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塔在地面上消失已有许多年了,它可能被埋在极深的沙下面。但是听到了费沙族长那种笨拙的否认之后,我却感到,他是知道的,至少他是有著概念,而绝不是像他那样所说,一无所知的。我逼视著他,他转过头去,不敢和我相望。我正想再说甚么时,艾泊忽然叹了一口气︰“费沙老友,你变了。”费沙族长的面上,顿时红了起来︰“艾泊,你这话是甚么意思?”艾泊摇了摇头:“老友,你自己明自。”费沙面上的神色,十分激动,陡地站了起来︰“艾泊,难道我不愿全族人的命运而将我所知的告诉他么,你说。”艾泊十分冷静︰“你可以告诉他,你是不能说,并不是不知道。”费沙吸了一口气,转头向我望来,道︰“好,我告诉你,你要找的那座金字塔在甚么地方,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不能告诉你,虽然你是我极其尊敬的人。”我装成不在乎地笑了笑,像是我不准备再继续追问下去一样,但是我的心中,却是大为高兴,既已有了线索,我岂肯放弃迫寻?我道︰“是为甚么原因,你可以告诉我么?”费沙族长道︰“可以的,这座金字塔,保佑著我们全族的平安,绝不能让外人去侵扰的。”我几乎要怒得高跳了起来,原来费沙族长是为著迷信的原因,这自然是最愚昧的原因,但却也是个最固执的原因了。我又装出微笑,道︰“原来如此,你说‘不许外入侵扰’,你的意思是说,这座金字塔是在外人可以到达的地方么!”费沙族长扬头道︰“我所能够讲的,就是那些,我没有别的话可说了。”我站了起来︰“看来你们的护佑神并不怎样照顾你们的民族,因为你们穷困、贫乏,几乎是在这古城之中等死!”费沙族长像是要发怒,但是却发不出来,因为我所讲的是事实,他只是道︰“至少,埃及政府的军队,未曾发现我们,我们能以生存下去。”我试探著他,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可以和政府讲和呢?”费沙叹了一口气。艾泊代他道︰“没有办法,现政府不知从甚么地方,获得了一个错误的情报,硬说废王有一批重要的珍宝,落在他手上。现政府追捕他,倒不是为了政治上的原因,因为谁也知道那个废王是绝不可能卷土重来的了。”我听了之后,心中大是高兴,因为这与我原来的计划,恰好吻合!我忙道︰“我倒有一个办法可以使你满足埃及政府的要求,那么你和你的族人,也不必再局处在这个古城之中了!”费沙望著我,一声不出。艾泊摇手道︰“卫斯理,你不会有办法的,埃及政府向他需索的,是一批价值大得惊人的珍宝。”我点头道︰“我知道,我可以提供一个宝藏的线索,叫费沙族长将这项线索供给埃及政府,来换取他们整个民族的自由。”费沙仍是望著我,面上露出不可相信的神色来。我续道︰“那是十二颗经过极其粗糙的手工琢磨的钻石,每一颗约有三百克拉上下。”艾泊身子摇幌著,站了起来︰“你在做梦,你在做梦!”费沙道︰“你……自己为甚么不去取?”我耸了耸肩,道︰“人没有不爱金钱的,因为金钱几乎可以使人得到他所需要的一切。但是,我也总弄不懂,一个人有了一千万,和一万万之间有甚么不同,一个人的享受总是有极限的。我虽然没有一千万,但是我的生活过得很好,我想要的东西都有,那十二颗钻石,对我来说,只是十二块可以反光的石头而已。”费沙族长喃喃地道︰“有了这样的宝藏,那么我的民族的确可以自由了。”我续道︰“在一座神庙的废墟之下,便蕴藏著十二颗钻石,你只要稍向埃及政府证明这一点就行了,是不是?”费沙族长道︰“是的,那样,我们可以找到一个绿洲,在绿洲旁居住下来,而不是在这里,从十几丈深的地底,来汲取泥浆似的井水了。”我笑了笑︰“费沙老友,你相信我的话么?”费沙笑了起来︰“卫斯理老友,我有甚么理由怀疑你这样的人所说的话呢?等你从那个金字塔回来之后,我和你一齐到开罗去。”我心中的高兴,实是难以形容,但是我却不使自己的高兴太以显露,因为那会使我看来,一切全是我自己在为自己打算。我只是顺口问道︰“那金字塔难道并不是被埋在沙下面么?”费沙族长道︰“当然是埋在沙下面,要不然早已被人发现了,但是,这座古城和那个金字塔,却像是有关系的,因为从古城之中,有一条地道︰是可以通到那座金字塔的内部的。”我不由自主身子俯前︰“当真?”费沙点头道︰“我走过那条地道,但是只走到一半,我便不敢再向前走去,但在地道石块上面所刻的古代文字中,我知道这是通向一个金字塔的。你不要以为我只是一个落后民族的族长,我还是一个古代埃及历史研究的权威,和人种学的博士。”我耸了耸肩︰“老友,我难道曾经说过你是一个文盲么?”费沙“哈哈”地大笑起来︰“上一次我只是一个人进入地道,所以半途而返,这一次我们几个人去,我想可以直达这座金字培的内部了。”我道︰“进入金字塔的内部,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古代的咒语,可能会令人莫名其妙地丧生,几千年被闭塞在塔内的空气,也可能已成为最毒的毒气,费沙,你何必去冒这个险?”费沙族长道︰“好,我可以不去,但是你却没有人带路。”艾泊高叫道︰“啊,你竟撒起赖来了!”第二十部:金字塔内部探险这时,我们三个人,已相互以“老友”称呼,而事实上,我们也完全成为老朋友了。艾泊站了起来,向费沙族长要了两个阿拉伯人,去我们的营地,搬运必需的物品。而我则和费沙族长继续在庙堂中交谈。我听得费沙族长说他自己是古埃及历史的权威,我不禁大感兴趣,我和他闲谈了片刻,便道︰“这座古城是甚么时候建造的,你可知道么?”费沙道︰“据我的考据,这是在亚西利亚帝国灭亡之后不多久的事情。”我点了点头,其实我对于费沙所说的时代,也没有甚么概念,我有兴趣的只是那座古城是为甚么而建造的。我将这个问题,向他提了出来。费沙“哈”地一声︰“老友,我对于古埃及的历史,知道千百万件事情,我甚至可以背得出安东尼的演词,但是你为甚么单问一件我所不知道的事呢?”我苦笑了一下︰“那么,你对于那‘看不见的神’,又有甚么意见。”费沙道︰“那不是埃及的神,这正是使我迷惑的地方,你有甚么概念呢?”我道︰“我的意见是,在很古很古的时候,在遥远遥远的地方,有一族人,忽然成为隐身人了,那使他们全族趋于毁灭,只有几个人,坚强得能周游世界,去寻找使他们复原的办法……”费沙以手加额,作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来。我不理会他讽刺的神清,继续说下去︰“他们到了埃及,也达到了他们的目的,而隐身法则藏在我们要去的金字塔中。”费沙扬手道︰“老友,我承认你的想像力十分丰富,钻石对你的确没有用处,因为你的想像,可以使钻石的光芒也为之失色。”我只是笑了笑,并不作答辩。因为要讲起来,那实在是一件太长的事了,又要从那只黄铜箱子开始讲起 我们又谈了些别的事,艾泊已经回来了,他取来了电筒,带有钩子的绳素,和氧气筒,这一切,都是必需的用具,还有一套凿子,是用来弄开锁住的门的,使我们能在遇到阻碍时继续通行。我道︰“好,那地道的入口处,是在甚么地方。”费沙提起了氧气筒,背在背上,并且取过了一只强力的电筒和一具红外线观察器,那是万一在电筒失效的时候,用来在黑暗中分辨物事用的。艾泊跟在我的后面,我们一齐向庙堂的后面走去,到了一个天井之中,我看到了两口井,一口井上,有著井架,另一个井则没有。我忙道:“不要问我为甚么知道,我可以肯定。地道的入口处,是在左边的那口井中。”费沙转过头来:“你似乎甚么都知道,不是么?”我笑了笑,造这座古城的工程师,和造那座大庙的工程师,显然是同一个人,地道入口的式样,也是一样的。费沙首先下了井,我也跟著下去,艾泊在最后。不消多久,我们便到井底,艾泊和我一齐开亮了电筒。费沙道︰“一具电筒就够了,甬道很长,要节省用电。”我熄了手中的电筒,艾泊越过我,走在我的前面,那条甬道,和通向那座古城的一条一样,全是用大石块所砌成的。古埃及人的工程知识,实是令人吃惊,而埃及人民的耐劳能力,更是令人难以想像。当然,这条甬道的工程,还绝不能和大金字塔的工程相提并论,但已使人感到,那是一项奇迹了。确如费沙族长所言,那条甬道十分长。我们在甬道中走著,足足有四十分钟,在电筒的光芒照射下,我们才看到了一扇圆形的门,那扇门是镀金的,金光灿烂,夺目异常。那扇门,像是潜艇上的出口处一样,刚好可供人爬行。我一看到了那扇金门,便也将电筒打亮。费沙回过头来︰“在我们打开门之前,最好先戴上氧气面具。”我们所准备的氧气面具,是和潜水用的一样,连眼睛的部份,也有掩遮,因为从金字塔中喷出来的毒气,可能损及眼睛。费沙族长开始用力地去推那扇金铸的小圆门,艾泊帮著他,由于甬道太狭,我便只能在他们两人的身后看他们出力。那扇金铸的小圆门,慢慢地被推了开来,终于完全打开了。圆门一打开,我们三人都不禁陡地一怔。因为,从圆门的里面,竟传来了一阵奇异的声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听来令人毛发直竖,不由自主,出了一身冷汗。费沙族长并不是没有知识的人,他刚才还在向我夸耀他是权威、博士。但这时一听得那一阵凄厉的声音,他立即后退。贴在甬道壁上,不住发抖。那种恐怖的声音,乍一传入耳中,我也为之毛发直竖,那就像是在我们要去的金字塔中,有著千年未腐的木乃伊,这时正以这种可怖的声音,在欢迎我们前去一样。但是,我略想了一想,便明白了那声音的来源。这扇圆门,自然是通向金字塔的了,圆门一打开,甬道中的空气,和金字塔中停滞了几千年不动的空气,发生了对流,所以才产生出那种怪声来的,那就像是将耳朵对准了一只空大口瓶,耳际便会听到“嗡嗡”的声音一样。我连忙取出了一技尖笔,在右壁上写道︰“这是空气对流声,我们不必惊惶。”费沙族长呆了片刻,点了点头,艾泊已打亮了电筒,向圆门之内照去。只见圆门之内,仍是一条甬道,但见那条甬道,却只能爬行,而绝无法站立起来。我取出了打火机,没有法子打得著火。这表示空气中甚至没有氧,我们当然不能除去氧气筒。艾泊试著先爬了进去,背著氧气筒,我们几乎连转身的可能都没有,只能慢慢地向前爬著。在爬行了约莫二十尺之后,前面又是一扇金铸的小圆门。在那扇小圆门上,铸著一个牛首人身的神像,神像虽小,但是形态猛恶,两只突出的眼晴,像是正在瞪著我们一样!我们都知道,如今我们已经深入到那个被黄沙掩埋的金字塔中心了。在一个失踪了的金字塔的中心,这件事的本身,便带有极其诡异恐怖的意味。艾泊用力将那扇小圆门推了开来,他又向前爬出了两尺,突然,他的身子向下一倾,便跌了下去。费沙族长连忙伸手去拉他,却已慢了一步。我们两人,听到了重物堕地之声。根据我的经验,这重物堕地之声,是在三公尺左右之下传了上来的,也就是说,艾泊坠下了并不很多,费沙回过头来看我,我焦急得想除下氧气筒的口塞来,向艾泊大声喝问,但几乎是在同时,我们又听得下面传来了长短不同的敲打之声。艾泊以摩士电码在向我们通话,我和费沙两人,仔细地听著,只听得艾泊敲出了如下的字句︰“我跌伤了脚踝,你们下来的时候要小心。”费沙立即回答他︰“我们知道了。”他也是以摩士电码回答他的。在我们的口中都塞著氧气筒的口塞的情形下,这自然是最好的通话方法了。费沙又慢慢地向前爬去,我看著他的身子,在甬道的尽头处伸出,然后也跌了下去。我再向前爬出,也同样地跌了下去。由于我和费沙两人,都有了准备,所以尽管我们身上负著沉重的氧气筒,也未曾受伤。我们先察看艾泊,幸运得很,他的伤势也不很严重,还可以行走。我将他扶起来,然后以电筒四面扫射,以弄清楚我们究竟置身于何处。我们看到,如今我们是在一间石室之中,那间石室除了一具石棺之外,别无他物,那具石棺,足有三公尺。而在石室的另一端,则有一扇石门,可以通往他处。艾泊转头向我望来,手在石棺上敲著︰“怎么样?”我回答他︰“将石棺敲开来,我们要寻找的秘密,可能就在石棺中。”在我们进来的时候,是带备了必要的工具的,我们有硬度极高的凿子,也有锤子,我们三个人,沿著石棺的周围,工作起来。那石棺的棺盖,几乎等于半个石棺一样,我们三人,费了许多功夫,才将棺盖弄得松动,然后才用力将棺推了开来,棺盖发出隆然巨响,跌在一边,我们一齐定晴看去,不禁苦笑了起来︰在石棺里面,还有一具铜棺!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将石棺打开,只当可以看清石棺里面的东西了。怎知石棺里面,竟还有一具铜棺。我最先俯下身去,去检查那具铜棺,我立即扬手作欢欣之状,因为我发现那具铜棺,是用几个栓将棺盖拴住的,只要拔出铜栓,棺盖便可以打开了。我们三人,将栓拔去,又将沉重的铜棺棺盖,搬了开去。我们看到了一具木乃伊。那具木乃伊,和寻常的木乃伊,并没有不同之处,包扎得十分好。在木乃伊之旁,并没有别的东西。我摊了摊手,向那扇门指了一指。在这里既然是一无所获,我们当然要深入一层了。艾泊则指著氧气储量的指示表,我回头一看,也不禁呆了一呆,我们的氧气,已经用去一半了。我向费沙望去,费沙敲出了电码︰“我退出去,带人运氧气筒进来,你们继续前去。”我点了点头,费沙退了出去,我和艾泊两人,到了那扇石门之前,用力推去,那扇门竟能给我们推得开,我们一齐走了进去,那是另一间石室,石室之中,有著一张铁铸成的桌子,桌子的形式十分奇特,像是中国人利用天然树根做成的几一样。在那张桌子上面,放著一只黄铜盒子,除此之外,这问石室中·也没有别的东西了。我拿起那只沉甸甸的盒子,摇了摇,盒中有东西在“卜卜”作声。那只黄铜盒子,一看便知道和王俊给我的那黄铜箱子,是出于同一匠人之手的。我心中想,使透明人变为正常人的秘密,是不是就在这盒子中呢?还是在这只盒子中,所放的那种会发射出异样的放射光,可以使人变成透明的怪物的矿物呢?如果是前者的话,那么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如果是后者的话,在这间石室中,我们没有法子避得透明光的照射,我和艾泊两人,也无可避免地要成为透明人了!我呆立了片刻,艾泊不断地询问我︰怎么样?我抬头看了看,这间石室,别无通道,看来我们在金字塔中的中心部份,而整个金字塔,全是石块,也只有中心部份有这样两间石室。我将事情的经过,用电码大略地向艾泊解释了一遍,艾泊到这时,才知道我所说的隐身一事,并不是在开玩笑。他摊了摊手,敲出如下的电码︰“如果我们命中注定要变透明人的话,那就做透明人好了,设法将那盒子打开来吧。”我动用了手中的凿子和锤子,大力向那只黄铜盒子盖缝凿去,没有几下,盒盖和盒子连接的绞链,便已被我凿断了,我将盒子盖掀了开来,我立即后退了一步,心中狂跳起来。盒子中放著一块四只拳头大小的一块矿物 我说不上那是甚么来,所以只能称之为“矿物”。那东西发出一种十分奇异的光芒,而不是一种。而有多种的光芒,色彩的绚丽变幻,是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的。我呆呆地望著那块矿物,那种奇丽的彩光是一道虹,突然被揉碎了,而虹的七彩,红、橙、黄、绿、青、蓝、紫,又各自揉合变化,成了几十种其它的颜色,各自在争妍竞丽,那实是不可思议的一种现象。我一面站著发呆,一面心中想著︰这一定是透明光了,这一定就是使人变成透明人的光芒,我已经在变了么?我连忙向我的身子看去,它们没有变,我手上的肌肉还在,并没有消失,我捋起衣袖,臂上的肌肉也还在,未曾从我的视线上消失。我再向艾泊看去,他显然也为那种夺目的光彩而在出神,他也和常人一样,未曾起变化。那竟不是透明光么?还是时间尚短,变化还没有发生呢?我那时竟蠢得只知道去寻求这个答案,而不去立时将盒子盖盖上。我足足站了近十分钟,才突然想起,若是时间还不够使我变成透明人的话,那我一定要将盒盖快些盖上才是。我连忙盖好了盒盖,才听得艾泊打出电码︰老天,这是甚么东西啊!我回答他︰那就是透明光。艾泊不同意︰我们两人怎么没有变成透明人。我苦笑著︰我也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那东西是矿物,所发出的奇异光芒,一定是透明光……等一等……等一等……我敲打电码到了这时,突然想了起来,王彦和燕芬都曾告诉过我,他们所看到的,是一片夺目的白色的光芒,而不是多彩的!我停了片刻,继续敲打著,节奏快了许多,那是因为我心中的兴奋,我记起来了,透明光是一种强烈的白色光芒,并不是多彩的,像我们如今所见到的那样,我们所找到的,一定是“反透明光”,也就是我们进行的目的达到了。艾泊敲道︰“那我们快带著盒子,退出去吧,氧气快要用完了。”我点头答应,将那只黄铜盒子挟在肋下,向外走去,艾泊跟在我的后面。我们两人在甬道中爬行著,刚好到了甬道的尽头,费沙已带著人来了。我们关上了通向金字塔内部的小圆门,除下了氧气面罩。费沙问道︰“怎么退出来了?”艾泊道︰“我们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费沙道︰“不必再到金字塔中去了么?”我道︰“相信不用去了。”费沙笑道︰“我也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我已经用一具发报机,向我们在开罗的代表联系过了,他认为你的建议,的确是可以使我们这一族恢复自由的,他已经和政府在接头了。”我握住了他的手,道︰“我要衷心地祝贺你成功。”我们通过甬道,又从那口井中,爬了出来,费沙还要留我们在古城中逗留几日,但我却心急著要赶回开罗去,因为我知道王彦和燕芬两个,在那孤岛之上,一定是等得心神俱焦了。我们和费沙族长告别,步行回到我们的营地,艾泊在营帐中躺了下来︰“卫斯理,当你和尤普多动手的时候,真吓死我了。”我笑了一下,道︰“别说是你,我也吓得冷汗直淋。”艾泊望著我︰“你这个中国人,似乎是无所不能的。”我连忙道︰“艾泊,你千万别那么说,我其实只是一个浪子,哪里当得上无所不能这个称号?”艾泊道︰“你如今已掌握了隐身法,还不算是无所不能么?”我道︰“我绝不想做隐身人,因为我知道有一个非常能干的人,在成了隐身人之后,根本已没有做人的乐趣了!”艾泊笑了起来,我又道︰“我只是想去救两个已成了透明人的年轻人,我走到他们的面前,将盒盖一揭开来,盒中矿物所放射出七彩的光线,使他们在刹时间回复正常,我的冒险也有代价了。”第二十一部:变成了隐身人我一面说,一面伸手按在那盒子的盒盖上,那盒子就在我的面前,而我是盘腿坐在地上的。当我讲完之后,我的手便提起来。那只黄铜盒子,是被我凿断绞链的,所以盒盖只是盖在盒上,而当我手提起来之际,盒盖震动了一下,向旁移动了寸许,盒盖和盒子之间,便出现了一道缝。也就在那道缝中,一道强烈之极的白光,陡地射了出来!那道白色的光芒,是如此之强烈,像是在刹那之间,有一团灼热的,白色的火球,跌到了我们的帐篷之中一样,艾泊陡地坐了起来,在刹那之间,由于强光的逼射,我甚么也看不见。也就在那时候,我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怖之感,我的身子甚至也在簌簌地抖著,我只听得艾泊叫道︰“天啊!我的手!”我连忙低头,向我自己的手看去。我也怪声叫了起来︰“我的手……”我的手,我放在身前的手,手上的肌肉正在从我视线中消失,那变化是如此之快,令得我心中,甚至还不及去转甚么念头,我的两只手,便已经成为两副骨骼。就在这时候,我陡地听到了哭泣之声,我连忙转过头去,只见艾泊双手掩面 不,是两副手骨,掩住了一个骷髅。听声音,他是正在哭泣,但是我无法肯定他是不是真的在哭泣,因为他头脸上之肌肉,已完全在视线中消失了,我没有法子可以看得出他面上的神情来。我不由自主地向自己的脸上摸去,当然我面上的肌肉还在,但是我却知道,它们一定已是看不见的了。在接下来的几分钟之中,我的心情慌乱,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然后,我才勉强恢复了一点神智,扑了过去,将铜盒的盒盖盖上。刚才,由那矿物放射出来的极亮、极白的光芒,充满了整个帐篷,这时,铜盒盖一被盖上,帐篷之内,顿时成了一片黑暗。我不断地喘著气,虽然我还不至于哭出声,但是我的心中,却真正地想哭。我像是回到了童年,一个人在黑夜中迷失了路途。又像是处身在一个极度的恐怖的噩梦中,我内心的恐惧,是难以形容的。我想起了那册“原色热带鱼图谱”中对透明鱼的注释︰有著自我的恐惧感。我如今成了一个透明人,我才知道那种难以控制的恐惧,那种产自心底深处,紧紧地攫住了你体内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的恐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比起一个等候判决的谋杀犯,一个要被人行私刑的无辜者的恐惧心情来,更要令人难以抵受。我可以自夸地说,我和艾泊两人,都是极其坚强的人。但这时,艾泊不断地哭著,我则只是像离水的鱼儿一样地喘著气,像是除了这两个动作之外,我们甚么都不能做一样。过了许久,我才渐渐克服了那种致命的恐惧之感,心中觉得略为好过了些。艾泊在这时候,也止住了哭声,但是他的声音仍是十分呜咽︰“卫斯理,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但我们已变成透明人了。”艾泊道︰“为甚么变了,你……曾经说那盒中的东西,所放射出来的是‘反透明光’,为甚么忽然变了,变成透明光了?”我苦笑著,捧著头,摇著,艾泊转过头去,不看我。一副颈骨捧住一副头骨在摇著,这绝不是好看的景象,那是可想而知的事情。我道︰“我不知道为甚么!”艾泊道︰“我们怎么办?”我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们再继续受那种光芒照射,我们便可以成为隐身人,那……或者比现在好些。”艾泊几乎毫不考虑︰“不!”我也想不到,为了要使王彦和燕芬两人,不再继续做透明人,我来到了埃及,经过了那么曲折的过程,但结果我自己却也变成了透明人!我颓然地坐著,艾泊不断地道︰“想想办法,我不要变成透明的怪物,我也不要做隐身人,让我做一个普通人吧,让我做一个酒鬼,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罗街头的流浪者!”我没有法子回答艾泊的话。因为我也不愿做透明人,隐身人,我宁愿是一个生满了疥疮的乞丐,躺在街头捉虱子,自己可以看到自己的肌肉,而不是看到自己的骨头。好一会,我才道︰“你还记得在金字塔中心么?”艾泊道︰“有甚么好记的?”我道︰“同样的一块矿物,为甚么那时放射出来的,是七彩绚丽的光芒,而到了帐篷之中,便成了亮白的透明光了呢?”艾泊道︰“谁知道,或许是一个巫鬼,喝一声变,就变成那样了。”我又呆了一会,才道︰“艾泊,你不要灰心,据我知道,在几千年前,到达埃及的透明人,的确是在埃及恢复原状的。在埃及,一定有著一种物事,可以放射出‘反透明光’来的。”艾泊道︰“你一度曾经说你已经找到了反透明光!”我手又按在盒盖之上,终于,我又揭开了那盒子的盒盖来。在耀目的白光之中,艾泊惊叫道︰“作甚么?”我迅速地向盒中看了一眼,又将盒盖盖上。盒中所放的只是一块矿物,大小形状,都和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一样。只不过当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它放射出来的是七彩绚丽的光芒,而如今,却是耀目的白光。为甚么它会变了呢?我心中一片惘然,一点头绪也没有。艾泊将他的身子紧紧地缩在帐篷的一角,我也没有勇气向他望去。我们两人在那样无可奈何的情形下呆等著,究竟是在等著甚么,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像是一个极滚的大漩涡,在浊水之中,甚么都有,但都迅速无比的旋转著,使人虽以捕捉到一个完整的印象。我想著印加古帝国的酋长来到了埃及后,是怎样恢复正常的,又想著何以同一块矿物,在忽然之间,放射出来的光芒会突然不同。我想了许久许久,突然我觉得有一点头绪可以追寻了。我想到了一点头绪,在金字塔中,我们是佩著氧气筒的,我曾经打过打火机,因为极度的缺氧,打火机无法燃得著。埃及人为了更好地保存木乃伊,早已知道用压缩的方法,将金字塔中的空气赶出来。经过了几十年之久,金字塔的内部,即使不是真空,也和真空相去不远。具有放射性的物质,在不同的环境之下,是会放射出不同性质的放射光的。我想到了这里,心中陡地一亮。那块矿物,和那黄铜箱子中的那一块,使王彦、燕芬和勃拉克变成透明人的那一块是一样的。是印加帝国的流浪团带来的。那种东西在正常的空气下暴露,便发出灼白的光芒:透明光!但是如果在像金字塔内部那种环境中暴露,它所发出来的光芒,是七彩的、绚丽的︰反透明光!我霍地站了起来,我深信我的推断是不错的。因为我同时也想到了,索帕族的流浪者,为甚么会在埃及找到了他们复原的方法。在当时,世界上当然没有真空的设备,但在埃及是有的。埃及有的是金字塔,金字塔的内部,便接近像真空的状态。我甚至可以肯定,当时他们一定是无意中进入了金字塔,又无意中发现在金字塔的内部,那种矿物的光芒不同,而使他们回复了正常。我大声叫道︰“艾泊,我找到真正的反透明光了!”艾泊的头摇了摇,我看到他颈骨的合缝处,不断地转动著,如果不是那么恐怖的话,这倒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他道︰“你已经找到过一次了。”我道︰“这次是真的,艾泊,我已经发现了其中的真正奥妙。”艾泊苦笑道︰“甚么奥妙?”我道︰“同样的矿物,在金字塔内部,放射出七彩绚丽的光彩,但是在帐幕中,却放射出白色的光芒,你知道为甚么?”艾泊尖叫道︰“天才知道为甚么!”我道︰“不是天知道,是我知道,艾泊,是因为金字塔的内部,没有空气的缘故,你记得么?我无法燃著我的打火机。”艾泊的语调仍是十分沮丧︰“那又怎么样?”我已站了起来︰“我们再到金字塔内部去!”艾泊突然怪笑起来,他的上颚骨和下颚骨迅速地在掀动著。我大声问道︰“你笑甚么?”艾泊道︰“我们就这样子去么?还未到古城,就给人当妖怪来斩了!”其实,我看到我们如今这样的情形,而胆敢来斩我们的人,世上可能还不多。但不要忘了我们是透明人,是心理上有著强烈的自我恐惧感的透明人,所以我一听得艾泊那样说法,便立即觉得他的讲法,大是有理。我呆了片刻,一拍手︰“有了,我们可以索性多受透明光的照射,使我们的骨骼,也在视线中消失,成为隐身人,那么,在我们再到金字塔去的途中,就没有人能发现了。”艾泊指著那只黄铜盒子,道︰“这盒子呢?我们当然要带去,难道让人家看到一只盒子,在凌空飞舞么?”我苦笑了一下,道︰“艾泊,你不能一点也不肯冒险的!”艾泊突然大叫起来,道:“我就是跟了你来冒险,才成为如今这个样子的!”他一面叫著,一面突然向我扑了过来!我绝料不到艾泊好端端地,竟然会有这样疯狂的行动,给他一撞,我跌倒在地上,他的双手,竟向我咽喉叉来。我并不准备责怪艾泊,他之所以行动失常,全是因为他成了透明人的关系,但是我却必需摆脱他,我挣扎著,突然,我踫到了那只盒子,盒盖被开,强烈的白光,再度充满了帐幕。艾泊怪叫了一声,一跃而起,向后退去,我瞪著他,他的头颅渐渐地淡了,淡了,接著,便像是一个影子也似地消失了。我再低头看自己,我的双手不见了,我卷起了衣袖,我的手臂也不见了,而且,我的视线,立即也开始模糊,我所看到的一切,只是一层白蒙蒙的影子。我如今是一个如假包换的隐身人了,但是我一点也没有神通广大,来去自如的感觉,我不知该怎么才好,试想,一个人如果开刀割去了大腿之后,不见了大腿,该如何地伤心,难过?而我,则不单是失去了大腿,我甚么都没有了,我……我还是一个人么?我向艾泊看去,只看到一件衣服,一条裤子,在飞舞著。由于这时候,光线已可以透过我的眼光之故,我的视力衰退到了几乎等于零,我像处身在一场最浓最浓的浓雾之中。我在地上摸索著,盖上了盒盖。光线没有那么强烈,我的视觉才恢复了些。但却也好不了多少,在那几乎是视而不见的情形下,我们是根本不可能进行任何活动的。这时候,我不禁十分佩服勃拉克成了隐身人之后,到我的家中来威胁过我,还曾跟我到过杰克少校的办公室。而那时,他的视力也是差到了和患两千度以上的近视一样,若不是他的为人的极度机警,这当然是没有可能的事。艾泊的哭泣声,又传入了我的耳中,他鸣咽著︰“我在甚么地方?我人是在甚么地方?”我吸了一口气︰“艾泊,你还在,你是一个隐身人了。”艾泊神经质地叫道:“不,我不是隐身人,我已经死了,我只是灵魂,所以我看不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