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这隐去的前一个名字,那人还在世上,是一个美洲国家的名人,报纸上是时常有他名字的。后一个人,已经死了 当然死了,因为勃拉克是很少失手的。那人也是一个名人,是前一个人的政敌。这是一桩卑劣的政治暗杀,如果公布了出来,对那个国家的影响,实是可想而知的。我知道我握著的这本记事簿中,不知有著多少这样的记载!我的手心,不禁在隐隐出汗!我如今所掌握的,可以说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世界各国政治上暗杀的全部纪录!这样的一份纪录,当然会有不少人想得到它的。如果我是依靠勒索为生的人,那么我得到了这样的一本记事簿,无异等于开到了一座金矿!但是我并不是靠勒索为生的,那么这本记事簿,就会替我带来灾害了。我合上了簿子,好一会不出声,王俊的驾驶技术不怎么好,车子反常地颠簸著,而我的思潮,也同样地不宁。最后,我决定将这本记事簿毁去,甚至不去看它。因为这本记事簿中所记载的一切,实在太丑恶了,它绝无保留地暴露出人性最丑恶的一面!一个素有贤名的政治家,他的冠冕堂皇的言论,在全世界的报章上传播著,他有著崇高的地位,受人所尊敬。但是,这点是表面的情形,背后是甚么呢?他为了取得他目前的地位,曾经使用过一切卑鄙的手段,包括买凶杀人这样的事在内!我没有心思去注意沿途的景物,因为我被那些丑恶之极的事情,弄得心中极不舒服。直到我发觉,我已被各种各样的机器声所包围时,我才如梦初醒地打量四周围的情形。车子已经驶到工地了,而且已在工地办公处的简陋建筑前驰过,驰向工程人员的宿舍,那是一种活动房屋,王俊由于职位较高,他自己有著一幢这样的房屋。房屋的外形不怎样好看,但是里面的设备,倒十分齐备。王俊领我进去,和我默默相对了片刻,才叹了一口气道︰“卫斯理,或者我错了,你知道我十分冲动的,不怪我吧?”我笑著,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你去忙你的吧,我要好好地休息一下。”王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了出去,我看著他向办公室走去,便立即取了一只瓷盘,又找到了汽油,淋在那本记事簿上,点著了火,将记事簿烧成了灰。然后,我才坐了下来,当然,我没有将勃拉克的信也烧去,我将他的信抽了出来,只看到一半,我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在我和杰克两人,一知道冷血的勃拉克已经成为隐身人之后,杰克也感到了极度的惊惶,因为勃拉克本来就是一个危险之极的人物,他变得人们再也看不到他,那岂不是更加危险难防了么?可是,有时事情是不能以常理推度的,这时,我看了勃拉克给罗蒙诺的信,才知道我和杰克的惊惶,全属多余!我一面笑,一面将信看完,才知道罗蒙诺到埃及来的目的,和我完全一样。我是为了来寻找使王彦和燕芬两人复原的方法,罗蒙诺则是来寻找勃拉克复原的方法。或许罗蒙诺比我更具野心,说不定他要寻找一个隐现由心的法子。罗蒙诺已经死了,他当然没有法子达到他的目的了,我呢?我是不是能达到目的呢?这时候,我连自己也不能肯定。下面是勃拉克的信︰“赫斯︰(勃拉克称罗蒙诺为“赫斯”,这证明我的推断没有错,赫斯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德国名字,当然这也不会是他的真名字,但却已可以肯定,他是一个德国人,而不是真的罗蒙诺教授。)“将╳╳╳方面交来的那笔钱退回去吧,我没有法子干这件事了。本来,这件事是轻而易举的,我们的目标竟不顾一切警告而离开了他的国家,可是我竟没有法子接近他。“你或许在奇怪,我不是成了隐身人了么?怎么反而不能执行任务呢?赫斯,你想想吧,我不能佩枪了!是的,我不能佩枪,我一佩上了枪,人家看得到枪,却看不到我,这会引起怎样的后果?而我又不能冲向前去,将我要杀的人扼死,我完了,赫斯,我们的生涯已经结束了!“我到机场去过,离我的目标极近,但是我没有下手,我的心中很害怕,我怕被人知道,被人发觉,你要知道,多少年来,枪简直是我身体的一部份了,和我的一只手,一只脚一样,但是忽然之间,我的身体却背叛了枪械,我的身体变成透明了,但是枪械却还是枪械,若是连枪也能隐去,那该多好啊。“我甚至没有法子穿衣服,我知道人家看不到我,但是我 唉,赫斯,我说出来你也不会明白的,在人人都穿著衣服的情形下,你去赤身露体,你可有这样的经验么?(我就是看到了这里,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的,可怜的,赤身露体的勃拉克!)“我希望你炔些能得到结果,我要成为一个普通人,人家可以看得见的人,我不要整天闲在屋中,我要到外面去走动,你知道么,有一次,我去看电影,有一个冒失鬼,竟向我的身上,坐了下来,当我将他推开的时候,他面上的神情,我实是毕生难忘,但是我却再也不敢去看电影了。我本来不是这样罗唆的人,这封信却写得这样长,赫斯,你要知道,我心中害怕!勃拉克。”勃拉克的信中,充分表现出了他心灵上的那种恐惧。本来,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动物,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凶徒,可能他根本不知道甚么叫害怕的,但如今,他却整天生活在恐惧、绝望之中了!这是给勃拉克的最适当的惩罚了!看完了信,我在王俊的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等到醒来,王俊在我的身边。我笑了一下︰“我想回开罗去了。有飞机么?”王俊道︰“有的,就是我们飞来的那一架。”我吃了一惊︰“同样的驾驶员?”王俊道︰“我已经告诉过你,那两个驾驶员,被罗蒙诺收买了,他们不知得了多少好处,一到工地,立即辞职了!那架飞机,现在停在临时机场上,要等开罗来的新驾驶员来了,才能飞行。”我想了一想︰“或者我能试试将这架飞机飞到开罗去。”王俊忙道︰“如果你能的话,实在太好了,有两个高级人员,正因为回不了开罗,而在急得跳双脚哩!”我道︰“好,请你去为我安排这件事。”王俊走了开去,一小时后,他回来,告诉我一切都已准备好了,他劝我不要夜航,但是我却心急得不得了,我跟著他到机场,我的两个乘客,又心急要回开罗,又以怀疑的眼光看著我。我想起了我来的时候,那个美国机师说的话,便也对这两个人道︰“祈祷吧!”那两个人面色灰白地上了机,一个还在问我︰“你没有副机师么?”我不去睬他们,钻进了驾驶室,那是一架旧式的飞机,我是会操纵的,困难的便是航线不熟,而且又是夜航。但这个困难,却可以藉著和开罗方面,不断的联络而克服。飞机并没有甚么毛病,当它在开罗机场上停了下来之后,我特地去看那两位乘客,他们的脸色,仍是白得可怕!我回到了酒店,休息到天明,所谓“休息”,实际就是坐著,研究我在那第七间密室的石壁上,描下来的那些象形文字。可是经过一夜的努力,我却一无所得。我看著街道上,天色一亮之后,便已有了匆忙的行人,我和当地的大学联络了一下,知道有一位葛地那教授,是研究古代文字的专家,我通过他的秘书,和他定下了约会的时间。上午十时,我已经在葛地那教授的办公室中,和他见面了。葛地那是一个英国人,但是他在埃及居住的时间,比他在英国居住的时间更长,以致他的肤色看来也像是埃及人了。他自认埃及才是他的真正故乡。我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正埋首在一大堆古籍之中,在编撰他的讲义,有两个女秘书在他的身旁速记著他不时发出来的话,那全是专门之极的研究结果。我约莫等了七八分钟,葛地那教授才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向我望了一眼:“年轻人,据说你有事要我帮助?”我忙道︰“是的。”葛地那向乱堆在他书桌上的古籍一指︰“你也可以看出我很忙,你想要甚么,直截了当他说吧。”我连忙自袋中取出了那张描有象形文字的纸来︰“我在一间古庙之中,找到了这些古文字,我相信这些文字,和一件十分玄妙的事情有关,而我看不懂,所以想请你来读懂它。”葛地那教授十分感兴趣,站起身来,将我手中的纸头,接了过去。可是几乎是立即地,他的面上,现出了怒容,抬起头来,手挥动著纸头,大声道︰“年轻人,你这是甚么意思?”我吃了一惊,还当自己拿错了别的纸片给他。但是当葛地那教授在挥动著那张纸头之际,我看得清清楚楚,那纸头上满是我从壁上描下来的象形文字,我不知道他为甚么突然发起怒来。葛地那教授继续挥动著纸头︰“你以为我对于世界任何地方,任何民族古代的象形文字,都是精通的么?你何不取一些中国古代的甲骨文来给我看。”我等他发完了脾气,才指著那张纸︰“教授,这上面的文字,的确是我从埃及的一家古庙之中据实描下来的。”葛地那教授呆了一呆,望了我几眼,又将那张纸凑到了眼前,看了一会︰“你可以告诉我,那个古庙是在甚么地方么?”我忙道︰“就是在全埃及最大的水利工程的旁边,我们可以 ”本来我想说“我们可一齐看”的,但是我话还未曾讲完,立即使想到,那座庙被炸毁了,我苦笑了一下︰“可是这座庙已经被炸毁了!”葛地那教授的面上,更现出了怒容,他一扬手,将那张纸抛回了给我︰“年轻人,你要浪费你自己的时间,我绝不反对,但是你不要来打扰我!”我连忙道︰“你不信我的话么?”葛地那教授已坐了下去︰“我没有法子相信,那座大庙是埃及最神秘的庙宇之一,在它被毁灭的命运决定之前,我和几个著名的学者,曾经组织过一个观察团,我们几乎将这座庙的每一个角落,都通过摄影的方法,拍成了照片。你知道,我们没有法子保存实物,便只好保存软片了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又道︰“但是,我们之中,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有这些文字的,年轻人,你的谎话,未免编得太妙了。”我强忍心头的怒意,因为我未曾想到他竟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我乾咳了两声,以掩饰我的尴尬,才道︰“那么,教授,你可曾听过‘索帕’族这个族?”教授几乎是不加思索,便断然地道︰“没有。埃及古族,十分复杂,尤其是在沙漠中的民族更多,但我可以肯定,没有索帕族,或者说,到现在为止,还未曾发现过有索帕族 ”他讲到这里,面色突然一变,伸手托了托眼镜,自言自语道︰“索帕族?索帕族?”他喃喃地念了几遍,立即吩咐女秘书,道︰“裘莉,你到图书馆中,将那本‘古埃及海外交通资料汇编’替我取来。”我连忙道︰“教授,你发现了甚么?”葛地那教授又推了推眼镜︰“我记起了,我曾经看到过‘索帕族’这个民族的,等这本书来了,我可以给你看书上有关索帕族的记载,但据我的记忆所及,那本书上,似乎只是有提到过一次而已。”我忙又问道︰“教授,你刚才说那座大庙是埃及最神秘的一座大庙,那是甚么意思?”教授像是已不将我当作一个捣蛋者了,他略想了一想,道︰“据我们考证的结果,这座神庙的建立,是在埃及的全盛时代。那时,埃及境内建立了不少神庙,都是规模宏丽之极的,所祭祀的神,也全是当时所信奉的神,但只有一座却是例外。”我问道︰“那座庙是祭祀甚么神的?”葛地那教授摇了摇头︰“奇怪得很,这座庙所祭祀的神,叫作‘看不见的神’,我们无法在埃及的历史上,找到有这样的一个神曾被埃及人所信奉过。但是,却又的的确确有这样的一座庙在,而且,那座大庙,绝不是民间自己的力量所能建造得起来的,一定是法老王下令建筑的 ”他搔了搔头皮︰“这更令人大惑不解了,埃及的法老王,一直认为自己就是人民所供奉的神的化身,他是绝不会容许人们去祭祀另外一种神的。但是那法老王,却建造了这样的一座大庙!”我在听到了“看不见的神”之时,心中便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所以,当教授讲完之后,我便道︰“教授,你想,是不是在当时,真的有几个‘看不见的神’,降临埃及境内,所以才使得埃及人为之建立一座神庙的呢?”葛地那教授瞪著我,他面上的神气,分明以为我是一个疯子!但是,我却知道我所料的不错,“看不见的神”,事实上是“看不见的人”。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渐渐地有了头绪了。印加帝国在覆灭之后,大约还有七个人,带著那只黄铜箱子,箱子中放著那块能放射出那种奇异光线,使得人变成隐身人的矿物,到世界各地去,寻求复原的方法。我假定他们终于来到了埃及,他们的身子是看不见的,那当然震惊了埃及人,于是,便为他们造起了那座大庙。我再假定,依格正是他们的子孙,但是何以他们的子孙可以一直流传到如今呢?当然,他们是在埃及找到了复原的办法的。他们找到复原的经过,可能全在我所描下来的那些象形文字之中,但是如今却连葛地那教授也看不懂那些象形文字!我吸了一口气︰“教授,那么,你可知道在这座大庙中,另外有七间秘密祭室,专是为索帕族人所设的么?”葛地那教授哈哈地笑了起来︰“我听说过,当然听说过,一个叫依格的疯子,逢人便说他的故事,还说有一只制作精巧的箱子,要以两百镑的价格,卖给所有愿意买的人!”我听了葛地那教授的话后,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可怜的依格,他的话,竟根本没有人相信。当然,他是在实在没有人相信的情形下,才将两百镑的索价,减为五十镑,这才找到了王俊作为他的主顾的。我苦笑著︰“那么,你不信他的话了!”葛地那教授重复地道︰“疯子,疯子!”我不知道他是在骂我,还是在骂依格。就在这时,女秘书,已经捧著三册的书,回到了办公室中。葛地那教授取过了其中的一本,翻了几页︰“你看,在这里。”我凑过身去,只见有一幅图片,是一块碎了的石头,石头上刻著几个古埃及文字,我自然看不懂,但在图片之下,却已有说明,那几个字,是“索帕族人带来了看不见”几个字。当然,这不是一句完全的话,因为这块石头,根本不是完整的。在下面,还有著那块石头来历的注解,说是在一八四三年,有一队阿拉伯商队,在穿过大沙漠的时候,发现了一座孤零零的金字塔,一个随队的英国人,敲下了这块石头来,带到了开罗。那个英国人,一到开罗,便发热病而死,于是人们便认为他是损及了金字塔,于是便中了古代的咒语而死去了,以后也一直没有人再提起过这座金字塔。直到本世纪,考古学家掀起了金字塔狂热,才有人想起了那座金字塔,但是有人,根据了那英国人的日记中所记载的方位,组队去寻找,却并没有找到,或许那座金字塔,已被黄沙所淹没了。那本书的附录中,有著这个英国人的日记,上面将那座金字塔的方位,记得十分详细。至于那块带回来的石头,上面的古埃及文字,已被翻译了出来,是“索帕族人带来了看不见”几个字。由于这本书,是专门研究古埃及和其它民族交往的历史的,所以便认为,在古代,至少有一个“索帕族”到过埃及。但是“索帕族”却是查考不到,不知是甚么民族,那本书的作者说,希望有人能够再发现那座金字塔,那么,对这件事,当可有进一步的了解资料了。那三厚册资料的汇编者,显然对这件事,也不是怎么重视,所占的篇幅也不多。葛地那教授看过之后,居然记得,他的记忆力,的确令人佩服。我将书合上︰“好,我已又得到了不少我所要得的资料了。”我又拿起了那张纸︰“教授,你认为这一定不是埃及古代文字?”葛地那教授断然道︰“不是。”我存著最后的希望︰“那么,你可知道,这是甚么地方的文字?”葛地那教授瞪著我︰“你以为一个研究埃及古代文字的人,便能叫出所有象形古怪的名称么?”我又踫了一个钉子,只得苦笑了一下︰“好,那我告辞了。”葛地那教授挥了挥手,重又去作他的研究工作去了。我退出了他的办公室,在门口站了一会,才低著头,在走廊中,向前慢慢地走著。我想不到我来拜访葛地那教授,也一样解不开这些象形文字之谜。但是我却又有了意外的收获,因为我知道,在沙漠之中,有一座金字塔,是和索帕族人有关的。那块石头上的字是“索帕族人带来了看不见”,我相信原来全句文字,一定是“索帕族人带来了看不见的神”。那更证明我以前的假定不错了。但是,那又有甚么用处呢?已经过去很多天了,在那小孤岛上等我的王彦和燕芬两人,将一切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然而到如今为止,我得到甚么呢?我不禁苦笑,直到我走出了走廊,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我才抬起头来。下一步,我该怎么办呢?当然,我应该去设法弄懂那些象形文字的意义。然而,谁能够帮助我呢?我站在走廊的尽头,望著在校园中走动著的大学生,我的心中,只感到一片茫然,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几年来,一切冒险,对我来说,实在太顺利了,如今看来我要遭受到一次重大的挫折了!第十六部:失踪的金字塔虽然我已经将那能放出“透明光”的奇异矿物的来龙去脉弄得相当清楚,但是那又有甚么用呢?我的目的并不是在研究古印加帝国何以会突然消失之谜,而是要找出那种“透明光”照射过的人,如何才能复原的办法。我的进行,似乎一直都很顺利,但是到了要解开那些古象形文字之谜的时候,我触了礁,搁了浅!我怀著沉重的脚步,出了大学的校门。在以后的三天中,我藉著现代交通工具的方便,出入于埃及著名的古老的寺院,寻访寺院中的僧侣,希望他们之中,有人能认出那些象形文字来。因为我知道,在埃及的寺院中,不乏有学问的僧侣,他们对于古埃及文字的研究,成绩只怕绝不会在葛地那教授之下的。在每一间寺院,我都受到僧侣有礼貌的接待,甚至年纪最老的长老,也出来接见我。但是,我所得到的答案,几乎是一致的︰“我们不认得这是甚么文字,这可以说不是古埃及的文字。”三天下来,我几乎是失望了,我整天将自己锁在房间中,我已经决定,如果我实是找不到解答这些象形文字之谜的话,那么我便决定离开开罗了。我将自己关在房中,便是想在那些象形文字之中,找出一些头绪来。但是我却越看越是头痛,当我看得久了时,那些奇形怪状,扭扭曲曲的怪文字,就像是一个个小魔鬼一样,在我眼前不断地跳跃!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才记起我自己一天没有吃饭了。向窗外看去,暮色使神秘的开罗,更添神秘。我按铃召来了侍者,吩咐他为我准备晚餐。侍者退了出去之后不久,又敲门进来。我懒洋洋地望著他︰“我似乎没有再叫过你!”侍者满脸堆下笑来,道︰“舍特,先生,叫我舍特。”我十分不耐烦,道︰“甚么事?你不妨直说。”舍特仍然笑著,道︰“我没有事,有事的是你,先生。”我跳了起来,舍特向后退出了一步,道︰“先生,你今天一整天未曾出门,那不是说你正有著极大的烦恼么?先生,舍特自己虽然不能代人解决烦恼,但是却会指点人们消除烦恼之路!”我挥了挥手︰“走,走,我不是到开罗来看肚皮舞的。”舍特仍然不肯走,他双手捧在胸前,作表情十足之状︰“噢,先生是中国人,中国和埃及是同样古老的国家,是同样有著许多神秘的物事的。”我终于给他的话,打动了我的心,道︰“你知道开罗有甚么神秘的物事?”舍特搓著手,兴高采烈地道︰“多著啦,多著啦。”我道︰“越是古老,越是好。”舍特点著头,道︰“在一个游客不经指点,绝对找不到的地方,有著一个能知过去未来的星相家隐居著,他 ”舍特未曾讲完,我已经挥手道︰“别说下去了,我相信那星相家的住所,本地人是绝不会去的,去的全是游客!”舍特的面上,红了起来,现出了尴尬的神色,他接著又说了几件所谓“神秘”的玩意儿,但都不外是骗游客钱财的把戏。我不耐烦地赶了他几次,可是他却仍然不走。突然,他以手加额,道︰“不!你一定不是要追寻那失落的金字塔!”我呆了一呆,道︰“失落的金字塔,甚么意思?”舍特张开了手︰“整整的一座大金字塔,在沙漠中消失了,整个埃及,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可是要听听那神秘的故事么?”我心中陡地一动︰“在哪里可以听到这故事?”舍特摇头道︰“啊,我不应该提起这件事的,先生,你将它忘记算了吧!”这是十分拙劣的手法,故作不言,以显神秘,但目的无非是想要更多些赏钱。我取出了一张五埃镑的钞票︰“你说吧!”想不到舍特这个胖子,却立即胀红了脸,大声道︰“先生,你以为我贪甚么?”我瞪了他一眼,道︰“你还不是想得到钱么?”舍特现出极度委曲的神情来︰“为甚么每一个人都以为我要钱,而没有人知道我是为了不使外国人感到在我们埃及枯燥乏味?”我听了他的话,不禁肃然起敬,忙道︰“舍特,我向你道歉。”舍特摇著手︰“先生,刚才我讲的话,你不要记得。我在五年中,已曾先后指引五个百般无聊的游客,去听那失踪金字塔的故事,那些游客听了之后,便到沙漠中去了,但是他们却没有再回来。据说,那人的故事,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会不由自主要到沙漠中去寻找那座失踪金字塔,我已发誓不再向人提起的了。”我在一听到舍特,提起“沙漠中失踪金字塔”之际,我便想到了在葛地那教授读到的那一段有关“索帕族”的记载来。那段记载之中,便提到一座金字塔,在沙漠之中,失去了踪迹。金字塔的失踪,自然不是金字塔生脚跑走了,而是大沙漠之中,每一天,每一小时都在发生著的变迁,使得它湮没了之故。它可能被埋在百丈黄沙之下,也有可能,金字塔的塔尖,离沙面只有几时,我知道那座金字塔,是和索帕族有关的。舍特所说的那座失踪的金字塔,是不是这一座呢?我觉得我在绝望之中,又看到了一线光明!我连忙道︰“舍特,那个能讲神秘故事的人,在甚么地方,你快告诉我!”舍特忙道︰“先生,我求求你,听完了之后,你千万不要与以前那五个人那样,到沙漠中去,再也不回来了,你先要答应我!”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舍特,我很抱歉,我没有法子答应你。如果我所要寻找的东西,和那能说出神秘故事的人所说吻合的话,那么我就一定要到沙漠中去寻找那座金字塔的!”舍特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我真不明白,为甚么人们总要冒著生命的危险,去追求其他,要知道只有生命才是最宝贵的东西!”我不去理会他︰“你快找人带我去。”舍特瞪大了眼睛︰“先生,你刚才吩咐下去的精美的晚餐 ”我道︰“你将晚餐推来了之后,就在这房中将它吃了吧!”舍特吞了一口口水︰“多谢了,多谢了,我们有一句话,道︰一大堆黄金,不如一大堆可口的食物,我去找人带你去!”他跳著肥胖的身子走了出去,不一会便带著一个十分瘦弱的埃及少年来,那埃及少年站在门口,不敢进来。舍特指著他向我道︰“这是我的侄子萨利,他会带你去的。”我走到门口,在萨利的肩头上拍了拍,表示友善︰“好,我们走吧。”舍特在我背后道︰“先生,你可允许我的妻子,和我一齐来享受你所赐的晚餐么?”我笑道︰“当然可以,愿你们好好地享受!”舍特笑得双眼合缝。我和萨利,走出了酒店,萨利十分沉默,一路上一言不发。天色越来越黑,我不知道自己已来到了开罗的哪一角落。只觉得所经过的地方,实是简陋得可以,那些大酒店,大夜总会,不知跑到甚么地方去了。我所经过的地方,甚至连街灯也没有,只是黑沉沉的一片。萨利十分熟悉道路,在岔路口子上,他毫不犹豫地向应该走的路走去。约莫过了大半个小时,我已经饥肠雷鸣了,恰好经过了几个熟食档,我买了两大卷熟饼,熟饼档主人在饼上涂抹著一种黑色的酱汁,也不知道是甚么东西。我递了一卷给萨利,萨利也不客气,和我一面走,一面大嚼起来。那种黑色的酱汁有著一种又鲜又辣的味道,可口到了极点(遗憾的是,到如今为止,我仍不知道这样可口的东西的名称和它的成份!)等到我们两人吃完了熟饼,萨利向一条暗巷指了一指,我向前看去,那条暗巷的两旁房屋,高而且旧,而那条巷子极窄,一股阴霉的味道,从那巷子中传了出来。我向萨利作了一个手势,询问他这里是不是已经是目的地了,萨利用简单的英语回答我,道︰“是的。”我跟著萨利,走进了那条巷子,我敢肯定,如果有外国人走进过这条巷子的话,那么我一定是第六个。以前的五个人,都已经消失在沙漠之中了,而导致他们消失的开始,就是经过了这条暗巷,这条暗巷,看来倒当真是一头硕大无朋的怪兽的喉管,可以将人一直送到胃中,将之消化掉,一点痕迹也不留!我一步一步地数著,数到了四十二步,便到了暗巷的尽头。萨利向右转去,我跟著转过去。一转过去,便可以看到一点微弱的灯光。我看到在前面,有著一间简陋到难以形容的小屋子。那小屋子根本没有窗、门,只是有著一个门形的洞,供人出入。从那个算是门的洞中看过去,我可以看到一个老人,正伏在一张桌子上,在数著一些玻璃瓶、洋铁罐头。这些东西的来源,自然是垃圾桶了。我不禁摇了摇头,但是萨利已向前走去,我没有法子,不得不跟在他的后面。我们两人先后进了那门形的洞,那老者仍对著油灯在照看著一只玻璃瓶,像是那瓶中藏有天方夜谭中的妖魔一样。萨利上前叫了那老者一声,那老者才拾头向我看来,想不到他居然能说英语,道︰“先生,你想要甚么?”我趋前一步,站著,我没法子坐,因为屋中只有一张断腿凳子,那老者自己坐著。我道︰“听说你知道一个金字塔在沙漠之中,神秘失踪的故事?”那老者坐直了身子,那张他坐著的断腿椅子,也因之而摇了一摇,他道︰“你想知道么?”我点头道︰“我就是为这件事而来找你的。”那老者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十分讨厌的笑容来︰“我可以向你索取一些报酬么,先生?”我道︰“可以,你要多少?”那老人凑过头来,道︰“一镑怎么样,先生?”我几乎可以听到那可怜的老者的心跳声,对他这样生活的人来说,一镑的确是十分巨大的数字了。我不愿意表示得太痛快,我来回踱了几步︰“我怎样才能知道你的故事,可以使我满意呢?”那老者搓了搓手︰“先生,你一定会满意的,因为每一个人都满意,我虽然不识英文,也不识那种古怪的文字,但是我知道,先生,你既然是来探索秘密的,你就一定会满足。”我想了一想,道︰“你的意思是,你所知道的故事,并不是由你讲出来,而是你向我出示一种记载来取信于我,是不是?”那老人连连点头︰“不错,正是那样。”我取出了一埃镑,交到那老者的手中,又取了几枚辅币,给了萨利。萨利向我鞠躬而退。那老者将一镑钞票就著灯火,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才将之摺成一小块放好,他退开了一步︰“先生,你自己看罢,随便你看多少时候!”他在叫我看,但是他却没有拿出任何东西来。刹时之间,我以为那是一个低能到了这种程度的骗局!但是我立即看到那老者伸手指著那块他用来当作桌子的大石,而我也看到。在他指著的这一面上,刻满了文字!我心中陡地一动,拿起那盏油灯来,凑近去,只见上面所刻的文字,全是我所看不懂的古埃及象形文字。那块大石缺了一角,我立即可以断定那缺了一角,就是我在那三厚册巨书中曾看到照片的,上面刻有“索帕族人带来了看不见”十个字的那一块。我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现在我至少知道了进一步的事实了。当年,在沙漠中发现了那座金字塔的英国人,一定不是只敲下了金字塔上的一块石角,而是搬来了一大块石头。那一块大石,就是我眼前的这一块。不知是为了甚么原因,这一块大石竟会湮没在这样肮脏的地方!而那块大石上断下的一角,却被当作宝贝,放在博物馆中!我准备将那些象形文字抄下来,去交给葛地那教授翻译,但是我随即发现,这是多此一举,因为在那些象形文字之下,还刻著有英文。英文字刻得十分浅,可见刻的时候,十分匆忙,大约因为年代久远,有几个字已经剥蚀了,要凭藉著猜测,才能知道它们是甚么字眼。我一口气将那些刻在石上的英文看完,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住了作声不得。如今我知道,为甚么以前五个外国游客在到了这里之后,便直赴沙漠了。的确,正如舍特所说,这件事的本身,有著一种神秘的力量,使得任何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要去进一步探索它,即使明知大沙漠是吃人不吐骨的凶魔,也都要去。我将那块大石上的英文译成中文,那些英文,当然是翻译了石上的古埃及象形文字的。“索帕族人带来了看不见的神,使得宫廷大为震惊,在真神之外还有别的神,法老王下令将这件事保守极端的秘密。索帕族人自称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有一天,自地底射出了无限量的光,使得他们全族,都变成了看不见的神。神的本身并不快乐,他们要寻求凡眼可以看到他们的方法,他们在全世界都找不到,但是在伟大的埃及,他们找到了。他们愉快地在埃及住了下来,神和人本是一体,这证明法老王也是神的化身。索帕族人将可以隐身的方法,陪著他们的首领下葬,他们不要他们的子孙再变为看不见的神。”我的翻译或者不怎么传神,但是我已尽了最大的能力了,英文原文,更要诘屈赘牙,我相信那是古代文字缺乏的结果。隐身的方法,在那个金字塔中,藏著隐身的方法!来自南美平原,遭到了透明光的照射,而成为透明人的索帕族人,在埃及找到了使他们复原的法子。他们并没有再回南美去,就在埃及住了下来,传宗接代,直到如今的依格。无怪那座金字塔不受考古家的注意,在历史上也根本没有记载了。因为它里面葬的,根本不是埃及的君王,而是远在数十万里之外,南美洲古印加帝国的君主 索帕族的首领。我不能平空想像几千年之前所发生的事,但我想当时的埃及法老王,一定利用了索帕族人全身透明这一点,来证明过他人神合一的理论,而巩固过他的统治宝座。我更相信,当时的埃及法老王一定曾因之得过不少好处,所以他才为索帕族人建了那座大庙,又为死了的索帕族领袖,建造了金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