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我和师父的关系也是一样,私下给师父取的外号是“铁面人”,从来没有见他笑过,更奇的,是全家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来历。当然,几个主要的长辈,应该知道,只是不肯说。而且,大家庭之中和我同年龄的孩子不少,他却经过了一年的挑选,只挑中了我一个 他是在甚么情形之下进行挑选的,我也一无所知。对于这样一个身怀绝技,又神秘无比的人物,自然更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何况他和祝香香见面的情形,又如此怪异。我惴惴不安地等他发落,他目光空洞,向著我,可是却又像根本看不见我。过了好一会,他才十分缓慢地挥了挥手︰“今晚不练了,明天再说!”一时之间,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拜师之初,他就曾十分严厉地告诫,习武练功,一日不能停!停一日,就有惰性,会停两日三日,再也练不下去!所以一听得他那样说,我呆了一呆,才道︰“师父,我自己练!”师父也不置可否,只是又挥了挥手,我看出他不想有人打扰,就退了出来。当晚我睡得不好,翻来覆去地想,明天怎么问祝香香,她究竟有甚么“特殊的原因”要见我师父,又何以见了师父会有这样的怪现象。想好了如何发问,可是第二天祝香香竟然没有上学。好不容易等到了放学,我装著不经意,向几个女同学问她们可知祝香香的地址,只有一个知道她住在城东一带。县城虽不是大城市,但也有大街小巷,我在城东乱转,一直到天深黑,也问不出所以然,只好回去,明明不顺路,却经过昨晚那棵树,绕了几个圈,这才回了家中,蒙头大睡。奇事就在那一晚发生 当时,我只把发生的事,当成了一个梦,后来才知道可能有别的解释。不知道是甚么时候开始,我感到自己在一种十分朦胧,记忆并不完整的情形下,又身处在那株树下,心情十分焦急,是一种等待的焦急,双手握著拳,不住地在树干上敲打。等的是其么呢?隐隐知道,可是又很模糊,但一等到祝香香出现的时候,一切都再清楚不过︰等的就是她!我甚至不知道她何以会来,但是我知道她一定会来!她看到了我,加快了脚步,我向她迎上去,两个人迅速接近。黑暗之中,她的大眼睛分外明亮,她的气息有点急促,靠近之后,有极短暂的静止。然后,就像果子成熟,离开了树之后,必然落向地面那样自然,我和她轻轻拥在一起。两个初次和异性有这样亲密接触的身子,都以同一频率在发颤 由于频率完全一致,所以当时,双方都觉不出自己或对方的身子在发颤。我们互相凝望,她精致而娇俏的脸庞,在月色下看来,简直叫人窒息,然后,由于脸和脸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近,看出来的情形,就有点朦胧,而我在这时,感到了她的气息,那是一股只要略沾到一点儿,就令人全身舒畅的幽香,在这样的情形下,寻求幽香的来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所以就是唇和唇的相接。甚么叫腾云驾雾?那时就是!才一和她柔软的、润湿的双唇相踫,人的其他感觉,便不再存在了。不知道是甚么样的生物化学昨用,在脑部起了甚么样的运作,只不过是唇和唇的接触,怎么会令得整个人都飘了起来,连万有引力的定律都不再存在?她一直偎在我的怀内,我并不感到她抱得我越来越紧,只是感到我和她唇和唇压得更紧,两个人的气息都急促,感到需要喘息,于是,更奇妙的事发生了,我们都微微张开了口,本来只是芳香的气息,这时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感觉,软滑和芳香的组合,渗入口中,传遍全身,时间停顿,四周围的一切消失,是真实但又是那么不真实,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过,怎么想像也想像不出真正滋味的奇妙境地之中!初吻!初吻,是每一个人都会有的经历,但绝少像我那样奇怪。因为当我的一切感觉,渐渐恢复正常之后,我发觉自己双眼睁得极大,躺在床上,根本不在那株树下,也根本没有祝香香柔软娇小的身子在我的怀中!一场梦!可是我坚决摇头,不承认那是梦,因为那种美丽的感觉太真实,不可能是梦。正在我自己思想作“梦”和“不是梦”的斗争纠缠时,门推开,师父进来,我想起错过了练功的时间,一跃而起,师父望了我片刻,声音有点哑︰“我走了!”他竟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便出了门,我追出去,早已踪影不见!那是我武术的启蒙师父,他是一个奇人,要写他的故事,可以有许多许多,但这个故事并不是写他。天刚亮就到学校,祝香香仍没上学。又在东城转到了天黑,再在树下等,不断用拳打树,使拳头感到疼痛,以证明不是身在梦境。可是打到天亮,祝香香也没有再出现。一直到十天之后,我已似乎绝望了,祝香香才又在学校出现。若不是众多同学在,我一定如饿虎扑羊一样,把她搂在怀中了!她向老师解释︰十天前和家人有要事北上。据她说,是那晚见了我师父之后,天没亮就动身搭火车走的。我连问了几次,日子时间没有错,足可证明第二天晚上我在树下和她亲热,只是一场梦!那令我沮丧之至,可是过了几天,有一次我们单独相处,忽然之间,我觉得可以化梦境为真实。但是当我们渐渐接近,她又用手抵住了我的胸口,重复了那两句话,使我不能再有行动。她又幽幽叹了一声,陡然之间,俏脸飞红,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我……有一晚做了一个……像真经历一样的梦,和你……和你……”她脸红得像火烧,指了指我的唇。我失声问︰“是你见了我师父之后的第二晚?”她的头垂得极低,但还是可以听到她发出了“嗯”地一声。我感到一阵晕眩︰这是甚么现象?两个人,相隔遥远,却又同在一个“梦境”中相聚亲热。卫斯理毕竟是卫斯理,连那么普通的初吻,都可以闹得如此迷幻,各位自然也可以明白,何以在我日后的遭遇中,我不止一次假设人的身体和灵魂的关系。毫无疑问,树下拥吻的感觉如此真实。是我们的灵魂真曾相聚的一次经历!哦,对了,祝香香两次用手抵在我胸口,不让我再接近时,所说的是甚么?她说的是︰“我……有丈夫……指腹为婚的。”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必然忍不住想大笑,是不是?(四)鬼竹人的性格天生,但知识和技能,却是靠后天学习和训练得来的。而人的年龄,和他吸收知识的能力成反比例,就是说︰年纪小,吸收能力大;年纪大,吸收能力小。所以,人不努力枉少年,少年时期所学到的,吸收到的能力,可能终生受用。我在跟我第一个师父学武的时候,只觉得过程极之痛苦,可是日后才知,武术最主要的是根基扎得好,我就是打好了根基,所以能在武术上有所成就。说起我的第一个武术师父,神秘之极 后来,我遇到了不知多少神秘人物,包括了外星人在内,可是,我仍然认为,这个师父,是顶级神秘人物。上次,曾约略提过他的一些怪事,这个故事,则是以他为主的,只是一些零星的记述,等到成年之后,阅历多了,想起往事,有点蛛丝马迹,很是可疑,可是始终无法揭开他的神秘面幕,也算是一件怪事。师父住在大宅的一个小院落中,那是大宅内十分僻静的一处所在。在拥挤的都市内住惯了的人,很难想像一所大宅可以大到甚么程度。像我儿时所住的大宅,有不少角落,全是儿童探险的目标,要一步一惊心去察看,也不知会有甚么怪人怪物忽然冒出来。若不是那一次,一个堂叔从湖南回来,我根本不知道那院落住著人。上次我说过,师父喜欢竹,那个堂叔,多半是师父的好朋友,出外旅行回来,竟然带了十多盆盆栽的竹子,而且那是很大的盆子,有的根本种在水缸里,真难想像,千里迢迢,是如何运回来的。几十个挑夫,大声哼唷著,把那十几盆各种各样的竹子挑进了门,我和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堂兄弟姐妹就拥过去看热闹。十几盆竹子的品种都不同,有的竟是四方竹,有的漆黑,有的翠绿,有的有著闪亮的金黄色条纹,有的一节一节鼓出来,有的生满了椭圆形的斑点(这一种,我认得,它叫“湘妃竹”,斑点是一双多情女子的泪痕)。其中最特别的一株,竟是白色的,那种白色,恰如剖开的笋,了无生气。这种竹的形状也很特别,呈扁圆形,很粗,直径怕足有一“虎口”(伸直食指和拇指之间的距离,约十五公分),高也只有四虎口,看来是从一株粗大的竹干截下来的一节,若不是有两根小枝,打横伸出,又有几片竹叶的话,就只当它是一个扁圆竹筒,不知道它是活的竹子。这样奇怪的竹子,栽种在一个白色的瓷盆中,算是最小件的。我一见这盆竹子,就感到十分怪异,那自然只是一种直觉,说不出甚么道理。堂叔拍著我的肩︰“来,捧起它,跟我来?”我也不知道他要我去干甚么,这盆竹子也相当重,我双手捧起,重得连脸都一下子涨红了,其他孩子看到这种情形,唯恐这宗苦差会落在他们身上,一哄而散。我吃力地捧著这盆竹子,跟在堂叔的后面走,只觉得越来越重,而且,过了一进又一进房舍,走了一个又一个院落,似乎永远到不了目的地,好不容易到了那院落,堂叔迳自推门,我才看到了有一个人,又高又瘦,站在一丛竹子之前,明知有人来了,也不转身。我已累得汗出如浆,气喘如牛,放下了那盆竹子,堂叔和那人开始的几句寒暄,我根本无法听得见。等到我定过神来时,师父(那人自然就是我后来的师父)和堂叔,已经来到了那盆竹子之前,我努力挺胸凸肚,好让他们注意那竹子是我用尽了吃奶的气力搬来的,当时甚至还不到少年的年龄,只好算是大儿童,当然觉得自己的伟举非同小可,希望受到大人的夸奖。可是两个大人都根本不理我,只是盯著那竹子看。我这才看清师父的脸色极苍白,可是双眼有神,有一种异样的光彩。他看了不一会,伸足尖一挑,竟将那盆我用尽了气力捧来的竹子,当作是纸扎的一样,轻轻易易挑了起来,双手接住,神情激动之极,声音又哑又发颤︰“这可不得了,你可知道这是……甚么竹子?”堂叔神情高兴︰“还怕你不识货呢!排教中的一个长老告诉我,这竹子百年难逢,叫鬼竹!”(我当时完全不懂甚么是“排教的长老”,那是另外许多怪异故事的题材。各位如果也不懂,别心急,日后有机会会介绍。)师父的声音仍然发颤︰“是啊!那是鬼竹!”他伸手在竹筒也似的竹子表面上,轻轻抚摸著,像是在自言自语︰“一直只是听传说,想不到真有这样的宝物!”堂叔恭维师父︰“阁下真是博学多才,人家告诉我这竹子的神奇处,我还不相信哩!”他说著,眼望著师父,有点挑战的意味,像是想考考师父,是不是知道这竹子的神奇处是甚么。师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得十分缓慢,他那一番话,我记得十分清楚,所以才有几年之后,我和一个同学作弄师父的那宗恶作剧发生。师父说道︰“这竹子秉大地灵气而生,能通鬼域,灵气所钟,又能直通人心 ”他说到这里,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犹豫了一下,又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继续道︰“能和人心意相通,若是对著它,不断思念一个人,这个人的面貌形容,就会往竹身上现出来,维妙维肖。”堂叔笑︰“正是,所以我千方百计找了来,正好为阁下解愁!”当时,我并不明白这两句话的意思,后来想起,才知道堂叔和师父必然交情很深,知道师父的心事,一直在思念著一个人,所以才千方百计弄了这株奇妙的“鬼竹”来,好使他所思念的人,在竹身上现出来。我凭著记性,把大人的话记了下来,其实是莫名所以,也无法求解释。当年冬季,我就拜了师 此后,每次看到师父,都见他在竹前沉思,最多是在那盆鬼竹之前。我也很留意,竹身一直是哑白色,别说没有甚么人像出现,连头发也不见一条。又过了几年,我已完成了小学课程,自觉已经很成熟,而且在同学之中,向以常识丰富,能说会道而出名。一次,许多同学聚在一起,又要我说故事,我就说了这个鬼竹的故事。谁知道所有的人听了,都嘻哈绝倒。他们取笑我的原因是︰“哪有这种事?太不科学了!”我十分恼怒︰“当时我听得他们这样说的!”好多人问我︰“竹子上出现了甚么人没有?”我也不禁气馁︰“没有。”各人又笑,只有一个同学,现出十分顽皮的神情,走过来,在我耳际,悄声说了一句︰“带我去,我去画一个人像在竹子上!”我先是一怔,但接著,只觉得这个主意,简直是妙到了极点!这个同学姓吴,叫甚么名字,已经没有意义,只是一个名字。他自号“道子再世”,又有一颗印章,别的是“丹青妙手天下独步” 他本来拟好的印文是“丹青妙手天下第一”,后来老师看了,提议他改“第一”为“独步”,他接受了。这位吴同学是天生的绘画艺术家,天才横溢,年甫五岁,作品已是远近驰名,画甚么像甚么,尤其擅长人像画,不论是工笔细绘,还是只是几笔的白描,无不活灵活现,如见其人,除了绘画之外,诸如书法、篆刻,无所不精,确然是一个奇材,是所有同学之中,最可以肯定,他日必然大有所成,一定是一个名震国际的艺术大师。老师曾不上一次,引杜甫的话,对我们说︰“你们现在年纪轻,将来都会各有发展,像吴同学,一定是大艺术家,将来你们回想少年时的生活,便会兴叹︰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裘马自轻肥。”可是,世事岂是可以预料的,这位天才,后来迭遭横逆,人世间所有的不幸,一件接一件,降临在他的身上,竟一直不停地在噩运中打转,到后来,下落不明,生死难卜,是所有同学中遭遇最凄惨的一位,真不知道命运是怎么安排的!他的不幸遭遇,就算是写十分之一出来,也是一个凄惨之极的故事,不会受人欢迎,不提也罢。由于“鬼竹”这件事,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多花了一些笔墨,也算是对他的怀念。却说他神神秘秘,叫我“附耳上来”,向我献策,由他在竹身上去画一个人像,捉弄师父,这个主意,对顽皮的少年人来说,当真是新奇刺激,有趣好玩,兼而有之,自然立时叫好,举脚赞成。于是,我们详细讨论了细节问题,首先肯定,师父一直在痴痴地思念的,一定是一位女性,于是决定了在竹上画一个美人首。时间也定下了,我每日午夜去学武,大多数是我到了才叫醒师父,所以定在晚上十一时过后。吴同学拍心口︰“半小时就够了,保证画出来的美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然,我怎能称丹青妙手!”一切计划妥当,想起平日不苟言笑,面罩寒霜,不住长嗟短叹,伤心人别有怀抱(那堂叔说的)的师父,忽然见到竹子上出现了一个美人的情形,我不知道到时是不是忍得住狂笑。决定行事的那晚,放学之后吴同学就跟我回家,他拿著一叠纸,随意画著大宅中的一切,几个长辈无意中看到,都啧啧称奇。晚饭后我们天南地北聊了一会,各抒抱负,我最记得他表示遗憾︰“所有同学将来会做甚么,都是未知数,只有我,肯定了是画家,再也没有变化,真乏味!”我在他的头上拍了一下︰“你是天才!注定了你要当画家,有甚么不好!”当时,自然想不到,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比谁都多!临出发前,我毕竟有点害怕,偷了小半瓶酒来,和他一人一口喝完,壮壮胆子,然后,就偷进了师父住的那个院落。当晚月色很好,大宅各处,都是各种秋虫所发出的唧唧、啾啾的声响,更令环境清冷。一进院子,就看到了那盆竹子。竹子在月光之下,看来更是惨白,它是圆形的,所以竹身有两个并非凸起太多的平面。我们小心翼翼,来到了竹子之前,吴同学先伸手在面对我们的平面上,抚摸了一下,低声道︰“肥皂水!”生长中的竹子,表面滑,不容易上色,如果先用肥皂水抹一遍,就容易落墨。肥皂水是早带来的,我用丝瓜精,醮了肥皂水,才要去抹,忽然看到吴同学打量著这株奇特的竹子,已转到另一面。只见他双眼怒突,眼珠子像是要跌出来,盯著竹子,张大了口,喉间“格格”有声,神情如见鬼魅!当时,我还没有想到事情会那样令人震骇,我只是看出,他想大声叫,只是还没有叫出来而已!而如果给他大声一叫,必然叫醒师父,那可是大祸临头了!所以,我一个箭步,掠向前去,以最快的动作,一伸手,已捂住了他的口,不许地出声。我的手才一捂上去,他竟然张口咬住了我的掌缘,极痛,几乎令我也忍不住要大叫起来。我也确然张大了口,可是也就在这时,我看到了眼前的情景,那令得我再也发不出声音来!月光之下,看得分明,在竹子的另一边,那惨白色的竹身平面上,有一个绝色美人的头像,几乎和真人一样大,那不仅是人像,简直似是活的,像是电影镜头。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神情略带愁苦,可是又有著一丝令人心醉的微笑,眉梢眼角的那种美意,即使是少年人,看了也心醉。眼波流转,朱唇微敞,似欲言语。她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来,我们都无法知道,因为脑中轰然作响,如同天崩地裂!我们想在竹上画一个女人捉弄师父,可是竹子真是“鬼竹”,真的有那种神奇的作用,会现出人像来,而且是活的人像!我们盯著竹上的美女,不知多久,恰好在有一朵云遮蔽了月光时,竹上的人像,竟也淡去,等到月光再现,竹上已甚么都没有了!我拉著吴同学,向外就奔,奔到了一睹墙前,方大口喘气。吴同学面色煞白,十分认真︰“我画不出来,我再也画不出来!”我同意他的话,出现在竹子上的人像,根本是活的,怎么也画不出来!吴同学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臂︰“那美人必然就是你师父日思夜想的人了,你……看她像谁?”画家对人像的观察,细致深入,自然有异于常人,我摇了摇头,反问︰“像谁?”吴同学十分认真地回答︰“像我们班的女同学,祝香香,像她!”我和祝香香,有异于普通同学,听了之后,心中一动,确然有几分像,只是祝香香素淡,竹上的美女,却十分凄艳。吴同学忽然又害怕了起来︰“我们得窥天机,可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当下击掌为誓,共守秘密,我连对师父也没有说。直到后来,祝香香要我带她去见师父,两人一照面,行为便如此奇特,师父接著,也不知所踪,我才联想到,祝香香、竹子上的那美女,和师父三人之间,是不是存在著一个动人的故事呢?当然,我问过祝香香,经过情形,叫人失望、生气,那是另一段少年时的经历,她有一句话,竟然说中了我的一生。还有,师父飘然离去,甚么也没有带,只携走了那一盆“鬼竹” 至于他是不是也见过竹身上的美人,那就不得而知了。等我年岁又增长了些时,我倒宁愿他没有见过,可以肯定,见了之后,他会更增相思之苦!因为,竹上的那个美女,太值得相思了。(五)丈夫冬日阳光所带来的温暖,还不足抵销严寒。所以我双手按在城墙上,还是冷得手指发麻。城墙可能建于百年或上千年之前,早已不完整,我们所在的这一段,上半截烂了一半,只剩下十来公尺的一段,破缝中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草,早已枯黄。是的,不是我一个人,是我们 我和祝香香。我们用一个相当罕见的姿势站在城墙前。祝香香背紧贴著墙,身子也站得很直。而我,就在她的对面,双手按在墙上,手臂伸直,身子也站得很直,双手所按之处,是在她头部的两边,也就是说,她整个人,都在双臂之内,而我们鼻尖和鼻尖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二十公分。和自己心里喜欢的异性,用这样的方法互相凝视,是十分赏心快乐的事,我不知道她怎么想 想来她也感到快乐的,不然,她可以脱出我手臂的范围,也更不会不时抬起眼来,用她那澄澈的眼睛望上我几秒钟,再垂下眼睑,睫毛颤动。如果不是曾经两次被拒,这时,是亲吻她的好机会。这时,我只是思绪相当紊乱地想︰我吻过她,我真的吻过她!虽然回想起来,如梦如幻,但是当时的感觉如此真实,而且,她和我一样,同时也有这样的经历,这说明,那次经历真的发生过!那时,离我的“初吻”不久,还无法十分精确地理解这件事的真相,直到若干年之后,才恍然大悟,那分明是一次十分实在的灵魂离体的经验 不单是我一个人,是我和祝香香两人同时灵魂离体、相会、亲热的经历!虽然,为何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我至今未明,因为人类对于灵魂,虽然已在积极研究,但所知实在太少了!那个冬日的早晨,我和祝香香用这样的姿势站著,已经很久了,两人都不动,也不说话,在别人(尤其是成年人)看来,我们很无聊,但是我们知道自己的享受。忽然,城墙上的破缝之中,一条四脚蛇,可能被灿烂的阳光所迷惑,以为春天已经来了,所以半探出身子来,可是它实在还在冬眠期间,行动不灵,一下子就失足跌了下来,落到了祝香香的头上。她伸手去拂,我也伸手去拂,两个人的手,踫在一起,两个人的动作,也都停止了,自然而然,她望向我,我望向她。我用另一只手拂去了那条知情识趣,适时出现的四脚蛇,祝香香并不缩开手,于是我就把她的手拉得更紧了一些。她低叹了一声,我忙道︰“就算你曾经指腹为婚,是有丈夫的,也不妨和好朋友说说话!”祝香香的声音听来平静︰“和你说话,只不过是不断地接受你的盘问!”我低叹了一声(那时侯,青少年很流行动不动就叹气,这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境界,时代不同,现在的青少年,大抵很少叹息的了)︰“心中有疑,总要问一问,好朋友之间,不应该有秘密!”祝香香陡然睁大了眼睛︰“错,再亲密的两个人之间,也存在秘密。人和人之间的沟通方式是间接沟通,所以必然各有各的秘密!”祝香香的话,听来十分深奥,要好好想一想,才会明白。我当时就想了好一会才接受,而且极之同意。祝香香忽然又笑了起来(笑声真好听)︰“而且,你想知道的疑问太多了!”我又自然而然地叹了一声,的确,祝香香这美丽的女孩子,整个人都是谜。早几天,我曾对她说︰“你有诗一样的脸谱,谜一样的生命!”祝香香的反应是连续一分钟的浅笑,看得人心旷神怡。虽然她一再表示我不应该多问,但是我天生好奇心极强(这个性格一直没有改变过,甚至越来越甚),所以我还是道︰“有一个疑团,非解决不可,因为这件事,是由你而起的。”祝香香十分聪明,她立时道︰“我不会说!”我提高了声音︰“你要说,因为你令我失去了师父!”祝香香曾要求我带她去见我的师父,接著两人才打了一个照面,就发生了再也想不到的结果,师父从此消失,事情由她而起,我自然有一定的理由,要问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祝香香仍然紧抿著嘴,摇著头,表示她不会说。我把她的手握得更紧,并且想把她拉近来。可是别看她瘦弱,气力却相当大,那自然是她受过严格的武术训练之故。我采取了迂回的战术︰“你不说也不要紧,我的武术师父走了,你的武术底子好,把你的师父介绍给我,我要继续练下去!”祝香香一听,像是听到了甚么可笑之至的事,头摇得更甚,俏脸满是笑意。我佯作生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说!”祝香香不再摇头,望著我,现出犹豫的神情,我心中一喜,知道人现出了这种神情,那是已经准备吐露秘密的了,尤其是女孩子,一有这样的神情,就可以在她们的口中知悉秘密。我不再用言语催她 催得紧了,反而会误事。我只是用眼光鼓励她,把秘密说出来,不论她肯说的是甚么秘密,那总是一个突破,在她身上的许多谜团,有可能自此一一解开来!她微微张开口,说了五个字︰“你不能拜我 ”她当然是准备一口气说下去的,可是陡然之间,一阵十分陌生怪异的声响,自远方传来,像是一连串的响雷,平地而起,而且正著地滚动,迅速向近处传来。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真该死,打断了祝香香的话头,我们一起循声看去,一时之间,竟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城墙的不远处,是一条古老的道路,这时,约在一里开外、随著“雷声”,尘头大起,看来竟像是一个会发出雷声的,其大无比的怪兽,正以万马奔腾之势,向前冲了过来,声势霸道,慑人心魄!“怪兽”来得极快,等到扬起的尘土扑到近处,这才看清,疾驶而来的,是十多辆摩托车。摩托车,又称机器脚踏车,也叫“电驴子”,在粤语系统中,叫作“电单车”。那是十分普通的一种交通工具。可是在当时,这种交通工具,并不多见,所以当尘头大起之际,我竟不能一下子就明白那是甚么怪东西。忽然会有那样的一队摩托车驶来,事情虽不寻常,但我也决计未料到事情会和我有关。眼看车队卷起老高的尘土,疾驶而过,但是才驶过了几十公尺,只听得车队之中,传来了一下呼啸声,所有的车子,一下子转了头,又驶了回来,在十多辆车子一起回转时,卷起了一股尘柱,看来十分壮观。车队回头之后,立时停了下来,停在离我们不到十公尺的路上。我立即感到,这队威风凛凛的车队,有可能是冲著我们来的!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车队,难道是祝香香?我先回头向她看了一眼,只见她轻咬著下唇,脸色发白,现出十分不快的神情 可知我所料不差。我转头去打量车队,一看之下,不禁大是吃惊!那一队驾车而来的,除了其中一个之外,其余的,竟全是穿著一色的黄呢制服的军官,帽星、肩章上,都有闪闪生光的军官标志,看来个个神俊非凡,加上人人都戴著防风眼罩,看来更增神秘感。那唯一不穿军服的,头戴皮帽,上身是一件漆黑铮亮的皮上装,半竖著领子,下身是马裤,长皮靴,帅气之极,这样的一身打扮,是绝大多数青少年梦寐以求的。他首先下车,下车的时候,只是随便把车推在地上就算。他向我们走来,我在看到他左右腰际都佩著手枪的同时,感到祝香香在我身边,缩了一下,到了我的身后 这毫无疑问,是她需要保护的意思。我想都不想,就踏前半步,表示了我保护她的决心。我的性格,在分类上,属于多血质。也就是说,行为上比较冲动,处事甚少深思熟虑,而是风风火火,想做就做。这种性格的人,在一些事情上会吃亏,但在另一些事情上,却会占便宜 天下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人的各种性格也一样。像那时,对方的来势具有如此的声威,虽然我看出那向我走来的人,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但是单是他腰际所佩的两柄手枪,就足以使我不是敌手,若是我细想一想,一定拉了祝香香,三十六著,走为上著,溜之大吉,如何还敢一觉得祝香香需要保护,就挺身而出?那个打扮得像威武大将军一样的少年(至多是青年)大踏步向前走来、我也毫无畏惧地向前迎去。祝香香一直紧跟在我的身后,这更给了我无比的勇气。一直到我和他面对面,近距离站定,我还根本不知道他是甚么人,也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那人连站立的姿势都十分夸张,身子略向后仰,不可一世,他也戴著防风眼罩,所以不能看清楚他的面貌,不过我也可以感到,他的目光,只在我身上转了一转,就投向了我身后的祝香香!我刚在想︰果然是冲著她来的!已听得那人用十分嚣张的声音叫︰“香香,到处找你不见,为何在这里?”祝香香并没有回答,我只听到她发出了一下深深的吸气声。我这时大声道︰“她为何不可以在这里,是我约她出来的!”那人暴喝一声,伸手直指向我︰“你是甚么东西?”我们一对话,那十来个本来在摩托车上的军官,有几个已经下车,大踏步向前来。我一挺胸,冷冷地道︰“我不是东西,是人,你又是甚么东西?”我面对的那个人,可能是平时骄横惯了,行为十分反常,我的回答,当然不算友善,可是,却是他无礼在前,又怎能怪我。而他接下来的行为,更是乖张,竟然一扬手,就向我脸上掴来!他戴著十分精美的皮手套 他的衣饰、派头,都不像普通人,自然是非富即贵的大少爷,但就算他是大总统的儿子,我也不能让他打中!他挥手挥得太肆无忌惮了,而且必然在这之前,未曾遭到过任何反抗,所以也就不懂得如何防范。他才一出手,我一扬手,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就势一转,已把他的手臂反扭了过来。情形在一秒钟之间,起了剧变,我已把那人的右臂扭到了他的背后,把他制住了!那人怪叫,好几个军官大声呼喝,疾奔过来。那人左手一探,就去取腰际的手鎗,出手居然极快,眼看我无法阻止,一旁忽然有一只冻得通红的小手,早了一步伸过来,将手鎗摘在手中。那人又是一声怪叫,手僵在腰际,不知如何才好。我一看到祝香香摘下了他的手鎗,不禁大喜,急叫︰“擒贼擒王!”这时,军官呼喝著,声势汹汹向前奔来,我已看出,那人反倒是首领,自然是要把他制住了再说!祝香香听得我的叫唤,把手枪在那人的额上指了指,向我作了一个看来很顽皮的笑容。我趁机大叫︰“都站住,谁也不许动!”奔向前来的军官立时收势,奔在最前的两个,收得太急,竟跌倒在地,十分狼狈。那人又惊又怒,叫︰“香香,开甚么玩笑!快和我一起走!”我手上加了几分劲,那会令得他手臂生痛,但那家伙居然忍住了没出声,只是咬牙切齿地叫︰“香香!”祝香香低下头极短的时间,忽然抬起头来,柔声对我道︰“放开他?”我呆了一呆,发急︰“不能放,这一帮不知是甚么人,明显对你不利!”祝香香笑了一下,笑容看来有点勉强,她接下来所说的话,令我天旋地转!她道︰“他们不会对我不利,他是我的丈夫,记得,我对你说过,指腹为婚的!”我脑中“轰”地一声,那人趁机用力一挣,被他挣了开去,他一脱身,立时掣了另一柄鎗在手,指住了我,我那时也根本不知道甚么叫害怕,因为祝香香的话,我除了盯著她看之外,甚么也不做。那人又吼又叫,我也听不清他在叫嚷些甚么。祝香香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她居然还记得不久前我问她的问题,只答了五个字,这时继续了下去︰“你不能拜我的师父做师父,我的武术,是我母亲教的 ”她说到这里,忽然把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我一个听得见︰“她就在那截城墙后面,我知道!”我心绪乱极,实在不知如何才好,只听得那家伙一面挥著鎗,一面还在叫嚷︰“你敢不敢?敢不敢?”我一口恶气,正无处发出,立时转头向他︰“有甚么不敢?甚么我都敢!”我一有了回答,那人反倒静了下来,后退了一步,盯著我看,虽然隔著玻璃,也可以看出,他眼光之中,充满了愤怒和凶狠。这时,我也比较镇定,知道自己一定是答应了他做一件甚么事,可是由于刚才思绪太乱,竟没有听清楚他要我做的是甚么。