啡所选用的器具等等。 虽然有人说能喝清咖的才是喝咖啡的高手,我不懂。反正我是绝对需要伴侣的。在洋溢着浓郁的美国风味的STARBUCK5喝卡布基诺,我就喜欢加很多的肉桂粉,那里可以随意自取的,感觉特别轻松。 一个人喝咖啡的时候比较容易想到另一个人,不管这人是过去的还是现实的或是想象的,总之会想到自己的另一半。我曾经写过一篇短文叫《伴侣》,对这篇小文章我有点敝帚自珍,不过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跟咖啡是完全不搭界的,之所以敝帚自珍是因为我没想到它登出来以后,跟咖啡搭界了,更是跟爱情、跟婚姻搭界了,而且这个爱情和婚姻是二合一融为一体的。 我先生第一次约我,当然那时他还不是我先生,只是后来的事实使我可以肯定他那时至少是有能不能做我先生的考虑的。那一次的约会是在淮海路太平洋百货二楼的咖啡厅。和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面对面,我不知道怎么开始。他很从容,替我叫了杯卡布基诺。他当然是从容的,是他约的嘛,当然他也就准备好要跟我说什么,只是我没想到他开始的话题就是我给他的。 他说,我看了你的《伴侣》。 然后他就从我在文章里写的拐杖说起,说到他亲眼目睹的两幅画面,一幅是阳光下一个老人戴着老花镜给他的老太太剪脚趾甲,拐杖倚在他们的座旁;另一个画面是:林荫路上一对老人互相搀扶着在散步,秋天的树叶不时飘落在他们身边和脚下,他们很温馨地走着,背影渐渐融进了夕阳里…… 他说这些的时候,我耳边响起苏芮的《牵手》。我看过台湾拍的MTV,不是用的演员,是生活中真实的一对老人的形象,有他们淡淡发黄的婚纱照,有子孙满堂的全家福,有风雨中吃力的伞,有拄着拐杖蹒跚的脚步,有夕阳和落叶的金色里渐渐远去的背影。蒙太奇在短短的几分钟里浓缩了爱情、婚姻和人生。 一个在初次约会时就很真切地讲述晚年的男人,让女人觉得有一份安慰和踏实。 女人最怕的是什么?就是怕老呀。好看不好看,那是爹妈给的,谁也没法掌握自己的投胎,而且现在有太多的方法可以制造美女,天生长得怎么样已经不是最要紧的了,只要别残疾。但是,变老对于女人是顶顶可怕的事,虽然如今有种种抗衰老的办法,但那也只是抗,不过延缓而已,即使美貌若费雯丽那样的绝代佳人,到老了我看她的照片也很令人酸楚,更何况我们普通人呢? 女人怕老不仅仅是怕流水落红失去的容颜,害怕老的实质在于担心爱情因此而远离。老早看过一个外国故事,说的是一个闭月羞花的美人,因为她的美色惊人,在生活中处处得到青睐,她办什么事情都比别的女人方便,愿意为她效劳的男人更是络绎不绝,也许是应了一句老话:美能服人。这个美人突发奇想,忽然失踪,她悄悄把自己化装成一个老态龙钟的孤老太婆,她面前的世界顿时变了个样,原先围绕着她的男人们一个都不见了,别说爱情了,就连生活中正常的帮助也得不到了,当她晕倒在路边竟无人理会,最后醒来时是一群小孩子帮了她。 这个故事想说明的一个道理是孩子比成年人更有人性。故事终究是故事,生活中的女人怎么敢奢望到老了突然出现一群孩子?常听到老人们说。连自己的孩子都指望不住,还是要靠老伴。这个老伴并不是到老了凑到一起的,那得是一路牵手走过来的,是面对面从年轻时一起慢慢变老的。少女时听父亲说:爱情越老越好,心想他有点阿Q精神,但随着自己的年龄渐渐的增长,就常常想起父亲的这句话如咖啡的香浓,意犹未尽了。 四十多岁的女人叹息:现在已经很少有男人朝我“放电”了,哪像二十几岁的时候一碰就“触电”。不错,二十几岁的爱情是令人羡慕的,热烈、单纯,就是有点涩涩的,也像青梅子一样新鲜。但是二十几岁的爱情却常常是一档悬案,一段插曲,真正能够相亲相爱着白头偕老的又有几多? 宇秀:咖啡与伴侣(2) 过了35岁的女人,已经没有多少资本可以在像风像雨又像雾的爱情里浪漫了,一生的相伴、未来的归宿,是这个年龄依然独守空房的女人时时想到的问题。而当一个男人第一次约你喝咖啡时,就跟你谈拐杖,在你眼前描画出一对老人互相搀扶着走进夕阳的情景,想必他一定是清醒地考虑过面前女人的年轻漂亮都会成为回忆的,如果这辈子他能够和她在一起,他已经想清楚是要和她一起慢慢变老的,他事先对此是有足够的思想准备的。跟这样一个男人,女人还怕什么呢? 其实,无论对于男女,真正的幸福并不在于年轻时的风光和享乐,老百姓的话很透彻:最苦就是老了一个人。《相约星期二》中的莫里老人在他临终前给学生上的最后一门课里专门有一堂讲家庭的。当然家庭中最核心的元素就是你的伴侣。在一天天走近死亡的老人对学生说:“事实上,如果没有家庭,人们便失去了可以支撑的根基。我得病后对这一点更有体会。如果你得不到来自家庭的支持、爱抚、照顾和关心,你拥有的东西便少得可怜。”老人坦言自己如果独自生活真不敢肯定能够应付身患的疾病,“当然,会有人来探望的,朋友,同事。但他们和不会离去的家人是不一样的。这跟有一个始终关心着你、和你形影不离的人不是一回事。”“这就是家庭的部分涵义,不仅仅是爱,而且还告诉别人有人守护着你”,莫里把它称之为“心理安全”,并指出:“只有家庭能给予你这种感觉。金钱办不到。名望办不到。工作也办不到。” 我一直很拒绝声嘶力竭地唱“让我一次爱个够”,但另一首歌缓缓地让我落泪:“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让我慢慢地与你变老……” 自从“太平洋”约会的第一杯咖啡,我们彼此都找到了梦寐以求的伴侣。之后,在远隔重洋的书信与电话里,他常常谈起第一次约会的话题,并在来信的结尾常常署名“拐杖”。在走进结婚教堂之后我问他,为什么当初并非很了解我时,就确定要娶的人是我?他说现在已经很少有女孩子会考虑拐杖了,你想到的是男人所需要的也是婚姻所需要的。我没想到自己不经意写的同一个盲人的故事竟打动了另一个男人的心,文章里比喻的拐杖成为我们爱情的“典故”。如果将来我们的孩子问起什么是“拐杖”时,我会给他或她读一篇纸张已经发黄的文章: 做了拐杖的木头,常被人忘记它曾经也是树。 男人女人各是树,一对相爱男女应是两棵并肩而立的树,这是诗里说的。生活中女人总想找棵大树好乘凉好依靠,就连绝不攀缘绝不依附的女诗人自己也说有时真想“伏在你的肩头失声痛哭”。事实上男人的肩膀也常常靠不住女人的浪漫啊!流行歌里的女人很哀怨。不想骗女人的男人告诉我,你要做好准备啊,日子比树叶还稠。 李亮是盲人按摩医院的医生,他总是支着耳朵听我的到来,我和他在一起喜欢把声音弄得比较夸张,他用耳朵辨认一切,当然还有手。李亮第一次用手在我脸上很仔细地“走”过一遍就肯定我是个不难看的女孩,并且很温柔。我想,眼睛的大小、鼻子的高低可以用手摸出来,温柔也能摸出来吗?我很惊叹盲人失去了明亮,其他感觉却更敏锐了,甚至他的指尖就有超出眼睛的透视力。所以,我相信看不见的男人找到的女人一定是什么风都刮不跑的!李亮很满足地夸他的妻,虽然不那么漂亮也没太多的文化,但她是那种温柔体贴、一辈子都守着你绝不旁逸斜出的好老婆,并且她心眼儿不那么小,希望丈夫喜欢的女孩对她丈夫都真心的好。所以李亮坦然地接受了我送的收音机,并且带回家让她看一看,因为李亮摸出来这是新式的,他老婆肯定没见过。 宇秀:咖啡与伴侣(3) 那天傍晚,我陪李亮一起走出医院,正是下班高峰,车水马龙,道路塞滞。李亮说他今天特意不让老婆来接,他笑问你敢在马路上搀着我吗?这时我居然想起老人家谆谆教导,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就给他做一次拐杖吗?又不是一辈子!我搀着他走在人流中,突然一阵心悸:如今的女孩甘心做花瓶的大有人在。可谁愿意做拐杖活活折了自己呢?如果将来生活需要我为某一个人做拐杖,我能甘心做一辈子吗? 我沉默了,我得好好想想“伴侣”两字的意义。也许不应该只责怪男人的肩膀靠不住女人的浪漫,男人也是凡骨肉胎,他们也有脆弱,也有沮丧,也需要有女人的肩膀靠一靠,需要女人的手臂搀一搀的日子,而且人到老年一定是老太搀着老头的多,只是年轻时大丈夫须做顶梁柱,平日里男儿有泪不轻弹罢了。 那天,我终于没有勇气走进李亮的家,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个当初嫁李亮还是个小姑娘,如今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搀着丈夫背已驼起来的女人。 我把这篇短文和他从遥远的国度带回来的婚纱放在一起。我不再畏惧衰老,我不再像从前总是想将来老了谁来搀我,他说得好,夫妻应该互为“拐杖”。 新千年到来的那个晚上,他还在大洋彼岸。我来到当初同他喝第一杯咖啡的地方,希望在原先同他面对面的那个位置上度过世纪之夜。我跟已经坐在了那个位置上的客人说明来意,人家立即把座位让给了我。我坐下来看着面前的缺席,想象着曾经坐在那里的人,咖啡的味道已大大不同了。我忽然觉得与其独坐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 以后,在成为他的新娘的甜蜜日子里,我一遍遍问他,我是不是最幸福的女人?你我是不是最相爱的一对?他就说,等到你的座旁倚着一根拐杖,我把你的脚放在我的膝盖上替你剪脚趾甲的时候,你才可以说是的。 宇秀:喝卡布基诺的女人(1) 都市女性和弄堂妇女是格格不入的,她们最显著的分别在于:后者是口无遮拦,掩不住欢乐更藏不住痛苦;而前者懂得恰当的缄口令人格升值,而在日常生存层面里诉说自己的不幸会成为另一种不幸。 如果和弄堂妇女稍有接触,便很快使你得知其家境及家庭成员的组合及其这一家人的喜怒哀乐。但和都市女性住上几年的邻居,也未必确切知道她是单身,还是已婚抑或是离了婚。固然都市女性没有弄堂妇女的古道热肠,但她们已不奢望通俗生活意义中的古道热肠了,她们甚至以冷漠、拒绝的姿态呵护着受伤或容易受伤的心,不被外界触碰,从而强化着“自愈”的能力。都市女性严格控制自己的精力和心情不被他人所侵占、打搅,也时刻警惕着自己沦为祥林嫂式的逢人就说“我的阿毛”,无论曾经丢失过什么或现在正在丢失着什么。她们以缄默保持生活在大都市里的自尊、体面。都市女人不再诉说,她们选择了独自啜饮或默默搅拌往事的韵味。于是咖啡馆成为某种心情的承载,而独自走进咖啡馆的女人更愿意选择一杯卡布基诺,这是一份自我消受的有情调的苦涩、有节制的浪漫。 小我几岁的女友看我写下本文标题,很是不屑,卡布基诺有什么好喝?是,没什么好喝,虽然我也没觉得它太难喝,但总归是一种咖啡,不比鸡汤。不过,假如你听到喝卡布基诺的女人,至少会有那么点不通俗的联想;而我说唱鸡汤的女人,你能感觉什么呢?大概是月子婆吧。女友笑了。她是那种和几个女伴一道嘻嘻哈哈进音乐盖过话语的酒吧度周末的女孩,自然知道喝卡布基诺的女人,只是她不喜欢那样,她还不需要卡布基诺来装饰或排遣她的心事。她说宁肯到健身房去出一身汗。 可见,卡布基诺多少和心事和孤独和情调有点关系。品味着这种别样咖啡消受孤独的女人,虽然已过了青春无忧、成群结伴的妙龄,但也不甘枯坐家中的乏味,即使在“没意思”的时候也要给自己制造点小小的感觉。卡布基诺搅拌出来的感觉,既不会使现代女性重蹈多愁善感的“闺怨”,又不至于现代得令人“酷呆”或新潮到某种危险。卡布基诺帮助女人沉静到没有男人的夜晚。 其实,卡布基诺(Cappuccino)是意大利的一种有名而流行的咖啡,只是价格不菲,非一般工薪阶层所能享用。当然工薪的女人要赶公交回家接孩子做饭洗洗涮涮,也没那份闲情花掉几天的菜钱来喝这种苦兮兮的东西,一杯里至少半杯的泡沫,而杯子绝不是喝啤酒的那般豪爽,价格却在考究的店里要卖到一杯50元左右,一般的店也要28元,比起其他咖啡,一杯的价钱只喝了半杯,极不划算。素以精打细算闻名的上海女人,即使乘公交车也要算着尽量不坐2元钱的空调车而坐1元钱的普通车,但她们坐进咖啡馆里,尤其是独自把玩一杯卡布基诺时是不讲价钱的。她们通常是外企的白领或文化界的职业女性,有数千元的月薪,也有一定的年龄,更有几缕思绪或伤痛。如果你深入到独自泡吧、默默搅着奶油味浓郁的卡布基诺的女人当中,她们每个人都有一段与爱情有关的故事,而这故事诉说出来总有点哀婉,在如今人们为了生活四处奔忙的年代,谁有工夫陪着谁的哀婉? 这个年代是足球的年代、化妆的年代、时装的年代、流行歌曲的年代……都市闪烁的一切就像是飞驰的列车窗外迅速向后退去的树木、田野,人们在谈论申花队和曼联队的世纪交战,叹息贝克汉姆陶醉于“辣妹”临阵不战,“黄牛”票子直线下跌,人们关注中美女足胜负,足球明星不再是男人独霸,孙雯的名字已家喻户晓,年轻的围棋国手和长他数岁的女人的婚姻令许多不相干的人唏嘘不已;人们相互传阅流行的CD或VCD,热衷于网上的动态,询问最快捷瘦身方法是否还会反弹……但是人们似乎无暇也无心去关心身边的你我爱上了或分手了。明智的女人便学会了在大都市里要自饮自斟,不去占用他人的时间和耐心去娓娓叙说自己的心事。这相对于中国古代农业文明中所形成的热衷于打探别人隐私的集体无意识显然是一种进步,然而现代的都市女人也就更陷入了孤立无助,她们需要自敛伤痛,并把忍受孤独转化为享受孤独。咖啡虽苦,却苦得不失优雅,善用这份苦,便自呈品位。 宇秀:喝卡布基诺的女人(2) 于是就有这样一类女人幽幽地落座咖啡馆,心闲气定地叫上一杯卡布基诺,如同纤纤玉指间夹一支细长的、白色的香烟,当然不像男人只是为了抽烟,女人是为了一种感觉。卡布基诺不同于普通的咖啡那么稀零晃荡,它比较黏稠,有点像电视广告中巧克力凝固前那种有质感的流动。爱情到了一定阶段,便会有一些黏稠,即使爱情已逝,也留给女人独自搅拌啜饮的韵味。 都市的女人不再对人诉说,她们选择卡布基诺,一品优雅包裹者的苦涩。 咖啡馆午餐 在上海以外的一些城市,我并未觉得咖啡馆和白领有点什么关系,或许是目前国内许多中小城市尚未有可称之“白领”一族的集体出现,所以那些地方的咖啡馆更多地聚集着一些娱乐圈或媒体人士,偶有些高校学生。可是在上海,白领的故事所发生的场景除了Office,更具有色彩或者说可视性的当数咖啡馆了。 我不是那种在咖啡馆里常常泡到深更半夜的人,对于咖啡馆里的白领的了解,则是来自一日三餐之中为“中流砥柱”的午饭。 咖啡馆这种西化的泊来品在上海是很有传统的,这种传统不仅仅是上海的咖啡馆有着比较地道的巴西或意大利咖啡或正宗的英国红茶,以及懂得享用这些的咖啡男女。据说早在上海被割划出一块块租界的年代里,就有洋行的职员、大公司的先生小姐,以及外国驻沪广播电台播音员等,每到中午便有到就近咖啡馆用餐的习俗。这些能到咖啡馆用餐的人士,在如今上海人看来绝对算得上是白领了。 在我上下班必须经过的那条与淮海路相交的小马路上,也有着两三家小小的咖啡馆。尽管这条马路不像衡山路那样两旁长着高大的法国梧桐,令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斑驳驳地洒落,如女孩的花裙和揉碎的心事,予人优雅的联想;相反有着气味令人掩鼻的公厕,有着那种一层板壁薄墙的老屋,以及靠在电线杆上晒着的马桶,更活跃的风景就数那些穿着睡衣睡裤、趿拉着拖鞋、在门口或搓麻或洗衣淘米拍打旧棉花胎、或拆掉自家沿马路的一面墙做着小买卖的男男女女了。但是就在这种情形里的咖啡馆却仍然铺着温馨的方格台布、在蓝调爵士乐和周璇时断时续的歌声里,迎送着一对对入时的上海男女,外地人一般找不到这种小马路上的非“名门望族”的咖啡馆。 起初我很是怀疑这种地方的咖啡馆能有生意吗,因为整条马路没什么格调,而侧身其间的咖啡馆能吸引爱面子的上海人进入吗?通常上海人约朋友、谈公事或随意聊聊不大喜欢串门到别人家里,咖啡馆便成为一个最惬意的场合,这里温情、宁静、气氛优雅,也不至于花太多的钱;尤其对于那些卷着一帘幽梦的男女,这里不事张扬,咖啡馆里的窗户和灯光永远不会像快餐店一样亮堂堂的。不过这么说这条马路上的咖啡馆显然是不够体面派头的,上海人颇讲究地段的呀。然而有一天,我被同事带到这里忽然发现了实惠与体面的契合。 自从单位里烧饭的阿姨突然走了,食堂也就自行撤销了,大家纷纷为找一个每天中午固定吃饭的地方而犯愁。其实单位门口的小面店、大排档比比皆是,三五块钱便能吃个饱而且有荤有素,碗面上油光可鉴、红肥绿瘦,可以坐下来慢慢吃,也可取了盒饭走。就说那盒饭吧,看看盖在米饭上的菜绝对令人垂涎,一般都有三四个品种,而且大排、荷包蛋、鸡肉鱼块必居其一。如果是吃面也有不少花色交头,至少得有雪菜肉丝或香菇面筋吧。但是,起初为午饭犯愁的那些天却不见单位同事在此落座用餐,甚至没人买回盒饭来,即使编辑部里最节俭的人也宁肯早晨上班从家里带便当。当然这些临街的小饭店绝不靠几个文人撑市面,有的是出大力流大汗的人来这儿大碗地要大口地吃,人家生意好得老板伙计都忙不过来。只是当我有一天,从咖啡馆的玻璃窗望到马路对过那些坐在长条凳上吃饭的司机、民工和脚边放着样式过时的旅行包的人,才恍然悟到某种人与人的分别,单位里的人不去那里吃饭的原因恐怕不仅仅是路边饭不卫生。 宇秀:喝卡布基诺的女人(3) 像我所供职的这种依然称作“单位”的地方,大家都不以为自己可算作白领,虽然我们的工作并非汗流浃背会把领子抹黑。单位的这幢旧式小楼缩在弄堂的最深处,随时可能在政府一声号令下被拆迁掉,若时光倒流数十年,却是大户人家的花园洋房。如今一户人家被做成一个单位早已面目全非,真是一言难尽这一发展壮大的内涵。从前出入这小楼的太太、小姐不是乘了美国小汽车也得是坐着黄包车。如今挤着公交车匆匆奔来的上班女性早已没了那份悠闲笃定。年轻些的女孩为了赶点刷卡,花上5块钱,让人家摩托车驭着一溜烟儿驶来。从前月份牌上的雍容淑女已成故事百媚不再。至于小楼里的格局也早已重组,三层之上又加盖一层。常听得老编辑说,格房子不牢了,加出来的总归不是原配。几十号人吃饭的灶间还没原先一户人家的宽敞,从前古董字画的客厅早已隔成几个部门办公。烧饭阿姨没走时,不止一次逮到毛发油滑浓密的大老鼠,并剪下那老鼠尾巴挂在某同事车把上,让他带回家去恫吓同类,以“敲山震虎”。 想想与鼠共舞的环境,也不敢自诩“白领”了。一般概念中的白领,当是在那种有着带香味和干手巾的卫生间的高档写字楼里的职员,男人大多西服革履,女士小姐则西裙套装,尖尖的白衬衫领子翻在黑西服外面,她们都略施粉黛,一般都不妖娆招摇,但大体都中看不致令人太扫兴。白领工作的地方基本上不称作“单位”,因为那里大多有老外,老外不懂什么叫单位,当然也就没有食堂这种绝对中国特色的附属。 突然失去食堂以后,本单位的年轻人不知是应了谁的号召,一股脑儿的涌进单位门口那条小马路上的“梦莲”。其实“梦莲”于我们编辑部的年轻人是不陌生的。我就曾不止一次约了作者或被采访人在此聊天或做访谈,因为这里是咖啡馆嘛,当然比坐在单位的会议室里,从饮水机里接一杯纯净水递给人家要有味儿得多喽!但是那天中午一推开“梦莲”的门,比我更年轻的同事欣喜得有点夸张,哈哈,附近淮海路上高层里的白领都在这里呢。似乎我们在一顿午餐里找到了白领的感觉,不过同事没忘记说,阿拉还是不适宜把尖尖的白领子翻到外面来的。我们的工作环境似乎更适合把自己弄成不修边幅的前卫艺术家,可以随便在衣服上涂点颜料什么的。当然这么多的感慨是在饭后发表的,当时急需填饱肚皮。 中午的“梦莲”,完全不是晚间和午后的情调,座无虚席,人声盖过了柔曼的音乐,但不是高声刺耳的喧哗,而是和声效果,毕竟来此的人都有模有样,间或夹杂着流行的英文短句。服务小姐的托盘里不是咖啡壶或茶点,而是统一规格的客饭,每一客配有四个品种的拼盘菜,外加一碗汤、一杯茶,统一价格12元。午饭后价格便上浮了。 中午的“梦莲”,几乎是被附近写字楼里的白领包下的。奇怪的是平日里“梦莲”的门口难得能见到白领先生或小姐,怎么一到午餐时分就像忽地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其实他们都是从附近的写字楼里走出来的,当然他们不出写字楼也能解决午餐,比如香港广场底层就有云集了粤、沪、台各种风味儿的“大食代”,而紧邻的太平洋百货顶层又有热闹的小吃广场,路口还有台湾人和上海人各执一端的豆浆店,但是咖啡馆的午餐吃起来比起别的什么好像更有饭的感觉和正式,更重要的一点是到咖啡馆用餐不失身份哎。 其实这种咖啡馆午餐并非今天的流行,“梦莲”里的场景就像是一部老上海黑白电影的片段。上海是被半殖民过的,基本上没有国人传统的午睡时间,所以通常中午是回不了家用餐的。而大多数工薪族是不可能到咖啡馆吃中饭的,即使单位补贴餐费,也宁肯自己带便当,在酱菜瓶里装进头天烧好的小菜,然后省下饭贴并到工资里去。但是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的白领又怎么能丁零当啷揣着饭盒酱菜瓶来呢? 上海的咖啡馆像一台近代的风车,只是在那个众所周知的革命年代停转了许久,而一旦轮转起来,便续上了从前。 宇秀:喝卡布基诺的女人(4) 喂,你们晓得哦,从前上海的咖啡馆就开中饭的,不过那时候真便宜,只要一块钱甚至能吃到西餐大菜哩!同事颇谙掌故地说,听得一班比她更年轻的女孩直把眼睛睁到额头亮晶晶,却不料一边有点阅历的人急急咽下口里的饭——侬晓得格辰光一块钱是啥概念哦?听我父亲说一块钱能买一百只鸡蛋咧;两块钱就是一个女佣做一个月的工钱呀! 一句话塞住了小姐们的叽叽喳喳。挑起一块钱的同事有点尴尬,虽说她的祖上参加过土改工作队,但到了她这一辈早已模糊了历史的疆界。今天几千年人类历史文化竟然可以被压缩在一块细小的芯片里,牛津大学巴德利图书馆(Bodleian Library)全部馆藏的传输在42秒内即可完成。如此飞速的时代里,忽略掉一元人民币和一块大洋之间的历史跨度的女孩又岂止她一个!在上因特网与逛商店一样兴致勃勃的同时,却对任何带有怀旧价值之物崇尚起来,是这个年代年轻人的时尚,于是那些尖尖的白衬衫领子翻在黑西装外面的Office小姐,便在晚上很时髦很前卫地走进伪装成旧时老上海的咖啡馆里来,泡在那里谈很时尚的话题或者很没主题地闲聊,在某一个间隙蓦然陷入无端的缅怀与想象。 沉默了片刻,大家各自付了账,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单位究竟能给多少餐费补贴上来。年轻点的吵着至少得够咖啡馆一顿客饭吧,年长的则连连摇头说,还是打个对折好,不要期望太高,反正明天我是去豆浆店吃雪菜肉丝面了,6块钱一碗。 大家议论着走出“梦莲”。迎面碰上单位领导,抱着一摞白花花的一次性饭盒弃至垃圾堆上,盒饭令嘴唇格外油光,比我们刻意去买的亮唇膏效果明显。大家不由一致沮丧地达成共识:我们的饭贴是肯定不会够一顿咖啡馆午餐的。 曾经透过“梦莲”的玻璃窗去看马路对过,便觉自己与那些坐在路沿上吃排档的有所分别;而从咖啡馆出来得知饭贴是仅够弄堂口的盒饭的,便觉自己也与另一些人又有分别。于是就又想到一块钱的误会,想到在咖啡馆吃午饭夹带英语短句的白领,并联想到某些非常话题,比如“一国两制”,不禁莞尔,觉得去咖啡馆吃日常饭,就像蓄了一笔钱到香港几日游。 去“梦莲”的人很快就少了,当然“梦莲”里面的白领依旧,只是本单位同事去咖啡馆午餐的热情淡了,理由是想换换胃口,但见垃圾堆上的一次性饭盒一顿就堆出些规模来。 终于有一天,单位来了位陌生的中年妇女,是个下岗女工。消息灵通者把脑袋探进编辑部,喂,领导正和她谈话呢,是新来的烧饭阿姨。 咖啡午餐小建议:1.如果你一个人逛街逛到吃中午饭时,正好可借用餐的时间歇歇辛苦的脚,进到快餐店轧闹猛,或自己又得拎着东西又得端着托盘跑来跑去,显然很对不起自己,而到像样的饭店里一个人坐下来点菜又觉尴尬;2.如果有很久你已没有饭局,没有男朋友约在酒店靠窗的位置上等你的浪漫,你可以用买一支便宜口红的钱,去换一顿午餐的环境,也换一份心情,没准还有一个意外的邂逅;3.如果你约了朋友或客户在午间会面,你的Office附近恰好有一间咖啡馆,就可以不吃公司里难吃的客饭,花不多的钱还显得体面;4.如果你同别人为你介绍的女朋友初次见面,约在电影院门口或某一个拐角,实在是太老土也太鬼祟,而大酒店虽然派头够足但破费也不会小,而况你根本吃不准见了一面是否还值得见第二面,那么找一家安静的咖啡馆,两个人50元就搞定了;5.如果几个女人碰碰头,却又不想由谁做东,到咖啡馆吃套餐最适合AA制,免得碰了头回去一肚子的不开心,小肚鸡肠算来算去不合算;6.如果你怕自己的时装被用餐的环境弄脏,怕你秀发上新鲜的海飞丝和出门时喷洒的毒药(CD的一种香水)或诗意(兰寇的一种香水)染上饭菜的油烟味; 宇秀:喝卡布基诺的女人(5) ——如果你恰好有一项符合了以上的一个“如果”,那么你就该去用咖啡午餐。OK! 王世彦:泡咖啡馆其实就是泡故事(1) 之一 那时候,中国大陆还没有什么咖啡馆。 那时候,我刚刚发表了第一篇小说。 那时候,我渴望成名,对那些已经成名的作家一见倾心(只要他长得不要太丑)。 于是,在一个笔会上,接到一个有着动听的男中音的国家级的作家单独邀请我出去走一走时,我觉得我似乎生来就是为了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 我们约好了午饭后在宾馆门口的白玉兰树下碰头。 我和他一起漫无目标地在南方城市的街上走着。走着,走着,就走进了咖啡馆。 我想那应该称为咖啡馆,虽然闻不到咖啡香,也没有喝到什么“卡布基诺”之类。我至今都不清楚我到底坐在里面喝了什么。 十几年过去了,惟一记得的是我们谈了很多话之后,他问我:你爱我么? 我没有回答。 他盯住我的眼睛,又问:Yes or no?(这是当时的原话)我仍然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是因为不知要回答什么好。 答案只有两个,要么Yes,要么No。 但是这两个答案都不符合我当时的心态,他功成名就,我是无名小卒。他有妻有儿,我形单影只。可为什么他要问我这个问题?他是不是一定认为我将回答Yes?他为什么不说他爱我与否? 于是,没有回答之后,咖啡馆的故事就不再继续了。 后来,笔会结束,他说:我们还是不再见面的好。我说:对,不再见面。他说:这就是永恒了。我说:我希望我也这么想。 在悉尼,我曾写过一篇短文《花开花落》。出自他送我的一句话:永恒是生生死死,永恒是花开花落。 今天,旧事重提,是因为近来常和朋友去泡咖啡馆。 我是很喜欢喝咖啡的,可惜在这方面我还完全没有心得。单说那上百种不同的咖啡,就令人眼花缭乱。还有那些煮咖啡的器皿,庞大而复杂。另外咖啡做好后,往里面所加的成分,白兰地?威士忌?奶油?牛奶?口味完全不同。 然而,咖啡馆?在悉尼,我去了不知多少家了。从Double Bay到Glebe,从Circulay Quay到Parramatta。朋友中有爱喝咖啡的,只要他们说哪儿有好咖啡馆,我立即响应,说,去!去!记忆中有一次和朋友一起在Clebe的一家咖啡馆里喝到大碗咖啡。当咖啡端上来时,我笑得像孩子一样。很大很大的碗,比我们家装饭的碗还要大,简直就像北京前门的大茶碗。同去的朋友们看着我傻乎乎地面对那个大碗,也觉得十分有趣。(惟独我点了这款咖啡)那碗实在太大,我到底没有喝完。 但是,我觉得咖啡馆不完全是让人品尝咖啡的。大家一起去时,嘻嘻哈哈,乱侃一阵,谁也不讲究咖啡的滋味。一个人独坐时,也常常是不知其味,借着那咖啡想从前,想今日,再把所想的事情一点一点咀嚼过来,咀嚼过去。那杯咖啡也该凉了。 所以,泡咖啡馆应该是泡故事,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十几年前的那段故事,没有继续,也没有结束。去年见到从法国来的高行健,到底还是忍不住,问可知道他的情况。因为他们住在同一个城市里。 这大约就是永恒了。 再一想,永恒的应该是咖啡馆。 之二 1989年,我和几位朋友一起分租房子。其中有个男孩子长得高高大大,说一口漂亮的京腔国语,尖头皮鞋、黑西装一穿,颇有点007似的风采,他自己也很得意这副长相。那时我们这些留学生既无身份又无钱,岂知这小子竟然暗恋上了一位出生在黄金堆里,自己也事业有成,长得如出水芙蓉般的澳州籍的单身女士。那位女士与此时的我们根本不是一个等级,不是一个等级的人要相识是有些困难的。而英雄救美这种电影片段也只有出现在电影里。他一阵揪心抓肺的述说和请求,导致我们同情地答应为他想想办法。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找到了一位凑巧与这位女士有些生意来往的朋友。于是,大家商定了一个计划。由这朋友约该女士某月某日某时到某一个咖啡馆见面,自然是生意方面的事。到时,这朋友挂一个电话到咖啡馆,说十分对不起,有些急事缠身,临时来不了。这时,候在一边的他就走过去,说:小姐,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咖啡吗? 王世彦:泡咖啡馆其实就是泡故事(2) 为此,男孩子事先走遍了市区的所有咖啡馆,最后挑中了即不太喧闹,又不过分安静的一家。为此,男孩子自己不惜血本地去喝过几次,把“卡布基诺”等咖啡名背得滚瓜烂熟。为此,男孩子把他那惟一的一双皮鞋擦了又擦。那套平时不轻易穿的黑西装也烫了又烫。然后,焦急地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后来,后来怎样了?不容我说下去。故事的结果,每个人都可以自己去推测,去演绎。 我想说的只是,这样的故事选择在咖啡馆里进行倒是聪明之举。你不能想象是在餐馆或是在酒吧里。餐馆是让人大吃一顿,牙齿动的比脑子还快。酒吧只是让人买醉。这两个地方都太物质和俗气。而只有咖啡馆是适合讲讲精神,慢慢调情的。用今日的上海话来说,叫“劈情操”。那杯咖啡即喝不饱你,也醉不了你。饱了不想说话,醉了则语无伦次。在咖啡因的作用下,在不饱不醉时,尽可以去开发你的故事。 咖啡可让人去缅怀,去幻想,去陶醉,去伤心,去听故事或者编故事。 在我所喜欢的小说中,有一篇是《伤心咖啡馆之歌》。假如我有钱,我真想去开一家“伤心咖啡馆”。看着各种各样惆怅的,失恋的,赌输了的,不知该怎样活下去的伤心的人士坐在我的咖啡馆里,每天看着不同的脸听着不同的故事。甚至我自己也去充当某个故事中的一个角色。于是,我再写出和《伤心咖啡馆之歌》一样漂亮的小说。如果那样,我会觉得没有白活。 然后,我还会说,咖啡馆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宋梓:在巴黎的咖啡馆里(1) 在巴黎,没有人认为在咖啡馆里消磨上半天是在挥霍时间,因为优雅和浪漫都是需要极长时间的淬炼,才会成为一种地道的文化内涵的。 想象中,法国巴黎是个浸泡在咖啡香味里的城市。那不是中国的咖啡馆里稍纵即逝的咖啡香,而是深深渗透了的、赶也赶不走的味道。这里浓浓的咖啡文化气息,就像咖啡里飘散出来的香气,芬芳馥郁,还伸手可及。 巴黎喝咖啡的地方可说是遍布大街小巷,树荫下、马路旁、广场边、河岸上、游船上、临街阳台上,甚至埃菲尔铁塔上,随处可见别具一格的咖啡馆;最有特色的是那些抬头见青天的露天咖啡座,你随便在街边选择一把太阳伞坐下,就可以悠然闲适地将一杯Cafe au Lait那种加牛奶的咖啡捧在手,还可以把大街上的五光十色一一欣赏。在这里,没有人认为在咖啡馆里消磨上半天是在挥霍时间,因为优雅和浪漫都是需要极长时间的淬炼,才会成为一种地道的文化内涵的。 我想这独一无二的法国咖啡文化,绝非一杯杯调入了牛奶的咖啡和一处处情调的咖啡馆那么简单,听起来更让人怦然心动心驰神往的,是那些与咖啡有关的许多文化名人的经典故事。多少的陈年往事,都曾留下了咖啡的踪影。 据说,欧洲人喝咖啡始于16世纪。北非信奉回教的摩尔人从西班牙传人咖啡,经过意大利到了法国,咖啡一下子在法国宫廷里盛行开来。到了17世纪,法国文化生活中心由宫廷转移到了各种民间交际场合,如沙龙、俱乐部和咖啡馆里。像拉丁区的普洛可布咖啡馆就是典型之一,它是1671年由一位名叫弗兰索瓦·普洛可布的西西里人开设的。普洛可布咖啡馆坐落在一条古老繁华的商业街上,具有优雅和豪华的气氛。在17世纪时,这个叫普洛可布的年轻人就已经充分感受到咖啡馆将会是流行的公众场所,将会成为巴黎名流的聚集之地。据记载,法国大革命的构思就是在这个咖啡馆里完成的。欧洲启蒙运动的思想家伏尔泰、卢梭、狄德罗,以及法国大革命三雄罗伯斯庇尔、丹东和马拉等,都是这里的常客。据说当年,伏尔泰的几部著作、狄德罗的《拉摩的侄儿》也都曾经在这里撰写。还有大革命时期具有象征意义的红白蓝三色帽,也在这里第一次出现,至今,在咖啡馆里的镜子里仍装饰有象征法国大革命的帽子。后来,这里吸引了作家、演员、绅士淑女们聚会、漫谈,其中有大名鼎鼎的雨果、巴尔扎克、乔治·桑、左拉等。据说,巴尔扎克在日饮30杯咖啡的刺激下,用20年的时间写出了《人间喜剧》,其中普洛可布咖啡馆的牛奶咖啡可能也起了很大的作用。从此,咖啡馆成为思想家、作家、艺术家聚集的文化沙龙,被作为传统保留了下来,并开启了巴黎文化的新纪元。 巴黎另一个最富人文气息的地方叫蒙巴纳斯。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先锋派的艺术家、诗人和作家在塞纳河左岸定居,蒙巴纳斯的咖啡馆就是他们最喜欢逗留的地方。像剧作家阿尔弗莱德·雅里、诗人纪尧姆·阿波利奈、马克斯·雅可布、让·莫雷阿斯等,在这里度过了一天里的大部分时光。还有布列东、斯特拉文斯基、毕加索、爱因斯坦、托洛斯基、海明威,甚至列宁,这些外国名人的光顾也使一些咖啡馆盛名不衰。那时候,他们在咖啡馆里会朋友、读书、写作和高谈阔论,咖啡馆里自由自在、畅所欲言的气氛,刺激了他们思想的活跃,激活了他们想表达的愿望。二次大战以后,巴黎文化的中心移至圣日尔曼广场,蒙巴纳斯逐渐演变为一座巨大的商业中心,1973年建造的58层高的现代化摩天大楼——蒙巴纳斯塔楼,就象征着咄咄逼人的商业气势。虽然如此,如果你到了蒙巴纳斯,你仍可以在这里的咖啡馆里落座,捧一杯咖啡在手,分享一下当时名人们的心情。当年那个年轻的海明威,就曾整日流连在这里的咖啡馆里,没有钱租好房子,为了省暖气的钱,只好一早就来到这里,买一杯牛奶咖啡后开始写作,希望咖啡馆里的自由气氛可以激活创作的灵感,也希望可以巧遇心仪的出版商和编辑,从此开始转运。至今,蒙巴纳斯大道171号的丁香园咖啡馆,因为海明威而闻名。 宋梓:在巴黎的咖啡馆里(2) 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我不在家,就在咖啡馆;不在咖啡馆,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如果你今天在巴黎蒙马特尔高地热闹的街道上散散步,你突然想喝一点红酒,或者是喝一杯咖啡,然后看看报,听听音乐,与朋友说说话,你可以随便找一家灯光柔和的咖啡馆进去,那里完全可能像你自家的客厅一样凡俗、自在和随意。而且很可能你随便落座的位子曾是某个名人的座位,而他或她与这家咖啡馆的关系早已成了脍炙人口的故事,这里窗上垂着的白色蕾丝,温暖的蜡烛,红白格子桌布,无不诉说着这家咖啡馆古旧的显赫历史和年华的似水流转。在很多年前,在蒙马特尔高地,毕加索、达利、雷诺阿、梵高、马蒂斯等这些我们熟悉的大师们,曾经在这里度过了自己的年轻时代。他们在周围的咖啡馆里流连忘返,他们以给人画像为生,并用大多数时间热烈地讨论画作,他们在贫困潦倒中积聚着一生中最重要的思想和创造力,一个属于自己世界的激情。梵高在巴黎时,曾经住在一家咖啡馆的楼上,因此他对咖啡馆充满了感情,他的著名画作中就有《夜间的露天咖啡座》和《夜间咖啡馆》,他生前最希望的是“在这咖啡馆举办一次我的个人画展”。毕加索当年曾经居住在蒙马特尔高地的洗衣船公寓,他在自己的画室里为好朋友举办盛宴,然后去附近的咖啡馆与朋友聚会,与女人约会,让牛奶咖啡的香醇缓缓细细地燃烧掉沉沦和痛苦。 哲学家萨特有一张著名的照片,他坐在咖啡圆桌前,读着放在咖啡杯子旁边的书,这张照片就是在圣日耳曼广场的某个咖啡馆里拍的。二次大战期间,欧洲战火纷飞,物资奇缺,巴黎的咖啡馆可能是惟一暖和的地方。萨特那时正在阐述他的存在主义理论,在1942—1943年间的圣日耳曼区的咖啡馆里,他完成了他最重要的哲学著作《存在与虚无》。我想象萨特在咖啡馆里写作会如何,是否闻着咖啡香,看明亮的阳光在握笔的指间跳跃,然后对着喧嚣或寂静,点燃一支烟,等待文思如泉涌一般。不过实际上那一年萨特在咖啡馆写作时,似乎并不是那么富有情致,他写书的那个冬天很冷,咖啡馆的老板却有办法弄到烟草和取暖的煤。有记载说,萨特整日待在那儿写作,裹着一件人造皮毛外套,又难看又不合身,但很暖和,他一般连续写上4个小时,很少从稿纸上抬起头来。德·波伏娃这样描述萨特,说他就像“一个裹着毛皮的小墨水瓶”。当然萨特也与德·波伏娃在咖啡馆里约会,讨论他们的感情或某个哲学命题,这使萨特可以暂时从哲学里回归现实。至今,在圣日耳曼大道的花神咖啡馆,依然保持着他们昔日坐过的靠窗的位子,供人们凭吊或遐想。现在来到这里的年轻人,个个昂着头,好像在闻空气里的那些渴望成功的激情、灵感迸发的迷乱和梦想成真的惊喜。不知他们中间,谁可能是下一个萨特! 宋梓:与咖啡温存(1) 也许咖啡真的属于夜,就像女人也属于夜一样,永远在夜晚散发出故事。 夜幕降临的时候,喧闹的都市在夜色的亲抚下,终于渐渐宁静如婴儿般地沉睡了。我站在高楼的阳台上,环视四周,高高低低的万家灯火似星光灿烂。我想象着那一扇扇窗户背后的故事,是欢乐的抑或是悲情的。然后我数着一扇扇窗户里的灯光灭掉,只残存路灯的昏黄。 在这个夜晚,我像一个幽灵一样,在黢黑的家中悄无声息地穿行。我是自由的,在女儿熟睡之后,在丈夫夜归之前,我是自由的。我的思想可以随意释放,我的行为也可以恣肆放纵。我不再是妻子或母亲或者其他别的角色,我只是一个纯粹的女人,一个纯粹的都市女人。夜已深了,女人自由了。灯已灭了,女人要为自己活了。 当男人在夜色掩护下觥筹交错,沉醉糜烂之时,我也是个享受夜色的物质女人,这听起来都气度不凡。因为我变得与白天不一样,内心充满了享乐的欢愉。我放上一池子水,倒一点芳香精油,让自己的身体完全浸泡在芬芳的水里。水流轻轻地按摩我的全身,清香一点一点渗入肌肤,让皮肤变红,变柔软,变芳香。我如蛇行一般盘桓在水底,这使我快活无比。浴缸是花费巨资改造的,我庆幸自己在与丈夫的争论中一意孤行地坚持己见,用半年的工资,打掉半面墙以及一个星期家中尘土飞扬的代价,换回这台家具店里最昂贵的按摩浴缸。我出浴,我将周身涂抹上Shiseldo润肤品,它的香味使我如诗如梦般沉醉。我任由睡裙的丝绸轻轻吮吸我的肌肤,在寂静的夜里,我似乎听到了皮肤或者是皮肤下面的血液“劈啪”作响,有如花瓣正在怒放。 这个夜晚,我还沉浸在孤芳自赏的状态中不可自拔。我的耳中已听不到女儿的呼吸声。此时,我只在客厅开了两盏射灯,灯光投射在丝绒窗帘上,使一面墙有了一种舞台的感觉,我就那样沉浸在强烈的自我表演之中,我幻想自己成了某个故事里的女主角。我选择我喜爱的橙色碎布靠垫倚墙抱膝坐下,推一张Poulslmon的CD唱片进音响,The Sound Of Silence水一般流淌在房里,音乐渐渐使我的眼角湿润。这音乐似乎诠释了我常常感知的那种遥远的气息,气息成为了一种形象,一种具有声音和触觉的形象,它竟然与我心里的空落、忧伤和一些美丽的痛苦完全吻合。我在这柔和暖昧的气息里追忆似水流年,给过去虚构一些情节,然后再因这些虚构而伤痛。 这时候,应该让那杯咖啡出现了,让咖啡来抚慰我。咖啡是在夜晚,在我最孤独又最自由的时刻享用的饮品。咖啡不需要找人分享,就像女人的爱情,你必须独自在屋隅在灯光中在音乐里品尝苦涩和甜美。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我要用百分之五十的咖啡,另外百分之五十是一种叫感觉的东西,调制一杯属于我个人的咖啡,滋养我的心灵。 这一杯咖啡不需要鲜奶油、巧克力糖浆、蜂蜜和一切甜香的点缀,我只喜欢一杯纯粹的不加糖的咖啡,或者一杯添加了浓厚酒香的咖啡。 今夜,我想要一杯怎样的咖啡?是高贵的皇家咖啡,热烈的苏格兰爱丽丝咖啡,还是浪漫的罗马假期?这些都不如一杯热情咖啡那么契合我今夜的心情。我冲泡了一杯热咖啡,在咖啡上放一片柠檬,再淋上二分之一盎司的白朗姆酒,点燃火。最令人激动的时刻就这样来临了,在夜的昏暗的灯光下,那火焰跳动着新鲜刺激、浪漫迷人的风情,那咖啡飘散出神秘的诱人的芳香;品啜一口,是苦、醇、烈、酸的绝妙组合。这一杯热情咖啡,让我喝前享受谓制乐趣,饮后享受劲道快感,我就这样贪婪地在其中流连忘返以致忘乎所以。咖啡果然充满了魔幻气息,就在这个夜里,它将暖黄的灯光、怀旧的音乐和一个女人莫名的感觉点化成一片,相互独立又相互依偎。 一杯咖啡就像是一个白日梦。我的白日梦不做在白日却做在夜晚,因为夜色就是一层面纱,这层纱不需要真却一定要美。咖啡使我不同于白天那个穿套装的矜持的我,白天我工作、学习和思想,但我的精神似乎尚未真正来到我的躯体,我感到寂寞。寂寞是因为我被人群抛弃,而孤独是我抛弃了人群。寂寞是悲惨的,而孤独是快乐和自由的。在夜晚,我是孤独的,我听不到人声,我只听到我身体里的嬉笑声。我快乐地享受着夜色的抚摸,抚摸我的脸和唇、我的皮肤,我被夜色的意想不到的温存激活了,那蛰伏已久的欲望,被自己监禁了的原始力量,此时此刻都被唤醒了。我闭上双眼。想象着自己足尖上的自由,而这个想象转眼之间飘浮在夜色里,它可以引领我进入所有的禁区。有人问过我一个流行的心理测试题,喜不喜欢喝咖啡?我说喜欢,又反问他答案是什么。他说,咖啡只是一个意象,据说,很久以前阿拉伯的一个国王每晚喝下一杯咖啡,使他的40个女人夜夜欢歌笑语。所以咖啡它象征着性。也许咖啡真的属于夜,就像女人也属于夜一样,永远在夜晚散发出故事。 宋梓:与咖啡温存(2) 我喜欢这样的夜晚,它使我不再如白日一样的庸常和凡俗;我也喜欢这样的生活,它不必去刻意矫饰而比白日真实和坦白。这时,夜更深了,我身体里的那一座钟告诉我,该睡觉了,于是我走向床,躺下,静等着美梦袭来…… 沈嘉禄:喝茶,还是咖啡(1) 又到喝茶的时候了。夕阳的余晖涂抹在南窗的边框上,屋子里涌起一股滋润的暖意,对面人家的阳台上,老太太在收拾晾晒的衣服,飞倦了的鸟儿栖息在电线上,放学回家的学生骑着自行车歪歪斜斜地拐进新村,一只黄狗突然从大楼里窜出去,蹭着半截树桩撒了一泡尿,然后放肆地大吠几声。 太太问:“泡什么?” “叶叶香。” 每当我写完一篇文章,不管是长是短,都要泡上一壶茶犒劳自己。我没有别的嗜好,不沾烟酒,也不会跳舞,以前我把所有的零花钱都用来买书,现在我明白了,应该划出一点钱来买几罐好茶,在这样的时分泡上一壶。 你来吗?我的朋友。 过去我喝咖啡,因为巴尔扎克常喝咖啡。通常在晚上,在打开台灯之前,泡上一杯浓浓的咖啡,然后一口气写上两千字。太太半夜醒来催我早点睡,不经意朝桌上一瞥:“咖啡都冷了。”我喝下半杯冷咖啡,又兑了一半的开水,嚼几片饼干,倒头便睡,在梦里把故事继续编下去。 那时候我写的小说很像小说。现在不了,我不写这样的小说了,因为我已经不属于青年人了,我一脚跨过了中年的门槛,还因为我不喝咖啡,改喝茶了。 喝茶当然比喝咖啡有意思得多。不过我不反对你自己煮咖啡,甚至买了咖啡豆在小电磨上磨得松松的。从咖啡壶嘴里跑出来的香气就像一个梦中情人懒起画蛾眉,可望而不可即,香得让人绯想翩翩,并有一点点酸,特别是在窗外飘着细雨的下午。可是茶不,茶一经泡开,并没有浓浓的香气逼你。如果是绿茶,她还有点大家闺秀的羞赧,不肯立即展露素雅的芳容韵姿。慢慢地,在你不注意时,她才舒展芽叶。再看这汤色,仿佛初恋的情书,连谎话也不说。如果是乌龙茶呢,先要洗去她的满面尘埃,然后她的两颊就会飞起抹红晕,就跟没有见过大世面的村姑似的,哦不,她本来就是村里的小芳。她的感情却是直率的,持久的,似乎还有点任性。 茶的香气远没有咖啡那么浓烈,那么外露,那么风骚,但是咖啡喝光了,杯子里是空的,茶喝光了,还有茶叶。我还要告诉你个经验,上品的乌龙茶泡过的茶具,到了第二天还有一股幽幽的兰花香。那种香气,你会觉得非常熟悉,是属于童谣的一个音节,是属于故乡的背景,跟老外婆的故事一样,永远也忘不了的。前辈茶人的一句话真是没有说错:“戏作小诗君莫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我已经结婚12年了,和太太的感情就像茶一样,慢慢地喝出味来,不浓,但好像地长天久也不会寡淡。所以我就懂得茶的意韵远比咖啡长得多,也深。 一个人喝咖啡是可以握着一份情调的,但总有点凄惶零落,神不守舍的孤单、守望在都市的无援无助中。一个人喝茶却是闲云野鹤,无迹可寻,把手按在包浆很亮的紫砂壶上轻轻摩挲,那股热量一直会钻到心尖尖,那真是体贴人的热情和照顾,就如故雨旧友的问候。善饮的画家常酡红着脸说:墙角菊花可沾酒。那么我偏偏“瓦瓶亲汲三泉水,沙帽笼头手自煎”,一卷闲书在握,也是人生的注释。如果正在构思一部作品,那么灵感很可能闪现于举起茶盅时的一刹那,诚如曼生壶上的铭句:“南山之石,作为井栏,用以汲占,助我文澜。” 两三知己喝咖啡,那是都市浪漫故事的开头、手中的咖啡杯常常沦为小道具,舌尖的苦涩又能回味多久?我怀疑。而两三茶人围炉饮茶,气氛是田园山林式的,带着尊重礼仪的典雅端庄或不拘小节的潇洒倜傥。“茶雨已翻煎处脚,松风犹作泻叶声。”“客至何妨煮茗候,诗清只为饮茶多。”倒也不必刻意参禅,或齿陵佛理,家常话也一样是佐茶妙品。怪不得我的一些不常喝茶的朋友,在我家里品了新茗后就与古人“共喜紫瓯吟且酌,羡君潇洒有余情”的情绪产生了共鸣。 现在,我可以跟比我年轻的朋友说了,咖啡可以喝,但茶更可以喝。喝茶的终极目标不是解渴,而是细腻地品味人生,体会无需言表的亲情和世间的况味,品茶的过程也许是感受人生的过程,是孕育思想的过程,是享受成果的过程,是盘算未来的过程,更是文化蕴积和感情酝酿的过程。所以会喝茶的人总说品茶,不说喝茶。大口喝,就嫌牛饮的糙狂。已经够粗疏浮躁的当代人,千万不要将好茶当做可口可乐来灌肠。 沈嘉禄:喝茶,还是咖啡(2) 青年朋友们,哪怕再忙再累,也要挤出一点时间喝茶。净了手坐在窗下,品味那如新花生般的人生,约邀同窗知己,或者三江白波上的鸥鹭。 马国亮:咖 啡(1) 和茶一样,咖啡也是含有刺激性,使人吃了会兴奋的。我的少饮咖啡,比茶还甚,第一,咖啡的焦苦的气味,我根本不大喜欢它。其次,因为吃咖啡必须放一点糖,而甜的东西,是我比较上不很喜欢的,所以我便成为习惯了。每次在西菜馆吃完了一个餐,侍者走来轻声地问:“Tea or coffee?(茶还是咖啡?)”的时候,我一定说:“Tea(茶)。”同为茶可以不需放糖,并且我觉得饭后喝一杯清茶是比喝一杯浓甜的咖啡更好。虽然饭后吃点甜东西是很有益的,但是每次餐后既有了甜点心,我把甜点心用过,便无需再喝甜咖啡了。 我说不喜欢咖啡,并不是说不吃之意,每个月里大概总要吃三四次。多吃不会,少少吃一点,倒也是很有趣的事。要我自己去弄咖啡吃,是很少有的。假如有一杯咖啡放在我面前,我却很喜欢地把它灌到肚里。我常到一个朋友家里,承了他和他母亲的盛情。给我弄一杯咖啡,我除了极喜欢地把它喝完之外,心里还觉得很感谢。因为除了烟、酒、茶、生果,而至于饭餐之外,还加上一杯咖啡,这确乎是很值得感谢的。 因为咖啡是能给人刺激,所以有些朋友预备晚上不睡觉时便得喝一杯浓咖啡。其实它不但质地是有刺激性,单是那字面,已经有很浓厚的刺激性了。日本的咖啡座,和上海的咖啡室,都是利用这咖啡的名字来给人刺激的。因为所谓咖啡室也者,并不是一走进去便只喝咖啡之谓,谁都知道咖啡店的内容是专雇用一班年轻的女招待,使一般无聊人能够得到一点片面的性的刺激的。所以大多数走进咖啡店的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咖啡。何况咖啡店里面还有唂咕,茶,汽水,西点大茶,各色具备的呢。 因为种种特有的事实,到现在那咖啡店的名字差不多便成了一个特别的专有名词了。听到了咖啡店三字,便会生出这是年轻女招待的迷人场所的观念,像所谓“谈话处”便是吸鸦片烟处一样。其实未必一定要给她迷的,假如你不招惹她,她也并不会来招惹你,所谓色不迷人人自迷。一向都抱着无论什么都要看看的心的我,三四年前也曾一度走进咖啡馆里坐过。我见那些女招待,如果客人不去招惹她,她断不会来吊客人的膀子。那次我还看见一个客人在咖啡杯的旁边细细烧着香烟,读着书,另外还有一个在急急地写着文章,身旁放着一叠原稿纸。不过这是那咖啡店初开时所见,现在那些女招待会不会来打扰,里面能否有如此清静可供读书和写文章的环境,便不得而知了。话虽如此说,我总以为如果那个人,没有需要那些刺激的,便无走进这些地方之必要。咖啡西点心,何处没有?何况他们还故意把食物代价抬高呢! 咖啡的爱好者,文艺中人也下少。虽然有些人如辛克莱等十分注重卫生之辈是完全不接触这带有刺激性的东西的。伟人的短篇小说家柴霍甫对于咖啡却有特别缘分,他曾有一次在他的朋友宾宁(I.A.Bunin)面前很赞美咖啡,说咖啡真有说不出的好味道,他说他一天除去晚餐之外,其余的时候都得喝点咖啡,这可见他对咖啡嗜好之深。我国文艺界中人喜欢咖啡的也不少,咖啡座热也颇风行过一时,有人以为是模仿西欧,其实也不外古代文人棋酒相对的变相罢了。曾在上海很出过风头的“上海咖啡”店便是以善写三角爱的张资平创办的。他创办的初意是否为想便利一般文艺界中人,不得而知。后来张氏又让顶与別人,到现在早已闭歇。文艺界中有否得到便利,亦不得而知,然而成了一般爱好片面的肉的刺激的青年乐园之一,却是事实。那个时候我也有一个朋友整天沉湎在里面,说是去找一点刺激来做文章,其实他根本便不会做文章的。 然而咖啡店之设,也未尽是肉的女招待的济众所,几年前,我曾到过一间,里面也同样地有两个女招待,然而这两个女招待并不涂脂敷粉,更没有鲜艳炫奇的服装。她们除了替客人预备了他们要吃的东西之外,并不会来招惹你。不特此也,我一个人在墙隅伏桌喝着的时候,听着她们两个在谈话,谈的什么呢?她们谈的是文艺,国民党,政治,什么都谈,她们说完了郭沫若,又说鲁迅,郁达夫,也说汪精卫,蒋介石,我很觉得这是一件意外。我虽没有追究她们,但我相信她们定是大学的学生,自己做着老板也做着小伙计是无疑的。要想每一间咖啡座都是由女大学生开设,事实上当然不能。但是,假如能够有些真确地为卖咖啡而卖咖啡的招待,也是很不错的。我并不是站在道德的圈子里说话,不赞成卖肉的咖啡店,最少我在自己方面感觉到,撩眼的左右浮动的色素与调笑的声浪,实在有扰于清谈的。 马国亮:咖 啡(2) 纵然我不很爱喝咖啡,但我也觉得,它在友谊的链索上的功劳多大呀!喝咖啡,我们少有一人独自去的,而不投契的朋友也很少同喝咖啡去。一杯热的咖啡摆在面前,彼此是知己的朋友,无所拘束地随便谈谈,从男女恋爱起,一直说到文艺,说到鬼神,盗贼,而至于国家世界大事,各谈各所愿谈,各所能谈的东西,这又是多么畅快的事。 咖啡象征人生,我想是最妥帖没有。人生本就是无所谓幸福的,像一杯咖啡它本身是不甜的。要幸福便得自己去奋斗,冒险,努力。一般怯懦的,无进取心的意志消沉的人,就只合一辈子喝着苦的咖啡,他不能得到糖,是他自不努力的该得的酬报。 在另一方面说,它又是一个人生的缩影,为了它是甜与苦的混合。像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涯一样,有时幸福,也有些烦恼。我们不能说有糖的咖啡是绝对的甜,或者说它是绝对的苦,有如莫泊桑之说人生一样,“它不如我们理想的那么好,也不如我们理想的那么坏”。它是苦,而同时也是甜的。 其实,碰在这个时年,喝到甜咖啡的能有几人!就我们的生涯来说,有几多个不是苦多于乐的!来罢,朋友,让我们都努力去放一点糖如何? 这些话,既不是哲理,也不是名言,于人不会有什么补益,只是一些平凡的闲话,像一杯不足轻重的咖啡而已。这就算是我替你倒的一杯咖啡如何?我知道它并不很甜,可幸还不至于有苦味。 张洪:咖啡与茶 几年前,我在一家外国公司打工,每天泡在茶和咖啡里,靠这些与水混合的东西来驱赶昏昏睡意和疲劳。常常拿着两样杯子去洗,久而久之竟生出了些感想。 每次冲咖啡,随着热水落入杯底,立刻便能看到奋身而起的深浓色溶液。水与咖啡的交融几乎无需时间。再加上糖和伴侣,一杯香浓美味的咖啡便备好了。咖啡、糖和伴侣以及将它们溶在一起的水看起来浑然天成,彼此无法分开。它是一次性的,仅此一杯。喝完咖啡的杯子无需费力就能冲洗得干干净净。茶则不同。茶与水永远无法相溶。茶叶最初漂在上面,吃透了水才一叶一叶落下。茶的真正滋味在第二杯以后。茶有点孤芳自赏,不需要伴侣,但却禁得住一冲再冲。茶叶沉在杯底,只将水改变颜色,却永远不献身于水。它们浓浓地挤成一堆,只在水落下时或急或缓地窜一下,过后又归于沉静。茶渍不知不觉就爬满了杯壁,像长进去一样很难去掉。最好的办法是硬碰硬,或用食盐一下一下打磨掉。 咖啡与茶都有苦味,一个醇香浓郁,一个清爽怡人。咖啡易使人旺,茶易使人静。咖啡是浑汤浓味,过把瘾就完,茶则余韵袅袅,滋味悠长。“扫雪烹茶”几乎是文人雅士的一个象征,郑板桥的“闭柴扉,扫竹径,对芳兰,啜苦茗”虽自封为劳苦贫病之人的至乐,实则名士之风雅存焉。 喝茶的人几乎都口角春风,饮完咖啡则像子弹上了膛一样干什么都有了豪气。这样一来,偏爱考证的人很容易就能为国人爱清谈,西人爱实干找到些零根琐据。 加了糖和伴侣的咖啡极易让人联想到西方文化的多元与广纳百川。西方文化博大精深皆有矣,但论其深,则难抵东方杯底的茶叶。这些茶叶经过千年历练,孕育出了被褐怀王的老子、有凡人情趣的孔子以及诸多专攻心术的厚黑学家,还将高深莫测的佛学在流入中土后冲淡成了一杯“云在青天水在瓶”的人间清茗。喝过的人都忘不了它那寓高深智慧于平淡凡俗的独特韵味。 东方这道茶的确独具魅力,它撇开西人不遗余力追求知识和真理的方式而独尊体验和“智取”。它让你先静下来,润一下口舌,再把滋味慢慢传递给你。它使你的心跳渐渐平和,再让你从微微的苦味中析出甜来。滋润你的茶叶永远不会泛到表面,它们只沉在你的潜意识里,使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它的牵制。而你一经熏染便不可避免地打上它的印迹,或身不由己,或甘之如饴,不经过硬碰硬,实难摆脱出来。有时就算硬物相加,它还有以柔克刚的对策,生命力颇为强健。 茶常常是饱经沧桑者“欲说还休”时的替代物,“爱上层楼”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则爱喝咖啡吃缀着红樱桃的奶油蛋糕。我注意到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细节:一杯咖啡总是一览无余,而喝茶的人则习惯于把杯子盖上。 离开公司已经很久了,咖啡已时断时续,但茶却一直喝到现在。茶的余味总让我想起二胡那细细的余音,声音断处仍不绝如缕,有点淡淡的伤感,好像一抬头还能看到许多年前的月光。 我总是一口气把咖啡喝完,又总是一口一口地去品茶。 1997年6月24日 理查德·斯梯尔:咖啡馆的大亨(1) 我描绘的是人情世故——马提雅尔①。 一个人要是不适应男人们热热闹闹的相聚,或是三五成群的妇女们,那么非常自然地,他就会喜欢我们在咖啡馆里发现的那种谈话。像我这样性情的人在咖啡馆里如鱼得水:因为要是无法谈话,他依然能够既为伙伴们所接受,又自得其乐,甘于只当听众。当你和一个男人开始交谈的时候,你应当考虑的第一件事就是:他是不是十分有意听你谈,或者你会不会听他谈,这个秘密只有少数人知道,但在为人处世方面用处不大。听人谈是比较普遍的渴望,我认识一些极其精明的奉承者,他们对给予自己小恩小惠的那些人从来没有半句好话,但是善于注意和他们谈话的人所吐露的一言半语。我们非常好奇,总是留神大人物及其门客的品行;但是相同的嗜好和兴趣也驱使着较低层次的人们;我(除了发表观感之外无所事事)在这个人口众多的城市的各个牧区,每条大街,小街小巷,都见过小有权势的人,有着自家的门庭和自家的奉承者,他们设下圈套骗取他的恩宠,所用的手法也是人们用于身居高位者的那一套。 在我三天两头光顾的那个去处,人们有所不同的倒是在于一天露面的时间,而不是彼此身份有什么高下之分。一天清早6点光景,我已在咖啡馆了,我知道我的朋友彼弗②,是做服饰小生意的,他有一班开门见山的朋友和崇拜者来早朝,不像大不列颠的弄臣或武将那么唯唯诺诺。在他周围,大概是人手一份报纸;不过没有一个会妄加揣测,说欧洲的哪个宫廷将要采取什么步骤,直到彼弗撂下烟斗,说明针对新的事态结盟各方一定采取哪些措施。我们的咖啡馆近乎四大学院③,从清早六点到八点一刻,彼弗的街坊邻舍成了他的听众,而且他得到他们的推崇,这段时间学府的弟子们纷纷质疑问难;其中有的人衣冠齐整,准备八点钟上威斯敏斯特④去,他们行色匆匆仿佛那里的每桩案件都聘请了他们;还有些人晨衣未脱就来消磨时间,好像他们从未想好上哪儿去。我散步的遇见的人都不认得,都是令我动怒发笑的对象,就像那些年轻人,他们待在希腊咖啡馆,老爷咖啡馆,塞尔咖啡馆以及邻近法学院的其他咖啡馆,他们早早起身别无目的,不过是把那股懒劲公诸于众罢了。有人会认为,这些年轻的艺术爱好者戴着招眼的帽子,趿着拖鞋,戴上领带,披上五颜六色的晨衣,这些就是高贵的标志;这些虚荣的东西使他们装模作样,它表明他们彼此看重的是服装。我注意到了,这些年轻人中间的优越感始于尽人皆知的风流和时髦。戴着草莓色饰带的这位绅士鹤立鸡群,去年冬天好像他赞助过每一部歌剧,有人猜想他得到一位女演员的青睐。 这些绅士一旦过于忙碌,再也无法悠然自得地享受到那种不衫不履的快活,他们便把地方让给了另一些人,他们看上去是做生意或有头脑的人,来到咖啡馆不是有事要谈便是喜欢谈话。而有些人的言谈举止我则十分敬重,他们介于以上两种人之间,他们的情绪不是过分活跃,所以幽静的条件下感到幸福满意,他们的性情也不是过分热情而不顾人生的义务和关系。这一类人构成了人类较有价值的一部分;这些人都是善良的父亲,宽厚的兄长,真诚的友人,忠实的臣民。他们的乐趣得之于理性而非想象;这就是在他们的言行中不存在厌烦或出尔反尔的原因。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得出,他们自由自在,光阴流逝,他们静静地拥有着现在的每寸光刚阴,并不渴望满足任何嗜好,或是进行什么新的策划,从而使光阴过得快一些。这些是为社会而造就的人,我们用邻里这个字眼来表达的就是由这些人组成的小团体。 咖啡馆对所有住在附近的人来说是会画的场所,从中他们渐渐品味到宁静普通的生活。一天的当中时间大家相聚一堂,这时欧布洛斯③便来坐镇了。他财运亨通,却并不是一掷千金;他发挥了许多高贵有益的品质,却并不在任何公共活动中露面。他的智慧和知识,对于所有认为可以适当利用的人来说,都是有用的;在所有熟人面前,他履行的是顾问、法官、执行人和朋友的职责,而他既得不到伴随这些职责而来的好处也得不到人们通常对这些人表示的遵从和尊敬。表达谢意令他不快。你能向他显示的莫大感激就是让他看到,由于他的帮助你做个更好的人;你随时准备有助于人,就像他对你那样。 理查德·斯梯尔:咖啡馆的大亨(2) 他的朋友遇到紧急需要的时候,他以法定的利率出借大笔款项,要是投入公债他本可大发其财。他并不考虑自己的钱财在谁的手里增值最大,而是放在哪儿行善最大。 欧布洛斯在每天不多的听众中可谓威信十足,他对哪条公共消息摇头的话,他们个个便显得无精打采;相反,要是欧布洛斯似乎暗示一切顺利,大家就会眉开颜笑回家饱餐一顿。况且他们对他如此毕恭毕敬,当他们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一言一行都以他为准;他的话句句有道理,他们刚刚在自家饭桌前坐定下来,就会怀有希望或产生害怕,就会喜悦或泄气,如同他们看到他在咖啡馆里的表情,一句话,人人都是回过头来就成了欧布洛斯。 杨自伍译 ① 古罗马诗人,以警言诗名世。 ② 原型人物叫詹姆斯·海伍德,做服饰批发生意,出过一本《书信和诗作》。 ③ 指伦敦的四所法律学院。 ④ 政府部门所在地。 ① 本指公元前4世纪雅典著名的理财家,这里和下文都是比喻用法。 茶 冯亦代:品茗与饮牛(1) 《红楼梦》里,妙玉请黛玉、宝钗、宝玉品茶,调笑宝玉说,“岂不闻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就是饮牛饮骡的了。你吃这一海,便成什么?”相比之下,我喝茶一口气便是一玻璃杯,大概较一海为多,便成了什么呢?再说下去便要骂自己了。 我是杭州人,年幼时到虎跑寺去,总要泡一壶龙井茶,风雅一番。但现在想来,也不是“品”,大半是解渴,而且是在茶杯里玩儿。因为虎跑寺水厚,满杯的水,放下几个铜板,是不会漫出来的。 真正品过一次风雅茶,还是在我邻居钟老先生家里。他暮年从福建宦游归来,没有别的所好,只是种兰花和饮茶。他的饮茶,便是妙玉的所谓“品”了。他有一套茶具,一把小宜兴紫砂壶,四个小茶盅,一个紫砂茶盘,另外是一只烧炭的小风炉。 饮茶时,先将小风炉上的水煮沸,把紫砂壶和四个小茶盅全用沸水烫过一遍,然后把茶叶(他用的是福建的铁观音)放一小撮在紫砂壶里,沏上滚水,在壶里闷一下再倒在小茶盅里,每盅也不过盛茶水半盅左右,请我这位小客人喝。我那时已读了不少杂书,知道这是件雅人干的雅事。但如此好茶,却只饮一二次半盅,意犹未足,不过钟老先生已在收拾茶具了。以后每读《红楼梦》栊翠庵品茶的一回,不免失笑。自忖自己是个现代人,已无使用小紫砂壶饮铁观音的雅兴,只合做个俗人,饮牛饮骡而已。 但我总算亲炙了一番“品”茶之道。杭州人家里,每家有一壶家常茶,那是用大瓦壶沏的,供一般人饮用。我的祖父母和姑母们则有另沏的茶头,那是沏在中号的瓷壶里的好茶叶,每要饮茶,便从这把壶里倒出稍许茶头,兑了开水喝。我小时候祖母是不许我饮冷茶的,说饮了冷茶,便要手颤,学不好字了。当时年幼还听大人的话,后来进了中学,人变野了,有时在外面跑得满身大汗回来,便捧起那把大瓦壶,对着壶嘴作牛饮。这在饮茶一道里,该是最下乘的了,难怪我现在写的字这么糟!钟老先生后来搬了家,我去看望他时,他也会拿出他那套茶具来,请我“品”铁观音。这样饮茶有个名堂,叫饮“功夫茶”,说明这样喝茶需要功夫,绝非心浮气躁的人所能做到。 中国为了鸦片烟曾与英帝国主义打了一仗。而在茶叶问题上,英帝国主义和在北美的殖民地也闹了一番纠纷。英帝国用鸦片烟来毒害中国老百姓,却用茶叶来压制北美殖民地为东印度公司剥削贸易。殖民地人民起来反抗了,拒绝从英国进口的茶叶,曾在波士顿地方把整货船的茶叶倒入海里,以示抵制。这件事终于导致了美国以后的独立战争。 英国也是个饮茶的国家,他们天黑后要饮一次“傍晚茶”,其实有些像我们的吃夜宵。饮茶之余还佐以冷点心肉食等等。英国人喜欢饮“牛奶茶”,用的是锡兰(即今之斯里兰卡,当时还属印度)生产的茶叶,即有名的利普顿红茶,饮时加上淡乳和方块砂糖,他们是不喝绿茶的。这在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贸易中也是一宗重要的项目。 英国人喝茶也有套繁文缛节,类似我们福建同胞的喝“功夫茶”。英国散文大师查尔斯·兰姆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古瓷器》,就专门为了饮茶用的中国瓷茶杯,写了一大段,可以看出英国人饮茶的隆重。我的岳父是位老华侨,自幼即在英国式书院上学,也染上了一身洋气。他每天必饮“牛奶茶”。在他说来这是一件大事。我还在谈恋爱时,他知道了,便约我到他家饮茶。 他也有一个小炉子,一把英国式的茶壶,就是喝茶的杯子比我们喝“功夫茶”的茶盅略大一些,但也不是北京可称为海的大碗茶。他先把小炉子上的水煮滚了,在沏茶的小壶口上放一只银丝编织的小漏勺,大小与壶口同,里面装上利普顿茶叶,然后把沸水冲入壶内,再把壶盖盖严。这样闷了几分钟,沸水受了茶气变成茶水,便可以喝了;而茶叶是不放入壶中的。另外还备有蛋糕或涂黄油的新烤熟的面包(土司),主客便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谈话。我是第一次喝西式茶,又是毛脚女婿上门,心怀惴惴,老实说这一次就没有“品”出利普顿红茶的味儿来。以后次数多了,觉得利普顿茶叶的味道的确比龙井深厚,香气也比龙井浓。龙井是清香,妙在淡中见味。 冯亦代:品茗与饮牛(2) 以后我到香港去了。香港的中式茶楼,座客衣着随便,且多袒胸跣足者厕身其间,高谈阔论,不知左右尚有他人。这些茶楼似以品尝各式细点为主,茶楼备有热笼面点糕饼不下百十种,用小车推至座客前,任选一二种慢慢受用,颇有特殊的风味。据传也有茶客,在清晨入店,午夜始回,终日盘桓,以致倾家荡产的。香港多的是这类广式茶楼,这已不是明窗净几,集友辈数人作娓娓清谈的饮茶了,而是充满市井气的热闹场所。若从品茶来说,这大概只能归入于冲洗胃里的油腻一流,即作品,亦非饮,而是讲究吃的了。 香港也有完全西式的茶座,如战前有名的香港大酒店,告罗士打行和“聪明人”茶室等。告罗士打行和香港酒店的茶座,是珠光宝气的妖艳妇人和油头粉面的惨绿少年麇集之所,倒是“聪明人”茶座虽设在地下室内,却少繁杂的喧嚣,可以与至友数人作娓娓清谈。这里喝的除了纯咖啡与冷饮外,就是一樽利普顿红茶,是饮茶而非品茶。好在去的人意不在茶,茶叶的好坏便无所谓了。 后来到了重庆,应云卫经营中华剧艺社,在国泰大戏院演出。剧团寄住在戏院对门,外进则是一爿茶馆。杭州的茶楼里有舒适的藤椅可以躺卧,重庆的茶馆里则有帆布或竹片拼成的躺椅;每到这里来,颇动我的乡思。在重庆的五年中,我是经常出没在这家茶馆的。前几天吴茵还写信来提到我们当年在茶馆里谈笑风生的情景。这里的茶与杭州的龙井或英国的利普顿茶有别,这里饮的是沱茶。每逢你吃得酒醉饭饱时,喝上几杯沱茶,的确有消去油腻的功用。但是更令人难以忘怀的,倒是那些伴着喝沱茶的日子,谈文学谈戏剧谈电影,甚至谈国事(当然是小声的耳语,因为茶馆壁上贴着“莫谈国事”的警告),则是又一所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社会大学。 抗战后回到上海,以前只有洋人才能进去的饭店茶室,大者如华懋、汇中,小者如DD’S与塞维那,如今我们也能大大方方进出了。还是喝茶,但这已不是品茶,而是对于未来美好日子的期待了。 1989年国庆后一日,听风楼 秦瘦鸥:俗客谈茶(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