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在我的前面,成了我的护身,他手中的枪︵本来是他用来想敲我后脑的︶,也在我一伸手下,而到了我的手中!但是,当我一转过身来,看清了眼前的情形之后,我却一点也不乐观!在我的面前,至少有六个人之多。而且,那六个人,显然全是对于一切紧急局面,极有应付经验的人,因为就在我转身过来的那一刹间,他们都已找到了掩蔽物,有两个甚至已经立时闪身进了房间!我绝不以为我可以对付他们六个人,虽然我有枪在手,而且还制住了一个人。所以,我并没有采取甚么新的行动,只是扭住了那人的手臂,让那人仍然挡在我的身前,然后,才扬了扬枪,道:“各位,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在我的那句话之后,屋中静得出奇。谁也不说话。我勉强笑了一声,道:“好了,你们是何方神圣?”我连问了两声,才听得一个躲在后面的人道:“放下你手中的枪,那才能和我们谈!”我心中怒意陡地升了起来,厉声道:“要我放下枪,那你们也得放下枪,你们如果不回答我的问题,我立即向街上开枪,警察也立时会上来的!”在沙发椅后面的一个人,缓缓地站起身子来,道:“请你别和我们为敌,我们之间实在是不该有敌意的!”我冷笑了一声,道:“是么?在我的背后突然用枪指住我,又想用枪柄敲击我的脑袋,令我昏过去,这一切全是友善的表示么?”“我们,我们只不过想请你去,问你一些问题而已!”那人已完全站了起来,他是一个身形十分魁伟的人。我依然冷笑著,道:“我不明白那是甚么邀请方式,现在,你们先回答我的问题。”那人迟疑了一下,道:“可以的,我们会回答的。”我问的仍然是那个老问题,我问道:“你们究竟是甚么人?”那人十分郑重地道:“我们是现役军官,海军军官。”这回答倒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我又忙道:“属于哪一个国家?”他说了一个国家的名字,然后道:“我是季洛夫上校。”季洛夫上校所说出的那个国家的名称,令得我震动了一下。这个国家的名字一被提及,通常就立时被人和特务、间谍联想在一齐,这使我更加不明白,季洛夫上校和那么多人在这里是做甚么。基度两夫妇是间谍?那实在太可笑了。姬娜是间谍?那简直荒谬,那么,难道米伦太太,是一个美丽的女间谍?我的心中又乱了起来,那些我所看不懂的文字,难道只是特务用的密码,那当然不是没有可能的,但米伦太太的出现,又如何解释?难道全是基度的胡言乱语?米伦太太的来历,本来已然煞费思量的了,我甚至曾假设她是星球人,而如今,她的身份,又多了一宗可能,那便是,她可能是一个美丽的女间谍!我的心中乱得可以,我呆了大约有半分钟,才勉强笑了一下,道:“上校,我想我们间的确不应该有任何敌意的,对于贵国的一切,我十分生疏,而且我也无意知晓,我是想知道姬娜母女的下落。”“她们在我们那里,她们提到过你,所以,我们的专家,和我们的司令员,都想和你谈一谈,我正式邀请你前去,希望你别使我们的关系紧张。”我实是感到又好气又好笑,道:“贵国的所有人全是那样的么?连你们的外交家也是,如果不照你们意见做,就是导致双方关系紧张,这是甚么逻辑?”季洛夫上校道:“事实上,你接受邀请,是对你有好处的。”我耸耸肩,道:“别说连你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言!”上校终于忍不住了,大喝道:“你去不去?……”我沉声道:“对了,这样才好得多,你们要我去,当然是有求于我,我必须知道你们要求我的,是甚么事。”季洛夫上校还不肯承认,他大声道:“我们不必求任何人,我们只不过要弄清一些事实,我们要弄明白,米伦太太究竟是甚么人!”在上校的口中,讲出了“米伦太太”这个名字来,那并不令我感到意外,因为我是早已经想到过他们这些人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和米伦太太有关的了。我心中暗忖,米伦太太是甚么人,这正是我所竭力要弄清楚的事情,看来,跟他们去一次的话,或者对我反而有些帮助,所以我用力一推,将被我握住的人,推开了几步,道:“好,我们走吧!”隐藏起来的人,都走了出来,上校来到了我的身前,道:“可是,你还必须蒙上眼睛,因为我们的行动是秘密的。”我略呆了一呆,心中实在感到十分愤怒,但是细想一下,原是我自己不好,是我先答应他们,而且答应得太爽气了。他们这种人,都是一样的,你答应他们得太容易了,他们便以为自己吃了亏,必然会提出附带条件来!所以我忍著气,道:“有这个必要么?我保证保守秘密就是。”季洛夫上校像是完全占了上风一样,铁板著脸,道:“不能,我们不能相信任何人,所以你必须蒙上眼睛。”我大声道:“如果那样,那么,我就不去,别忘了我的手中还有枪!”我的回答,显然是出于上校的意料之外的,他呆了一呆,才道:“如果你一定不肯蒙上眼睛,那么,如果我们的秘密被泄露了,对你是不利的。”我立时回敬他,道:“你们的秘密如果被泄露了,只有你们才会不利,和我有甚么关系?我不妨告诉你,我本人,对米伦太太也很有兴趣,我之所以答应跟你们去,完全是为了我本人的兴趣,明白么?”我的态度一硬,季洛夫上校便立时变得十分和蔼可亲了,他甚至作老友状,拍著我的肩头,道:“自然,自然,谁不对那样的金发美女感到兴趣呢?”季洛夫的话,令我陡地一呆,他怎么知道米伦太太是金发美女的?我连忙那样问他,可是我的问题,却反而令得他呆了一呆,他道:“我为甚么会不知道?是我发现她的啊!”我心中的疑惑,更达到了顶点,忙道:“你在说甚么?是你发现她的?据我所知,发现她的,是一个墨西哥人,叫基度·马天奴,而且,是十年前的事了。”他只是翻了翻眼睛,道:“朋友,我们该走了!”这时,就算他再提出要将我的眼睛蒙上,才能跟他们走,我也一定会同意的,因为季洛夫也知道米伦太太是一个金发美人,而且还说甚么是他发现她的!那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而且不可思议的程度,远在我想像之上。我知道暂时想在季洛夫上校的口中,再问出些甚么来,是不可能的。他们这个国家的人,最善于在别人的口中套取秘密,而他们自己则守口如瓶。他们之中,有两个人已然推开了门,站在楼梯口,我和季洛夫上校一齐走了出去,还有四个人,跟在后面,我们迅即来到了街上,那时天全黑了。一到了街上,立时有两辆大房车驶了过来。我,季洛夫和另外两人上了第一辆,一上了车,车子立时开动,向前疾驶而出,车子是向码头驶去的,不到二十分钟,已然停在码头边上,而一艘游艇正泊在码头边上,季洛夫上校向那游艇指了一指,道:“请。”我又被那五六个人簇拥著,一齐登上了那游艇,我被和季洛夫上校,以及另外三个人,安排在一间舱房之中。我立时可以感到,游艇以十分高的速度,向外驶去,不一会,便完全没入黑暗的大海之中了。大约在半小时后,游艇才停了下来,我们来到了甲板上。在那半小时之中,我想尽了方法,想逗季洛夫上校讲讲有关米伦太太的一切,可是,他却一句也未曾提及米伦太太,只对我讲一些全然无关的事。我在到了甲板上之后,只见四面全是茫茫的大海,正在不明白他们何以要将我带到甲板上来之际,忽然游艇摇幌了起来,而这时海面却十分平静。接著,在前面海面突然汹涌起来,接著,一阵水响,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的东西,已从海底下慢慢地升了起来,那是一艘潜艇!我知道最终的目的地,是那艘潜艇!我看看那艘潜艇慢慢地升起,冷冷地道:“上校,这是侵犯领海的行为!”“是的,”上校居然直认不讳,“但如果我们接到抗议,我们可以有九百多种否认的方法,相信你也明白。”我用鼻孔中的冷笑,表示了我的不屑,上校解嘲地道:“朋友,不单是我们,除非被当场捉住,否则,每一个国家都会作同样的否认的,对不对?”我没有理睬他,这时,那艘潜艇已全部露出水面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那是一艘十分巨大的大型潜艇!这样的大型潜艇,竟被用来作为特务用途,的确是很出乎意料之外的,当潜艇完全露出水面之后,游艇又慢慢地向前靠去,已有人从潜艇处走出来。我又问道:“姬娜和她的母亲,是在潜艇之上么?”季洛夫上校狡猾地笑著,道:“请跳到潜艇的甲板上去,快,由于你看到过这游艇,我们必须毁灭它了。”我跳上了潜艇的甲板,游艇上的人全部过来了,潜艇向外驶开了一百多码之后,一声巨响,那一艘游艇果然起了爆炸,转眼之间,便消失无踪了。季洛夫上校带著我,走进了潜艇,在潜艇内部狭窄的走廊中走著,不一会,便到了一扇门之前,那扇门立时打开,门内是一个相当大的舱房。这个舱房当然不是如何宏大,但是对一艘潜艇而言,却已是够大的了。因此我可以立即相信,在舱中的那几个人,一定全是十分重要的人物。在一张办公桌之后,坐著一个留著山羊胡子,穿著海军少将制服的将军,他大约就是上校口中的司令员了。而其余三个人,则看来不像是军人,他们多半便是上校口中的“专家”,但是我却没有法子判断他们究竟是哪一方面的专家。季洛夫在门口立正,那少将点著头,道:“进来,你们全进来。”季洛夫上校和我一齐走了进去,门已自动关上,那少将站了起来,向我伸出了手,我也伸出手去,他自我介绍道:“海军少将肯斯基,欢迎你前来,我们想知道一些事,请坐。”我坐了下来,肯斯基少将立时道:“有一位米伦太太,你是认识的?”我看到另一个人,按下了一具录音机的掣,显然他们是认为我的回答,是十分重要,有著纪录的价值的。我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米伦太太,但是我知道有这位女士。”肯斯基的双眉皱了一皱,道:“我们又知道,你化了一笔巨款,收买了米伦太太的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实在是不值钱,为甚么你对之那样有兴趣?”我仍然据实答道:“将军,那是基于考古上的理由。”肯斯基一听,立时放肆地笑了起来,道:“考古的理由,哈哈,这是多么好的理由啊,现在,请你将那些东西交出来,我们要研究米伦太太这个人。”别说肯斯基的态度是如此恶劣,就算他好言相劝的话,也是难以答应他的了,是以我只是冷冷地道:“对不起,我只不过是受人所托,收买那些东西,而那的的确确,是为了考古上的理由,那些东西,现在不在我这里,而你们要来也没有用处的。”肯斯基少将伸手一拍桌子,厉声道:“是不是有用,这等我们来决定。”我怒道:“你们有本事,就自己回去拿回来好了!”肯斯基奸笑著,道:“所以我们才将你扣留,要在你身上得到那些东西!”我直跳了起来,道:“你说甚么?你们凭甚么扣留我?我是季洛夫上校请来和你们共同商量事情的,甚么叫扣留,你必须好好地向我解释这说法!”肯斯基冷冷地道:“何必解释?你现在是在我们的潜艇之内,你没有反抗的余地,那就是你已被扣留的事实!”我待要向前冲去,可是肯斯基立时用一柄枪指住了我。我也只好坐著不动,肯斯基道:“或许,给你时间考虑一下,你会合作?或许,让你和米伦太太见见面,你们可以商量一下,是不是该说实话?”在那一刹间,我实在呆住了!肯斯基在说甚么?让我和米伦太太见一见面?米伦太太不是早在半年前死了么?我如何见得到她?我呆了半晌,才道:“我不明白你说的是甚么意思。”肯斯基冷笑著,道:“我的意思是,你和米伦太太是同党,米伦太太来刺探有关我国潜艇活动的情报,她刺探不止一日了,直到被我们发现为止!”我大力地摇著头,这是甚么话?实在令人难以接受!而肯斯基则继续著,道:“而她已得了许多资料,那些资料,现在在你的手中了!”我仍然只好摇著头,而讲不出任何的话来。读者诸君,如果你们在我这样的情形下,有甚么话可以说的?在那时,我只是想,我们之间,一定有一方面是疯子,不是我疯了,就是肯斯基他们是疯子!第五部:和米伦太太在一起再不然,就是我所知道的米伦太太,和他们口中的米伦太太,根本是两个人!肯斯基又阴声细气地笑著,道:“好了,我们并不想离为你,甚至也不想难为米伦太太,但是我们却绝不想我们潜艇的秘密泄露,你明白我们的意思了么?”我只是苦笑著,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些甚么,我一点也不明白!我完全给他们弄糊涂了!肯斯基又道:“我们只想得回你们所得到的资料,然后,你和米伦太太,都可以离开这里,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我们可以将这件事完全忘记,你同意么?”我竭力想自我纷乱的思绪中理出一个头绪来,但是我却无法做到这一点,但是,在突然间,我的心中却陡地一动,我立时问道:“我可以见见米伦太太么?”我在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著,连气息也不禁急促了起来,我急切地等著对方的回答。可是天地良心,那时,我也不知道,如果对方竟然立时答应了我的话,我会不会昏过去,因为米伦太太是那样神秘的一个人物,而且,在我所知有关她的一切中,她是一个早在半年前便已死去的人。而我竟能和这样的人见面,那实在是太难想像了!肯斯基阴森森地望著我,大约有半分钟不讲话,他大概是想藉此来考察我的反应,但是我真感激这半分钟的间歇。在这半分钟之中,我已经作好了思想准备,不论他怎样回答我,我都不致于失态了!肯斯基在望了我足足半分钟之后,却还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反问道:“你为甚么要见她?”我立时道:“正如你所说,我是她的同党,那么,在我有所决定之前,不是要先和她商量一下,才能决定么?”这时,我心中早已不顾一切,是同党也好,不是同党也好,只要能见到米伦太太就可以了。我那样说,就是为了使肯斯基可以考虑,答应我的要求。果然,我的话使肯斯基有点心动了,他又沉吟了片刻,才道:“好,你可以和她见面。但是,我只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我连连点头,已然急不及待地站了起来,肯斯基向一旁的一个尉官挥了手,道:“带他去见米惀太太!”我的心头又怦怦乱跳了起来!我可以见到米伦太太了,我立即可以见到她了!米伦太太本来已经是够神秘的了,自从我从一个如此偶然的机会中,知道有她这个人存在以来,她最初的身份,在我的想像之中,是一个孤零零的老妇人,但后来才在姬娜的口中,知道她是一个金发美人。而接著,我又在基度的口中,知道她是在一次火山爆发中突然出现的,于是,我又猜想她是来自别的星球的人,但不论我如何猜想,我都当米伦太太是早已死了的,她在半年前死去,这似乎是事实。但现在,连这一点事实,也起了改变!米伦太太竟然没有死,她被当怍了一个美丽的女间谍,她如今正被困在这艘潜艇之上,这一切,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她没有死,为甚么基度说她已死了呢?她和基度之间,究竟有著甚么曲折的经过呢?我的心中只是一片混乱,摸不出丝毫的头绪来。我跟在那尉官的后面,向外走去,而且,我立即可以觉出,在我的身后,又有一个人跟著我、监视著我。我的心中虽然混乱,但是却也十分兴奋,因为不论如何,我总是快可以见到这个神秘莫测的金发美人了!潜艇的走廊十分狭窄,只能容一个人走过,而每当对面有人来时,便不得不停下来,侧身让我们先通过,不多久,已来到了潜艇的尾部。那尉官在一间舱房前停了下来,舱房前,有一个卫兵守著,那尉官吩咐道:“将门打开,司令命令这个人去见米伦太太,她还是一样不说话么?”那尉官前几句话,全然是官样文章,讲来十分之严肃,但是最后一句话,却十分异样,分明是她对米伦太太,表示十分关心,这很令人觉得奇怪。那卫兵的回答更使我愕然,他的语调竟然十分之伤感,只听得他道:“是的,她一声不出,一句话也不肯说!”而那尉官在听了之后,居然还叹了一口气!我心中只觉得有趣,米伦太太是被以间谍的罪名,困在这艘潜艇之中的,但是,她却显然得到了潜艇上官兵的同情,那是为了甚么?是不是为了她过人的美丽,使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出怜悯之心来呢?那尉官在叹了一口气之后,挥了挥手,道:“将门打开来,让他进去,记得,司令只准他们会面十分钟,十分钟之后,将门打开,将他带出来!”“是!”卫兵答应著,取出钥匙,打开了锁,缓缓地推开了门。那时,我实在已经急不及待了!那卫兵才一将门推开,我立时便向门内望去,那是一间很小的舱房,可能是军官的舱房,房中有成丁字形的上下两个铺位,在下面的一个铺位上,有一个女人,正背向著门,躺著。我自然看不清她的脸面,可是,那女人一头美丽的金发,却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我的眼前。那是甚么样的金头发,我实在难以形容!金发十分长,从铺上泻到了地面,就像是一道金色的瀑布一样!如果真要我形容的话,那我只能说,那不是头发,而是一根根的纯金丝,但是纯金丝却又没有那样柔和,纯金丝是没有生命的,她的金发则充满了生命的光辉!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听得舱房的门被关上的声音。我看到随著我吸气的声音,和舱房门被关上的声音,躺在铺上的那女子,略动了一动。随著她的一动,她满头金发,闪起了一层轻柔之极的波浪。我被允许的时间只有十分钟,而我又是一个性急的人,照理来说,我应该立时开始和米伦太太交谈才是,但是不知为了甚么,我却只是呆立不动。我不知呆了多久时间,大约至少有三分钟之久吧,我才叫道:“米伦太太,你可是米伦太太么?”铺上的那金发女子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她的手指是如此之纤细洁白,看来像是一碰就会断折的玉一样,然后,她慢慢弯起身,坐直了她的身子。这时,她已是面对我的了。她望著我,我自然也立即望著她,而当我一望到她时,我便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我那一步是退得如此之突然,如此之仓促,以至令得我的背部,“砰”地一声响,重重地撞在舱房的门上!那一撞虽然重,可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痛,因为我完全呆住了,我全身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米伦太太吸引去了,那时,别说我只是背在门上撞了一下,就算有人在我背上刺上几刀的话,我也不会有感觉的。当我看到米伦太太时,我第一个印象便是:她是人么?她那头金发,是如此之灿然生光,而她的脸色,却是白到了令人难以相信的地步,和最纯净的白色大理石毫无分别,唯一的分别是大理石是死的,她是活的!她的眼珠是湖蓝色,明澈得使人难以相信,她的双眉细而淡,是以使得她那种脸型,看来更加是有古典美。她坐著,望著我,而我的心中则不断地在问:她是人么?她是人,还是一具完美无比的希腊时代的作品呢?还是,正如基度所说,她根本是女神呢?基度曾说过米伦太太美丽,他说,任何男人一见到她,都会爱上她的,那真是一点不错的。但是需要补充的是,那种“爱”,和爱情似乎略有不同,而是人类对一切美好的物事的那种爱,是全然出自真诚,自然而然的。我在后退了一步之后,至少又呆了两分钟之久,才又道:“米伦太太?”她仍然不出声,而且一动不动。我勉力想找些话出来,逼她开口,是以我道:“你一定不相信,我知道你,是因为我的车子和别的车子相撞而开始的。”米伦太太仍然不出声,我搓了搓手,道:“米伦太太,不论你是甚么人,我们现在都得设法离开这里,你同意我的话么?”米伦太太仍然不出声,我向前踏出了一步,她已慢慢地站了起来。她一站了起来,我才发现她十分高,几乎和我一样高了,女人有那样高的身形是很少见的,再加上她的金发,我想她可能是北欧人。但是,北欧人如何会到了墨西哥去的呢?我忙又道:“米伦太太,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和你交谈,我已经浪费了一大半时间了,如果你再不肯和我交谈的话,可能我再没有机会见你了!”但是,米伦太太对我的话,似乎一点也不感到兴趣,她转过了头去,甚至不再望我了,我苦笑了一下,道:“米伦太太,你有一封信给尊埃牧师,在信中,你想对尊埃牧师说一些甚么?可以告诉我么?”米伦太太仍然不出声,她又缓缓地坐了下来,似乎她除了站起和坐下之外,根本不会有别的动作一样。而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得懂我的话,以前,我对于一个金发美女何以可以一个人在房中,经年累月不出去一事,感到不可理解,但是现在,我却完全可以理解了,从米伦太太现在的情形来看,她的确是可以好几年留在一间房间中不出去的。我急切地想找话说,可是越是那样,就越是觉得没有甚么可说的,我甚至急得顿足,又僵了两分钟,我才又问了一句,道:“你,你究竟是甚么人?”米伦太太用她那双湖蓝色的眼睛,向我望了一下,看来她仍然没有回答我的意思。而在这时,“喂”地一声,门又被打开了,那卫兵道:“时间到了!”我转过身来,也不知是为了甚么缘故,我竟然发那么大的火,我大声道:“别打扰我,甚么时间到了?你以为我是在监狱中么?快走,将门关上!”如果我的呼喝,竟能起作用的话,那倒好笑了,那卫兵先是呆了一呆,但立时踏了进来,用枪指住了我,喝道:“出去!”我当然不想出去,但是我也知道,和卫兵多作争论,是完全没有用处的,我要再和米伦太太谈下去,一定要去和肯斯基交涉,是以我立时走了出去。我在门口停了一停,道:“米伦太太,我一定立即再来看你,请相信我,我是你的朋友!”米伦太太仍然不出声,只是眨了眨她的眼睛,那卫兵将我推了一下,“砰”地将门关上,我大声叫道:“带我去见你们的司令,我要见肯斯基!”两个尉官立时向我走来,我重提我的要求,那两个尉官立时将我带回到了肯斯基所住的舱房中,我立时道:“将军,我要再和米伦太太谈下去!”肯斯基冷冷地道:“你已经谈得够多了,你和她讲的是甚么秘密?”我实是啼笑皆非,大声道:“你听著,我不是间谍,米伦太太也不是,米伦太太是甚么人,我还不知道,但如果你有著普通人都具有的好奇心,你应该先设法知道米伦太太究竟是甚么人,而不是瞎缠下去!”肯斯基道:“我没有好奇心,而且,我已知她是甚么人了,不必你来提醒我。”我陡地吸了一口气,道:“你早已知了,那么她是甚么人?”我在那样问的时候,心中是充满了希望的,却不料我得到的回答仍然是:“她是一个女间谍,来自和我们敌对的国家!”我呆了一呆,我的心中,实在是十分急躁,但是我却知道,我发急是没有用的,我甚至不能得罪肯斯基,虽然肯斯基蠢得像一头驴子,但我要说服他!我勉力使自己急躁的心情安顿下来,我双手按在桌子上,身子俯向前,靠近肯斯基,尽量用听来十分诚恳的声音告诉他,道:“司令,你错了!”却不料我才说了一句话,肯斯基便已咆哮了起来,他霍地站直身子,由于我正是俯身向著他的,是以他突然站起,几乎和我头部相撞,我连忙向后缩了一缩,肯斯基已大叫道:“胡说,在我们国家中,没有一个人是可以犯错误的,我尤其不能,我是司令!”我仍然心平气和,道:“但是,你的确是错了。”肯斯基又是一声怪叫,突然伸出巨灵之掌,向我掴了过来,我的忍耐力再好,到了这时,也忍不住了,我自然不会给他掴中,我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同时,我大喝一声,道:“你蠢得像一头驴子一样!”我一面骂他,一面突然一伸手,肯斯基的整个身子,便被我隔著桌子,直拖了过来,“砰”地跌倒在地上,我正想用力在他那张一看就知是蠢人的脸上,踏上一脚之际,我的背脊却已被两管枪指住了。同时,我的头顶之上,受了重重的一击,那一击,令得我的身子一摇,而立即地,在我的后脑上,又受了同样沉重的一击。我不由自主,松开了肯斯基的手腕,身子幌了两幌,天旋地转,不省人事,昏了过去。我无法知道自己昏了过去多久,当我渐渐醒过来的时候,我觉得我的面上,冰凉而潮湿,我睁开眼来,可是却看不到甚么,因为在我的脸上,覆著一条湿毛巾,那条湿毛巾,可能是令我恢复知觉的原因。我正想立时掀去脸上的毛巾,坐起身来,但是也就在那一刹间,我听到了一下轻轻的叹息声。那一下叹息声,十分低微,十分悠长,听了令人不由自主,心向下一沉,感到说不出来的惆怅和茫然。我没有挪动我的身子,仍然躺著,因为那下叹息声,很明显地,是一位女子发出来的,而我也立时想到,我现在,是在甚么地方呢?和谁在一起呢?而且,我更进一步想到,我是不是幸运到了在昏了过去之后,被肯斯基将我和米伦太太,囚禁在一起了呢?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我实在太幸运了。我在等著叹息声之后的别的声音,但是我等了足有两分钟之久,还是听不到别的声音,一直到我正想再度坐起来之际,才又听到了一句低语。那自然又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可是我却听不懂那是一句甚么话。而在接著那句话之后,是一下叹息声,然后,又是一句我所听不懂的话 是听不懂,而不是听不清!这时候,我几乎已可以肯定,在发出叹息声和低语的,一定是米伦太太了,因为基度曾说过,当他第一次听到米伦太太的话,他也听不懂!而如今,我所听到的话,也是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的一种语言,那种语言,听来音节十分之优美,有点像法文,但当然,那绝不会是法文。是法文的话,我就不应该听不懂,而可以知道她在讲甚么了。我和米伦太太在一起!我的心头狂跳了起来,我在想,我应该怎样呢?我是拿开覆在我面上的湿毛巾,坐起身来呢,还是继续躺著不动,仍然假装我是在昏迷之中呢?如果我继续假装昏迷,那么,我自然可以继续听到她的叹息声,和她的自言自语声,但是我却始终不能明白她是为了甚么叹息,和她在讲些甚么!但如果我坐起身来呢?可能她连叹息声也不发出来了!我想了好一会,决定先略为挪动一下身子,表示我正在清醒与昏迷之中挣扎,看看她有甚么反应。我发出了一下轻微的呻吟声和伸了伸手臂。在做了那两下动作之后,我又一动不动。在接下来的半分钟之内,是极度的静默,接著,我便听得那轻柔的声音道:“你,醒过来了么?你可以听到我的话?”我当然听到了她的话,于是,我又呻吟了一下,伸手向我脸上摸去,装著我是才醒过来,不知我自己的脸上有著甚么的样子,但是我的手才一碰到了那毛巾,便另外有一只手,将毛巾自我脸上取走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来,我看到米伦太太,正站在我的旁边。她那对湖蓝色的眼睛,正望定了我,我连忙弯身坐了起来,她则向后,退出了一步,在那一刹间,我已然看清,我仍然是在刚才见过她的舱房中。而且,在那一刹间,我也有些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一些甚么事了,肯斯基一定是仍然想知道我和米伦太太这两个“同党”,商量些甚么,是以他将我们囚在一起,可以进行偷听以及通过电视来监视我们。这一切,我全不在乎,我只要能和米伦太太在一起就好了。我摸了摸后脑,道:“好痛,是你令我清醒的么?谢谢你,米伦太太,十分谢谢你!”米伦太太望著我,仍然不出声,我正想再找话说,米伦太太忽然又开口了,她问道:“你,你是甚么人?”我忙道:“我是姬娜的朋友,姬娜,你记得么?那可爱的小姑娘!”米伦太太的脸上,浮起了一重茫然的神色,然后她点了点头,道:“我记得,她的确是可爱的小姑娘,是她告诉你,她的父亲将我抛进了海中的么?”“不是,”我摇著头,“是基度将你抛进海中的?我不知道有这回事,我只知道,基度说你死了,那是半年前的事,他说,是他将你海葬了的。”“他说谎。”米伦太太缓缓地说,然后又重复著道:“他说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怒道:“基度这畜牲竟想谋害你?你是被他推下海的?你在海上瓢流了半年之久?”米伦太太道:“不是半年,只有六七天,他不能算是谋害我,但是当时我没有死,我只是被他推下海去,我……我是要他那么做的,你听得明白么?”我自然不是理解能力低的人,我还是有著十分清醒的头脑和善于分析事理的人,但是,我却不明白米伦太太在说些甚么,我不得不摇著头,道:“不明自。”米伦太太苦笑著,道:“那是我要基度做的,那叫作甚么?是了,那叫自杀,是不是?”我呆了半晌,自杀!在我们这个社会中,自杀并不是一个甚么冷僻的名词,它甚至还和我们十分熟悉,几乎每一天都有人在做著那种愚蠢的事情。但是,自杀这两个字,和米伦太太要发生联系,那实在是超乎想像之外的事!我呆住了,不知该说甚么才好,米伦太太又苦笑了一下,道:“我说得太多了,我从来也未曾说过那么多的话,即使对姬娜,我也不曾说得如此之多!”我忙要求著,道:“说下去,米伦太太,请你说下去!”米伦太太摇著头,道:“我说甚么呢?谁知道基度竟是那么好心,他不将我推下水去,却将我放在一只小艇上,任由我在海上飘流,他将我打昏了过去,还在小艇上放著许多食水和食物,他是个好人。”我问道:“那么,为甚么他说你在半年之前死了?”“我不知道。”米伦太太回答,“我不知道,我未曾再见过他。”我略想了一想,为甚么基度的一家说米伦太太在半年前就死了,仍然很难明白,或许这是他们三人之间的约定,怕人追问米伦太太的去处而出的下策。而米伦太太竟是想自杀,所以才叫基度推她下海的,而基度却又不忍那样做,这一切事情,全是我以前所绝对想不到的,现在我明白了,基度真的是深爱著米伦太太,这是他为甚么在醉后跳海的原因!他虽然未曾将米伦太太推下海中,但是他的心中,总感到极度的内疚,是以他才在酒醉之后,也在海水中结束了他自己的生命,他可说是一个十分可怜的人!米伦太太苦笑著,道:“我在海中飘流了几天,便遇上了这些人,他们一直将我囚在这里,向我逼问许多我不明白的事,他们是谁,究竟想怎样?”我望著她,道:“米惀太太,我可以先问你几个问题么?”米伦太太呆了一呆,并没有反应。我紧接著问道:“米惀太太,你是从何处来的?”这实在是一个十分奇怪的怪问题,当我向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仍然有点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