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如果现在在说话的,只是你的灵魂的话,那么你应该可以看到你已经死了的尸体,它在哪里?”艾泊道︰“我看不见,我甚么也看不见。”我叹了一口气︰“你连一个模糊的影子也看不见么?”我脱下了上衣,在他面前挥动著。艾泊道︰“影子,我只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子,卫斯理,我们将永远这样子了么?”我道︰“当然不,只要我们到了那金字塔的内部,我们立即可以恢复原状了。”艾泊的声音带著哭音,道︰“我们怎么去?我们甚么也看不见,怎么去法?”我呆呆地站著,又来回踱了几步,我的脚在无意中踢到了一件东西,由于我的视觉已然极坏,所以我根本看不到我所踢到的是甚么东西。我俯下身来,摸索著,一摸到了那东西,我才知道那是一具小型轻量的红外线观察器,我曾经将这具红外线观察器带入金字塔,但并没有用到它。这种小型的红外线观察器,是一种新发明的东西,美国的警察用它来代替电筒巡夜。通过红外线观察器,可在夜间看到一切而不被发觉。我一摸到了这是一具红外线观察器之际,心中便陡地一动。如今我和艾泊的视力几乎等于零,那是因为我的眼球已透明,引不起可见光折射成影的缘故。但是红外线却是“不可见光”,这具观察器是不是可以帮助我们,恢复视觉,使我们能够行动呢?我连忙将那具形状有点像八厘米活动电影机的红外线观察器拾了起来,凑在眼前。我的眼前立即现出了一片暗红色,我看到了艾泊!我的意思说,我不但看到了艾泊的衣服,而且看到了艾泊的人。我看到了艾泊的骨骼,也看到艾泊的骨骼之外,包著浅浅的一层就像是有人以极淡极淡的红线,在艾泊的骨骼之外,勾出了艾泊的轮廓一样,那是一种十分奇异的现象。我移动著观察器的镜头,外面的沙漠,也成了暗红色,虽然还不能和普通人的视线相比,但我们已可以行动,却是毫无问题了。我连忙道︰“艾泊,不必灰心,我又有办法了,你试试用这具红外线观察器看。”艾泊接过了观察器,好一会没听见他的声音,约莫过了十分钟,他才吁了一口气,道︰“奇妙之极,就像是一个从未曾用过显微镜的人,忽然拥有一具显微镜一样,看起来整个世界都不同了!”我道︰“我们可以不被那族阿拉伯人知道,偷进金字塔中去了。”艾泊道︰“可是这具观察器,和那只铜盒……”我道︰“若是我们遇到了人,我们可以将观察器和铜盒,放在地上,我们拣夜间行事,那便可以安全得多了。”艾泊显得乐观了许多︰“还有,我们必需赤条条地行事。”我道︰“当然,唯有赤条条,我们才是一个真正的隐身人。”艾泊苦笑了一下︰“做了隐身人原来那样不好受,以此类推,甚么‘原子飞天侠’、‘超人’,也一定不会舒服的,最舒服的还是做一个普通人,和所有人一样的普通人。”我笑了一下︰“你这种说法,已经有一些接近中国人的人生哲学了。”艾泊苦笑了一下,我们开些罐头吃了,又煮了一壶咖啡,我不断地说服艾泊,使艾泊相信,我们只要一回到金字塔中,便可以恢复原状,所以他也渐渐开朗了起来。他向我讲述了许多二次世界大战的轶事,和流传在埃及的种种古怪传说。在我们的身子已经完全隐去的情形下,我们当然全部睡不著。艾泊的故事,使我们消磨了一天的时间。等到天色又黑下来时,我拿起了那具红外线观察器,艾泊小心地挟著那只铜盒,我们都脱光了衣服,开始向前走去。这时,如果有甚么人遇到我们的话,有关沙漠的种种传说之中,一定会增加一项最怪诞的了,因为这时,我们两个人都看不见,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只黄铜盒子,一具红外线观察器,在悬空前进而已。天色是黑还是亮,对我们来说,全是一样的,因为我们总得借助那具红外线观察器,才能前进。一小时后,我们来到了那条通向古城的秘密入口处。那秘密人口是必需由里面打开的,艾泊在入口处,用力地跳了几下,发出“蓬蓬”之声,然后又立即闪开一边,又将红外线观察器和那只黄铜盒子,用沙掩了起来。不一会,便有一个阿拉伯人,从那秘密入口处,走了出来。他四面看著,面上露著奇异的神色,因为四面并没有掩蔽物,刚才发出“蓬蓬”声的人,就算脚步再快,也不可能逃出视线之外。在他发呆的时候,我已经向前疾扑了过去,一掌劈向那阿拉伯人颈后的软骨,将那阿拉伯人劈得昏了过去。我相信,当那阿拉伯人醒过来的时候,他一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恶梦而已。我又退了回去,取起了观察器,抱著那个阿拉伯人,进了甬道。我们将那阿拉伯人留在甬道中,又将秘密入口处关好,迅速地向前走著,不一会,我们便已进入了那座古城之中。由于是深夜,古城中十分寂静,我们两人向前迅速地走著,我找到了那两口井,未曾被任何人发现,到了井旁,我们却松了一口气。因为只要一下井,便是通向金字塔的暗道了,在那个暗道中,当然不会遇到甚么人了。也就是说,我们可以顺利地到达那金字塔的内部了。我们先后下了井,在甬道中向前走去,艾泊的心情显然也轻松了许多,我们不怕被人撞倒,恐惧的心理自然也减轻了许多,王彦和燕芬两人,为甚么要匿居荒岛之上,而不肯与任何人见面的心情,我在这时,已完全可以了解得到了。不一会,我便已经推开了第一扇圆门,我的头才一探进去,便立即缩了回来,同时用力将圆门关上,我剧烈地呛咳著,我相信如果我是被人看得到的话,我的面色一定变成十分厉害了。艾泊叫道︰“甚么事?甚么事?”我咳了好一会,才道︰“艾泊,我们忘记了一样最要紧的东西。”艾泊几乎又想哭了出来,道︰“我们忘了甚么?”我向圆门指了指,指了之后,才想起不论我做甚么动作,都是白做的,因为艾泊根本看不见我。我道︰“那里面的空气 ”艾泊道︰“不是真空的么?我们只消屏住气息一分钟就可以了。”我摇了摇头 摇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因为我又想起了艾泊是看不到我的,道︰“里面不是真空的,而是有空气的,只不过那空气不知是甚么成份,人绝对没有法子在那种空气之中,生存五秒钟。”艾泊道︰“那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我看不到他,但却听到他在团团乱转时所发出来的脚步声。我连忙道︰“艾泊,镇定些,问题太容易解决了,我们只要回去拿氧气筒就行了。”艾泊几乎是在呻吟︰“氧气筒?我们怎么能带进来,被人看到了氧气筒在凌空飞舞怎么办?”艾泊的精神,几乎完全崩溃了。我想了一想︰“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有可能的话,我带两副氧气筒来,要不然,一副也够用了。”艾泊道︰“我在这里等……你可得快些回来。”我向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艾泊,你千万不能打开那扇圆门进去,没有氧气筒,一进去便会性命难保的。”艾泊答了一声,我提起了那具红外线观察器,向外迅速地走去,不一会便出了那口井。我心中也不愿意再去冒一次险,但是我却没有法子可想,我四面看了一看,见到没有人,才尽我所能地向前飞奔而出。到了那条秘密甬道之中,我看到那个被我击昏了的那个阿拉伯人,仍然未醒。咳,如果我们来时,就已经带了氧气筒的话,那么一切都圆满了,可是如今,我却还要再到我们的营地中去跑一次。在那一个来回中,那阿拉伯人会不会醒来呢?他醒过来了之后,又会发生一些甚么变化呢?我是没有法子预料的,我所能做到的只是,一面心中抱歉,一面又在那人的后脑上,重重地击了一下,使他昏迷的时间,更加长久一些。我出了甬道,在沙漠中飞奔而出,我相信一头飞奔的骆驼,也没有我那么快疾。谢天谢地,到了营地之后,还没有人发现我。我提起了两筒氧气,立即又向古城所在的方向疾奔了出去。我奔得再快,在我将到甬道的入口处时,天已破晓了。我走进了甬道中,那阿拉伯人还昏迷不醒,但同时,我却听到有脚步声,从甬道之中,传了过来。我一听到了脚步声,心中便感到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怖,一时之间,竟感到彷徨失措,不知该怎样才好,足足呆了一两分钟,我才想起,我首先该离开那个昏迷的阿拉伯人。我向前急行了七八步,在红外线观察器中,我已看到了前面有两个人走来,我连忙将手中的氧气筒和红外线观察器放了下来,我人也贴著甬道的石壁站著,老天,这时候我的身子竟在发抖,而我实在是想不出我为甚么要害怕的理由的。我只希望那两个阿拉伯人不要发现我放在地上的东西,那两个人一面走,一面在交谈著,渐渐地接近了我,终于在我的身边走过。他们并没有发现我放在地上的东西,我立即提起了那两件东西,又向前走了十几步,回过头去,只见那两人正摇动著那个昏迷不醒的人,我不再去理会他们,向前直冲了出去。不一会,我冲出了地道,到了古城之中。天色已蒙蒙亮了,古城用石块铺成的街头上,已经有了行人!我才一出现,便有一个顶著一只盘子的老妇人看到了我 她当然不是看到了我,而是看到了一具红外线观察器,一副氧气机筒,正在向她飞了过来。那老妇人惊骇之极,只是木然而立,既不知逃走,也不知叫唤。那实是我的幸运,我飞快地在她身边经过,可是前面又有几个人在走过来了,我连忙闪到了墙角停了下来,将东西放在地上。我心中实是焦急之极,艾泊还在金字塔内部等著我,而我却在这里遇到了人,艾泊会不会因为等不及我,而做出一些傻事来呢。我只盼那几个人,快快在我的身边走过,但是,刚才那老妇人,这时却飞奔了过来,向那几个男子,大声地呼叫著。她在叫甚么,我听不懂,但是却可想而知,她是在向那几个男子投诉她刚才所见到的怪事。接著,她便见到了我放在地上的氧气筒,她尖声怪叫了起来,指著氧气筒,又讲了一大串话。那几个男子,就在我面前站了下来,当他们之中的一个,弯身伸指,去敲打氧气筒的时候,我只消略动一动,便可以捏住他的鼻尖!他当然看不到我,他做梦也想不到,就在他的面前有一个人蹲著 一个隐身人。(我一见到有人,想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虽然明知人家绝看不到我,我也立即蹲了下来。这是习惯。)他弹了弹氧气筒之后,又提了提那具红外线观察器,这时候,我真想出手将他们这几个人打倒,继续向前飞奔而出。然而我却知道,打倒这几个人,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这几个人一倒,知道古城中发生怪事的人更多,我更不容易脱身了!我强忍著,只听得那人突然笑了起来,讲了几句话,其余几个人也笑著,那老妇则涨红了脸,也在不断地说著话。看这情形,分明是那几个人不相信老妇人的话,而老妇人正在分辩。那几个男人笑了一会,便离了开去,那老妇人远远地站著,又看了片刻,才咕噜地走了。我松了一口气,连忙又提起那两件东西来,向前急奔而去。天色究竟是刚亮,古城中的行人还不多,我得以到了那两口井旁。我连忙攀下井去,才一到井底,我便觉出事情不对头。我如今的视线,虽然已减退到几乎零,但是眼前是极度的黑暗,还是光亮,我却是可以分得出来的。如今我就觉出,井底并不黑暗,而是有著一种十分明亮的光线,正由甬道的前面射来,像是在甬道的前面射来,像是在甬道的尽头处,安著一具探照灯一样!我呆了一呆,举起了红外线观察器,凑在眼前,眼前的景像更清楚了,在甬道的尽头,有灼亮的光芒发出,那种白而灼亮的光芒,我一看便可以看得出那是“透明光”!我向前急奔了几步,叫道︰“艾泊!艾泊!”除了回声以外,并没有回答。我知道意外已经发生了,我又向前奔著,我开始感到空气的混浊,但是我还可以呼吸,不致于要动用氧气筒来维持。我奔到了甬道的尽头,那小圆门之前。透明光是从小圆门中射出来的,在小圆门中,还有一个人,那正是艾泊,他的上半身在小圆门中,下半身则在小圆门外。他不再是隐身人,但也不是普通人,他的骨骼,清楚可见,但是肌肉却还看不到,我连忙将他拖了出来,他一动也不动,我触手处已只是微温,而当我去探他的鼻息之际,他已经死了。我呆呆地蹲在他的身边,究竟蹲了多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脑中,只能感到一片混乱,极度的混乱。然后,总算有了一点头绪。我看到那黄铜盒子在小圆门之内,而那块发射著“透明光”的矿物,则已跌在盒外。我开始明白,艾泊一定是太急于恢复原状了,他以为只要屏住气息,便可以抵受金字塔中数千年来未曾流通过的恶劣空气。所以,他在我走了之后,便立即打开了小圆门,钻了进去,打开了黄铜盒子。他的心太急了,所以他在未曾全身钻进去时,便打开了盒子。在他打开盒子的那一瞬间,那矿物放出的一定是“反透明光”,这使他的骨骼显露。但由于小圆门还开著,塔内的空气和外面的空气发生了对流,空气的成分起了变化,“反透明光”也立即成了“透明光”,所以艾泊始终未能完全复原。而这时候,艾泊早已因为恶劣空气的冲击而死去了,艾泊的情形,使我对透明光又多知道了一项事情,那便是︰一个人已经死了,那即使接受透明光的照射,他也不会再透明了。第二十二部:永远的谜我将那矿物放回盒中,盖上了盒盖,戴上了氧气筒,将艾泊的尸身,从小圆门中塞了进去,顶著他向前爬行。艾泊和我相识的时间不长,但对我的帮助却很大,没有他,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到这座金字塔。他竟这样地死了,实使我十分痛心。我相信艾泊心理上一定有著极严重的不正常倾向,所以才变成透明人之后,他的恐惧、焦急,也远在一般人之上,至于是甚么使艾泊心理不正常的,我却是无法知道了。艾泊至死仍是一个透明人,我不能使他的尸体被人发现,所以我要将他的尸体,弄到那座金字塔的内部去,永不让人看到。不一会,我便已顶开了第二扇小圆门,来到了那一间有石棺的石室中。我关好了门,喘了一口气,将艾泊的尸首,放到了石棺中,合好了棺盖,这才打开了那只黄铜盒子。刚一打开那只黄铜盒子之际,我的眼前,几乎是一无所见。在那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中。我心中的恐惧,实是前所未有的,因为我若是见不到七彩的“反透明光”,就是我的理论破产,我也无法回复原状了!但幸而那只是极短的几秒钟时间,接著,奇幻瑰丽的色彩,便开始出现了。那是突如其来的,前一秒钟,我还在极度的失望之中,但是后一秒钟,我却如同进入了仙境一样。在我的眼前,突然充满了各种色彩的光线之际,我忍不住大叫了起来,我手舞足蹈,我看到了自己的骨骼,首先出现,接著,我的皮肉也出现了,我的心中,突然又充满了信心,我顿时感到我无事不可为!我让自己充份地接受著绚烂美丽得难以形容的“反透明光”的照射,直到我肯定我的每一部份已经绝不透明之际,我才合上了盒盖。盒盖一经合上,石室之内,顿时一片黑暗,我将黄铜盒子挟在肋下,向外走去。然而,方走出了一步,我就站住了。如今外面应该天色大明了,我怎能出去呢?别忘记我是一丝不挂进来的,难道我就这样走出去?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金字塔的内部震荡著。我之所以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笑了出来,那当然是心情愉快之极的缘故。因为我终于已经恢复成为一个普通人了!在我根本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候,我绝觉不得一个普通人有甚么好。我曾许多次梦想过(尤其是在年纪还轻的时候)自己是一个隐身人,在想像中,成为一个隐身人,该是何等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但事实和想像却是大不相同的,往往事实恰好是想像的反面。我曾经做过隐身人了,那滋味绝不是好受的,以后,不论是甚么代价,我都不肯重做隐身人了。我当然不能就这样出去,我必需等到天黑,而氧气是不够我用到天黑的,是以我退出了石室,到了石室外的甬道之中,就在那井底下等著。那一天的时间,似乎在和我作对一样,在我好不容易看到井上的天色,已经灰朦朦的时候,到天黑还有一大段时间。终于天黑了,我攀了上去,古城中还可以听到人声,我只得仍等著,一直到了午夜时分,我才爬出了天井,弯著身子,藉著墙角的遮掩,一直向前走去。幸而一路上没有遇到甚么人,我一直来到了甬道的出入口处,闪进了甬道,以最轻的步法,向前走去,在用道的出口处,我打倒了那个守卫。然后在沙漠中,像是土拨鼠一样地向前跳跃著,奔跑著,回到了营地之中。一到了营地,第一件事,便是迅速地穿上衣服。等到穿上衣服之后,我才发觉自己的全身,都已被汗水湿透了,而我们所带的水,是足够我洗一个澡的,但是我却不想再脱衣服了。我在帐幕中躺了下来,想著急不及待,不等氧气筒到来,便进金字塔内部去遭横死的艾泊,心中也不禁十分难过。我躺了一会,又起身将那只黄铜盒子小心地放入一只大皮袋中。然后又将那只大皮袋小心地绑了起来。我实是不能再不小心而使矿物暴露在空气之中了,我还能再作一次隐身人么?只怕我的神经不允许了。我将不必要的东西,全部弃在沙漠中,只带了四匹骆驼,开始回开罗去。回去的时候比较简单得多,路上并没有遇到甚么意外。而当我又出现在那家酒店中时,那个胖侍者舍特望著我的眼光,就像是他在看一具幽灵一样。我在开罗只住了一天,便飞了回来。一下飞机,第一件事我便是和老蔡通电话。老蔡在电话中告诉我,前两天,他曾到过那个荒岛,王彦和燕芬两人,曾请求他,我一回来,不论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立即前去见他们。王彦和燕芬两人焦急的心情,我自然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我自己也曾一度成为隐身人,我知道那种心理上的苦楚。所以我并不回家,只是先和杰克少校联络了一下,告诉他我有一些东西从埃及带回来,要他通过特殊的关系,不经过检查便通过海关。那块矿石如果在海关的检查处当众打开,大放透明光的话,那所造成的混乱,实是难以想像了。杰克少校一口答应了下来,他是秘密工作组的首脑,自然有这种权利的。然后,我再通知我公司的一个职员,要他将一艘游艇停在最近机场的码头上。和将我的车停在另一个接近我家的码头上。我则在机场附近的地方徘徊了片刻。等我到那码头时,那艘游艇已经在了。我上了游艇,打开了海图,那个荒岛所在的位置,我当然是不会忘记的,我直向那个荒岛上驶去。等我上岸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我大声叫著王彦和燕芬两人的名字,向他们扎帐的地方走去。在我走到营帐前的时候,便听得王彦的声音,传了出来︰“卫先生,你回来了么?”他的声音在颤抖。由于我自己也曾经成为一个透明人的关系,我自然可以了解王彦和燕芬两人的心情。我第一句话并不说“我回来了”,而是说道︰“我已经找到使你们两人复原的方法了。”帐中静了几秒钟,才听得王彦和燕芬两人齐声道︰“真的?你……不是在骗我们吧。”我道︰“当然不是,我自己也曾一度透明、隐身,但我现在,已经完全复原了,你们也可以和我一样,立即复原的。”王彦低声道︰“谢天谢地,那请你快来使我们复原。”我忙道,“现在还不能。”王彦和燕芬两人焦急地道︰“为甚么?又有甚么阻碍?”我安慰他们,道︰“一点阻碍也没有,我已经知道,同一的矿物,暴露在正常的空气中,发出的是透明光,但如暴露在真空中,发出的便是反透明光。”王彦道︰“那矿物……已不在我们处了啊。”我道︰“不要紧的,我在埃及得了一小块,你们先跟我回去,在我家中暂住,等我设法布置好了一间真空的密室之后,你们两人带著氧气筒进去,让反透明光照射你们的全身,一切事情,便都会成过去了。”燕芬道︰“我们现在就跟你回去?”我道︰“你们穿上衣服,戴上帽子,再在面上包一块布,我扶你们走,一上岸就有车,直接到我的家中,而我家中又没有人,你们是不怕被人发现的。”他们两人沉默了片刻,才道︰“好,请你等一等。”不一会,他们便从帐幕中走了出来。他们都穿著衣服,但是头上却未戴著帽子和包上布,那种情形,看来实是异常怪异?我竭力使自己觉得满不在乎,转过身去︰“你们跟我来。”我们走到了游艇泊的地方,下了艇,便驶著快艇回去,等到快艇又靠岸时,已是子夜时分了。王彦和燕芬两人,戴著帽,又各以一条围巾包住了头脸,我扶著他们上了岸,我的车早已停著了。我将王彦和燕芬两人,直送进了汽车,驾车回到了我的家中,将他们安排在我的卧房中。我自己则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在书房安乐椅中躺了下来。在这个城市中,要找一间真空的密室,倒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我躺在椅上,仔细地想了一想,几个规模较大的工厂之中,可能会弄得出这样一间密室来的,我打电话委托一个可靠的朋友进行这件事。这位朋友被我从好梦中吵醒,但是他却并不埋怨我,答应尽快给我回音。我放下了电话,准备假寐片刻,因为一切事情,看来都快过去了,我紧张的心神,也得要松弛一下才行。我合上了眼睛,可是,正当我要朦胧睡去之际,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我立即惊醒,一面伸手去取话筒,一面心中暗忖,我那位朋友办事好不快捷。我拿起了话筒来,“喂”地一声,道︰“已经有了结果了么?”可是那面却没有人搭腔。我立即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头,我立即问道︰“你是谁?”那面仍然没有声音,我道︰“你要是再不出声,我要收线了。”那面还是没有声音,我收了线。才半分钟,电话铃又响起来,我又拿起了话筒,这一次,不等我开口,那面的声音已传了过来,道︰“是我,刚才也是我!”那是带有德国口音的英语,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对不起,你拨错了号码了。”那声音道︰“不,卫斯理,是我!”“你是 ”我略为犹豫了一下,便陡地坐直了身子︰“你是勃克拉?”那面像是松了一口气︰“是的,我是勃拉克。”我向窗前看去,天色已经微明了,我略带讥讽地笑道︰“早安,勃拉克先生,你有甚么指教?”勃拉克显然是喘著气,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魔王,如今成了可怜的隐身人,我回想起自己成为隐身人时的情形,当真要忍不住大笑起来。勃拉克呆了片刻︰“你从埃及回来,可曾见到罗蒙诺?”我绝无意使勃拉克这样的冷血动物也从隐身人恢复原状,像他那样的人,就算是服死刑也是便宜了他,让他永远成为一个隐身人,让他永远地去受那种产自心底深处的恐惧去折磨,无疑是最好的惩罚。所以,我也根本不想去告诉他关于罗蒙诺的死讯,我只是冷然道︰“对不起,我未曾见他。”勃拉克忙道︰“我绝不是想来麻烦你,我想问一问,你到埃及的目的是甚么?”我“哦”地一声︰“我是应一个朋友之请,去参观一项水利工程的,那是一项十分伟大的工程,我的朋友是这项工程的设计人之一。”勃拉克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失望︰“原来这样,我……我……”我故意问他︰“你有甚么不舒服么?”勃拉克迟疑了好一会,才道︰“卫斯理,我想和你见见面,可以么?”我“哈哈”笑道︰“见见面?勃拉克先生,你这话可有语病么?你能够见我,我也未必能够看得到你啊,是不是?”勃拉克的声音,显得狼狈之极︰“别这样,你对于已经自承失败的人,不是从不计较的么?”我冷冷地道︰“问题就在于︰你可是自认失败了?”勃拉克叹了一口气︰“我还有甚么不承认的可能呢?”我道︰“我看不出我们见面有甚么用处?”勃拉克道︰“我……要你的帮助。”我推搪道︰“我又能给你甚么帮助呢?我好几次几乎死在你的手下,老实说,你是我的敌人,你如今反而来求我帮助,不是太可耻了么?”我好一会听不到勃拉克的声音,正当我要收线时,那面突然传来了一下枪声。我不禁愕然,叫道︰“勃拉克,勃拉克!”可是那面已没有任何回音了。勃拉克已经自杀了,我虽然未曾看到,但是我可以想到这一点的。我将电话放上,以另一具电话,将我的猜测通知了警方,我并没有说出我自己的姓名,让警方去猜测好了。我看看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我心想,如果我知道勃拉克会自杀的话,我也不会去刺激他了。我又想,当警方人员赶到的时候,他们不知是不是看守得到勃拉克?勃拉克是不是到死仍然是一具隐形尸体?我不能回答这些问题,但是我想到了艾泊,艾泊至死还是一个透明人,那么,勃拉克是不是至死还是一个隐身人呢?这件事的结果究竟怎样,我竟没有法子得知,因为事后,警方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没有一个人肯透露出一点,甚至没有一个人肯承认那天清晨曾接到我的电话到某地去发现一个自杀的人那一件事。那当然是整个事件,有著古怪在内的缘故,但究竟是甚么“古怪”,我却没有法子弄明白了,这件事既被当地警察局列为最高机密,虽然我在警局中有不少朋友,也没法子弄明白的。艾泊死了,勃拉克死了,只有王彦和燕芬两人还是透明人。但是那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我想。当那矿物在真空密室中放射出“反透明光”之后,一切都成为过去了,世上将没有人再提及隐身人和透明人了。那时,我又忽然想起了在勃拉克手中的那一大块这种奇异的矿物,勃拉克是不是将之毁去了,还是隐藏了起来?如果他是将之隐藏了起来的话,那么会不会又有人发现了它而成为隐身人呢?我在杂乱的思索之中,沉沉睡去。虽然我的思绪还乱,但是我的情绪十分安宁,因为一切将过去了。我那时,是绝对想不到在临结束之际,事情还会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变化的,那个变化,实在是太意外了,使我至今仍耿耿于怀,我相信在今后很长的时间中,我仍没法子不觉得遗憾。如今,还是先叙述当时发生的事情。我一直睡到了下午,才被电话铃声吵醒。我坐了起来,看到王彦和燕芬两人,正坐在我的书房之中。他们两人的装束,仍像是木乃伊一样,头上包裹著围巾。我拿起了话筒,那是杰克少校打来的。他问我,我的不能经过海关检查的行李,该如何处置。我请他派人送到我的住所来,并且又叮嘱了他一遍,告诉他绝不可以打开来。杰克少校答应了,我就在这时和他谈及勃拉克的事,他却像是听到了神话一样,表示不信,而且随即挂上了电话。我转过头来,道︰“你们大可不必那样,我见惯了,已不觉得可怖了。”王彦发出了苦笑声,道︰“我们还是这样好些,就算你不害怕,我们心也不安。”我当然可以了解他们的心情,于是我开始告诉他们,我在埃及的经历,和我发现“透明光”和“反透明光”原是同一矿物发射出来的经过。王彦和燕芬两人,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后,惴惴不安的心情,似乎已去了一大半。而在这时候,我也接到了那个朋友的电话。“卫斯理,”他在电话中说,“一家大规模的精密仪器制造厂,有一个真空仓。”我笑道︰“那太好了,他们肯借给我一用么?”那朋友道︰“可是可以的,只不过那个真空仓的体积很小,和你要求的密室,有一大段距离。”我忙道︰“小到甚么程度?”那朋友道︰“三立方公尺。本来这是用来储放精密仪器的。”我大喜︰“那就够了,请你准备两副氧气筒,在那工厂门前等我,带我进去。”那朋友答应了一声,便挂上了电话。门铃声不久便响了起来,杰克少校已派人将那只铜盒子拿来了。我取过了铜盒子,当然不曾打开来检查一下,因为若是一打开来,我又要变成透明人了,我带著那只铜盒子,和王彦、燕芬两人,上了车子。二十分钟之后,我们已经在那家工厂的大门外了。而我那朋友,和一个工程师模样的人,已经等在门外。王彦和燕芬两个人,踌躇著不肯下车。我告诉他们道︰“没有人知道你们是透明人,人家至多因为你们将头包住,而投以好奇的眼光罢,你们不下车怎么行?”王彦和燕芬两人叹著气,无可奈何地下了车子。我那朋友一见到我,就冲了过来,他的来势太急,将王彦和燕芬两人,又吓得退进了汽车中。我连忙在他的肩头上一拍,“一切都已准备好了么?”我那朋友道︰“准备好了 ”他将声音放低︰“喂,和你同来的两个是甚么人?是土星人么?为甚么打扮得那么怪?”我推了他一下︰“别胡说,请烦你告诉工厂方面,我们除了需要人领到那真空仓中去之外,不需要任何招待。”那朋友笑道︰“卫斯理,你自己也快要成为土星人了。”这个朋友是乐天派,而我自己,这时的心情,也十分轻松,所以和他一齐大笑起来。在我们的笑声中,王彦和燕芬两人又出了汽车,我一手握著他们的手臂,向前走去,那朋友向我介绍了张技师,张技师便带我们进工厂去,那朋友和我约定了见面的日子,自顾自走了。我们在车间旁边经过,到了一幢新落成的建筑物中,电梯将我们载到三楼,在一个门前站定,张技师拉开了门,里面是一间十分大的房间。在房间中,有著各种各样的仪器。“这是控制室。”张技师介绍著︰“由我负责。氧气筒在这里,请问是哪两位要用?”我向王彦和燕芬两人一指了一指,道︰“他们要到真空仓中去,完成一件试验。”张技师望了两人一眼,道︰“可以的,真空仓中,足可以容得下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