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克道:“自然是他,除了他以外,谁还配有这样的称号?”我又道:“你怎么知道?”汉克像是著了魔一样,道:“那铃声,你听那铃声,那就是他要出现之前的信号了。”汉克刚讲完了这一句话,铃声便静了下来。我立即向电视萤幕看去,只见每一个人,都已经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而大厅中,也十分沉静。我注意到,在主席台上,已少了两个人,一个是张小龙,另外一个,便是甘木。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又看到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而汉克也在这时,“霍”地站起。他对于他的领袖的崇拜,使得他完全忘记了他自己是处在电子光控制的武器的射击范围之内的。他才一站起,我便听到一阵紧密的枪声,我连忙回头看去,只见自一幅墙上射出了十几发子弹,一发也不落空,全部射在汉克的身上。汉克的身上,血如泉涌,他的身子摇晃著,伸出了右手来,我看得出,他是在行一种礼节,同时,他口中叫道:“万岁 ”他叫的是德文,但是只叫了“万岁”两个字,下面的话还未曾叫出来,便自身子一侧,“砰”地一声,跌倒在地上了。我不及去看他的死状,由于他死前的那个举动,使得我的心中,起了莫大的疑惑:“这个野心集团的最高首脑,究竟是什么人呢?”然而,也就在那时,我不禁大吃一惊!因为电视画面,正在迅速地缩小。那情形,就像普通的电视机,关了掣之后一刹那间出现的现象一样。在普通画面二十七吋的电视机上,这种现象,约能维持三分之一秒,在这三分之一秒中,一切的人物景象,俱都缩小了,但是还可以看得清楚。如今,我所面对的电视萤幕极大,所以,画面虽然在迅速地缩小,但在这一个阶段,却还可以有四五秒钟的时间,给我看清楚那大厅中的情形。我看到一个人,大踏步地走上主席台,那人究竟是何等样人,遗憾得很,一则由于时间实在太短促,二则由于电视画面,本来就十分模糊。我只可以告诉各位,这个人的身材中等,发型十分奇特,像是就这样随便梳著的,以致有一络头发,披了下来,上唇看来好像是留著小胡髭,但是又看不真切,他一面走,双手则神经质地摆动著。在那极短的时间中,我突然感到,这个人我是认识的,那是一种十分奇怪的直觉,这种直觉,使我相信,如果我能够看清那人的面貌的话,我一定能毫不迟疑地叫出这个人的名字来。我只看到那个人走上了主席群,挥舞了一下手臂,电视萤幕便黑了下来,什么也看不到了,而声音则早在电视画面开始缩小的时候已听不到了。我没有再去按钮掣,使得电视画面重现,因为我看到电视萤幕上有四五个小孔,那自然是刚才射向汉克的子弹,穿过了汉克的身子,射向电视萤幕之故。电视巨大的阴极线管,已受到了损坏,而那么巨大的阴极线管,只怕世界上还找不出来!我呆了片刻,又回过头去看汉克,汉克当然早已死了。我在电视萤幕之上,看到了野心集团突然发生大混乱的情形,这对我来说,自然是十分值得高兴的一件事。但是我却无法知道,那最高首脑的出现,是不是能够平复这一场混乱。我仍然要和国际警方联络,而且,张海龙的处境如何,也是令得我十分关心的事。我不能在这里多逗留了,我连忙循著来路,退了出来,等我退到储物室中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天色已经微明了。不用多久,我已经在走廊之中,推开一间一间房间的房门,寻找张海龙,而当我推开第五间房间的房门之际,我不禁一呆。只见张海龙躺在床上不动,像是正在沉睡。张海龙可能是给汉克以麻醉剂弄得昏迷了过去,这是我已料到的事情,也根本不会使我吃惊,令得我吃惊的是,在张海龙的床边,还伏著一个人,那人背部抽搐不已,分明是在哭泣。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小娟。我陡地一呆之际,张小娟已扬起头来。她一看到了是我,也呆了一呆,然后,霍地站了起来,厉声道:“卫斯理,你将我爹怎么了?”我连忙道:“令尊可保无事,而且,事情和我也没有关系!”张小娟似信非信地望著我,“哼”地一声,道:“你的话可以相信么?”张小娟的一切行动,十分异特,使我难以确定她的真正身份,因此我和她讲话,也不能不额外小心,我想了一想,才道:“为什么不能相信?”张小娟一偏头,道:“你先将我父亲弄醒了再说!”我来到了张海龙的面前,立即闻到一阵强烈的“歌罗方”的气味。我知道我的猜测不错,张海龙只是暂时昏了过去而已。我望了张小娟眼,冷冷地道:“你能正确地判断一个人死亡的时间,难道竟看不出令尊是因为闻了歌罗方才昏迷的么?”张小娟听到我这样说法,立即后退了一步,面色也为之一变!而我正是故意如此问她的,这样强烈的暗示,可以使她知道,我至少已知了她一部份的秘密!她望了我足有半分钟,才道:“你这样说法,是什么意思?”我也向她望了半分钟,道:“高贵的小姐,你该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她的面色又变了一变,道:“如此说来,我到你家中去的时候,你正在?”我点了点头,而且立即单刀直入地道:“正是,小姐,你带著手枪,到我家里来干什么?”在我刚一开始和她在言语上针锋相对之际,张小娟的面上神色,十分慌张。但是,当我单刀直入,向她严词质询之际,她的态度,却反而镇定了起来,在椅上坐了下来,面上现出了一种十分疲乏的笑容,以手支额道:“那个,不说也就罢了。”我自然不肯就此放过她,冷冷地道:“你以为这样的一句话,就能够满足我的好奇心了么?”我在“好奇心”三字之上,特别加重语气,那就表示,我实在并不只是为了“好奇心”,而且非弄清楚她的来龙去脉不可。她抬起头来,又望了我一会,道:“人家说你厉害,果然不错。”我哈哈一笑,道:“不敢,只不过还不致于随便服输而已。”张小娟将头转了过去,道:“如果说,我来找你,只是为了救你,你信不信?”张小娟的声音,听来十分平淡,像是在讲笑,但是却又不像。女人的心情,本来是极其难以捉摸的,美丽的女人尤然,而张小娟则更其难以捉摸。我无法肯定她所讲的是真是假,只得反问道:“救我?”张小娟突然笑了起来,我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道:“别笑,你究竟扮演著什么角色?”张小娟止住了笑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一个可怜的角色?”我仍是一点也摸不透张小娟究竟是何种人,我只得道:“可怜的角色?可怜到什么程度。”张小娟转过头去,道:“可怜到了被大英雄认为是奸党的程度。”我松开了张小娟的手腕。可能是我的力道太大了些,她的皓腕之上,出现了一道红印。她自己轻轻地揉著,十分幽怨地望了我几眼。我吸了一口气,道:“张小姐,我们应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张小娟低下头去,并不出声。我又问道:“譬如说,刚才,大约十多分钟之前,你对于你的弟弟,有什么感觉?”张小娟倏地睁大了眼睛,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她的那一下反问,大有原因,连忙紧钉著问道:“有什么感觉,你说,因为刚才,我还看到你的弟弟!”张小娟的面上,充满了疑惑之色,道:“什么?你是在梦呓么?”我立即道:“一点也不!”在我们交谈之中,张海龙也醒了过来,以微弱的声音问道:“谁?谁刚才见过小龙?”我道:“老先生,你且休息一会,详细的经过,我会向你报告的!”我一面说,一面仍以眼光催促张小娟回答我刚才的那一个问题。张小娟低下头去,想了一想,又抬起头来,道:“不错,我心中,在十分钟之前,的确有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 ”张海龙睁大著眼睛望著我,像是不明白我和张小娟在谈些什么。我只得匆匆地向他解释,道:“他们两姊弟是同卵子变生的,因此相互之间,有著微妙的心灵感应!”张海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小娟又道:“我觉得弟弟像是完成了一件他一生之中最大的壮举!”张小娟续道:“我可以感到他心中的激愤、高兴,和那种带有自我牺牲的昂然的情绪……”张小娟讲著,面色渐渐变得激动起来。突然之间,她猛地站了起来,而她本来因为激动而呈现红色的面颊,这时候也苍白了起来,只见她身子微微地震动著,双眼望著前面,从她眼中的神情看来,像是面前的墙壁,根本不能阻挡她的视线,她是在望向极远的地方一样。我连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张小娟望著我道:“我弟弟……我弟弟……”张海龙的面色,也苍白了起来,道:“小娟,镇定些,你弟弟若是有什么危险,你更不能不镇静。”张小娟大口地喘著气,像是一条离开了水的鱼一样,看她的情形,分明是十分痛苦!我连忙夺门而出,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楼下,拿了一滴白兰地,又冲了上来,将酒瓶凑在她的日上,她饮了两大口酒,才又道:“我弟弟……我弟弟……我感到他……已经死了!”第十九部:医生史上的罕例张小娟的话才一出口,我只听得“咕咚”一声,已经自床上起来,坐在椅子上的张海龙连人带椅,一齐跌在地上,但是他却立即站了起来。我立即道:“张小姐,你怎么如此肯定?”张小娟一面流泪,一面汗如雨下,叫道:“不要问我,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也知道的,心灵感应,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是绝对不能说出所以然来的,张小娟叫了两声之后,忽然低下头来。我和张海龙两人,都十分紧张地望著她,她低头约有两分钟之久,才又抬头起来,声音也变得十分平静,道:“我知道,弟弟临死之际,心情十分平静,可以说一点痛苦也没有,因为他在死前,做了一件十分伟大的事情 ”她讲到这里,抬起头来,问我道:“你可知道他做了些什么?”我叹了一口气,道:“不知道,但是我的确知道他所做的事极其库大。”张海龙的眼角还带著眼泪,但是他却笑了起来,道:“这孩子,我早知道会出人头地的。”我道:“张老先生,你放心,令郎就算死了,但是他的行动,使整个人类得以自由地生存下去,使人类的自由思想,不至于被奴役所代替,他是所有的人的大恩人,是自由的维护者!”我越说越是激动,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他使一想以奴役代替自由的野心集团面临末日,他绝不向世界上最强大的势力屈服,他是坚强不屈的典型!”张海龙仍含著眼泪,但是他面上的笑容却在扩大。他道:“卫先生,只怕你太过奖了。”我肯定地道:“一点也不!”张海龙道:“那么,其中的详细情形,究竟是怎样的呢?”我道:“我可能已知道了百分之九十八,但仍有一点最重要的不明白。”张海龙道:“你不妨原原本本地对我说说。”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八点多了。我道:“威胁我生命最大的一方面势力,可能已无能为力了,但是我仍不得不小心 ”我在讲到这里的时候,特地向张小娟望了一眼。但是张小娟的面色漠然,她只是抬头望著天花板,似乎根本连我的话也没有听进去。根据以往科学界的文献纪录,同卵子变生的孪生胎,一个死亡,另一个也会死亡的。因为他们虽然在形态上是两个人,但是在意识上,在精神上,却只是一个人(这是一个十分玄妙的怪现象,科学界至今还无法对这种怪现象作出正式的解释。而且,根据记录,同卵生的孪生子,犯罪倾向特别浓厚,往往不得善终,这据说是因为人格分裂之故。但是张小龙的例子,却又推翻了这一个说法了,张小龙人格之完整,已是毫无疑问的事了。)如今,张小娟说张小龙已经死了,那么张小娟所受的打击,一定也十分重大了。我看了她一眼之后,想起自己不能在这里多耽搁,还要和国际警方联络,我便站起身来,道:“我们回市区去,一路上我再和你详细说好不好?”张海龙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但张小娟仍是一动不动地坐著。我走向前去,将她扶了起来,她毫不挣扎,我向前走一步,她也跟著走一步。我心中猛地吃了一惊,张海龙也已看出了张小娟的情形不对,忙道:“小娟!小娟!”可是张小娟竟像是完全未曾听得她父亲的叫唤一样。张海龙不再叫唤,他的面色,也变得极其难看,甚至于不及流泪了。我知道,张海龙失了一个儿子,已经是心中极其哀痛的了。再要他失去一个女儿的话,他是无论如阿,受不起这个打击的。可是,张小娟的情形,实在令我不乐观,我只好劝道:“张老先生,她或者是伤心过度,你一到市区,便吩咐医生,同时好好地派人护理她,不要多久,她就可以复原了!”张海龙眼角,终于流出了眼泪,我扶著张海龙,向外面走去。我扶著张小娟的感觉,和扶著一具会走的木偶,似乎完全没有分别,我重重地握著她的手臂,甚至令得她的手臂上出了红印,她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并没有将张小娟的这种情形,和张海龙说知,我只是和张海龙讲著我在那野心集团海底总部的遭遇,以及和他儿子会面的经过。最后,我又说及在他别墅之下,乃是野心集团的一个分支机构,而我在电视上看到因为张小龙的出现,而使得野心集团的大集会,变得如是之混乱。我将要讲完之际,车子也已快到市区了。我叹了一口气:“现在,唯一我没有法子弄明白的事有两点,一则是,张小龙不知以什么办法,使得实力如此庞大,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对付得了的魔鬼集团,濒临末日。第二,在你别墅后面出现的‘妖火’,究竟是什么现象!”张海龙一声不出,直到汽车在他豪华的住宅面前停了下来,他才簌簌地伸出手来,放在我的手背上,用略为发颤的声音道:“请你不要离开我。”我感到十分为难,因为我必须和纳尔逊先生联系,我要去打无线电话。但是,张海龙又亟需人陪著他。我只得道:“张老先生,我要去和欧洲方面的国际警方通一个长途电话。”张海龙道:“我书房中有和各大洲通话专用的无线电话,你可以不必离开我。”我喜道:“那自然再好也没有了,我们先将张小姐扶进去再说。”张海龙的样子,像是一下子衰老了许多,他帮著我将张小娟扶了出来,进了住宅,他立即吩咐管家去请医生,又命佣人,将张小娟扶进卧房去,我则在他的指点下,到他的书房,去和国际警方联络。等我叫道了纳尔逊先生留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之后,听电话的并不是纳尔逊本人,而是另一个人。当那个人问明了我是卫斯理,他便告诉我,纳尔逊先生因为没有接到白勒克与我见面的报告,所以他亲自前来,与我会面了。他临走的时候,留下指示,如果我打无线电话去找他的话,那么,我就应该深居简出,尽量避免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来等他和我主动地联络。我算了算,纳尔逊先生赶到,最快也是在两天之后的事情了。除非他坐专程军事喷射机,不停留地越过国界,那才可能快些。他是国际警察部队的高级首长,应该是有这个可能的。我通完了电话,走出书房,要佣人将我领到张小娟的房间中去。只见有三个医生,正在全神贯注地为张小娟检查。这三个医生我都是认识的,他们都毫无疑问地是世界上第一流的心理学家和内科医生。我与他们点了点头,便坐了下来。他们三人检查了足足大半个小时,又低声讨论了一阵。我看著他们严重的面色,插言道:“先生们,不论你们诊断的结朱如同,请不要向她的父亲直言。”三人中的两个,连忙点头,另一个则道:“这是没有可能瞒得住她的。”我道:“那也瞒他一时,因为,他不能再受打击了。”三人都表示同意。他们要我和他们一齐离去,说张海龙已经接受了镇静剂注射而睡著了。我跟著他们,到了其中一个的医务所中。他们三个人都坐了下来,抽著烟斗,弄得我们四个人,几乎像埋葬在烟雾之中一样。好一会,其中一个,我姑且称之为A医生,才叹了一口气,道:“这是医学界上最罕见的例子!”我连忙道:“究竟怎么样了?”A医生道:“你可知道同卵子孪生,是怎么样一回事么?”我点头道:“略为知道一些。”A医生沉思了一会,道:“普通的孪生,都是两卵性的,同卵性很少有。卵巢中排出两个卵子,每一个卵子遇上一个精子而同时受胎,这是产生二卵性孪生的原因。”A医生讲到这里,停了好一会,连续地吸著烟斗,直到烟斗之中,“吱吱”有声。我和A医生相识,不止一年了。我知道他的脾气,凡事都要从头说起,所以他所说的那些,我虽然知道,但是我仍然不打岔,用心听著。A医生呆了片刻,续道:“所以,二卵性双生子,虽然同时出生,但仍然是两个独立的人,有独立的性格,独立的思想,兄弟姐妹之间,和不是孪生的,并没有多大区别!”A医生讲到这里,抬起头来,透过烟雾,望著第一流的心理学家,我们称之为B医生。B 医生是研究一卵性孪生的权威,A医生向他望夫,分明是要他继续说下去,B医生砸了砸烟斗,咳嗽了一声,道:“一卵性变生是一个卵子,同时碰上了两个精子,结果卵子分裂为二,形成两个生命,因此,在母胎内所形成的两个生命,是同一个卵子的一半,这就使得在物体上看来是两个人,但是在精神上以及许许多多微妙的地方,实则上是一个人。根据文献的记载,一卵性双生子的怪事,是有著不可思议之处的,例如一个在美洲生伤寒病,另一个在欧洲,在最好的护理环境之中,也会染上伤寒症 这是丹麦心理学家R·勤根的记录,也就是说,在母体内因卵子分裂受胎那种人目所不能见的微小偶然作用,能生出一种超越万里空间的影响!”我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言道:“B医生,你不认为一卵性双生,竟出现一男一女不同性别的现象,这不是太出奇了么?”B医生忽然笑了起来,道:“人类自称科学发达,但到如今为止,连生命的秘奥,都未能探索出一个究竟来。医学界更是可笑,将决定性别的因素,诿之于所谓‘染色体’,又创造了一套‘染色体’的数字决定性别的理论,这实在和哥白尼时代,教会认为地是不动的一样可笑!”我想不到一句问话,竟会引出医生的一大篇牢骚来。B医生是第一流的科学家,他之不满意目前的科学家水平,这是一种非常容易理解的心情。B医生以手指敲了敲桌面,道:“一句话,为什么在同样的精子和卵子结合过程中,形成胎儿,会有男有女,这件事,到如今为止,还没有人知道,染色体也者,只不过是人类自己为自己的无知作掩护而已,所以 ”B医生望了望我,道:“你的问题,我也没有法子答覆。但是,一卵性双生出一男一女的例子,是极其罕见的,张氏兄妹可以说是有文献纪录以来的第二宗,第一宗是埃及医生卜杜勒一九三六年在开罗发现的,不幸得很,那两姐弟都因杀人罪而被判死刑。”我立即道:“你是说,一卵性双生子因为性格的不完全,而犯罪性特强?”我是准备在他说出了肯定的答覆之后,再举出张小龙的例子,作为反驳的。但B医生究竟是这方面的权威,他想了一想,道:“也不一定,有的一卵性双生子,一个承受了完全美好的性格,他的为人,几乎是完人,而在那样的情形下,另一个则必然是世界上最凶恶的罪犯!而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的确,两个人的犯罪倾向,都特别浓烈。不过这也有后天的原因在内,因为一卵性双生,形貌神态,完全一样,自小便受人注意赞叹,这也极容易使他们形成自大狂的心理,自大狂便已经是接近犯罪的了!”B医生的下一半话,我几乎没有听进去!因为张小龙是堪称人格完备之极的完人的。那么,难道张小娟便是“最凶恶的罪犯”了?我实在难以设想这会是事实,但是张小娟种种神秘的行动,却又不得不使我这样想。而且,在那一刹间,我还联想起了许多其他的问题来。例如:显然不是出自野心集团的毒针谋杀,那叠神秘失踪的文件等等。这些事情,可能和张小娟有关么?是不是真的如此呢?我想了一会,又打断了他们三个人的沉思,道:“那么,张小娟现在的情形怎样了?”B医生道:“刚才为张小娟作全身检查的是C医生,我们不妨听取他的报告。”C医生是内科专家,他苦笑了一下,摊了摊手,道:“各位,我没有什么话可说的,我只能说,张小娟的一切都正常,她根本没有病。”我想不到C医生会这样说法,不禁愕然望定了他,因为张小娟分明是有著不安,何以竟会“一切正常”?A医生看出了我的惊愕,拍了拍我的肩头,道:“这是极其罕有的例子,当一对一卵双生的兄妹,在兄长死了之后,妹妹并没有死,但是,妹妹除了肉体之外,人所具备的其他,例如思想、精神、性格等等,这一类看不到摸不著的东西,却随著她兄长的死亡,而一齐消失了!”我听得呆住了,发声不得。B医生叹了一口气,下了一个结论,道:“所以,一卵性双生,事实上,仍然只是一个人,我们不应该视之为两个人,而只应该当他是四手四足两头的一个人!”这些理论上的结论,我并不感到兴趣,我只是关心张小娟的情况,究竟如何,因为还有著许多未曾弄清的事,要等她来澄清的。因之,我连忙问道:“三位的意思是,张小娟从此不会思想了?”三位医生互望了一眼,C医生道:“是的,她会活著,体内的机能,也能机械地活动著,能够持续多久,没有人知道。但是在持续期间,她却丧失了一切能力,因为她的精神已经死了,只留下了肉体 ”C医生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向A医生和B医生苦笑了一下。因为作为一个内科医生来说,他刚才的那几句话,实在是完全推翻了他所受的医学训练的。但是他不得不那样说,因为眼前怪异的事实,确是如此!至于一个人的思想、精神,怎么会在脑细胞完全没有遭受到破坏的情形之下,突然消逝,这只怕眼前三位第一流的专家,也无法解释了。我呆了半晌,默默地站了起来。A医生道:“我们和张老先生也很熟,我们都感到难以将这个结果永远瞒著他,因为他终于会发现他的女儿,实际上和一个以软塑料制成的假人,并没有多大的分别!”我竭力地镇定自己的神经,才能忍受那些听来极其残忍的话。对医生们来说,这样的一件事,只是医学上的一件不幸的纪录而已,而对我这样一个普通人 有著普通人感情的人来说,这却是难以想像,不忍卒听的一件大惨事!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呆了多久,因为那三位医生也完全在沉思著。然后,我才从烟斗的“吱吱”声中和烟雾中站了起来,道:“请三位将这件事暂时隐瞒著,由我来告诉张老先生如何?”A、B、C三位医生都点了点头,我辞别了他们,走了出来。在我出来的时候,我听到B医生正在叫通比利时皇家医学会的长途电话,分明他要和国际上杰出的医生,继续讨论这一件罕见的一卵性双生的例子。我木然地离开,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我感不到温暖,我竖起了衣领,将头尽量缩入,我并不以此在躲避著什么,虽然我仍没有忘记纳尔逊先生的警告,但是我在知道了张小娟以后的命运的判断之后,我心中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使我要缩成一团,因为我心理上需要仔细地思索。我慢慢地在马路上走著,又将整件事情,仔细地想了一遍。我得出了一个结论,既然野心集团并未曾得到张小龙的研究资料,那么,由我亲手放在枕头底下,结果却失去了的研究资料,一定落在和施放毒针,进行血腥谋杀的人手中了。我在得到这一个结论的同时,脑中不由自主地,浮起张小娟的名字来。同时,我耳际响起了一卵性双生研究权威,B医生的话来,也可能一个是人格完备的完人,但另一个一定是世界上最凶恶的罪犯!“世界上最凶恶的罪犯”和张小娟,这两者之间,似乎不可能发生关系的。但是,谁又知道真的是否如此呢?要知道,凶恶的罪犯,不一定都是满面横肉的彪形大汉的!我又将我自己几次险遭毒针射中,以及几次发现被毒针射死的尸体的经过情形,想了一想,我发现如果说,那是张小娟下的手,那也绝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因为没有一次,是她和我在一起的。我脑中极度混乱,我的脚步也渐渐加快。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步行来到了张海龙的住宅之前,不需要通报,我就走了进去,而且立即被请到了张海龙的床前。张海龙在睡了一觉之后,看来精神已略为恢复了些,他沉声道:“护士说,小娟还在睡,医生诊断的结果怎样,你告诉我!”我不敢正视他的脸,转过头去,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淡无奇,更无伤感成份,道:“医生说,她因为刺激过度,需要极度的睡眠,因此已给她施行了麻醉,令她三日之内不醒。”张海龙呆了一会,道:“卫先生,那么我请你陪著她,不要离开她!”我听出张海龙在讲那两句话的时候,声音十分奇特!我不禁愕然道:“张老先生,你知道这是没有可能的,我在这几天中……而她有著四个护士在陪伴著,一定不会冷清的……”固然,这几天中,我无法陪伴著张小娟,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这是原因之一,但是。我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我不愿意对著一个根本已没有了生命,但是却会呼吸的人 不能称之死人,也不能称之活人的人!张海龙望了我半晌,才道:“你不能陪她,我自然也不来勉强你 ”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才叹了一口气,道:“只不过小娟若是醒了过来,看不到你,她一定会十分失望了!”我听了张海龙的话,不禁愕然,道:“张老先生,你的意思是 ”张海龙道:“本来,小娟叫我不要对你说,但是我如今却非说不可了。”我更是诧异,道,“究竟是什么事?”张海龙道:“小娟有一次曾经对我说,她十分恨你,恨不得将你杀死!你要知道,她是一个十分文静的女孩子,平时是绝不会讲出这样的话来的。”我不禁呆住了,我的确不知道张小娟对我的感情竟这样的浓烈。张海龙在我的肩上拍了一拍,道:“年轻人,但是我看得出,她在这样讲的时候,事实上,她心中是十分爱你的。”我苦笑道:“只怕不会吧。”张海龙道:“我是她的父亲,从小看她长大,难道还不够了解她?”我心中暗忖,你根本不可能了解到张小娟的双重性格的,你只当她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而已。我想了片刻,心想纳尔逊先生,不可能那么早便来到此地,我何不利用这一两天的时间,彻底了解一下张小娟的为人呢?虽然张小娟已经完全丧失了智力,完全成了一个连动作都不能自主的白痴,我绝不能从她的口中,得到什么,但是那也有好处,因为她也不会来妨碍我的行动了,我可以在她的房间中,详细地搜索,我不奢望到可以发现她的日记,但是我至少希望可以发现一些线索,以彻底弄清她的为人。我想了片刻,道:“好,我去陪她,但是我要所有的护士,不得我的呼唤,便不准进来。”张海龙面露喜容,他不知道他的女儿实际上已和一具尸体,相去无几,还以为他高傲的女儿,这次已获得知心人了!我转过头去,不忍看他面上那种疲乏的笑容,他送我到门口,自己便坐在太师椅上养神。我到了张小娟的房间中。张小娟像是神话中的“睡美人”一样,美丽而又宁静地躺著,完全像是熟睡了一样,但是却没有什么“王子”可以令得她复苏。因为她的精神、思想的另一半已经消失了。那就像一只玻璃杯,在齐中裂开之后,便不成其为两个半只,而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了。张小娟和张小龙两人的情形便是那样,一半没有了,另一半,也同样地消失了。我只望了她一眼,便支开了护士。我这才仔细打量张小娟的卧室。这间卧室,不消说,十分宽大。而且,被间隔成两部分,一部分是书房,有著一张十分巨大的钢书桌。我在书桌前面,坐了下来,首先发现书桌上的所有的抽屉,全是配著极其精巧的锁的。这种锁,是阿根廷一个老锁匠的手制品,每一把锁的价值,都在这张巨大的钢书桌之上。而在这张钢书桌上,我数了一数,却共有这样的锁九把之多。固然,这可以说是阔小姐的奢侈,但是如果抽屉中的东西,不是名贵或重要到了必须用这样的锁的话,这种奢侈不是太过份了么?我本来,一坐在书桌之前,便已经将百合钥匙取了出来的。但是我一见到那些锁之后,便将百合钥匙收了起来,这种锁,没有原来钥匙是开不开的,有了原装钥匙,还必须要有开锁的密码,那是一句话,锁匠随高兴而设,有时甚至是粗口,是西班牙文拼成的。不懂密码,没有原装钥匙,世界上除了那个老锁匠本身之外,便没有人再能够打得开这种锁了。当然,使用炸药,又当别论。那个老锁匠早已退休,这种锁在世界市场上十分吃香,张小娟一人拥有九把之多,大约可以称世界第一了,我相信她是用她父亲银行的名义,在各地高价搜购来的。我暂时放弃了打开抽屉的念头,在书架上、衣橱中,甚至沙发的坐垫之中,仔细地搜索起来。我又敲著房间中的每一吋墙壁和地板,掀开了厕所中的水箱,但是两小时过去了,一无所获。张小娟的衣服倒并不多,我又化了十来分钟,摸遍了她所有的衣袋,终于找到了大串钥匙。然后,我走了出来。我想要用正确的办法打开那些抽屉,只怕是没有可能的了。因为我虽然有了钥匙,然而,却没有每一把锁的密码。在每一把锁上,字母孔的数字不同,有的是四十个孔,有的是三十几个,没有少过三十个的。在四十个字母孔的锁,就表示那句密码,是由四十个字母组成的一句话。在那样的情形下,想“偶然”地打开这些锁,是根本没有可能的事。我虽然懂西班牙文,但是又怎知道那个天才的锁匠,在制造之际,想到了什么呢?或许他感到天气很好,他便以“蓝色的天空”作为密码,或许他刚好捱了老婆的一顿臭骂,那么他的密码,便会是“该入地狱的长舌妇”了!这并不是笑话,据我所知,美国制锁协会的一具大保险箱上的锁,也是那老锁匠所制的,它的密码乃是“沉重的肥臀”,大约他在制锁之际,他的太太恰好坐在他的膝头之故。在那串钥匙上,我发现有一条十分尖锐的金属棒,那当然是用来拨动字母之用的,我只是无聊地拨动著钢桌正中那只大抽屉上的字母孔。我在想,以张小娟的聪明,她是不是会根本不留下那些密码,而是将之留在记忆之中呢?这是十分可能的事,因为一个再蠢的人,也会记住几句简单的话的。但是我又想到,张小娟是一个过份聪明的人,太过聪明的人,有时反倒会做点笨事,她会不会顾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